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走,咱们就等着饿死。

连小兽当然是不能吃的,瞪着眼睛瞅了他半晌,吸留着鼻涕,又回到自己的小角落里,认认真真的翻着随身的小钱袋。

自从上次宁初二教育他不能骄奢浪费之后,他就开始攒银子了。

连喻给的压岁钱,大臣家眷塞来的小红包。

不得不说,连小兽这双小胖手自皇宴这一趟,当真没少划拉。

连十九看他低头找了一会儿,抓了一大把银票就要出门。

不由蹙眉。

“去买个会做饭的爹!”

将过亥时的时候,站在宁府门口的宁初二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父子两。

连十九一身挺体面的直缀,雪白锻绣,金锦勾边,暗花竹纹比之朝服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风采。

只是面上的表情并不好看。

再一看她儿子,不说老泪纵横吧,但脸上一道道淌着黑汤的眼泪,着实让她心疼了一把。

她将两人拉近屋来,口里说着。

“做戏也没必要这么认真,这孩子怎地哭成这样。”

连小兽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歪在一旁闷声不响吃着点心的连十九说。

“爹爹要饿死人家。”

之后的过程,可以想见便是连小兽一人告状的独白。

声泪俱下的声讨,自己的爹如何待他不像亲生,又是端了碗怎样的东西出来要毒死他。

“娘,您没瞧见那个有多吓人,单单看上一眼就要吐了。”

对于儿子的控诉,宁初二只能看向罪魁祸首的某人。

连大人也不在意,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的。

宁初二笑眯眯的看着,一面给他们布菜一面道。

“后来是怎么出来的?”

“爹打我了。”

小家伙指着屁股。

“打的很重,直到儿子掉眼泪了才被扛出来。”

要说之前,他爹对他正经是挺好的。什么都依着他,什么都惯着他,自从有了娘之后,此人就变了。

连小兽只觉火热的一颗赤子之心,都被他爹那几巴掌给打的面目全非了。

他对宁初二说。

“娘,你们是不是不喜欢儿子。为什么睡觉也不爱带着我,每次出来还把儿子抱走?”

他不知道旁人家的小孩是不是这样跟爹娘过的,反正他过的好心塞。

宁初二失笑,又有些不好意思,拢着孩子到近前。

“爹爹跟娘亲当然爱你,只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咱们相聚不易,娘亲也不知怎么同你解释这里面的道理,但是娘可以很坦白的说,娘很爱你,也很爱这个家,绝对没有嫌弃腓腓的意思。”

“真的吗?”

“当然。”

宁初二将孩子搂在怀里。

失而复得的幸福,原本此生都不敢在奢望,上天这样的厚待她,她怎会不珍惜。

连小兽似懂非懂的点头,小嘴一咧笑了出来。

小家伙真的也很容易满足的。

唯独对自己的爹不满意的吐了吐舌头。

“他现在不待见人家了。”

连大人觉得,在这个时候他很有必要让连小兽明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

“你前段时间不是还嚷嚷着想有个妹妹吗?”

连小兽傻傻的点头。

“是的呀。”

隔壁章大人家的小哥哥就有了一个妹妹,长得粉嫩粉嫩的。他整日能看见他抱着妹妹晒太阳,他要捏一下都不肯借。

等他有了妹妹,也不借给他玩。

可是,这跟他总被招财叔叔抱走有什么关系?

连十九停了筷子,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说。

“妹妹这个东西,是只有爹爹跟娘亲两个才能睡出来的。你总是在跟前,我们当然就睡不出妹妹了。”

连小兽楞住了。

所以,他爹爹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才这般‘努力’的吗?

而他竟然这样不乖,吵嚷着不让爹爹跟娘亲睡觉。

连十九面色坦然,云淡风轻的用帕子拭了试嘴角。

“想要妹妹,下次就自觉一点出去。”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啊。

连小兽从未在这一刻觉得自己那么不懂事,惭愧之余,连饭都少吃了两口。

而这一尽乎扭曲的理论,不仅让他长大后学会了连家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也让他在追女孩的道路上越跑越偏。

宁府的院落,远没有连家的精致大气,正厅之外,也只有一个不大的院落。

院中一颗老梅,花开的正艳,寒冬之下,趁着未化的白雪竟然平添了份难得的景致。

饶是连大人再想‘要个孩子’,也没有无耻到大年夜将自己儿子丢出家门的打算。

一家三口围着火炉,站在梅花树下,听着院外震天的爆竹。就如许多平凡的人家一样,平淡的享受着这份幸福。

子时,新年迈进。

连十九拥着宁初二,别别扭扭的说:“你方才没说爱我。”

神色难得的执拗,面上还挂着几分不自在。

宁初二闻言一怔,停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她抱着腓腓时说的:娘爱你,也爱这个家。唯独没有提及他,不由失笑。

老夫老妻还腻歪这些。

心底却又升起一抹甜丝丝的涟漪。

她依偎进他的怀抱里,轻声道。

“傻瓜,你不就是家吗?”

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觉得有归属。

再冰冷的角落,也因为他的存在而变的温热。

一个人,一座城。

有了那个人,便有了留在这座城的理由。

连十九清俊的眉眼在烟花燃起的火光中看不清神色,宁初二只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拥住自己,轻柔的在颊边落下一吻。

他没有说话,只因他不知道如何告诉她,或许这个家,要暂时离开她一阵了。

丑时将过,上京的天空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月光下的庭院,拢在一层清冷中,唯见一人身着一袭广袖长袍靠坐梅树枝头,慢慢饮着手中佳酿。

他的身上,少见的没有熏桃花香,但是那香味又恍若是印在骨子里一般,依旧飘着淡香。

院内的灯,早已经灭了,他却怔怔看着那个方向,神色空洞。

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在想。

守在一旁的侍女花花说。

“谷主,关外还是比上京暖和些,咱们…回谷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要放下,就这么难吗?

封涔挑起眼梢,突然就笑了。

“…可怜我么?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伤心啊。我就是想在这儿坐会儿。”

有些话,说来可笑。

他分明不是什么情圣,却又见不得心爱的女人伤心。如果那本该就是她的归属,他不会祝福,但仍然愿意守护。

花花没说话,只是垂头看着这个坐在寒风中的男人。

他不是不伤心吧,他只是已经习惯了伤心罢了。

封涔喜欢熏桃花香,只因他爱极了宁初二如桃花般的笑眼。

他喜欢画粗眉毛,也只因她玩笑般的拒绝。

他不肯离开,也只因为,她想守着她。

风掠起他的长发,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他甚至连一件大氅都没有披,却依旧在微笑。

他说。

“花花,你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蠢的人吗?…即便看着她结婚生子,即便知道她只将你当作亲人,还依旧痴恋一生。”

他甚至在想,如果当年宁初二让他爬远些时,他爬的再远一些,是不是就不会陷的那么深了。

花花说。

“谷主,既然您能想的明白这些,为什么还要执着于那份痴呢?”

他大笑着饮了一口桃花酿,将头靠在支起的膝盖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

“院外有几个碍眼的,打晕了丢出去吧。”

上京已然暗潮汹涌了,这年后的天,也要变了。

说他傻也好,痴也罢,这就是封涔,认定了,就是一生。

第六十八章 妲己与姜皇后

封涔脸上的落寞,是直到另一个男人的出现,才全然换上了一副漫不经心。

他吊儿郎当的瞪着那个从屋里出来,坐在梅树下对遥举杯盏的某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全然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下来喝一杯。”

封大谷主挑了挑粗壮的眉毛,甚傲慢道。

“小爷喜欢在树上喝酒,有兴致你就上来。”

摆明是嘲笑连十九不会轻功。

连大人也没反驳,径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连某是读书人,不惯呆在树上。又不摘野果子下酒,爬那么高做什么。”

封涔就黑着脸下来了。

因为再呆下去,他会觉得自己是个浑身长满了毛的猴子。

他伸手夺过连十九的杯盏,随手抛到远处。

“爷们喝酒还用杯子?讲究的跟个姑娘家似的。”

他可学不来这秀气。

连十九笑笑,爽快的接过他递过来的酒坛饮了一大口。

“说的也是。”

要说这气氛,着实诡异了些。

两个自相识就恨不得将对方捅上两刀的公子爷,就这么在新年夜里对饮,实在不知要吓坏多少人。

多年来的相处,虽说并不愉快,但是封涔知道,面前的这个东西有心事。

说将起来,连十九比之封涔更有自己的执拗点。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是还在斟酌,他来找封涔,却也并非是有事求他,不过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喝酒罢了。

他不说,不代表封涔就愿意当闷葫芦。顺手抓了一只鸡腿在嘴里嚼着,抬眼问道。

“老子很少在上京过年,这开春之后,是不是要比关外冷上许多了?”

这当然不是在讨论天气。

而是意有所指的问,关外异动,朝廷着手调查,你们这边又是个什么打算?

连十九却支头看他,答非所问。

“才叫你吃年夜饭,死都不肯来,这会儿知道饿了?”

封涔听后,面上少有露出几分凝重,没好气的说。”少同我打官腔。”

连十九仰头又饮了一口,看着不远处的一树梅花。

“上京自来都是冷的,初二怕寒,你便带着他回祀风谷呆些时日吧。”

封涔刚执起的酒坛又放了下来。

宁初二就是连十九的命,他现在要把他的命送走,可见这件事情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大堰朝的正主再昏庸,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关外的动静让他疑心,只是没有确切的消息可以断定这些人的来路。右相张思中曾是先帝托孤重臣之一,大半朝政都由他把持,早有不臣之心。我手底下的人,只需引一引,便能将圣上的心思疑到他身上。只是连家中立多年,突然倒戈难免会让皇上更加猜疑,前些时日宫里传来消息,说程元县主认了上将军庞炎为义父,我不说,你也该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