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是,”冷幕月摇头,小手因为心情紧张而握成了小拳,“最初,是气他所气。容君那个时候说起这段阴差阳错的命运,因为一个弑姐夺位的女子而弄得家破人亡、甚至沦落风尘的遭遇,我看得出,他心里定是怪责着柳玲珑。纵然不是他做的这事,但容君看到他十几年来幸福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心里怎能不沧桑、不比对,不伤感呢?我甚至见过他偷偷地哭,暗自神伤。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表现得很大度,真心真意地善待了自己的这个表弟,为的是不让皇上为难,也想说服自己接受这个难能可贵的亲人。

容君的变化,我想我们几个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入宫之时我年少无知,做了不少错事,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待到真正了解他时才知道,他有一颗多么坚强和温柔的心。这几年来,我心里一直有些愧疚,但当年说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而他劫后余生以后,也是性情大变,再不会将情绪露于表面。于是我想,也许我可以还这个情给他,既然他做不了这个坏人,就由我来当好了。我也没什么计划,便只得故伎重施。我知道…这件事我做得有些过了。

但这事真不关绯君的事,他至多就是没有阻止我罢了…皇上尽管骂我吧,骂我虚情假意也好,任性妄为也罢。或者我真的是有私心的,因为柳玲珑和我是十君里,唯一的两个嫡主,因为他虽然也是来和亲的,却依然可以千拥万戴而毫不知道自己应该付出什么来回报。”

“…回报?”看似正在发呆的柳玲珑,忽然喃喃地重复了冷幕月说的最后两个字。仿佛那是一道咒语,掀开了一个他从不知道的世界。自己的一切是理所当然、与生俱来的——在今天以前,他从来没有否定过这样的想法。

所以人都沉默着。冷幕月的作为确实有欠思量,但柳玲珑入宫以后从未向先他入宫的十君问候,也属事实。在这片寂静中,苍蓝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

“哎,你们都误会了容儿的心啊。”

珮璃跟着打圆场:“是啊,我们都知道月君没有伤人之心,容君也并非计较的人,这件事说开了就会好了。”

“你们的看法,其实都太片面了。”苍蓝悠悠地说道,并没有责怪任何一个人,“容儿也不是圣人,他自然会有喜怒忧伤。当时我们流落柳国的时候,是容儿将发着热的玲珑带回来的,那时候他并不认识玲珑。

我曾经问过他:‘你怎会带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回来?’他答我,也许只是见到少年觉得面善,不知为何终狠不下心将他留在那里。于是在我们那样需要隐藏存在的时候,他依然救了玲珑。

我现在想来,这便是冥冥中已注定,骨肉间那割不断的血脉亲情吧,他大抵也是明白的。后来当我们见到玲珑的玉佩,知道他便是柳国当朝十六嫡主,知道上一代之间纷扰的恩怨时,他如常人一样的迷惑了。有一段时间,他确实像月儿所说的,在心里为自己感到不公、不值、甚至嫉恨——他都告诉了我,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失了平衡,活得丑陋。

可这是正常的呵!只要是凡胎的正常人,在这样大的对比面前,谁心里能像一杆秤全都量平了?他用了很多时间来思量,其实过去的岁月早就不能改变,他要学会的只是接受与那些岁月共同在走的,所有人的曾经和以后。在你们都为他惋惜甚至愤怒的时候,他早已超脱出来了——至少,他已经坦然地面对了自己心里那小小的不平衡,我相信。

接受柳国的和亲提议,最先就是容儿同意的。倘若他坚决反对,我也断不会让他们兄弟走到仇人相对的地步。我相信他没有口是心非,因为他说过:‘虽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母债子偿也很合理,但他同时也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如果天平的左边是微不足道的恨,右边是无限可能的爱,我宁愿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因为我不想今后的日子都浸润在恨里,我早就开始美满。我想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继续我们以后的幸福。’”

苍蓝意味深长地说完这些话,见冷幕月和夏绯砂几个渐渐低下了头去,柳玲珑也不再发呆了,仿佛在认真咀嚼她的、他表哥的那番话。她知道,这些话比单纯的惩罚更有效。他们从来都不是坏心肠的人,月儿又从小是宫里不受待见的嫡主,勾心斗角的事情见了太多,又误解了柳容的一番话,不知不觉就将柳玲珑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误会一层包着一层,才引得事情愈发复杂起来。

“所以,玲珑,你还认为你表兄是刻意欺瞒你、把你当傻瓜玩弄于鼓掌吗?月儿,你还认为容儿是强忍着伤痛,故作欢颜吗?他需要你为他执行这道正义吗?他早就比你们都领先了!”

第一五六话 融解

苍蓝最后的几句话,才使在场的所有人都幡然大悟。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是明白的。纵然是有些事被蒙在鼓里,她却早已将柳容的心意以行动贯彻了出来。而两个彻头彻尾陷入误解中的少年,则是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不再吭声。

一时间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再开口说什么。大家都被苍蓝的一番话震慑、也被柳容的用心良苦所打动。想不到这些事情的背后,还藏着这么曲折的过程。莲幻站在苍蓝的身后,也鲜有地抬起沉默的眸子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只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却足以表达,他心中的认可。

“皇上,”伴随着一阵急促却有礼的敲门声,房间里那微妙气氛骤然间被打破。只听秋尽在门外清晰传话:“禀皇上,是好消息,容君醒了。”

苍蓝站起身来。柳玲珑顿滞了半拍,却忽然好似如梦初醒,连鞋都没有穿便跳下了床,准备跟着她走出去。

苍蓝顿了顿脚步,回头道:“看起来容儿是吉人天相,又逃过了一劫。你们也不必着急一时,该穿的穿戴好,该整理的情绪整理好。”她说着,语调由严厉慢慢转向轻柔:“我希望他醒来,看到你们和和美美的,这就比什么都好了。”

说罢她起驾离开,莲幻始终不离君侧,替她轻轻打开大门。走在前头的冷幕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柳玲珑,后者恰好也看向前方,两人的视线不经意间对了个正着。脸上泪痕才干的柳玲珑,忽然对冷幕月微微笑了一下。

这一笑太突然,惹得冷幕月腾地就闹了个大红脸。他自觉面上滚烫,却也扯起了嘴角,回以一个奇怪的笑脸,见柳玲珑快步走来,他也飕飕几步逃也似地走出了房间。

柳容的床边,苍蓝握着他的手安抚了几句。虽然是退了热,但他还很虚弱,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睁开眼睛看看那些来关心他的人。

“放心吧,明天开始,你忧心的事情又会少一件了。”苍蓝拍拍他的手背,将他的不解留到了站在她身后,柳玲珑水汪汪的大眼睛里。

“表兄…”柳玲珑飞扑到柳容身边,一下伏到他的丝被上。柳容的嘴唇动了动,然后抬起左手,轻轻抚了抚柳玲珑的脑袋。

苍蓝让到一边,对面色有些苍白的晶繁道:“晶繁公子,你多番救护我和家人,谢已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你看起来很累,还请先回去稍作休息,我晚点再来看望你。”

晶繁将眼眸向着她声音的方向,然后微点了点头,“那在下就先去休息了。”

“我们把空间留给他们吧。”宁昭颜看着他们,然后和王雅竹对视了一眼。亲人之间心意互通的感觉,他最是深有体会。十君陆陆续续都跟着他离开了柳容的房间,让他们兄弟俩单独相处一会。

冷幕月出到房间门口,待秋尽冬无关上了房门,才走到苍蓝身边,低头道:“皇上可否随我来,月儿有话想说。”

苍蓝心领神会:“正好,我也有些话想问你。”说罢她抬头看向其他人:“大家等了很久,也累了,都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查清楚了,会有一个交代的。”

她又叫了走在最后的宁昭颜,示意他一起跟来。一入房间,冷幕月便在她面前轻轻跪了下来:“月儿向皇上请罚。”

苍蓝示意宁昭颜坐在另一边,好像一个公平的见证人,见证冷幕月的这次负荆请罪。

她不动声色:“这里也没有旁人,你就不用如此拘泥礼数了。快些起来,我也没说要罚你呵。”

冷幕月没有动作,只是低着头:“我知道自己这次做错了,错得厉害。虽然我从来便很任性,但皇上每次都宽恕我,也总算是无伤大雅。可这次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却很难受,像被牵着什么一般。想到容君的原意是疼爱玲珑君的,我却自作主张地做了这些事,把他们两个都伤害了…我…原想做件好事的,反倒是弄巧成拙。”

“所以你感到内疚了,是吗?”苍蓝柔声说道,“可是你的本意并不坏,原是不必耿耿于怀的。”

冷幕月沉默了片刻,抬望眼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从小生活在那个皇宫里,深谙自保和防人之道,爱憎从来都是分明。我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是对,是帮容君也是帮自己,所以心安理得。可是…可是当我知道他真正的心意、知道这其中的因由和我所想完全不同时,我迷惑了。

我开始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对于给别人造成的,感情上的伤害,比起以前作弄别人来,更让我难受。看到他们兄弟俩打破隔阂,我知道我必须领这个罪,必须受到教训,否则可能日后还会任意妄为,冲动坏事。”

“那你想我罚你什么呢?”冷幕月不曾看到,苍蓝的嘴角已然含了一丝笑意。宁昭颜听出几分意思,也笑着看向她,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他的意思她看得分明:既然他知错了,便不要太当真了罢。

苍蓝轻咳一声,然后将冷幕月的手臂轻轻一抬,示意他先站起身来:“其实你不必跪我,这件事我也是局外人…不过,如果你想对那两个人做些什么来弥补,我倒是至赞成不过的。”

冷幕月点头,“这,这我一定会…但是以前,不管月儿做错了什么皇上都会小惩大戒,希望这次也不要例外,就当是给我一个教训吧!”

“从没有听说过,还有人自动请罚请得那么积极的…”苍蓝笑意更浓,“别以为我每次都只会罚你们抄经这么简单…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就罚你个重的——要用力气吃苦头的——对了,你弄那些陷阱机关,把宫里的树弄死了好几棵吧?现在我就当着昭颜的面,罚你亲手补种十棵树苗。宫里上下,包括十君,谁也不能帮忙。怎么样,这样能让你长点记性吗?”

听着苍蓝口中所谓的“重罚”,冷幕月除了心头感到一阵温暖,鼻尖亦是涌起一股酸涩。他忍不住低下头去,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表情:“月儿谢皇上成全!”

“月儿,”苍蓝本想拉过他的手,又不想让他这么快又得意了去,于是便只动了动手指:“由十二岁半入宫至今,你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骄傲的小嫡主冷幕月了。我看得到你在进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做事要更加三思、更加稳重一些呢?人在每一个年纪,都应该有符合年纪的,可喜的变化。我希望看到你的。现在也好,以后也是。”

冷幕月郑重点了点头:“月儿今日答应皇上的,永远都会记得。以后遇事必冷静三思,不再任性妄为,最好…便是与皇上商议后再决定!”

苍蓝终于放开笑容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我便没什么可多说的了。这件事说大也不大,只要你有心,你们三个没什么隔阂化不开的。至于他们兄弟俩…怕是过了今天,也就不再各怀心事了吧…”

苍蓝猜得不错。此时此刻,柳玲珑正守在柳容的床边,寸步不曾离开。晶莹的泪划过他童稚的面颊,冲刷过无数无数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为他们打开了全新的一扇门。

他自己也记不清楚,这天究竟向表哥说了多少话;而他和着眼泪的话语,虚弱的柳容又听明白了多少。他只知道,表兄确确实实关心着他。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是失去了所有疼爱他的亲人。在异国的皇宫里,他重又找到了那些,藏在心中的温情和感动。

作者有话要说:当然冷幕月的惩罚和与玲珑的关系还没有结束,还会有下文,不过也不会太虐任何一方~下集开始主打小飞蝶,珮璃~然后就是这卷的大戏开始~主打小飞蝶,小晶,莲幻,小草还有小语~

第一五七话 两人

秋深冬初。四季分明的清云城里,寒冷的天气让人们总有些不由自主地想多温恋一番暖和的被窝。可用一道道金门重重隔开的皇宫里,却早早地有了人气,还有些热闹非凡的兴味。

“颜君起身了吗?”宁昭颜微微有些迷糊中,依稀听闻门外有人声,脑中不由生出个念想:莫不是自己贪睡耽误了起身?他朦朦胧胧睁开眼,却见窗隙外的天确实还只是蒙蒙亮:

“浅叶?浅叶!”

门被轻轻推开,浅叶探入脑袋来:“主子,你醒了?”

“外头怎么这么早有人声…是出什么事了吗?”

浅叶微微一笑:“没事儿!不过主子你真想不到,猜猜是谁来了?”

宁昭颜已经醒了大半,微微抬起头掀开床帘:“怎么,连你主子也敢逗弄了?还不快快说来?”

知道宁昭颜并无责怪的意思,浅叶也没有收起笑容:“小的哪敢!回主子话,是南宫的玲珑君来给主子请安来啦!”

玲珑君?宁昭颜大感意外,忙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快,快些来帮我一起穿戴整齐,咱们可不能失礼了人去。”

浅叶急忙跑进屋里:“主子莫要着急,这么冷的天儿你就这么出了来,小心着凉。”

“人家这么冷的天,也就是一大早的就来了,我怎么还能慢条斯理呢…浅叶,快些帮手,外头有人招呼着没?”

“主子放心,早就差人给端茶送水了。”浅叶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为宁昭颜穿着梳理。宁昭颜自己则是系好腰带,又拉了拉衣衫:“好了,再拿些水来让我洗漱一下。”

柳玲珑手里的茶杯捧着还温热,宁昭颜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走了出来:“让玲珑君久等,真的是怠慢了…呵,不要起身了,快请坐,请坐。”

柳玲珑放下茶杯,缓缓地站起身来,正面向着宁昭颜。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柳玲珑生涩而拘谨地向他行了个礼:“玲珑,向颜君请个早安!”

宁昭颜有些受宠若惊,双颊也飞上两抹粉晕来:“这、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大家同为十君,怎有让你给我请安的理儿?这不成,不成。”

柳玲珑睁大眼睛看着宁昭颜,他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真诚有礼。看来,真真是自己之前太过大意,连这宫里的人儿是什么性子,都从来没有想去弄明白过:

“颜君这样说,便让玲珑更无地自容了。”也是微微涨红了脸,却鼓足勇气开口的柳玲珑,让宁昭颜和浅叶都静下心来聆听着他的话:“表哥的身子这向渐渐好了起来,而我,在这段时间,也思考了皇上当时说过的一番话…我想,是时候做些事来弥补我的不周全了…总之,先前是我不懂礼数、明明身为后来者,却从来没有给你们请过安,也不和大家来往,完全不曾融入过这里…还请颜君你原谅。”

宁昭颜没有再急着摆手,而是想了一想,然后微微笑了起来。

蓝儿啊蓝儿,如果你看到今日的玲珑君,不知道是否也会和我一样欣慰呢?

他记起有几个晚上苍蓝留宿的时候,曾向他诉说过关于调解柳家兄弟的烦恼。那时候他也觉得,柳玲珑虽不懂事,却也已经不是用道理教授的年纪了。很多事情,还需要他自己顿悟才好。

原想顺其自然,却不料他自己竟从中领悟了道理,变得懂礼周到起来。宁昭颜笑得很温和,他走到柳玲珑的身边,亲昵地执起了他的手:

“我怎么会见怪呢?我们十君,本就是一家人呵。咱们以后处的日子还多着呢,还要当一辈子的兄弟…玲珑你进宫不久,不懂也怪不得你…不用太拘泥宫里的礼数了,做习惯的自己就好。只要你有心慢慢学,想必不久之后,便能得心应手了。”

柳玲珑只觉得,此刻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是如此的温暖,不掺一丝虚伪的暖。他知道他的决定是对的…如果没有一颗敞开面对别人的心,又怎么能感受到来自别人的关心呢?他已经知道表哥对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并不孤独,知道自己需要长大。接下来,便是他回报表哥、回报皇上、展开自己新人生的时刻了…

接下去的日子里,十君们陆陆续续地都迎来了被玲珑君请早安的日子。以往的误解和猜疑,因为他放低的姿态和坦诚心意的言语而慢慢化解开来。

大家都开始明白,柳玲珑并不是他们想像中的那样倨傲和目中无人。相反的,他一说话便脸红,孩子似的心性越来越讨大家的喜欢。这段原本有些紧张的关系,也渐渐在十君之中,柔和下来。

然还有一人,虽也被大家惦记着,却是对他爱莫能助。种树十棵,原不算是太过严苛的惩罚。可要在寒冰风霜的天气里做这件事,那可就足够的劳心劳力了。

本不该是植木的季节,因着天寒,土地也变硬了,一铲子铲下去,只能揪出一小撮泥土来。冷幕月早早地拿着铲子出行宫,挖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坑,已费了他足足半个时辰。

“主、主子,”从开始就站在一旁的裕霖,被冷风吹得直哆嗦,“不行了,这天儿太冷了…你身娇肉贵的,怎么能做这些事?还是让奴来做吧!”

这些话,从皇上的罚令下来至今,他不知说过多少回了。可每回,主子都会驳回他的建议,说非要自己完成不可。他就想不明白,那不过是皇上随口一说,什么时候种、怎么种,都没有规定,更没有派人来监看,就凭主子背负一身宠爱,皇上还真忍心让他吃苦不成?就算他替主子做了这事儿,皇上应该也会以为小惩大戒,就这么算了罢。

“没事,这么活动活动,我倒热得出汗了。”冷幕月乐在其中的样子,转过头来,脸蛋倒真是红朴朴的,不知是热的还是被风吹的。

“裕霖你站在那儿不动,哪能不冷?这样,你先回宫去,我种完三棵就回来,剩下的明天再做。这样不出三四天,就能全干完了。”

裕霖哪里肯自己走,但主子也不让他帮忙,他只得继续杵在那里。可他还是想不明白:“主子,裕霖真的不懂…您为什么甘心领这个罚?又不是主子的错!您是嫡主,是千金之躯,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冷幕月的动作顿了顿,又接着挖掘起来:“你不明白…这哪里是委屈。”他说话的时候,话语在冷风里化作袅袅白雾,“也许,就是因为我任性惯了,做事才如此冲动鲁莽。我不想再纵容自己这样下去…就当是、我借这个机会让自己记得深些,改了这个性子里的缺陷吧!”

裕霖听了,依然还是有些似懂非懂。在这样冷的天气里,皇上偏偏又交代了谁都不能帮主子的手。这要换了从前,他定然不顾一切都要帮主子忙的。可入宫的这些年,他也从倨傲开始慢慢学了许多规矩。人毕竟都要长大、都要顺应环境而改变的。莫非主子也是这样想?

就在他出神的这一会儿,一抹浅浅的绿色从他眼前飘了过去。他定睛一看:这、这不是南宫的玲珑君么?他在主子受罚的时候来这里,究竟意欲为何?

“月君…”柳玲珑轻轻唤道。

冷幕月抬头一见是柳玲珑,忽然想起那天柳容脱险时,他对自己那一笑,顿时忍不住脸上又有些发热。虽然不再记恨他,两人却谈不上交情,后来也没有怎么交流过。

冷幕月尴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对他笑道:“玲珑君怎么来了?是找我有事吗?”

柳玲珑微微侧过头去,他身后跟着的沁儿立刻拿出了背后的东西,却是走得缓慢。柳玲珑接过他递过去的铲子,沁儿和裕霖无意中对视了一眼,两者皆有几分疑惑几分无奈,只得将目光转向自家的主子。

“我,我来帮你。”柳玲珑扬了扬手里的铲子,“一个人做这么多事,很辛苦吧?两个人一起挖比较快…”

“不用了,”冷幕月断然拒绝了他,随后又急忙补充道:“你、你别误会,我不是怪你。只是皇上要我一个人受罚,你若是参与进来了,反倒是连累了你。”

“没有,没有的事。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你受的罚…本来,这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误会,现在却只罚你一个,我、我不…”

冷幕月看着柳玲珑语无伦次的样子,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在这件事里,他一意孤行,到最后领了罚,也一路是自以为坚强。可他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同情和理解他的,居然会是柳玲珑。而他的这句话,彻底勾出了他藏得深深的那点脆弱,褪去尖锐露出柔软来。

“玲珑君,我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情,你却还能这样对我…”他轻轻地说着,怕声音大了,便能听出几分哽咽。“我相信你,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越来越觉得,我领罚的决定,是对的…”

“既然如此,就让我帮你吧。两个人的事,就应该两个人来解决。如果皇上要罚,就让她同罚我们,怎么样?”柳玲珑信心满满的模样。

虽然有点傻乎乎的,但真的,心里真的很快乐。冷幕月擦了擦被风吹痛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宫里年纪最小的两个十君,个子最小和性情最单纯的两个人,边说边植木,一个下午居然把所有的任务都完成了。事后,冷幕月还邀请柳玲珑到西南宫用晚膳,至于席间究竟说了什么悄悄话,也就只得他们两人才知道了。

宫人前去通禀苍蓝时,她正在静庭轩批阅奏折。听完这件事,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知道了,你退下吧。”

从此月君受罚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至于那十棵树,因为种植的节气不对,要护育完全,恐怕还需两位种下它们的人,多多费心了吧。

紧接着,今年的最后一件大事、也是来年丰瑞祥和的始兆到来了:每年年前举办的皇家狩猎大会,今年,皇上已确定御驾亲临!

第一五八话 豪美

年前的最后几天,闵国接近一半的国土已经披上的白色的裘装。上至宫廷,下至黎民,都开始为年关将近而开始忙碌地准备起来。街头巷尾都张灯结彩,热闹气息浓浓散开。

皇家狩猎大会,这是个庆祝一年平安、物资丰蕴的典礼,也是祝福来年丰瑞祥和的开始,每年都在这个时候准时拉开序幕。在百官的印象里,闵帝湘玉即位之后统共只参加了三次大会,成绩皆是平平。反倒是她身边的那几个武官,像楚惜寒、冯书波、成淡云等等,都从狩猎大会获得名次开始,慢慢地受到重用,踏上平步青云之路。

虽也有远调边境的,诸如方静源之辈,但总的来说,狩猎大会就是百官们展示自己的舞台。所以朝堂上下对此会的关注程度,也是可见一斑的。

就在大家还在揣测皇上究竟会否参加今年的狩猎大会时,她竟出人意表地先行宣布了参加的决定。这一下,人心便更是激动雀跃。大家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将未开的大会气氛推向顶峰。

狩猎大会开幕那天,天公作美。连续三日的晴天,消融了地上的冰雪,为狩猎营造了一个最佳的环境。大家都笑着说:这是吉祥的预兆,来年定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暖阳为严肃的冬日带来了难得轻松,在这样轻松得带些欢乐的时刻,参加大会的武官们纷纷骑着马匹走进了会场。金色阳光洒在她们的华衣上迸发出迷人的光彩,让她们看起来个个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惹得边上那些旁观的小公子们忍不住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楚惜寒骑着一匹白色骏马缓步而入。她瘦削的面庞,棱角分明的面孔和冷漠的眼神,立刻引起了少年们的关注。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公子们,有好些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看到每一个英武的女子,都充满了好奇。

“这个楚副将,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些的少年,卖弄似地向他周围的小公子们讲解着。看样子,他是来过几回了。

“她看起来好威武…”

“可是,好像很难相处。”少年们争相发表自己的看法。

“那倒是,”年纪稍大的少年回应道,“这么好的归宿,多少人家想联这门姻亲呀!可到最后,究竟是皇上将御弟许配给了她,大概再过不久就要完婚了吧!”

“嫡主?那倒是门当户对的。”

“嗯,十二嫡主今天也来了…在那边呢。喂,你看的时候收敛点,别让嫡主发现啊。”

少年指了指不远处坐着的闵湛翔,压低声音警告着身边的人,却不料这一切早已顺着风向断断续续地溜到了那人的耳朵里。

闵湛翔是被苍蓝说服了出来活动的。好歹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嫁出宫嫁作人夫了,还老窝在宫里怎么成。再来…他也是真的很想看看未来妻主…未来妻主的马上英姿。

从楚惜寒入了场,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一路追随着她,追随着她每一个动作,心跳也似她那匹爱驹的蹄声,踢踏踢踏。听到旁边那群小公子的议论,他不由地生出些自卑来,也慢慢地低下了头去。

片刻,一双熟悉的鞋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抬头,楚惜寒已经躬身向他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他有些局促。虽然现在还是君臣关系,但哪有妻主向夫君行礼的道理?他胡乱搀扶间,她速度极快地握了握他的手,随即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末将见嫡主行礼,那是应当的。不过,行完这个礼,你便是我未过门的夫君,我自然不会客套。”

她说的话字字清晰,听得那些少年看闵湛翔的目光也灼热起来。他们又羡又妒,怎么自己就遇不上这样一个妻主?若问条件,要比她更好的妻主,那便只有…

“哗,安静!你们看——”不知是谁叫了一句,众人抬眼望去:在日头起来的地方,出现了一抹挺拔的身影。人们勉力想看清些,却无奈光芒太过刺眼,只得见一个轮廓。

整个太阳都在她的身后,映得她似幻似真。随着马匹迈着有节奏的步伐踱步而来,一头周身漆黑的良驹率先映入大家的眼帘。慢慢的,马上的人儿也变得愈发清晰:她以金玉冠束辫,额前没有一丝碎发。巴掌大的脸蛋皎洁光泽,双眸漆黑如夜、又灿若夜幕繁星,叫人无法看得分明。虽然不笑亦不怒、不言也不语,只是乘马而来,到了人群边,再轻轻地一拉缰绳——瞬间、满场喧哗人群几乎只是在一瞬间,就已经悉数跪在她的脚下,臣服于这片沃土上。

“众卿家不必多礼,都起身吧。”她淡淡地扫视了全场一周,只有不方便行动的闵湛翔不曾跪下,但也低着头以表尊敬。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片充满着淡雅色彩的地方。粉嫩的、水蓝色、浅黄色…这是未曾出阁的小公子们最喜爱的衣着色彩。他们就像是一朵朵彩色祥云,清新而充满朝气。

依稀是在昨天,那里有过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发鬓间插着一支梅花簪。朦胧间,似乎还能看到一只纯白的小貂向他跑去…就是在这里,她亲手将它交到了他的手里。

物是人非。一般大的年轻小公子们,却已全然不是当年的那一些。不知现下的他和它,是否安好如初?

顷刻间思绪纵横过往。众人已经闻言起身,随之回到耳边的,是听闻她之后还有马蹄声踏踏而来。那个随她而来的人,让众人大吃一惊:这、这竟是一个男子!

此刻骑在棕色大马上的,分明是一个少年。虽然用一块绢纱蒙住了下半张脸,却不难看出他骑马的姿势熟练,下马的动作也是非常矫健。

叶初蝶翻身下马后径直走到苍蓝的身后。众人一看便心中明了:这是皇上带来的人。虽然男子参加狩猎大会算是奇事,可他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却不是一般人可以过问的了。

苍蓝走到闵湛翔和楚惜寒身边,笑道:“看来,我真应该将你们俩的婚事提前办了,免得你们饱受相思之苦。”

闵湛翔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皇姐…”

倒是楚惜寒习惯了她这种调调,甚至还很配合地躬了躬身:“那微臣先谢过皇上了。”

冯书波、何眉欢和成淡云此刻也走了过来:“参见皇上。”

冯书波是苍蓝亲自提拔的四个新人中的一个,也曾拿过狩猎大会的前三名,是一颗明日之星。这些年来她跟着楚惜寒,勤勤恳恳,也做出了不少成绩。

苍蓝回身对几人道:“惜寒,还有你们几个,本王好久都没有出来松动筋骨了,今天我们就在马上一决高低,尽全力决个胜负吧,如何?谁也不要手下留情,否则重罚!”

何眉欢摇手道:“微臣那点门面功夫,就不拿出来献丑了。倒是非常期待皇上和几位,不知今天能收获多么丰富的猎物呢?”

其他三人都欣然允诺苍蓝,称将在稍后的比试中一尽全力。虽然叶初蝶一直站在那里,但没有人有胆量多看他一眼,倒是苍蓝落落大方:“小飞蝶,虽然不能亲手狩猎,但一会你就骑马跟着我吧,也算让你过过瘾了。”

叶初蝶一点头,楚惜寒唇边略过一丝笑意:她早就将他认出来了。入宫这么久都没动静,几乎快以为这位小公子没这个福分跟随帝侧了,现如今看来,他倒是福厚着呢!不过话说回来,即便这是一项非同凡响的殊荣,十君之中,怕是也只有东南宫的绯君有这个身手能跟住皇上吧!

片刻之后,随着使令官一声令下,苍蓝带领着众多好手纵马而出。叶初蝶跟随其后,他紧紧握着缰绳,视线不曾离开过那抹金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