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之前,袁莹犹豫再三,还是向颜神佑进言:“恐怕有些女子,中了举、又或者中了进士之后,家中便不要她出来了。还请殿下留意。”

颜神佑一怔:“这是为什么呀?”连她身边的尽皆不解,便是颜希真,也没想明白其中关窍。

还是冯三娘这个老江湖反应得快,一拍巴掌:“留着好嫁人了呗!既给娘家争脸,以后娘家的姐妹侄女儿们身份都能上涨,好嫁个冤大头。哪家聘了去,也有得说嘴,说是家里媳妇是个举人、进士的。至于做不做官儿,倒是其次了。”

颜神佑心里阴云密布:“国家取材大计,岂能容他们如此戏弄?!逗我玩儿呢?!”对袁莹道,“你放心,且回去,这事儿知道了。朝廷尊严,岂容挑衅?!你…能回来么?”秒懂,土豪家喜欢娶才女,也是这么个道理。这事儿就跟高等会所里的“公关”号称是名校大学生,那是一样一样的。

袁莹一低头,小声道:“说不得,还要求殿下一道手令,又或与我们使君打个招呼,到了时候,拿我回来。”

颜神佑道:“你公车往复,朝廷岂会白吃这么个暗亏?一人做官,荫佑全族。一人犯法,自然也要连坐的。浪费了朝廷这许多人力物力,考上了,脸上有光了,有脸见人了?嗤,拿了好处就不想做事?”

袁莹大喜。心道,我若是无心上进,即是抛了这进士的身份,怕不同祖子弟,无一人能再考试了?想是如此想,官却是要依旧做的。靠天靠地靠父母,终究不如靠自己,遑论夫婿。

颜神佑当天就上书颜肃之,为防沽名钓誉之辈戏弄朝廷,仗着有些小聪明阻了愿意为国效力之士上进的道路。请将考中了,却不肯受训为朝廷出力之人录名,同祖子弟不得为官、五代之内这许科考。凡考中了进士、举人,而不肯应朝廷之召出力的,就要赋税的优惠。

这个建议经过政事堂简单的讨论之后,就正式执行了。

李彦等人还以为,这个规定是专门针对“隐士”、“名士”的。李彦就是隐士兼名士出身,很多人的心里,是以弃官不做为荣的,是夸耀这种“富贵于我如浮云”的精神的。霍亥走的是名士的路子,并不是隐士,与前朝不合作,是因为瞧不上姨太太风,其实还是有功名利禄之心的,否则就不会先投藩王后投颜肃之。

这两个人自己做隐士、名士的时候,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以自己坚守原则。等到他们做了丞相,就看这样的人不顺眼了装什么逼?这一手都是老子们玩剩下的!老子们花了这多的精神,是要找扛活的苦力的,不是给你们当垫脚石的,都给老子滚回来干活!

两人首先就跳了出来表示支持:“国家花费如许财力物力,可不是为了给虚荣之辈妆点门面的!”

丁号是做名士的,不能做官的原因,真是不说也罢。他尤其痛恨有官不做,不肯珍惜大好机会的人其他人辣么想做官而不能做,你们造吗?暴殄天物啊!要遭雷劈的!他跳出来,一字一顿地说:“秀才们也不能闲着!除了到县学等处读书之外,徭役可免,本人租赋可免,却要每年一个月,往学堂里教书去!”

颜神佑眼睛一亮:着啊!本来还在愁呢,那些个有文化有思想的女人,考上了秀才之后,举人试如果没考上,就这么嫁了,一辈子窝在后院儿里,真是可惜了了。举人还有可能再补官,秀才的希望就十分渺茫了。

她还正愁着女秀才将来怎么办,又愁女学无老师呢。

叶琛似乎明白她是怎么想的,贴心地道:“女秀才也要去教男学生么?”

颜神佑应声道:“不是还有女学么?女学数目本也不多,女秀才数目也不至太多,”压低了声音又添了一句,“国家抡才大典,是要择可用之材,并不是给他们脸上贴金,好找个冤大头傍过去做娘子的。”

颜肃之喷笑出声,遥指着她道:“你这张嘴,可也忒不饶人了。”

李彦与霍亥这才明白:卧槽!上当了!原来你是这么个意思呀?

想明白了,两人也一笑置之。

李彦是因为自家孙女和孙媳妇都做了官,仕途顺利,觉得这样也不错。尤其是李纪,这小子的水平真比不上丰小娘子。旁的不说,就是心志坚定这一条儿,没经过大挫折的李纪,就不如丰小娘子。本来李彦还要担心,如果自己死了,儿孙不出挑,过不两三代,就要走下坡路,可怎么是好?现在有个孙媳妇撑着,至少能撑到曾孙辈。李彦觉得这一条还是不错的。

霍亥则是因为颜神佑肯收留他孙女儿。这会儿,霍小娘子的同学已经轮完一轮了,霍小娘子整个人看起来也好了一些。霍亥也觉得,女孩子家家的,学点东西不是坏事,脑筋清楚一点,也免得祸害全家。这实是一件有利于提高全民素质的大好事。

李彦也就顺着说了一回太学的事情:“则县、府等地有女学,太学里,如何是好?有女学,要有女师否?”

颜神佑道:“开个女班不就行了?若有学问够了的女子,日后做祭酒,也不是不可能的呀。只可惜女人杂事缠身,能专心向学的时候少罢了。对了,我还有一个想法”

颜肃之眉毛耳朵一起乱跳:“我怎么觉得要出事?”

颜神佑笑道:“放心吧,不给您惹事儿。我说的,是崇道堂。虽说垂拱而治,到底要晓得些国计民生。不止是读书、知道民间疾苦,也当知道官场百态,是吧?”

颜肃之道:“让崇道堂跟着太学上课?胡闹!”他极少这么反驳女儿,否定了之后又加了一句解释,“身份不同,要学的也不一样,怎么能混淆呢?”

颜神佑道:“谁个说要混淆啦?我是想,三师三少,皆是大家名士,没道理功课好的太学生不能入崇道堂听一二节课,算做奖励。万一投了眼缘儿,诸位还能再收一入室弟子呢?也不多,譬如旬日一考,又或者一月一考,表现好了的,可以过来听课。太学里能学得好了的,日后都是要做官的,让太子早些熟悉一下他们,也没什么不好。”

六郎问道:“太学这里,能进来的,都是肯上进的,也无须这般利诱。反是国子学,好些个纨绔不思进取,倒是大患。”

颜神佑道:“也不是全是利诱,崇道堂里的人,便是读书,多半也是进国子学的,鲜少有去太学的,也是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用心读书的人。眼下还好,再过几代,就怕小东西们舒坦日子过得多了,耽于享乐,反而忘了进取之心,不知道辛苦是什么。”

六郎道:“这倒也是。那还不如…让崇道堂里的人,抽出些时日来,径往太学里去呢。”

李彦道:“越说越偏了,那还要崇道堂何用?”

颜肃之最后拍板,还是照着颜神佑的提议来。至于六郎的建议,采取了关于国子学的一部分。最终也没能放崇道堂的学生出去。

说到了考试,叶琛就把他整理出来的新完整版科考流程递了上来,新版的科举流程,全套走下来是三年制。颜神佑看来,与明清的科举程序已经几乎完全吻合了。除了明清最后要走一步翰林院,再考一回试。而大周则是统统扔进太学,做岗前培训,再考一次毕业试。

大周的翰林院,则是与崇文馆一样的机构,崇文馆是负责总体文化事宜包括了修史等,而翰林院侧重于负责教材审定等事。甚至于教材的印刷发放,翰林院也要把最后一道关口。

叶琛更有一条建议:“眼下为普及推广,说不得,朝廷要贴些钱。臣想,这书也不好白送的,还是要作价收费,否则人不知道珍惜。更有一等可恶刁民,白领了字纸回去,拿做旁用。”比如糊个窗户啊,引个火什么的,岂不坑爹?

霍亥捋须,笑看颜神佑:“还有一件事情。”

颜神佑脊背发毛:“您说。”

霍亥道:“听说,殿下在女学里建了藏书楼?办了证的都可以借阅?这个可以推广嘛。书本钱国家出了,办证的人要交押金,丢失要赔偿…”条例就照搬了女学的。

颜神佑摇头道:“印不了那么多的书啊,活字印的虽然快,可得先印课本。”

霍亥道:“这不是有太府么?张太府很尽职的。”

张太府打了个喷嚏,一个哆嗦:“炭火是不是灭了?再加两块炭来。”就在加完炭没两刻,他就被召到了含元殿里,接了个“加速做活字,承担活字印刷任务”的活儿,真是欲哭无泪呀!谁坑我?!一定是齐国公主!

一点也不知道又背了个黑锅的颜神佑:张太府这回是找对职业了嘛!

背了个黑锅的颜神佑回来受到了叶琛的启发,干脆照抄了一份,把文字改成武字,就当成武举的条例,递给颜肃之了。政事堂不管军事,枢密使责无旁贷。

颜肃之对于这种无耻的行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默默地从头看到尾,又拿了叶琛的方案出来一比对,将两份奏本并排一摆,问颜神佑:“你看这有什么区别么?”

颜神佑给了他一个更无耻的答应:“您看,这事儿譬如做题,答错了,一定是错得花样百出,答对了,这个正确的答案就只有一个。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颜肃之:…

颜肃之默默在把两份奏本都收了起来,决定不跟这个嘴仗讲道理,反正最后一定是她有理。收完了,对颜神佑道:“这个,二宝起名字了吗?”

颜神佑想到宝宝的大名,头脑就一抽一抽地疼,诚恳地跟颜肃之讨论:“能取个谐音不那么难听的么?”

颜肃之默,半晌道:“要改么?”他给起的名儿,谁也不敢改呀,除非他主动提出来。

颜神佑给他铺了个台阶儿:“就是,那个字儿太难写了,我看着他一写一团黑,还以为他叫黑呢。”

颜肃之扶额:“那两个名儿都得我想。”

颜神佑想了一想,道:“成交。”

颜肃之的表情从黑白转成彩色,眉花眼笑的:“这才好嘛。你看,宝宝叫山简,二宝叫山伦,好不好?”

反正比山鸡强,你要硬取了个奇怪的名字,我也得认。颜神佑想了一想,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谐音,点头答应了。

父女俩说完了家事,颜神佑道:“阿爹,如今宰相七去其三,要不要再添一、二凑数?”

颜肃之道:“我并不曾相中什么人。楚源前头资历够了,要做丞相,还差些火候,我还要再看一看他。卢慎做的事情倒是不少了,可惜年轻,我要留着他给六郎来用。方章能把尚书做好,已是不易,古秃子也是如此。”

颜神佑送给他一枚白眼:“好歹是朝廷尚书,您甭张口秃闭口秃的。”

“我就在这儿说说,难道他不秃?”

“不跟您绕这个了,可丞相真的要再添一个人。霍亥年纪也大了,是要先培养个接手的人了。今时不同往日,国家疆土之盛,是前代不能比的,人口又渐多,事务越来越多的。”

颜肃之道:“宁缺毋滥。有事,临时征卢慎来帮忙。霍白…还是再磨两年吧,让他把雍州磨好了,再召他回来,你要卸了枢府之职,让他补做枢密副使。可惜了山璞。咦?让山璞领枢密副使,去讲武堂!”

颜神佑道:“说政事堂呢。”

“添人不能随便添。”

颜神佑道:“若是,让他做丞相的活,不领丞相之职呢?”

颜肃之道:“怎么说?”

颜神佑道:“是磨练他,不如,让卢慎领中书名下平章事,品级不高,也是给政事堂打杂的,倒是统观全局的。”

颜肃之笑道:“这个法子好!俸禄也不如丞相高…”

颜神佑面瘫着脸,看得颜肃之笑不动了,才说:“阿爹,那盐务的事情呢?”今年光科举就很忙了,盐务的事情到底还是没有执行。

颜肃之道:“你过年的时候一家一家拜访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后悔?”

颜神佑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好了,我们才能好,不是么?如今休养生息,却又要防胡兵南下,又有种种文明开化之举,说白了,一文一武,哪里不需要钱呢?”

颜肃之道:“也罢,今年与他们透个风声。明年让正好你领头,让卢慎与方章帮你,把全国盐务理一理。这事事关重大,尤其利润丰厚。晒盐是个无本的买卖,眼红的人一定很多,想钻空子的也不少,你一定要谨慎,宁可慢些,绝不可有后患。”

颜神佑心说,说了票盐法,你们又说步子迈得大了。只得答允了。

出得含元殿,便往承庆殿那里去,顺便告诉宝宝改了名字的好消息。午休时间,她家无论上班的还是上学的,一向是在承庆殿里休息的,晚上才结伴回自己家。

到了承庆殿,其他三个人早回来了,父子三人正在玩耍。还附带了一枚看客错乱症患者,颜小九同学。

山璞把二宝架到肩膀上,驮着他转圈儿。山璞小的时候,他爹就是这么驮着他玩的。可惜后来被送到乳母家养活,再回来,就已经过了玩这种游戏的年龄了。宝宝坐在一边看着,小小咬了一下手指头,又缩了回来。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撒娇了。

九郎看了一眼他“哥”,长长叹了一口气,大声道:“小孩子骨头软,会伤到哒!”所以二宝太小了,扛我们刚刚好哒!

山璞和二宝玩得正开心呢,听着他这么一声,山璞忙把二宝卸了下来,交给担心的乳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九郎理直气壮地道:“阿娘说的!”

山璞一想,自己小时候虽然这么玩耍,可具体年纪也忘了,既然姜氏这么说,养孩子方面,还是女人在行。再看宝宝,缩在一边,一伸手,将他给拎起来放到脖子上扛着。

宝宝羞涩地道:“阿爹,我长大了。”

山璞心里一酸,他在乳母家长大一回家,也是觉得…长大了,不能跟亲爹那样亲近了。低声说:“胡说,老子面前,你还小呢。走,你娘来了,咱们去看他去。”

宝宝抱着他的头,开心地点头:“嗯!”我们出去…

“哥~”这一声叫得,端得是千回百转。

宝宝默默地忍了,也没有炸毛,也没有跳起。

山璞诧异地转过头看九郎:“六郎过来了?在哪里?你看到了?”

九郎:…QAQ你们都是坏人!

九郎没能蹭到“给儿子当马骑”式的父爱,郁闷地蹭了一餐饭,席间拼命地吃,好像送了人家结婚的礼金,一定要在酒席上吃回本一般。搞得颜神佑担心不已:“阿娘不给你吃饱饭么?还是有人克扣你啦?”

九郎更郁闷了,哀怨地看看宝宝,再看看山璞,最后锁定了宝宝:“鸡崽,下午见。”

瞧,这就是颜神佑要给儿子改名的原因之一了。

颜神佑到底不放心,派了一个侍女名叫翠兰的跟着,将九郎的情况跟姜氏说了一回。九郎接下去小半个月,都处在母爱的关怀之下,深恨自己多嘴。

颜神佑却赶在年底封印之前,奏请以卢慎为中书门下平章事,到政事堂里去帮忙。估摸着帮着帮着,要不几年,就能做丞相了。

第307章 命也太好了

卢慎打从出仕开始,就被认做是个丞相的苗子。他自己也争气,并不因少年成名而目中无人。勤勤恳恳工作,老老实实做人,工作之余也不忘了继续读书,充实自己。端的是有志青年的楷模。

他还有一个投资眼光很准的爹,他自己也很有眼光,见了颜肃之就以身相…呃,把自己给卖了。

有付出就有回报,他这么个老婆参与行刺老板的人,最后毫发无伤地脱身,还娶了老板的侄女。不但跟老板家攀上了亲戚,还继续做他的副手工作。这等运气,真是让人垂涎。

然而有得便有失,他运气极好,命却不咋地。生下来就没了亲妈、嫡母对他还不好,妻宫上也很衰…这些也都罢了,他都克服了。然而有一样,却是无法克服的年龄。

即便他是颜肃之亲自辟任的第一个下属,也当了很长时间颜肃之政府的二把手,明明比大家工作的时间还要长,干的活还要多,最后大周建立,他还是没能当上丞相。原因无它,太年轻。

卢慎现在还不到四十,以这个阶级的生活水准来看,平均寿命是比底层人民群众高个五到十岁还不止的。像楚丰那样的,活个八十岁也没问题。像蒋熙,正经活到七十八岁才死。霍亥也七十好几了,李彦也差不多这么个年纪。卢慎比他们小了四十岁,现在就拜相,没有正当的理由,也没办法让他退休。

丞相差不多相当于国务院的总理,可丞相没有固定任期呐!这可不是看着你功劳达到了,就能让你上的。好么,你不到四十做了丞相,一做四十年,皇帝任期都没你长啊!你还年富力强的,这是要做甚?

悲催的卢慎就遇到了这么个难题。他在克服之前因家庭问题而起的各种困难的时候太过用力,一不小心就克服过了头,取得了比他长二十岁的人都不一定能取得的成就。为了平衡起见,他还得继续做他的礼部尚书。

哪怕李、霍继续辞职了,把楚源提上来,都得让他再窝礼部去的。直等到熬过了四十岁,再等着做丞相。这样看起来,好像也不错,但是要记着一条:在等待的这些年里,不能行差踏错,做不符合丞相身份的事情。没有丞相的尊荣,却要受到同样严格的要求,一个不小心,就做不成丞相了。

所以,无论什么人看卢慎,眼角里都带着一点怜悯,惨,真是太惨了!这样的生活,真是太折磨人了。连颜肃之都有些不忍心,又不好让他就这么正式位列仙班,修成正果,差点要借个由头给他加点封户什么的了。

颜神佑的建议,正好解了眼前的困局。在两道台阶中间,硬给加了个板凳,踩一脚上去,显得高了一点。政事堂里也有了这么个年轻人来打杂,缓解了人员不足的窘境。

李彦等人听了颜神佑的建议,心中暗许,只等着开会讨论的时候全票通过。底下的朝臣们却神色各异。卢慎是个铁杆儿的颜党,如果硬要分一下的话,他是个昂州系的元老派,反正,他不是世家派。哪怕他是世家出身的,也不能改变他的政治立场。

这就很微妙了。

政事堂原本的几个丞相里,李、霍、丁、叶都是元老派,蒋、姜、米才是世家派,勉强算是平衡了。后来蒋死、米退、姜戎丁忧,世家派走了个干干净净,政事堂几乎是元老派的天下了,颜肃之也不说再补个元老派的来给大家缓解一下压力。好容易要补个打杂的,还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

休说死硬派如方铎、余道衡等人了,便是开明派如窦驰,也觉得这不大对味儿。以卢慎的年纪,再做个三年五载的礼部尚书,把科举的事情导上正途,再去打杂,也还算年轻呢。要打杂,也得楚源先去打呀!

看卢慎可怜的人里,世家居多,这会儿不喜他更进一步的,还是世家居多。真是奇也怪哉。

窦驰有些坐不住了,当时就想说:咱把楚源也塞进去打杂吧,打多少时间无所谓,总不能被个毛小子给比下去了,对吧?

左看右看,好些人与他一样,都坐不大住了。比如说陈怡,陈老先生是属于极识时务的。原本还端着,后来见大周不像是之前那等软货,他就开始认真配合了,科举忍了不说,连女人考科举都忍了。闺女在昂州那儿教女学,他都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反而去信夸奖了一番,说陈氏这样是有利于朝廷教化百姓。

那些能忍,眼前这个,是真的不能忍。本来有楚丰做太尉,好歹也是位列三公的,还能说得上话,现在楚丰也被迫退休了。核心的决策圈里没有自己人,怎么想都不是个事儿。可窦驰有点胆小,陈怡是所顾虑,两人都沉得住气,在坐席上挪来挪去,都没开这个口。都打算着过了这一刻,再串连一下,想想办法。

众人各怀心思,巴不得早些散朝,也好去忙自己的事情。颜肃之很理解大家的心情,接了颜神佑的提案,问一声:“还有什么事么?”众人有志一同地不吭声,他也就从善如流地宣布了散会。

含元殿的小会,与会的人员并不很多。颜肃之料定大家都会投赞成票,口气轻松地道:“丫头的提议,行是不行,大家有什么看法么?”

李彦道:“卢慎娴于庶务,若入政事堂来,我等也可以轻松轻松。”

霍亥对卢慎的评价一向颇高,也说:“若非他年纪不够,现在补入政事堂,也是使得的。”

丁号道:“早些接触大政,让他上了手,对国事也有利。”

唯叶琛说得直白:“如此,政事堂里,是南人的天下了。”

颜肃之一怔,旋即故作轻松地道:“政事堂里净是臭男人,亏得我闺女还在。”

这个笑话有点冷,六郎打了个哆嗦,换来颜肃之一个白眼。急忙道:“叶相说得不无道理。虽说无论世家寒士皆是圣人之臣,人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亲疏远近的,旧族不安,也会令朝政动荡。原本科举上头,虽然是他们自己作,毕竟晚了两年,已经很让人着急了。”

颜神佑道:“要是蒋峦在,倒可与卢慎一同补入的,可他丁忧去了,还得去三年。”

叶琛试探地道:“楚源呢?”

颜肃之果断地道:“他现在不行,且给我在吏部做满了五年,再入政事堂吧。楚攸的事情,还没冷下来呢。”

众人将数得着的旧族拉出来挨个儿点了一下,发现除非姜戎现在就出山,其余人等都差了那么一点点。颜肃之挠了挠头,旧族里目空一切的傻子不是没有,聪明人也不少,并不是你请他吃一顿饭,他就觉得你是好人的,没有实际的利益,你表现得再亲近,都不能让他放心。

想了半天,颜肃之颤抖着提议:“我说,唐仪怎么样啊?”

颜神佑额角滴下两滴汗来,看向六郎。六郎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已经僵硬得没有动作了。唐仪…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丞相的材料啊!六郎怕大家碍着自己,不好直白地反对,索性自己说了:“他…怕不合适罢?”从大家的反应就已经能够看出来。看,提议卢慎来打杂,全票通过,连丁结巴都一个停顿没打。一说唐仪,全体被点了哑穴。

颜肃之道:“那就没有旁的人了,难道要让米挚回来?”他提议的时候是有点心虚的,这个提议,并不全是从大政方针角度去考虑,而是照顾他家病友。

叶琛忽然道:“要是唐仪,也不是不可以。”

李彦直白地问道:“唐仪是做丞相的材料么?”

叶琛反问道:“他难道是做御史大夫的材料?不是也做得极好么?”

霍亥道:“那是御史中丞理事,御史大夫的事务又少。”

颜肃之已解其意,抚掌道:“妙!妙!妙!”

反正,唐仪搁哪儿都是摆设,不是么?

李彦痛苦地道:“政事堂再添一个不干活的?御史台怎么办?谁去做御史大夫呢?”关键是,谁做御史大夫,能跟他孙媳妇配合得好呢?

与其他的职位不同,御史大夫是管监督的,所以颜神佑本事再大,她能兼了枢密使,却独不能兼了御史大夫。自己监督自己,这不搞笑么?

颜神佑琢磨了一下,要不提议窦驰?窦驰有一条好处,虽然是旧族出身,但是特别识时务。丰小娘子的业务能力又强,自己再请窦驰喝一回茶,包管他不会给丰小娘子使绊子。可窦驰去做御史大夫了,吏部侍郎要让谁来做呢?

叶琛再发惊人之语:“御史中丞,不是做得很好么?”丰小娘子,也是出身旧族的,虽然家族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了,她亲族也衰败了,她毕竟是姓丰的。

说到丰小娘子,李彦就不大好表示赞同了,反而要说:“她太年轻。”虽然他觉得,孙媳妇比孙子能干得多了,做个御史大夫,也不是挑不起来。然而丰小娘子遇到了与卢慎同样的问题,颜神佑能做尚书令,业绩是一方面,更压得众人说不出话来,还是因为她是皇帝他闺女。

颜神佑不得不提议窦驰。

颜肃之道:“他?我看他今天的样子不太安份,这样不好。有了!郁衡!”郁衡的功劳够了、资历够了、年龄也差不多了,拼爹,也很能拼一拼了。

叶琛道:“郁衡原是武职?”

颜肃之毫不愧疚地改口道:“你听错了,我说的是郁大将军的长子,郁成。不是从军的郁衡。”

颜神佑和六郎交换了一个眼神,满心愧疚地给叶琛点了个蜡,他们明明听着说的是郁衡来的。郁成是颜肃之的老上司,虞喆当太子的时候,郁成就拼爹有成,做了东宫詹事。那时候颜肃之还是个东宫虾米。郁家的人,颜肃之是非常放心的。要不弄个整天唱反调的御史大夫,颜肃之想死的心都有了。

前朝亡了之后,郁成一直在家读书,就算心念前朝,这会儿也该走出阴霾了。

对于这样一个人选,政事堂并无异议。唯有李彦又提醒了一句:“陛下,楚源那里还是要安抚的。太尉深明大义,也是仕林的榜样。”

颜肃之道:“他们父子,我很放心。”话虽如此,还是让六郎过两天带着八郎,去给楚丰拜年。

颜肃之没有看错楚丰父子,含元殿里开小会的时候,散了会的人,但凡能摸鱼溜号儿的,都四下串连着。楚源在朝上听得卢慎补入政事堂里打杂,心里略有些酸意,旋即就愁上了:别有人再要拉我出来当靶子才好!

果不其然,陈怡等人三串两串,就串到吏部的院子里来了。楚源装作很忙的样子,冷不防被窦驰吐槽:“刺史们都走了,将近年关,哪里还用得着再考核官员?一应卷宗归档,也不用尚书亲自去做。”这要是个普通下属,楚源要问候他全家的,可惜这个是表妹夫,不能把表妹一起问候了。

楚源只得恨恨地命人上茶。

陈怡笑道:“楚公似不喜欢我等过来呀。”

楚源抱拳讨饶:“你们就放过我吧。”

窦驰拆台道:“楚公还不知道我们要说什么呢,怎么就是不放过了?”

楚源道:“是不是为着卢慎的事儿?”

唐证道果断地道:“不然呢?”

楚源恨不得在左眼写个诚字,右眼写个恳字,俩眼盯着唐证道:“唐翁是真不知还是装成忘了?家兄才行悖逆事,幸而天子仁德,不罪及我父子,这已是万幸。如今公等要推我入政事堂,不是将我架到火上去烤么?你们要圣人怎么对天下交代呢?”

陈怡道:“太尉揭发有功,楚公当时远在冀州,并不知情。”

楚源翻了个白眼:“哪个律法说,三族之内,不知情不罪的?我如今已蒙圣恩,还望各位高抬贵手。”

唐证道见他油盐不进,便抛开了礼仪斯文,单刀直入:“如此,政事堂里,就再没有为我等说话的人了。”

楚源道:“就是说得太多、想要得太多,才会一无所有!前头的米丞相,话倒是多来,句句与大势相悖,事事与圣人拧着来。我只问一句,当今圣人是昏君么?值得每件事情都要这么硬拧着来?你们攥过沙子么?攥得越紧,漏得越多!”一指陈怡,“你说是不是?”

陈怡默然,半响,方道:“可这样也太难看了。曾几何时,名门望族,居然…”

楚源道:“去将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做出实绩来,自然有你们的。看姜戎,不声不响,等他出了孝,回来依旧做丞相,你们信不信?看蒋峦,丁完了忧,政事堂依旧能想得起来他。我看圣人并不很喜欢他,可他有些长处,圣人就会用他。怎么连这个道理都看不明白呢?家父不是与诸君说过的么?现在那些虚的都没用了,得拿出真本事来。”

好说歹说,才将这些人给劝得怅怅然准备告辞去干活。

唐证道年纪大了,跽坐得时间长了些,腿麻了,陈怡等着他揉了腿再走。这一耽误,就听到政事堂那里传来的小道消息唐仪做丞相了!

唐证道一个踉跄,闪了老腰:“啥?唐仪?”他那个从来没干过一件正事儿的侄子?!跟颜肃之的情份也是从狗肉朋友培养起来的那个中二病?

陈怡不顾唐证道还在场,问楚源:“这个又是做了什么实事的?”

楚源面不改色地道:“奉上前朝传国玉玺,算不算?越国夫人上表劝进,算不算?”

陈怡:…算了,好歹也是旧族出身,还有唐证道在,总能搭上些话的。好歹有些香火情,唐仪总不至于见死不救。撑到姜戎回来,唐仪就算完成任务了,能撑到楚源到位,更好。

旧族这里本着无鱼虾也好的原则,并不反对唐仪的任命。更重要的是,从这项突然发出的任命里嗅出了一丝味道:皇帝并没有忘记旧族,没有太大的排斥。又受楚源“攥沙子”的影响,先把注意力给放到了太学上。

没错,科举还要三年后才有下一次的殿试,但太学却是每年都招生的。太学生,按照规定,只要学得好、闯出了名气,以前是可以直接授官的。现在没有这项优惠,却还有一种特殊的惯例,太学生可以给皇帝上书。如果搞个社团,大家一起上书,这事情就会闹得很大,皇帝都不能无视。敢无视的,就是在昏君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步!

唐仪接到旨意,整个人都傻了:“啥?我?我特么干不来啊!”他还在御史台呢,听到他说这个话,丰小娘子简直想拿圣旨塞他嘴里!急忙提高了声调,先道一声喜。

唐仪还不领情:“你这丫头,说什么呢?我得把这事给弄明白了。”

为表郑重,是颜神佑亲自过来宣读的旨意,看他这么个不在状态的样子,果断地说:“反正就这样!快点接了!”

唐仪道:“胡闹!丞相要奉宣政化,调和阴阳。我、我哪样都做不来,这怎么行啊?”

MD!被个中二病说胡闹,颜神佑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又不能直接说你就是个充门面的。当机立断,对丰小娘子道:“你帮伯父起草个谢表,伯父谦虚,是该推让一番的。”

唐仪越发糊涂了:“我不跟你说笑啊…唔…5555”

丰小娘子只是想想,颜肃之就直接上手把他嘴巴给堵住了。

在暴力压制之下,演了一回辞让的把戏,唐仪被稀里糊涂地推上了丞相的位置。陈怡等人围观了一回,好气又好笑,旁人想做做不来,让他做,他偏不做,真是让人想掐死他!

楚丰在家里听了唐仪的言论,对楚源指点道:“能说出这番话来,他已经有一半儿称职了。”

楚源道:“另一半儿呢?他不是说做不到么?怎么要做到了?”

楚丰道:“你还是没听明白,他有自知之明。往后,他只要垂拱,就可以了。遇到大事,不犯糊涂,小事他又不管。得做二十年太平宰相。”

楚源道:“二十年未免太久。”

楚丰道:“总是能安稳致仕的。取我的拜帖,与他道贺。你亲自去,见一见他,那是个聪明人。米挚就是看不透,没有自知之明。”

楚源道:“米挚也是一心为公的。”

“不明白自己的缺点,避开缺点的人,迟早是要出事的。去吧。”

唐仪稀里糊涂地做了丞相,晕头胀脑地喝了庆贺的酒,上朝的时候还要跑到御史大夫的位子上面去坐着。到了跟前,看到一个老熟人郁成,才想起来自己位子已经往前挪了。别别扭扭地坐了,脑子里想着唐证道的话:“让你做、你就做,你能比圣人更明白,能比政事堂诸公更懂?少做,多看,慢慢悟。”

唐仪打起了精神,还是没有悟到什么,悟得差点打起瞌睡来。等开小会的时候,他听着来看工作安排,更睏了。他从来没参与过什么庶务,正经的纨绔子弟,比起只会风花雪月的世家子还不如,人家好歹不通庶务还能风花雪月呢,他就只有酒色财气。

要不是有几个丞相在,他早就当着颜肃之的面儿打个哈欠,寻个地儿眯着去了。好容易撑到了散会,他急忙说:“这个…是要轮值的吧?我能跟丫头一班么?”

颜神佑额角一跳:合着你摸鱼,我一个顶俩,是吧?

李彦等人就没一个想跟唐仪搭班的,齐齐投票表示同意。

颜神佑:…

霍亥道:“今天原本是老夫与殿下当值的,正好,我错一错,与卢慎一道罢。”他也拣了个便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