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虹躬身,眸中少了平时的不羁:“奴领命。”

柳容的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现今他听苍蓝的话,每日除了抄经静心,就是去御花园散步透气,好让身子重新适应原来的生活。

他携着桑儿在御花园里,走着走着,忽然面前一棵紫藤树微微抖动,咔嚓一声掉连枝带花掉在他的面前,把两人吓了一跳。柳容迷惑地看了看周围,只微风拂面,为何忽来断枝?顿时有些不详的预感。

“…皇上,那何眉欢常年生活在边城,现下忽然将她调来都城担任要职,她的资历是否能够胜任,又能否习惯这里的气候生活?”苍蓝要调何眉欢上清云接替孟纤遥原来的位置,担任户部侍郎。那孟瑞婕又不是傻子,侄女儿的死,和那刘正勤、何眉欢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刘正勤上奏,皇上如何会关注起十万八千里远的纤遥?她后来私下调查过,纤遥在都城上任之时那二人都不在岗位上,至于中途去了哪里,可就是猜得到的事情了。

试问在这种情况下,知道杀侄女的仇人要升官,还是升到自己的部门,她怎能不多加阻挠?何况自此以后何眉欢替皇上监视她们更容易,她想要动何眉欢,却是动机明显,难上加难。

“本王既然做这个决定,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何大人聪慧贤能,相信假以时日,会是孟大人离不了的得力助手。”苍蓝慢悠悠地答道。何眉欢、刘正勤二人,她是早晚要调上来的。和国师派的人翻脸无益,毕竟她才刚刚夺回一点点主动,还要保存几分实力。但在大事小事的决策上,两方的人就像是在用一根无形的绳拔河。有时候你胜过我,有时候我压过你,谁也不会轻易松了口去。

若是用力过猛,绳子断了,两方都摔倒;若是放得太松,就会被对方拉过去,全盘置住。

孟纤遥被顶了回去,只得低头称是。下朝了,官员退潮般纷纷离开宫殿,还余了几个走得慢的,以及孟纤遥和展虹,仍在原地。

苍蓝准备起身离开,孟瑞婕却是走上前去:“皇上,请留步。”

“还有何事?”

孟瑞婕并不知道国师之后的安排,她只是深呼吸一口,然后道:“皇上,若要说接替纤遥,臣是说接替前礼部侍郎的人才,放眼朝中仍有许多,为何皇上偏偏选了何大人?皇上明知她与原礼部侍郎是死对头,微臣着实不愿每天面对一个间接杀了自己侄女的人,还请皇上三思,收回成命。”

苍蓝之所以要让何眉欢上那个位置,恰恰就是看中了其中这层关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眉欢有多少胆色,孟瑞婕敢有几缕猖狂,往往要逼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才最是真。

苍蓝侧对着孟瑞婕,并不曾转过身来:“君无戏言,本王说过的话,就不可能再收回。本王信得过何大人,也信得过孟大人的大公无私,为了江山社稷,这些私人恩怨还是放下的好。”

她说完正要转身就走,忽然听到一把阴冷的调子从角落传了出来:“皇上这么说,是在肯定自己看人的眼光吗?”

“何人在此放肆?!”苍蓝回身环视,只见展虹从暗处走到殿中,不慌不忙地一叩首:“请皇上恕罪,微臣并非旨意圣上旨意,只是事有巧合,人有异类,有的时候,就算是皇上的旨意,也未必就是真理呵。”

她的大逆不道,让周遭几个没来得及走的官,包括孟瑞婕,都呆愣地看着她。这展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太傅都不敢这么对皇上说话,她竟然…

苍蓝正想让人将展虹拖出去掌嘴,忽见她笑得诡魅:“不知容君现下可是安好?”

苍蓝知道展虹抓走柳容,必然是为主子留有一手,但没想到她这么快便耍了出来。她一直忽视展虹,是想不打草惊蛇,顺便看看幕后主谋究竟有什么用意。但对方老谋深算,趁着这个时机将这事当众抖落出来。

“你可知道你现在说的话,足够让本王将你拖出去斩了?”苍蓝俯身撑着龙桌,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目光如寒刃,一刀刀割在展虹身上。

展虹毫无所惧:“皇上既然还没有将展虹拉出去,就是说明,展虹说的句句当真,皇上断不会杀人灭口。”

她不是不怕死,而是为了延翡翠,她什么都敢做。虽然延翡翠今年和她同岁,她们却曾经在一起生活了七八年之久。当年她饿得几乎快死之时,是延翡翠的爹娘接济了她,让她当她的伴读,一直供养她到十六岁,考上科举为止。

延翡翠对她称不上好。那时的延翡翠,还叫做延清清,是个痴迷观星的大小姐,从来不关心国家大事。她为人素来都是冷冷淡淡的,对自己的爹娘也是如此。可如果有东西,她也会给伴读展虹留一份,这绝无仅有的关怀,让展虹小小的心里对延小姐产生了无尽的感激。

展虹考上科举时,延翡翠还一无所成,也没有夫郎小侍。那以后,展虹当上小官,有心回去报恩,却发现延家遭人洗劫,宅子早就易了主,一家人不知所踪。

她没有放弃过寻找,但始终一无所获。谁知过了几年,当展虹好不容易升到可以上朝的等级,赫然在朝堂的最前方,三大重臣的位置,发现了延清清小姐!当时她的惊骇,实在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延翡翠没有告诉她,究竟是怎么样的际遇,让她的人生会有如此传奇的转折。展虹只知道,延家只剩下延翡翠一个人了。她要自己和她装作陌不相识,在朝堂上归拢她的势力,有朝一日能为她所用。

她这么做了。于是今天,她带着刻意的挑衅跪在这里,哪怕只当她的一着棋。延翡翠告诉过她,小皇帝虽然比以前厉害了些,但势力仍是微弱。她若是够聪明,就有自己的顾忌,所以不会敢拿她怎么样,最多也就是杖责罢了。而她要使她难堪,这事儿必然会传出去,到时候她想保住自己的声名还是十君的声名,如何选择,可就是个未知数了…

“谁允许你随意谈论后宫十君?来人,掌嘴!”

女官冲上去啪啪掌展虹的嘴,停下的时候,她的嘴角已然挂着血丝。她笑道:“好在这里有这么多大人为证,展虹只是对皇上的识人提出不同看法,却…”

苍蓝令人放开她:“不同意见?十君,不是轮得到你说的。”

展虹擦干嘴角,“其实这里的人有谁不知道,容君以前是微臣的人?在皇上带他回宫之前,我们曾天天耳语缠绵,夜夜笙歌…皇上不信?他的肩上,还有微臣画的三瓣瑾,那是展家世代密传的标志呢,若是不然,尽可以让他来对质。就在前几天,我们还见过面…啊!”

孟瑞婕纵横官场多年,见到眼前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捂住了嘴。展虹的话未说完,已被苍蓝一剑插入左心,当场喷出一口血来,胸口的鲜血更是喷涌得大片大片,最后一个字消音成了绝唱。

她瞪大着眼睛,看着苍蓝在她面前,持剑的右手染满鲜血,带着血滴的容貌狠戾狰狞。电光火石间,谁也没看清苍蓝是如何拔剑插入展虹胸膛的,那一瞬间几乎是太快了,待到所有人回过神来,已经是满目遍布猩红的残酷场面。

有两个年纪小的宫人忍不住惊叫出声。展虹似乎是根本想不到苍蓝会亲自动手斩她,所以倒下时依然睁大着骇人双眼。苍蓝定格了一瞬间,然后利落地抽出宝剑,“噗”地一声,伴随着撕裂的声音又一股温热腥臭的液体向她扑去。

她用将剑在污了的龙袍上微微擦拭,然后走到龙桌边,抽出藏在桌底的剑鞘,缓缓插入。

“把她拉出去,对外就说她在大殿之上出言侮辱本王以及十君,被判了斩首。”她冷冷说道,携着宝剑从一边走开。早已吓呆的秋尽和冬无愣愣地跟了上去,若仔细看,怕是都有些同手同脚。

展虹死了,死于十君的勾引,死于帝王的残暴。这消息像是堵不紧的河道,攸攸之口如河水满溢开来,官场上谣言四起,风云汹涌。

延翡翠得知以后,只是拿起桌上一个铮铮发亮的金木鱼看了看,随即拿给下人:“带过去,就说是我给展大人的陪葬。”

那个她们自小就都喜欢的小玩意,终于还是归了先走的那个人。延翡翠袖手而立,她知道皇上变了性情,却没想到内向怯懦的她竟然变得敢当众杀人,才让她在意外之中丢了早已部署周全的一颗棋子。展虹对她的一片忠诚她知道,可人算不如天算,她虽然忍痛牺牲了她,但却收到了比想象更好的效果。小皇帝终究还是年轻,冲动鲁莽之中,还是踩了她布的局。

谣言会越传越失真,却会越来越被当真。现下人人都知道她是残暴的昏君,不仅听不进不同意见,甚至还亲自动手杀了自己的臣子,面不改色心不跳。自此以后,还有谁敢主动投靠于她?怕是都靠着靠着,就直接跌进地府去了罢!

苍蓝握剑回月泠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今天犯了错。早就告诫自己不要冲动,戒焦戒躁,竟真是本性难移。她这任性、冲动的性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收敛?这不,出手太快,后果难以收拾。那延翡翠实在太可恶,处心积虑的,就是想激怒于她,她成功了!她的反击着实打到了自己!

莲幻见着一身是血的苍蓝回来,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就回身去准备多一些的热水让她沐浴了。她的一颗心,全都牵系在如何挽回今天自己制造的困局上,却不想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她的房门就被秋尽冒险敲开:

“皇上,大事不好,容君他…自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将深水区的筒子们炸上来翻一翻,偶放了个深水雷…

其实这一场早已想好,落笔之后却总觉不满意,改到现在才敢拿出来,大家轻拍,也容我再想想能否改好一些。

希望大家没有被暮月炸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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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话 复苏

初初他从未想过,自己选的路是对是错。命运将他送到了这样一个悬崖上,他依求本能向上攀爬,寻求一线生机。

一路坎坷,一心求存;

一番努力,一步登天。

他以为,这就是命运给他的补偿,让他在她的身边,得到这时间男儿最羡慕的一切,甚至他慢慢在她那里收获了人间至真至诚的,爱的感觉。

他从争宠变成了卑微的期许,在奢求爱的心情中,再骄傲的人都会有些卑微。他期许的不只是宠幸,是能站在她的身边,识她一颦一笑、看她力拔千钧、助她指点江山。

他的过去,变成了这辉煌到极致的宫廷里,最肮脏的存在。这里的人,都是血统最高贵、教育最上等的王孙贵胄。天鹅与乌鸦的并行间,变得卑微的他,开始谨言慎行,害怕有一天她的真心离他远去。

可是错了,依然是错了。他的一步错,跌碎了自己的美梦。他何其愚蠢,过去的又怎么会轻易被抹灭?虽然她笑着说她不在意,但她当朝怒斩展虹,这难道不足以证明她的真心所想么?

他仍然记得,当时她是如何力排众议,让他登上十君宝座。而现在,她冲冠一怒为蓝颜的事,怕是又一次传遍大街小巷,成为了她昏庸的证明。她是明君,她这么努力,她不能背负这些无谓的罪名,为了他、为了一个爱着她的人。

纵然离去,却不是为了逃避。也许是他真的不够勇敢,可他若是在,必然会再一次成为她的软肋,堵得住展虹一张嘴,又如何堵住天下无数攸攸之口?他若离去,必然是最好的结局。万般不舍,留待梦里,留待轮回之中,再续情意。

当桑儿揉着朦胧睡眼打算服侍主子起身时,却看到了有生以来最骇人的画面。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使唤着那对哆嗦的脚找来这么多人的,御医、皇上、女卫,还有其他几君。直到现在,他依然手脚冰凉,面色惨白得像一张纸,无力地倚墙而立。

柳容把自己吊在横梁上,被救下来时已然几乎没了气息。一群御医手忙脚乱地又按又拉,好片刻他才又有了微弱的呼吸。她们额头大汗淋漓,当是冷汗,因为她们的命恐怕能保住了。

苍蓝一行四人赶到的时候,柳容已经被放到了他的床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虽然有微弱的呼吸,但像是随时会没有了似的,御医们紧张地为他掐着浑身经络、嗅特制的药丸,生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

宁昭颜、王雅竹、和冷幕月都纷纷来到,彼此之间都是茫然,只能看向苍蓝。她匆匆走过去看个究竟,一个御医在忙碌中回神过来,转身叫道:“各位请不要围在这里,给容君多一些空气呼吸吧!”她们实在是太全神贯注,竟然连皇上站在人后也不曾看见。自然,苍蓝也不会计较,只略走近几步张望了一下,柳容的面色有些发紫,脖子上一道淤痕触目惊心,她的心里不由一紧。

最初来帮忙的宫人们离开容君附近,这才发现皇上已经来了,忙不迭地跪下行礼,有惊恐的,甚至一个踩了另一个的脚,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推搡之间有些混乱。

苍蓝心焦如焚,正想挥退他们不必再拜,忽闻王雅竹一声叫得有些变了调的小心,她感觉后背被人扑住,然后是“噗”的一声,剑身入肉的声音。两天之内,她又一次在这宫里看到了猩红的液体。这一次,是从王雅竹的背上缓缓溢出。

“雅竹哥哥!”蒙着面的刺客见行刺失败转身想走,苍蓝赤手空拳就扑了过去,两个厮打起来。刺客武功不弱,又手执利器,交手中从对方下意识保护要害的动作,苍蓝觉得那是个男子,莲幻和门口的女卫也同时出手,刺客趁着她们一起出招的空隙,用极其了得的轻功跃出窗外,女卫们纷纷追了出去,苍蓝回身跑向倒下的王雅竹身边。宁昭颜和冷幕月都被这快得几乎发生在一瞬间的状况惊呆了,几人合力按住他不断冒血的伤口,苍蓝吼道:“来人!御医,过来几个救竹君!”

这大概是闵国御医们过得最惊悚的一天了。先是容君,然后是竹君,她们若有失手,脖子上的脑袋便摇摇欲坠。不敢怠慢的御医们从五人中分了两人去看竹君伤势,秋尽冬无和宫人们来回奔走,取热水、按方取药、再增加御医…苍蓝只觉耳边都是嗡嗡之声,心烦至极。

刺客竟然光天化日出现在宫里,还伤了竹君。更重要的是,他清楚知道宫里地形、发生的事,知道容君的房间刺客正混乱着…御医来检查王雅竹的伤势,苍蓝看自己满手鲜血,环顾四周,惊恐担忧的几君里,唯独少了一张熟悉的妖魅容颜…

是他吗?会是他吗?上一次的设宴,他没有下手,到现在他终于还是出手了吗?

“竹君的伤没有危及生命,但伤口急需迅速处理。”御医都是女子,不便处理竹君在背上的伤口,于是使了两个男药僮着手,将他抬到隔壁房间的床上,她们在纱帘外指挥,将王雅竹的伤口细细包扎。

王雅竹很是坚强地咬紧牙关,苍蓝也在帘中,只见撕拉一声,被血浸染的外衣即被撕开,露出一个一指多长的深深刀口来。药僮们下手很轻,可苍蓝知道,当那些热水擦拭过伤口、药粉倒上去的时候,对他这样娇生惯养的人来说,无疑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可他却忍耐着不吭一声,只是紧紧咬住被单。她一直握着他的手,让他攥紧,她甚至希望他疼的时候能咬她一口,可他只是用虚弱的声音说:“蓝儿,我没事,去看看容君吧,他醒了没有。”

包扎完毕,王雅竹也终于脱力昏睡过去。苍蓝马不停蹄地赶到柳容那里,他依然昏迷着没有醒,面色比之前好了一些,呈现出一种灰暗的苍白。御医们小心翼翼地报告她,容君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性命当是无虞了,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是个未知数。

苍蓝紧紧握拳,已接近凝固的满手鲜血让她的手指粘在了一起难以分开。莲幻打了一盆水来,她木然地将手放进去,浅红色在盆中弥漫开来,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如烟缥缈。她怔怔地望着盆中倒影,头发有些凌乱的自己,面带难以掩藏的倦。

她想知道,是不是她的错,所以这一切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一个侍君为她自尽、一个为了保护她而受伤,而凶手,很可能也同样身为十君…那浑浊了的水,从她的眼睛刺痛了她的心,让她觉得头痛难忍。就在这时,适才追着刺客而去的女卫们回来了,有几个还挂了彩。

“微臣无能,虽然已追上他并进行交战,但还是让他逃脱了,请皇上降罪。”为首的女卫统领龚琦胳膊还在流血,跪在地上交代着,“但皇上,有一些线索也许值得一看。”

苍蓝的手被莲幻细细擦干,然后尾随她们前去刺客逃跑的方向。御林军皆是女子,一般不允许出现在后宫里,只分职守在宫殿各门外,严密禁止外人入侵。

但如果这个刺客,原本就是在宫里呢?

女卫数量不多,是居住在宫外的,每天日夜有换班,休憩在内务处旁边,听候皇上或各位主子有需要的时候进行特定保护。桑儿的通报让她们出动,这才会出现在容君门外,可尽管如此,她们依然不是狡猾刺客的对手,苍蓝随她们来到刺客最后逃逸的地方,四个宫人的尸首躺在地上,都是一刀毙命,下手狠辣。

“他应该是逃到这里的时候遇到了他们,结果就把他们杀了。”龚琦分析道,“他用的武功很奇特,除去轻功过人外,招式多攻不守,刀法利落,都是取了别人的左胸下刀,力道很大,足以一刀毙命。”

“而且,刺客是个男子。”苍蓝回道,脑中已不清明。面前尸横在地、血流蔓延的场面,让她的脑袋越来越沉,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

“男子?”龚琦惊诧,这样的力道和狠辣,岂是男子可以做到?难道天下真有奇男子,能与这么一班训练有素的女卫过招而依然顺利逃脱的?

她没有注意到皇上的样子已经非常不妥。尸体,尸体,放眼望去,尸横遍野…眼前的场景赫然从白天置换成了黑夜,漫天的烟火美不胜收,可她却在夜色中惶惶奔走。

跑快,再快一些…有人要取她们的性命,湘玉在她的身后,两人跑过的地方,被杀害的宫人们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血流满地。

“不、不行了,姐姐,我…我跑不动了。”是湘玉的小脸,也是自己最熟悉的容颜,十岁时两人的容颜。

“湘玉,别放弃,只要跑出这里,就,就一定会有人救我们的…”这分明是她的声音。那一天,是母皇寿诞;那一天,也是母皇、三皇姐、还有好多好多共在宫里的人们的祭日。

她们在逃谁?她头痛欲裂,抱着脑袋就蹲了下来。龚琦吓坏了,忙问皇上是否龙体不适,可是她似乎什么也听不到,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莲幻见状也蹲了下来,轻轻揽她入怀,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一遍一遍。片刻以后,苍蓝平静下来,可适才才想起的一点点记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任凭她再怎么反复看那些宫人的尸体,也想不起什么了。

那一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总觉得,她好像知道,事情的真相,却想不完全。

“龚琦,你带人去东南宫,看看绯君现在何处。”

龚琦领命,看莲幻依然拥着皇上,心叹近侍果然都是皇上的人这话不假。苍蓝慢慢站了起来,轻轻对莲幻道:“谢谢你,幻儿。”

莲幻躬身,表示这是自己职责所在。苍蓝望着遥遥天际,喃喃道:“适才晴空万里,眼看着,竟是要变天了。”

她有一种预感。关于那被掩藏了的一切,那一年的真相,正在慢慢地剥落。一块一块,终会将她的记忆拼凑完全。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是不是算刚开始,我想说,一部人物多的戏,总要多些笔墨把人物介绍完全的,剧情拉开了,后面才会情节起伏呀。唯一有些悬乎的是,JJ又严打了,我那为数不少的XX戏,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第四十九话 怀疑

流霞满天,云色如嗜血般邪恶地灿烂着。经过这忙乱的一日,所有人都觉得疲倦不已,于是坐着靠着的,都有些恹恹。冷幕月和宁昭颜坚持不肯回去休息,说另两君都还没有大好,留在他们身边会方便一些。

宁昭颜照顾王雅竹,冷幕月守着柳容,从清晨到黄昏,紧绷的心始终得不到一丝安逸。御林军已经被特批入了后宫搜索刺客,皇宫的大门没有任何人进出过,照理说,刺客应该尚在宫里。

但是,却搜不到。刺客之所以能逃脱女卫的追捕,除了功夫了得,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原因:他非常了解宫里的地形,选对了自己的逃生之路。此时此刻,他很可能还掩藏在宫里,而之所以搜捕不到的原因,很可能是,他换了身份,光明正大地走动其中。

“皇上。”从东南宫回来的龚琦覆命。苍蓝扫了一眼她的身后,只有几个女卫。

“绯君呢?”

“回皇上,微臣去到东南宫时,小厮称绯君身体有恙在卧床中。臣等不便查看究竟,此时恰好有一位御医走出,微臣就询问于她,说是绯君感染了风寒,略有些发热。”

苍蓝沉默了片刻,“既然绯君身子抱恙,就让他好好休息吧。不过这向宫里有些不太平,本王要你加派人手多加巡逻。另外,拨两个人守在东南宫殿门口,绯君身子虚弱,正是需要保护的时候。竹君和容君已够我劳心,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龚琦自然称是,即刻挑了两个最机灵的女卫朝东南宫而去。到了晚上,王雅竹从昏睡中苏醒,总算没有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烧。宁昭颜喂他吃了点粥水和汤药,不久他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他失血过多,需要大量的进补和休息,这是要时间慢慢调理的。

“他睡了,这里有宫人会彻夜看着的。昭颜,你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门口,宁昭颜的一身白衣已经略略染上了汤药的污浊,他似水的面容却依然恬淡:“我有什么累的,倒是难为了竹君,为了你,差点送了命去。”

“我知道。”苍蓝下意识地看了看屋里,夏夜的风吹拂着二人,总算是有着些许微凉。她自然地轻握他的手,他有些不自然地喃喃着:“皇上,这手…有些污了,还未曾清洗。”

苍蓝恍若不曾听见似的,“我知道,今天若是换了你,也会这么做的…我何其有幸,可是,昭颜,你知道吗,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宁昭颜安静地注视和聆听着她,一个在他眼中已慢慢长大,不再是小女孩的妻主。

“我要你们,安安乐乐、和和美美,跟着我,我就要把最好的给你们。可恰恰是因为跟了我,你们却牵连了更多事端。”

“我们过得很好。”宁昭颜在夜色里微笑。墨色的眸子闪着微弱的光,温柔的感觉在这一片静谧中显得尤为温暖,“发生这样的事情,谁能料到?皇上大可不必太过自责。夜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有早朝。若后宫里还有什么棘手,你可以找我帮忙,只要你需要,我就在那里。”

苍蓝点点头,宁昭颜携着在远处等候的浅叶离开。走了几步,他忽然回过头,用轻如微风的声音道:“跟了皇上,我并没有后悔,相信他们也没有。”

说罢,他微微示意便离开了。苍蓝觉得充实了很多,十君的魅力,就在于各自不同的个性,却都是善良得如同最纯的白玉…这时候,夏绯砂的容颜又一次从她的脑海冒了出来。她不想伤害他,但若真的是他,伤了雅竹哥哥,又背叛了她——那么,她断不会轻饶。

这一夜苍蓝心绪难宁。才伏在桌上睡着,那漫天烟火和着混乱的追杀就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她一惊而醒,身上的披肩被抖落,这才发现已是夜深。王雅竹在睡梦里被伤口痛醒,发出若有若无的哼哼声。借着微弱的灯火,她看到莲幻默默站在角落,仿佛是不知疲倦的木头人,一如既往地守候着她的辛劳或是任性。

忽然,她过人的耳力分辨出不远处,有一个脚步声缓缓向这而来,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犹为清晰。那脚步不同常人,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时走时停的节奏,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觉。她起身走到门边,微微露出一条缝,只见一个身影借着夜色缓缓而来,四下张望了一番,便打开柳容的房间走了进去。

是谁?女卫都在中宫门口守着,这么夜了是谁能这么悄然而入?她蹑足跟进,只见那人走近柳容的床边,慢慢掀起了床帘——

“是谁?”

苍蓝在他背后冷冷问道,那人手一抖,帘子又重新垂落下来。他缓缓回过头来,那眉心的一点朱砂仿佛是用刀刻破苍蓝皮肤的一滴血,夏绯砂显然有些意外,皇上竟然没有离去,还守着容君。

“皇上。”夏绯砂施礼。

苍蓝问道:“这么晚了,绯君怎么想到来中宫?早上我还派人去看过你,小厮说你病中,这向可好多了?”

夏绯砂擅自离开东南宫,竟没有女卫来报告,显然是不曾惊动她们偷偷出来的了。只是,他到中宫作什么?此事和柳容有关吗?

“谢皇上关心,臣君已然觉得好多了。听说容君还在昏迷之中不曾醒,臣君惦念,所以病情刚好能下得床,就来看看他。”

“绯君有心了,只是容儿还不定什么时候会醒,而你身子又才大好,不如早些歇息,明儿有消息了再来吧。”

夏绯砂谢恩,姗姗离去。苍蓝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身形、体格都和刺客有些相似,只是那眼睛…究竟刺客有没有那双妖魅的眼睛?那瞬间太快了,她记不清。

“皇上,您怎么站在门口?”冷幕月从西面缓缓而来,可能是离开了一下,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哦没什么,只是坐久了有些倦,出来透透气。”

“皇上是金贵的龙体,实在不宜这么操劳。”冷幕月的小脸皱成一团,“这里有幕月看着,您大可放心。”

“我只是本来就睡不着而已。”苍蓝想对他笑,却觉得唇角干涩,于是转移了话题,“倒是你,说起来还曾经和容儿大吵一架,怎么又肯不眠不休陪伴他?”

夜色里冷幕月的脸窘红了没有她不知道,他只是扭过头去:“还请皇上不要拿过去的事取笑臣君了。容君遭遇坎坷,臣君们都觉得他不应该再受这样的苦。这次的事,完全是一个阴谋,不是他的错。再说,没有对手吵架,也挺寂寞的。”说着,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下去。

苍蓝伸手轻轻一揽,才过她肩膀高度的冷幕月就到了她的怀里。她倦怠地把脑袋搁在他的头上,仿佛是在从他真善的心里汲取一些勇气。跟到竹君门口的莲幻看到这一幕,又识趣地回到房里。永远在需要的时候出现,是他从小所受的训练里,非常重要的一条。

三天后,自尽未果的容君终于在大家的关切中醒来了。他醒来的时候苍蓝正在上朝,所以他身边只得一个冷幕月和几个宫人。大家为了鼓励他别再想不开,就把这连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他听,竹君是如何勇敢,皇上又是怎样的铁女柔情,对他俩细心守候。说到行刺事件时,冷幕月无意中提到了夏绯砂称病,本来一直无精打采的柳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扯着他的袖子道:“会不会是他?不会真的是他吧?”

冷幕月奇怪,“什么是他?你说谁?”

这时候苍蓝走了进来。她一下朝就听说了柳容苏醒的消息,于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来,却见他和冷幕月凑在一起,神情凝重,不知在说什么事。

“容儿,月儿。”苍蓝走近,冷幕月欣喜地跑上去一拜,然后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

她拍拍他的手,然后走到床边。柳容的圆眼睛有些无力,脖子上的淤痕慢慢变成了红色,他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消沉,却是紧张道:“皇上,臣君刚才听说了…刺客的事情,臣君有些话想对您说。”

却见苍蓝有些不咸不淡:“你不是一心寻死么?怎么又对我的事感兴趣起来了?”

柳容知道她是在生自己的气。说实话,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一滴清泪流淌过面颊的瞬间,他确实有过万般不舍。死里逃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除了愧于面对所有人之外,听到有人要不利于她,却还是舍不开满满的担忧。

“皇上,且听臣君把话…说完。”柳容还很虚弱,尤其是喉咙这里受了伤,说话有些嘶哑。

苍蓝摒退了宫人,让他继续说下去:“其实,皇上大病醒来的前一夜,召臣君与绯君侍寝,却并没有…宠幸我们。绯君是第一次侍寝,而且要,要臣君与他二人同侍,臣君本来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那夜,皇上只是,抱着,我们,然后就睡着了…”

“直至接近黎明的时分,臣君忽然醒来,却见绯君他,手执不知什么东西,凑近了您…臣君本能地觉得他要不利于您,于是出声询问。他手一偏,不知把什么东西刺到了您的头发上…臣君吓坏了,若您有什么三长两短,莫要说我们两个,就是全宫的人,可都要陪葬的。可过了小半会,您,您竟然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谁谁,谁谁谁,说要给偶写评的捏?~~太安静了,暮月寂寞呀~(趴地)

第二卷了~撒花ing

第五十话 抉择

原来那天柳容看到了一切!

他那时很害怕,因为摸不清夏绯砂的来路,如果贸然求救唯恐要被灭口;但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一样活不了。怎么选?就在这个时候,皇上竟然慢慢醒了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地躺平装睡,却听得皇上慢悠悠地问道:

“你们是谁?为何会在本王爷的床上?”…

震惊!他们不知道,就是这样的一次因缘巧合,改写了一个人,十个人,乃至天下无数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