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医院路灯下,一个穿着白色羊绒大衣的女人正朝他小跑着追来,在寒风中,纤细苗条的身段显得女人楚楚可怜。

旁政下意识的踩了急刹车,车子在雪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同一时间停下的,除了车,还有女人的脚步。一人一车,之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旁政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后视镜那个身影,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脸上的表情。

礼貌的,温柔的,永远饱含深情的,或者是之前他见过太多次那种决绝的,骄傲的,偏执的。

两人各自在原地,时间就这么静止了一分钟,黑色的车子忽然重新启动,毫不留恋的开走了。

旁政的侧脸在夜色中轮廓分明,沉静如水,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他终于在这个晚上,正视了那个名字。

一个曾经抛弃他就像他现在抛弃她一样的女人。

白梓卿。

第十七章

顾衿的过敏症状连吃了三天的药才好转,尹白露听说了她过敏原因之后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你确定?顾衿,长了这么大,我真第一次听说女人是因为没有性/生活才过敏啊!!”

“拜托你小点声行吗!”顾衿紧张的全身汗毛的炸起来了,“而且跟你说多少次!不是没有性/生活!是荷尔蒙激素水平!”

尹白露嗤之以鼻。“性质是一样的。”

提起这个顾衿就觉得没脸见人,过敏症状一直不见好,顾衿早上上班的时候顺路去了医院做检查,谁知道一上午又是扎针又是抽血的,报告拿到大夫那里,人家扫了一眼,就把单子轻飘飘的扔回去了。

你这个,不是什么大事儿,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大啊?结婚了吗?夫妻/生活和谐吗?体内荷尔蒙激素水平低,可能和饮食中某些营养物质产生化学作用导致的,尤其是海鲜,吃点药,调节调节心情就好了。说白了,就是雌激素少,内分泌紊乱。

顾衿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还咬牙切齿的,庸医!你才雌激素少呢!你才紊乱呢!她姨妈一个月来一次不要太正常好不好哦。

尹白露很不赞同她这种安慰自己的说法,“你别偷换概念,过敏是偶然,但是这个紊乱一定是必然,顾衿我告诉你,女人嘛你要适当变通一点,别总天天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你得常常撒撒娇卖个萌,这样旁政才对你欲罢不能,那方面…自然就和谐了。”

尹白露朝顾衿挤眉弄眼,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顾衿漫不经心的搅着咖啡杯里的小勺,情绪一下就垮了。她最近正在和旁政吵架冷战,还撒娇卖萌呢,现在每天两个人回家只要看上一眼,都恨不得立刻转过脸去谁都不搭理谁。

“为什么啊?”

尹白露是顾衿最好的闺蜜,两人之间无话不谈,顾衿戚戚的,半晌才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那天旁政回来已经是半夜了,顾衿一个人在家里总是睡不踏实,一个人在床上翻天覆地的,时间越晚,她就越精神,她不自觉的总是在想旁政在哪儿,在做什么,到后来,她都觉得自己和古代的深宫怨妇没什么两样了。

好不容易浑浑噩噩的睡着了,再醒过来时却是被外面的烟味呛的。

顾衿披了外套出去看,客厅没开灯,只有外面阳台上有星星点点的烟头在燃着,旁政无声的站在黑夜中,偶尔偏过头抽口烟,正在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顾衿。

“我吵醒你了?”

顾衿看了一眼表,十二点半。

“你朋友的事情处理完了?很严重吗?”

旁政掐了烟,没答她的话,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早点睡吧,桌上的药你记着明天早上吃了。”

顾衿看了一眼茶几,淡绿色的标签,是国外一种进口的舒敏药。

顾衿忽然觉得特别讽刺,她回卧室一言不发的重新躺下,还不到一分钟,床边另一侧塌陷下去,旁政略带凉意的身体钻了进来。

他手沿着顾衿凹下去的腰线渐渐上移,顾衿惊的腾的一下坐起来了。

“你干嘛?”

“睡觉啊。”旁政躺在枕头上,没有丝毫不自在。

他懒懒的翻了个身,把手枕在脑后。“你晚上要再做噩梦怎么办?过敏休克了怎么办?再说了,你这床上放俩枕头,不就是给我准备的吗?”

“谁给你准备了?”顾衿觉得莫名其妙,她晚上睡觉的坏毛病,枕头一直是枕一个抱一个的。

旁政看着她,别有深意的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往上,半垂着眼,模样深沉又诱人。

“有区别吗?”

怎么没区别!区别大了!顾衿不是一个矫情到睡一起都会炸毛的人,但是今天不一样,她忘不了电话那边的那道轻慢女声,忘不了旁政因为一通电话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又摆出说什么都要睡在这里的架势,顾衿心里郁结,起身离开。“我走。”

“顾衿,这么晚你作什么?”旁政终于不悦起来,半眯着眼看她。

“我作?”她指着自己,倔的要命。“旁政,你现在这样算什么?是因为刚才见了前女友对我心怀愧疚?还是在她那里吃了瘪来我这儿寻求安慰?”

旁政没想到顾衿会知道白梓卿这人,神情一下冷了。“谁跟你说的?”说罢他想了想,脸色稍缓,又轻笑起来。“我妈?”

“知道的不少啊,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是不是还告诉你怕我跟你结婚以后出轨,要把我看的牢一点儿?”

“旁政,你可真恶劣。”顾衿瞪着他,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在你面前提起我的时候,你也会这么不高兴吗?”

“哦不,她可能根本就不会提起我。”顾衿自言自语,叹了口气。“你俩再续前缘都来不及呢,哪有时间谈我。”

“她叫你什么来着,阿政?是阿政吧?”

看着顾衿幽幽的样子,旁政顿时觉得这婚结的真没意思。

他掀开她的被子,上面还有她沐浴露淡淡的花香味道。

“顾衿,当初结婚说互相不了解跟我拿乔要分开睡的是你,现在跟我阴阳怪气闹脾气耍性子的也是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旁政低下头,凑得离顾衿近了一点,语气似乎很疑惑。“不让我碰你的人,你又想端出架子来跟我要感情,你拿我当什么?灵魂伴侣?韩剧看多了吧。”

他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把她卧室的房门关的震天响。

顾衿木呆呆的坐在梳妆台前的小凳子上,慢慢的把自己蜷起来。

她终于,当着他,提出了那个一直在心底里像一根刺一样扎进去的名字,提到了他的过去,提到了两个人之间,最心照不宣的东西。

其实对于两个人结婚,在顾衿的印象里一直是很神圣很奇妙的一件事,两个相互陌生的人,慢慢通过了解和沟通彼此产生感情,从而确定与之共度一生,组建家庭,这是每个女孩自成年之后都会放在心底里充满了甜蜜幻想的秘密。

可是直到结婚之后,顾衿才明白,她的婚姻是和别人反过来的,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了解她的丈夫,她有的,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和对旁政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

顾衿苦恼的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给尹白露听,尹白露一副没救了的表情。

“你活该。”

“前女友是什么人?那是白月光,是红玫瑰,是绿茶婊!你像个泼妇似的在你老公面前跟前女友争风吃醋,你能落着什么好儿?”

“我没争风吃醋。”顾衿狡辩。

“得了吧你!”尹白露吐出一口浊气,“都把人从你屋里撵出去了那还不是争风吃醋?男人是感官动物,他们才不跟你讲究什么水到渠成,你连床都不让人家上还指望人能对你有好脸色?”

“听我的,今晚上换上件睡衣,往他床上一躺,保证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换件睡衣躺在他的床上?顾衿一闭眼睛就能想象出旁政那副讥讽冷漠的表情。她打了个寒噤,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午公关部要开一次很重要的会议。尹白露收拾东西要走,临走时,还不忘了折回来冲着顾衿意味深长来上一句。

“你在给你自己留余地。”

顾衿惊愕,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尹白露,尹白露神仙似的拍拍她的脸,老神在在。“我都能看出来,旁政当然也能看出来。”

“结婚这种事,总要有一个人豁出去的,衿衿,你可千万不要等别人豁出去。”

看到顾衿不出意外的怔住,尹白露轻轻吹了声口哨,扭着腰走了。

留余地。

这是顾衿在结婚之前一直藏在心底里的,一个小秘密。

她可以义无反顾的和一个看上去尚且并没有那么爱自己的人结婚,她做好了和旁政这个人相濡以沫一辈子的打算,也做好了随时随地抽/身离开的打算。

所以她不敢把自己全身心的交给旁政,她怕她的毫无保留,换来今后更加深刻的伤筋动骨。

她赌旁政爱她,或者不爱她。

她一直在小心翼翼的等,只不过她太笨了,总是惹得旁政生气,让两个人陷入一种尴尬冷战的境地。

最近这几天,两个人见面次数几乎为零,他回了家就钻书房,常常一夜都不出来,她偷偷等过几次,可是一直都找不到能够和缓关系的台阶下。

顾衿烦恼的抓抓头发,趴在桌子上叹气。放在手边的电话忽然突兀的响起来,吓了她一跳。

“喂?”她有气无力的接起来。傅安常听到她声音时明显一愣。“病了?”

顾衿坐起来,迅速换上一副很正式的语气,“没有,怎么了?”

傅安常默了默,“三十三楼,马上上来开会。”

三十三楼是公司接待重要客户或者年会总结时才会动用的地方,傅安常语气很严肃,顾衿意识到,可能出大事儿了。

第十八章

顾衿去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坐满了人,除了财务和后勤,公司几乎所有一线的高层都在,会议桌为首的位置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看上去身份不太一般,连老钱这样的人物都站在一边儿毕恭毕敬的。

顾衿猫着腰进去,看到傅安常正在里面跟她轻轻递眼色,示意她过来。

找了座位坐下,顾衿打开随身的记事本,刷刷的在上面写字。

什么情况?

傅安常低下头咳嗽一声,“大案子。”

顾衿撇撇嘴,又写下几个字。奖金能翻倍吗?

傅安常摇头,不止。

顾衿还想再打听打听,钱齐峰拍了拍手,打断正在低下小声交谈的员工。“好了好了,都安静点儿。”

一时肃静,老钱整了整西装,冲着会议桌为首的年轻男人询问,平日里跟员工吹胡子瞪眼睛的德行全都收起来了。“宋总监,我们开始?”

那男人看上去岁数不大,但是气势派头很足,听见老钱的话只不耐烦的点了下头,便靠在皮椅上不再说话了。

老钱清了清嗓子,从会议桌最右侧开始介绍起来。“我们茂柏集团成立于1982年,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从最开始的广告策划演变为如今界内集创意,危机公关,设计的多元化公司,我们的团队遍布中国十三个城市,其中您现在所看到的,就是我们精英团队的一部分。也是我们这次参与这次竞争的主力军。”

钱齐峰说到这里颇为得意,依次让几个部门总监站起来简单述职,轮到客户部的时候,傅安常站起来刚说了几句,就被那个男人打断了。

“客户部总监傅安常,从业四年,我们客户部是可以说是公司核心部门,也曾经多次负责过…”

“钱总。”男人不紧不慢的压住傅安常的话,“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听你们茂柏的员工有多么的才华出众能力过人,这次和你们一起竞争华邑澜湾后期的还有其他三家公司,其中一家还是美国老牌的4a,我要这么一个个听下去…”

“是是是。”

“小傅,你先坐下。”老钱也没想到对方这么强横,只能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要不您直接看看我们给您设计的方案?”

一整排的遮光窗帘全都落下,墙上的高清投影亮起来。

傅安常干这行四年,自认为什么样的客户都接触过,碰壁也是常事,但是当着这么多人面就给合作公司没脸的客户,还是第一次。他挺直了脊背站在位置上,神色冷硬。

顾衿看到他垂在裤腿上的手握了握,又握了握。

客户部跟来的几个人不断朝顾衿使眼色,顾衿打量了一眼那个男人,在底下悄悄扯了扯傅安常的衣角让他坐下。

这个时候较劲,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气氛一瞬间变得很微妙,偌大的会议室里,同事们彼此面面相觑交换着情绪,只专心听着设计部的人讲解方案。

茂柏几十年的历史不是白说的,尤其是在创意设计这方面,自诩甚少有对手,总监是从事这行的老手,方案演示完了,顾衿才弄清楚这次的会议的目的。

对方的项目叫华邑澜湾,是集CBD和住宅为一体的SOHO新地标建筑,这块地皮毗邻B市市中心,能把这个地方拿下来的人肯定身价不菲,几家策划公司一直盯着这块肥肉,一旦能做了这块地的宣传,且不说其中的利润有多少,光名气就是要蹭蹭上涨的。

难怪这么横,顾衿腹诽,财大气粗吗。

直到会议散场,对方也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老钱带着几个部门经理一直给送到公司楼下,那殷勤劲儿,就跟看见财神爷了似的。

年轻男人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记录的文案秘书,一个司机,三个人一水儿的职业正装,虽然态度傲慢,但是能看得出来,身上多少是有些资本的。

临走时,对方和老钱握手,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明天公司有一个高层评审,我们再见。”

顾衿跟在后头偷偷问傅安常,“哪家公司,这么大的排场?”

傅安常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老钱的大嗓门就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还是很感谢宋总监百忙之中来我们茂柏,也请你回去转达,茂柏公司还是很希望能够和你们盛恒集团合作的,我也相信,我的员工不会让你们失望。”

盛恒集团。

顾衿刷的一下抬起头。

傅安常讥诮的笑了笑,“盛恒集团宣传部总监,宋宇飞。”

“一个小小的宣传总监就让我们这么趋之若鹜,好大的排场。”

顾衿一肚子吐槽的话在嘴里转个圈儿又默默的咽回去了。她眨了眨眼,心想那怪看着那男人那股傲慢劲儿觉得似曾相识。

旁政的人,跟他一个德行。

送走了宋宇飞,老钱又抓着设计和客户两个部门单独开了个小会,态度十分强硬。这个案子,抛头颅洒热血,不管什么方法什么手段,必须弄到手。

干设计这一行的多少都有点恃才傲物,因不满刚才宋宇飞的态度,心里不平。“除了那家老牌的美国公司以外,我们茂柏这点自信心还是有的,用不着这么主动吧?”

“你懂什么?”老钱发怒了,把手里的文件敲的震天响。“今年年会John也会从上海来参加,我们作为东道主手里没有点真成绩哪儿还有脸?”

“盛恒的手里的这个华邑澜湾很受市政府重视,而且他们老板也非常有手腕,听说上头是一路给开了绿灯的,这个项目我们一旦拿下来就能解决现在资金匮乏的燃眉之急,你们都给我严肃起来。”

老钱用手指敲了敲傅安常的桌面,提醒他。“明天你就带着你的人去盛恒,手头的活都停下来,趁热打铁,务必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傅安常手里玩儿着工作牌,没说话。

钱齐峰知道他在为刚才会上的事情不悦,像过来人似的安抚他。“都是当初从业务员过来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谁让人家有本事咱得靠着人家吃饭呢,回头把这单子拿下来,年底我给你月薪翻倍。”

说罢,钱齐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对傅安常道。“带着顾衿一起去。”

傅安常蹙眉,“顾衿的业务水平还不够,对盛恒这样的大案子我怕她…”

“带着顾衿去。”钱齐峰又把话说了一遍,语气重了点。他提点傅安常,“人,得学会投其所好。”

公司政治之一,物尽所能,人尽其用。

在茂柏里,知道顾衿结婚的人很少,知道顾衿嫁给旁政的人更少,钱齐峰对这个刚来公司两年的小业务组长一开始并不重视,可是直到那一次顾衿受伤,钱齐峰才知道她的厉害。

总部John受朋友之托,亲自过问此事,虽然没说太多,钱齐峰也从侧面隐隐打听到顾衿似乎和盛恒中的某位高管关系匪浅,而盛恒恰好是茂柏一直趋之若鹜的大客户,如今这是个机会,虽然不知道她认识盛恒里的哪尊大佛,但是一来,说不定就能利用她促成这件事,二来,钱齐峰也想试试这个小丫头的水有多深。

第二天上午,三家竞争公司一同去盛恒参加评审,为了给对方留个好印象,钱齐峰特地让客户部先去打头阵。

顾衿坐在车里翻看华邑澜湾的相关资料,心里五味陈杂。

她不知道老天这是眷顾她还是在嘲笑她,刚和旁政冷战没多久,就来了这样一个机会。而且还是这么没尊严的,求着给人家投怀送抱的机会。

电脑上显示的是盛恒近年来的发展资料,顾衿一条一条的看过去,感觉就像看个陌生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