颜肃之道:“郁公近来常病痛,不好再劳动他啦。”

这么一说,叶琛也些犹豫了,他也想到了米挚的担心:现在一家人关系好了还好说,万一太子周围有人说些什么。一次两次,太子不会放到心上,一个人两个人,太子会斥责。然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时间长了,六郎万一扛不住,登时便是一场骨肉相残。

当米挚说:“魏国公先前北伐败绩,还是公主北上救夫,这个,恐不能令人信服啊。”的时候,叶琛破天荒地点火了一下头。

丁号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米挚就说:“也有不曾败过的,为何不用呢?”

眼看要打起来了,外面又响起匆匆的脚步声,老远就听到了一个抖来抖去的声音,还杂着点抽泣,呜呜呜呜的。颜肃之扬声道:“做什么呢?”

禁卫进来禀报:“陛下,吏部尚书甘铭,方才卒于吏部。”

什么?!

得,枢密使什么的,先放一放吧,反正先前没他的时候,日子也照过。吏部尚书死了,下面的官员考察、升降都得停摆了。甘铭死在了办公室桌前,给颜肃之的冲击是巨大的,连问:“怎么就去了呢?”甘老先生实在是颜肃之遇到的“执政为民”的第一人,当初对他这个后辈也是尽心指点,给他打下了归义的基础。实是导师一样的人物。

毫无征兆地这么死了,颜肃之心里空落落的。

李彦等人也觉得惋惜,却没有颜肃之那么伤心,而是快速地进入了工作状态:“六部新设,甘铭身后事,是后世的范例,当慎重。”

颜肃之道:“甘铭一心为民,岂是他尚书可比?要破便的!”一句话定下了基调,给谥、追赠,赐密器,葬礼的规模几乎要与蒋熙这个丞相比肩了。大家见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对,也都不驳他。

当下,追赠他为莒国公,赐他的府邸也不收回,就给他儿子甘迪作为甘家的财产了。甘迪要丁忧的,颜肃之怕他丁忧期间没有收入来源,过得辛苦,表示甘迪可以拿着原本的工资去守孝。

这一点就略有点过了,霍亥苦劝道:“这是真不合礼法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圣人要是担心他,可以赐田宅,赏金帛,却不好以俸禄之名发给的。”

颜肃之冷静了一下,接受了他的意见。

霍亥见他还肯听劝,就知道他已经回魂儿了,正好,可以讨论一下甘铭的谥号。至于吏部尚书的接替人选,那个估计得多吵一阵儿的。暂时先不管,别激得颜肃之又不正常了,出什么昏招儿。

甘铭是文臣,谥号里要带个“文”字才好,再加一个辅字,比如忠烈肃孝一类的。米挚以为可以加一个“孝”字,李彦觉得用“忠”字最好,霍亥又觉得用“恪”字为佳。

争来吵去,颜神佑听他们说的都是嘉字,便不参与争执了,这里面米挚的文化水平略低一点不谈,其他几个全都是当世大儒,她的水平,吵个架还行,讨论这些问题,就是自找难看了。

颜肃之听得头大,怒道:“人都去了,你们还在这里吵!要拖几天啊?既然决定不了,就都不用了,就一个‘文’字得了!”

颜神佑下巴都要掉了!

单谥一个文字,乃是文臣追求的最高境界啊!

丞相们也傻眼了,还要跟他争,却见颜肃之双眼泛红,正在哭。一面哭还一面瞪人,形象十分扭曲。怕他犯起中二病来,后果难以预料,再一想甘铭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就息了争执之心。各人心里又较起了劲来,想自己死后也能争一个文字作为谥号。

颜肃之看没有人吵了,才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甘师,奈何弃我而去啊?!”颜神佑和六郎一左一右,劝了好一阵儿,他才停了下来,一抹眼睛,跟儿子闺女申请:“我要去看看他!人还在前面吧?”

岳母死了都没亲自去、丞相死了也没去,甘铭死了,他倒要亲自去了。

大家不敢拦他,颜神佑也想送甘铭一程,一家三口,拖着五个丞相,去了吏部的办公室。甘铭伏在矮案上,像是累极了打盹儿一般。桌上摆着一卷竹简如今纸还是不够太多,乃是纸、帛、竹木杂用。

颜肃之上前便抚尸而哭,李彦吓了一跳:“快将圣人拉开来!”

颜肃之武力值颇能看,几个老头儿拉不动。颜神佑对六郎道:“你上去也没戏,快,请御史大夫过来!”

唐仪的办公室离这里不远,飞快地赶到了,过来戳戳颜肃之:“怎么啦?”

颜肃之看他来了,不抱甘铭了,转身抱着唐仪道:“想当年,我才到归义的时候,是他教我做官的,他是个好人啊!”絮絮叨叨,说着甘铭种种的好处。颜神佑擦擦眼泪,甘铭的仆从:“甘尚书可曾留下什么遗言不曾?”

仆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摇头。

颜神佑叹了一口气,看唐仪已经拦下了颜肃之,才说:“叫甘迪来,把甘老运回家吧。灵堂也要布置起来,做场法事,入土为安。”

颜肃之道:“泰陵那里,我给他留了地方。”甘老先生就成了本朝袝陵的第一人,颇让人嫉妒。

因为甘铭之死,颜肃之好几天都没有精神。然而吏部尚书不能没有人做,政事堂又争执不下,颜肃之眼里,谁都比不上甘铭这头老黄牛。便让窦驰以侍郎权掌吏部。

政事堂的议题,又回到了枢密使的人选上来。

山璞的提名被驳回,米挚终于忍不住说:“公主领尚书令,驸马再做枢密使,夫妇二人,难道不要回避一下么?本朝新法,还是殿下自己提出来的!”对,颜神佑是提出了亲戚规避的原则,还有官员不得在原籍任职的原则。

这是一个问题,颜神佑也不大在乎这个,便说:“霍白也可以。”

米挚却问:“雍州要交与谁呢?”你要让权,能不能退得干脆一点啊?你就甭管这些事情了好不好?你看,你一个妇道人家,这么多事,你老公的前程就要被你妨碍了啊!最后一句才是米挚不满的重点,这样的妇人简直、简直、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丁号偏要与他赌气,就提名让颜神佑去兼任枢密使!还大大咧咧地说:“这样就不用回避啦!”

米挚:…

米挚气得直打哆嗦,死活要坚持真理。

丁号也不是一味的胡搅蛮缠,只要去找,道理总是有的:“舆部原是公主在执掌,讲武堂等又是公主首倡,旁人对此都颇为陌生,枢府初建,自然要公主牵个头儿啦。”还跟颜肃之和六郎说,颜神佑又不是贪权的人。

两位倒也信任她,且枢府新建,颜神佑在建立新制度方面也是一把好手,自家人办事还令人放心。都点头。

米挚真的要被气疯了,当场说:“陛下若一意孤行,臣请辞官还乡!”

颜肃之安抚了他几句,他却死活不肯回头。颜肃之道:“不过是兼职而已,这不是常有的么?便是令尊当年,身上也兼了十几个差使呢。”

米挚咬定了那不一样,没有一兼兼俩正一品职位这么坑爹的事儿。颜神佑要么交出尚书令,要么就别做枢密使,反正,这俩只能二选一!

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在昂州的时候,哪怕身上没有职务,颜神佑也是横跨文武两行,颜肃之不在的时候,这些事儿都是她在管的。旧班底上下,没一个觉得这样不好。

话不投机,说不下去了,先散会。

米挚回去就写了奏本,这事儿要真要让颜神佑给兼了,他就辞职,这么个不讲道理的朝廷,他呆不下去了。

颜肃之先是派李彦去宣谕,让他冷静。米挚不听。再派六郎去亲自给他讲道理:你就从了吧!那些道理是对外人的,我姐是我们自家人,不一样的。你见到外人一生下来就有爵位的么?这就是天生的不同啊!

米挚还是不听,反而劝六郎:“真要手足情深,想全公主,就要削其权柄。毋令做众矢之的!”死活要坚持真理,不肯收回他的奏本。

搞得六郎也不开心了。这位身处奇葩群中的正常人士,打小受到的教育就跟米挚说的不一样,他的家人告诉他最多的就是:自家人要团结(创业期嘛,乱世嘛),以及,自家子弟不能当猪养,猪还能宰了吃,人要养废了那就浪费了。

颜肃之听说之后,也没了耐性,这天早期,他就公然问米挚:你到底改不改口?

米挚就是不答应:“臣不敢奉诏,臣请辞。”

颜肃之想了一想,说:“再见。”

 

第303章 公平的老板

永远不要要胁你的老板,除非你真的不想干了。

颜神佑の心の体悟

“再见”两个字仿佛一道咒语,将含元殿上的生灵都给冻结了。无论是支持米挚的,还是讨厌他的,都被颜肃之这么简单粗暴的两个字给镇住了。

颜神佑嘴巴微张,顾不上掩口,傻乎乎地看着颜肃之。完全没有想到,她爹依旧这么酷炫!万万想不到这么中二的做法还能再重现江湖。唐仪惊喜地望向颜肃之,心说,这才痛快嘛!艾玛,我病友他解开封印回来了!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李彦等人也傻了,“听说皇帝是个中二病”跟“他真的在我面前施展中二了”完全是两个概念!忽然有点同情米挚了,肿么破?

这么熟悉颜肃之的人都被他的神来之笔弄得懵了,就更不要说不熟悉他的风格的人了。米挚已经傻了!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亲!

米挚提出辞职是半真半假。真的那一半,是讲如果颜肃之不堪辅佐,他就不想跟颜肃之混了,这也是古早士人君子的风骨,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假的那一半,当然是要让颜肃之掂掂份量、想想清楚,以此让颜肃之冷静,照他说的做。一个丞相,足够让皇帝想明白了。

皇帝想明白了,请他回家吃自己。

米挚:…

这会就没法儿开了,说完了要辞职,老板批准了,米挚的脸皮还没有厚到硬撑着不走。李彦等人虽觉米挚讨厌,但是这样让他走人,不是个正途。哪怕米挚说“年纪大了,经常病痛,不堪丞相之位”,颜肃之批准了呢?也比这样君臣怄气好看吧?这要让史官记下来,以后传给子孙看…看逗比么?

你们敢不敢靠谱一点?!

李彦差点当场骂出来!米挚不用说了,简直像个争风吃的妇人,一哭二饿三上吊,拿自己当人质,就为逼人答应他的要求。颜肃之呢,手段是干脆利落,却又像个中二少年。李彦头疼不已,急忙请求散会。皇帝跟丞相怄气,再让其他的官员围观?你俩想卖门票吗?

颜神佑听说要散会,也是松了一口气。她对于做不做枢密使,并不在意的。枢府是她提议建的,再不客气一点地说,大周军队脱胎于颜家部曲,她也是参与改造的。有这两份因果,她就是不做枢密使,对枢府的影响也不会弱。能做枢密使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虽不至于对她言听计从,在大事上必然要受她的影响、听取她的意见。她也不需要让自己当个活靶子。

她觉得自己现在主要的精力应该放到女学上面了,再有,就是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提高底层妇女的社会地位什么的。她已经够忙的了,不需要因为担了一个并不需要的官职而人注意,又把她拖出来挂墙头。虽然现在已经在墙头上挂很久就是了。

方才没有站出来跟颜肃之说不干,也是为了顾及颜肃之的脸面,总不好帮着米挚拆亲爹的台。她知道,颜肃之对米挚的怨念已经很久了。如果是旧京时期的那个中二病,早把米老头揍一顿了。能忍着等着米挚自己请辞,颜肃之的修养比年轻时真是好了许多。

算了,等会儿开小会的时候再跟他说个转圜的办法吧。至于米挚,她是一点也不想请这位老先生回来了。去米家干嘛?找不自在么?

李彦一开口,被点了穴的文武百官才如梦初醒,有点仓皇地跟关系好的人交换着眼色:出去讨论一下吧。

米挚仿佛老了十岁,肩也垮了,脸也灰了,腿也沉了。浑浑噩噩,被几个相熟的人架出了含元殿,一路上护送回家去。

清场完毕,中二帝一脸的畅快,毫无悔意地道:“好了,我儿可以从容筹建枢密府了!”

李彦:…合着你还觉得自己很对啊?

霍亥也挺讨厌米挚的,这种讨厌与颜肃之还有些不同,又透着一点点同意和理解就四十岁的时候跟被人兜头打了一棒子,一睡二十年似的,一觉醒来,家也不是原来的样子,国也换了皇帝了,更可怕的是,自己已经不在壮年。还想力拔山兮气盖世,人都拦着,说:“您小心闪着腰。”

如何能忍?

还好,霍亥挺了过来。

不过看着颜肃之这个样子,他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位老板两句:“陛下太心急切了。如此做事,易为人诟病的。且留着米挚也没什么不好,有他在,至少您好知道有些人是个什么想法儿,他走了,没人这么痛快地跟您说了,反而失了掌控。”

颜肃之心说,那不是有舆部呢吗?口上却说:“米挚才智平庸,也约束不了旧族。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没意思!”

霍亥:…

叶琛从旁劝了颜肃之两句,又为颜肃之说了两句好话:“陛下并非不能容人之人,只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他最年轻,承担的大事并不很多,倒是有更多的时间去观察东宫。比如,他就知道米挚好在六即耳朵边说些什么奇葩的理论。前朝是大臣、皇族一块儿搞,对着所有人耍手段玩弄小聪明。米挚比他们进步一点,说大臣是应该被依赖的,但是六郎他姐不大合规矩什么的。

这一点叶琛有些看不惯,六郎只要直道而行,本身就代表了礼法道统。当年先期北上安民的时候,在北方的口碑还是不错的,就这么持续下去,公主再强,又有什么怕的?据说公主也是这么个想法,六郎先期北上还是公主提议的,人家走的是良性循环的路人,你非得把人往恶性循环互相克制上整,这不是缺德么?

米挚自诩是君子,叶琛也是行君子之道的人。颇觉有义务让六郎成为一代英主,磨炼意志、开阔心胸器小量窄之辈,纵有些小聪明,终难成就不世之功业。米挚前头布道,叶琛后头拆台。朝上为种种举措吵得沸反盈天,叶琛只管给六郎讲大道。

还是叶琛说的话让颜肃之心里舒坦,连中二气息都敛了不少。含笑问颜神佑:“你是现在建枢府呀?还是要等武举考完了找帮手啊?”

颜神佑刚要回答:武举考完了还得培训之后才能用。嘴巴都张口了,又改了口:“阿爹,筹建枢府,我是义不容辞的,但是这个枢密使,我能不能不用做了啊?”

颜肃之有点不开心:“为什么呀?米老头儿自己走了,你怕他呀?”

颜神佑瞪了他一眼,把他瞪得心虚了,才说:“谁怕的他呀?我是在想,文臣不预武事,还是我自己个儿提出来的。真要尚书令与枢密使一肩挑了,岂不是自己拆了自己的台?这是坏了制度。”

颜肃之不甚在意地道:“我们就是祖宗,是在建立万世法度。反正,原本政事堂里就允许有武将出身的丞相,丞相是不是文臣?”

“正因为我等是为后世开先例,便不能开恶例。一身兼二职,且都是这般要紧的职务,于后世不利的。虽说有‘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的说法,可如果创立它的人都不珍惜它,还指望谁去维护呢?”

颜肃之颇为欣慰,安抚道:“再好的法,都会有空子可以钻,你不用这么自苦。”

六郎眉头一动,对颜神佑道:“阿姐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哈?”忘了什么?

六郎叹了一口气,道:“阿姐是皇帝女,自然不同于旁人的。”

颜神佑:…卧槽!忘了我还有加成了啊!但是,还是有问题的:“这样米挚一个丞相,就退得太难看了,于阿爹的声望也是有损的。”

颜肃之道:“损都损了,老子已经撕破脸了,你就是死撑,也得给我撑过这几天!”

颜神佑想了一想,答应了:“也行。阿爹,我先筹建枢府,以一年为期,顶多两年。这二年把枢府的底子打起来了,我再请辞,到时候您可得答应了。我还有旁的事儿要做呢?”

颜肃之道:“什么事儿啊?”

“盐务。枢府不建,一二年间也没什么大不了,盐务却是迫在眉睫的,大周府库不丰,早早官营了,于国家有利。”

多好的孩子啊!不愧是我老子的种!颜肃之自我陶醉了一下,才问:“枢府要交给谁?”

颜神佑道:“四叔,如何?”

正在装壁花兼打蚊子的颜渊之:“(⊙o⊙)?还有我的事儿么?我不是兵部尚书么?”

颜神佑面无表情地道:“改了。”刚好,两年之后,她的舅舅们也该出关了。姜家男丁十好几口子人呢,不能就姜戎一个人做官吧?兵部就算不给姜家,霍白过两年也该回来了。反正,有的是自己人来填坑。估计颜肃之那里也是这么个打算。

颜肃之想了一下,同意了颜神佑的提议。兵权搁个不信任的人手里,皇帝也要睡不安稳,颜肃之年过四旬,已经活过了皇帝的平均年龄,万一这二年死了,前头有颜神佑,他放心,后头有颜渊之,他也放心。至少部队不会乱。

六郎吃亏在年纪小,跟军方没太大的交集。如果枢密使不是自家人,颜肃之不放心。哪怕是外戚,那也不行。毕竟是不同姓。唐仪倒是能相信,但是看起来没什么军事天份,看个皇宫还行,其他的,就甭指望了。

“她姓颜啊!”

米前丞相府里,陈怡对着一脸激愤的章垣脱口而出。

文武分班?

不能兼任?

NONONO,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懂不懂什么叫血浓于水?懂不懂什么叫“可恶的皇二代”?

皇室是由一群地位特殊的人群组成的,他们所有人,相对于皇帝来说,都是臣。但是,他们对于其他人来说,又代表着君。跨行了又怎么样?对不起啊,人家天生有“无视次元墙”BUFF加持。尤其是皇帝的儿子(现在要加个闺女),子代父职,师长有其事,弟子服其劳,真是再正常也不过了。

颜肃之有句话说得太直白了,他就是祖宗。文武分班,也行?让他闺女以公主的身份统领下面的两个身份,一切就都能解决了。

章垣道:“便是圣人,也不能为所欲为的,何况一公主乎?公主立朝,本就是坏了阴阳次序!”

陈氏作为数百年不倒,到现在还能捞个九卿当当的家族,自然有其过人之处。看着章垣这个活宝,陈怡满眼的怜悯你快要死了,你造吗?不过看到章垣至少面子上是很维护礼仪的份儿上,陈怡还是大发慈悲指点了他:“她是功臣,你敢说一句功臣打完江山就该交给你试试?”

章垣这才闭了嘴。

陈怡心说,还没傻到家,便不再理会章垣,而是劝慰米挚请他正好安心静养,反正,米家还有一些子孙,让他们收敛一点,配合一点,也就是了。米挚道:“我终不能令子孙向妇人低头!”

陈怡:…你就犟吧!不过你们家米修倒像是个有点前途的,米家名声也算不错,大概能撑到后代有精才的那一天了。祝你好运。

自己的心意尽到了,陈怡便不在相府多留,赶回自己的家里去了。

药医不死病,自己非要去撞墙,那就没办法了,谁也不能替了你去死。陈怡心里也不知道是该称赞米挚坚持真理,还是该说他迂腐。陈怡的闺女前两天来信了,被颜希真给弄到昂州去了。颜希真也是大手把,把她婆家也给一块儿和弄过去了。昂州城是南方的重镇,条件比广州要好,更因地位特殊,昂州与长安的联系也多。到了昂州,生活就比一般的流放要好很多。

只是据信里说,陈氏的小姑子还有婆家两个侄子到了南方就因为瘴气而死掉了。陈怡虽然支持女儿南下,但是看到她又往北挪了挪,还是宽心不少。

罢罢罢,与时浮沉了罢!陈怡掐指一算,自己已经是九卿了,家族的风评能抬上一截。如果能升到尚书,那就更好了。虽然北伐的时候自己不算特别出力,但也是积极配合了。六部里面,吏部尚书可能无望,其他几部,倒可以争一争的。比如礼部,明眼人一看,卢慎就是个丞相坯子,这货三十好几了,再熬上几年,就该到政事堂去打杂去了。空一个位子,正好让陈怡去表现。

大明宫里,颜肃之这边开完了会,颜神佑就请旨,要去楚丰家里一趟。她知道楚家和米家关系好,还是想把这件事情的损害降到最低。

颜肃之道:“自从到了长安,你倒越发小心起来了。”

颜神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颜肃之一摆手:“去吧!”

颜神佑顺手把六郎给拐了去了。

六郎心道,这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连我一块儿教训了。得,我就听着吧,反正多听听也没坏处。

姐弟俩也没有摆什么排场,六郎说:“别引得旁人又猜疑了,我跟阿姐同车去吧。”

到了楚丰家门前,递了颜神佑的帖子。颜神佑伸手从六郎腰上要解个玉佩下来,六郎一哆嗦:“别闹啊!会痒啊!”然后就被暴力压制了!

楚丰正在家里看书呢,听说颜神佑递了个拜帖来,看看自己布衣鞋,觉得还行。命人开门迎接。

他家的老仆也不是一般的仆役,面色古怪地道:“还有一玉佩,似是…东宫之物,却又未见东宫车驾。”

楚丰:“!!!不要声张,只当是公主来了。”

六郎对楚丰的识相很满意,心里也在想:阿姐等会儿要说什么呢?一面整着衣裳,一面在楚家仆役的引导下往里走。楚丰还住原来的府里,格局颇大。他不曾到正门去迎,却在影壁后面等着,见了就要拜。被六郎抢上一步搀住了:“我就是跟阿姐一同来看看太尉,您要这样,我下回就不敢这么来了。”

楚丰道:“殿下说笑了。”引着姐弟俩往家里前院的正厅里去。到了,楚丰让出上座给六郎和颜神佑坐了,六郎坐着无妨,颜神佑却十分谦辞。最后六郎独坐上首,楚丰和颜神佑相对而坐。

坐了下来,六郎就看颜神佑。颜神佑知道楚丰是个明白人,也就不绕弯子,劈头就问:“太尉知道今天早朝上的事情了么?”

楚丰道:“我如今闭门不出,消息没那么快。有大事?”其实他是知道一些的,却不能说自己已经知道了。这样显得太放不下。

颜神佑便说了早朝上的事情。

楚丰道:“那殿下的意思?”

颜神佑道:“有些话儿,还得请您跟有些人说一说。”

楚丰道:“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也是太子的意思?”

六郎一怔,道:“若能少生事端,是最好的了。这事情,看起来是针对阿姐,其实还是南北不协。如今天下一统,都是大周的臣子,我也不想他们彼此生隙。我也不强求这么一团和气,却想不要闹得内耗。”

楚丰赞许地道:“太子看得极明白呀,”又说颜神佑,“虽然是南北不协,但是公主近来做的一些事情,也未尝不是引火烧身。天地有阴阳,自古如此,男女有别。公主身为帝女,又有大功,也是无妨的。然而眼下,却让许多人看不顺眼了。”

颜神佑笑问:“太尉说的阴阳,又是什么?”

“各司其职,阴阳调合而已。”

颜神佑比划出了一个阴阳鱼出来。她知道楚丰的意思,不外内外尊卑而已。

楚丰看着阴阳鱼,若有所思,觉得有点颠覆,但是又蛮是那么一回事的。口上依旧道:“各擅胜场而已。”

“男女本就不同。”

“那殿下何必非要女子与男子同样呢?”

颜神佑反问道:“您何必又要强分出不同呢?有同,有不同,这本来就是事实啊。所以,”手在空中比了个切西瓜的样子,“不好一刀切的。我要的,只是不要一刀切了。谁给我切了,我只好跟他急了。”

楚丰的心放到了肚子里,也明白了颜神佑的底线,便不在这个话题上面绕圈子了。大周朝畸形的建国过程,注定了会有一部分女人会参与到朝廷的事务中来。或者可以这样说,因为颜神佑的存在,必须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她做出了事业,然后有人要让她退,她不肯为人作嫁,就要找援手。压力越大,反弹得就越厉害。

楚丰做事周到,又问道:“殿下想让老臣传个什么话儿呢?说实话,旧族之心,并不很膺服。凭谁,高贵了几辈子,打落尘埃,他心里也不舒坦。”

颜神佑道:“章氏那样的,才叫打落尘埃。大周为他们续绝嗣的时候,怎么就没人觉得委屈了呢?朝廷何曾苛待过人?”

楚丰看看颜神佑,又望向六郎,问道:“朝廷当真不是要扶植寒士以排斥旧族。”

六郎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家三代娘子都是旧族呢。”

楚丰又问颜神佑:“是真的…对旧族没有成见?”

颜神佑索性开诚布公地说了:“先前的旧族已腐朽,必须涤荡污秽。科举取士,有利也有弊,”分说了社会流动性的问题,“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是必须的。但是,有时候我也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只要识得几个字了,科举做了官儿,哪怕鸡鸣狗盗、阿谀媚上、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之徒都要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清流’、‘士人’?古之君子,据理力争,不畏强权,只为礼法。后世鼠辈,为沽名钓誉,事事以辖制帝王、激怒人君,骗一顿打好扬名?以此自喻为君子、诤臣?我真的很害怕。”

对于科举士子的负面评价,楚丰还是愿意听的,听得直点头。

又听颜神佑说:“便是当今旧族,有些个人家初兴之时,手段也不是那么光彩的。后来之人,毕竟底蕴浅了些。发家之初,难免有吃相难看的人。科举是流水,却也是泥沙俱下,不免有杂质。且数岁便出来一批,不几年便会夹进几个吃进难看的,长此以往…是需要有人澄清的。就是不知道旧族能不能担起这个担子来了。”

六郎也听得入神了,直觉得这才是今日之重点。楚丰道:“这是要扬长避短?”

颜神佑道:“但愿如我所想。哪怕是女人,身上也带着些养了几百年的精气神儿。不是那么的浅薄,不是说科举无好人,只是,锤炼的时间毕竟短。只是旧族要回归,就要也一同科举了。”

“公主是否有天下尽在掌握之感?”

颜神佑一愣:“啥?我有这本事么?我犯的错儿多了,最早的昂州屯田,就不废而废,眼下的盐政…我不过是个探路的人罢了。有些事儿,我看到了,就不能当不知道。仅此而已。所以,只要我看到了,知道了,再难,都会去做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楚丰心头一动,见她以士自居,对她又放了一分心。道:“义在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谁希望自己出身的圈子没落呢?

老神仙思考了几天,果断下了帖子,召了一干旧族之人过来上课。众人接到帖子,都很慎重楚丰许久不交际了,如今这是怎么了?

到了才知道,老神仙给皇帝当说客来的。

楚丰说话也很有艺术:“旁观者清,老夫退了出来,才看得更明白了。百姓安居乐业了吗?天下止戈休息了吗?人间太平公正了么?”

如果这样问,还真是挑不出毛病来了,连余冼都哼唧着表示:“正因如此,才不想这么大好的局面被断送了。”

“怎么叫断送了呢?”

余冼鼓起勇气,道:“这…阴阳不分、士庶不分,陛下又不肯纳谏。”

楚丰道:“人主必须有决断,优柔寡断是成不了事的。既是有决断之人,断不会轻易为人所左右。”

余冼犹对颜神佑等女子不满。楚丰知道,这是正常的,没有人不满,才是不正常的,便说:“她们是有功之人。让功臣退位让贤?谁觉得自己比开国之功臣更贤呢?旁人打下了基业,你要接手,也就罢了,还不许创业的人管。这是做人的道理么?”

余冼闭嘴了,说理是说不过了,心里还拧巴着。

楚丰道:“大周得了天道气运,尔等不如与时浮沉了罢,”又说了朝廷对旧族其实不薄,并不曾刻意打压,反而帮助良多,“你们公士庶,朝廷论贤愚。窦驰尚主,难道是因为姓氏高贵?不是因为他南奔的么?不要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

画地为牢四个字像是一道闪电,打在众人的心头,仔细一想,是有那么一点。

“人家的眼界,比你们宽阔得多了。都回去,准备准备,开科考啦!你们在家里坐着,人家把朝廷填满了,三代之后,你们还有什么?齐国幼时往蒋公家去,对蒋公说,世家,世卿世禄之家。懂?再这么下去,士庶就要易地而处啦,你们还在梦里吗?!要讲道理,先把嗓门练大一点,好不好?一个一个,轻裘肥马、食厌膏梁,什么都不会做,什么又都想管,换了你这么一群手下,讨厌不讨厌?”

“你们的先人,是你们这个样子吗?!姜氏简在帝心,是因为他们是外戚么?他们南下的时候,你们还在做梦呢!”

【=囗=!卧槽!】

开完了道场,楚丰就往宫里去了一趟,向颜肃之回话:“成了,有七、八分的把握,他们会参加科考,不下绊子。剩下的,自己想死,就甭拦着了。大浪淘沙,代代如此。”

楚丰这般卖力,自然会有回报。就像他说的,颜肃之是个公平的良心老板,谁认真干活了,颜肃之必有酬谢。

没过几个月,姜云出孝,出来也没了去的地方。颜肃之二话没说,改授姜云为冀州刺史。调楚源还朝,做了吏部尚书。楚源刷完了军功副本、不参与叛乱副本、出任地方副本之后,终于功德圆满,回京熬资历,争取再熬个三年五载的,看能不能做丞相,一圆楚丰的夙愿。

颜神佑这里,枢府已经有了框架,就等着填人了,请以颜渊之兼任枢密副使。颜渊之也是开了“无视次元墙”BUFF的人,兼了,也没人敢吭声了,就怕皇帝再说一句“再见”。

第304章 舞弊的怀疑

天授三年秋,当颜希真拖着她弟一起回京述职的时候,长安的气象已与旧年不同。京里的刺儿头被拔的拔、压的压,一时顺服得紧,纵还有心怀不满之辈,也掀不起太大风浪来了。

颜神佑依旧是亲自出迎,看颜希真与李今夫妇二人,也与旧年有了许多的不同。颜希真眉眼之间神采飞扬,李今面上也不再是笼着一层郁气。颜神佑见了便笑道:“你们这是越活越年轻了呀?”

姐妹里,颜希真与她最熟,上来就要拧她的嘴:“你是说我老了?咱们可是同岁。”嘴巴拧不到了,又来呵痒。李今抱着手站在一边,看她们姐妹笑闹。青骢马在他身边打了个香响,低头随意啃了两口半枯不枯的草。

笑够了,颜希真问道:“山郎什么时候回来?”

颜希真道:“他且得等一阵儿呢,冀州刺史变动,他留那儿帮帮忙。”

京中的事情颜希真大致都明白些,今年比去年的情势要好上许多,固然不敢掉以轻心,压力却小了不小。是以颜希真也不急着问旁的,颜神佑也不急说着太多,寒暄几句,说了霍白夫妇什么时候回来一类。又与颜希仁夫妇俩见过礼。颜神佑往后一看:“今年你们拖了老长的尾巴来,这是将人都带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