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澜卿啊,帐子里那些大老粗都看不起我们呢,上午问他们去要肉,很是被埋汰了一顿。

连家好歹是世勋,这要是让那些孙子笑话了去,多没面子啊。

左右他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连阁老默默咽下最后一口牛肉。

“面子值多少钱,留着也没用的。”

老舅爷就又去找了连十九,语重心长的唤了他的表字。

“贡孝啊,岳家军那几个孙子欺负我,吃肉不给就算了,还奚落我们。”

连小爷此时正在同初二嬉闹,兴头上看到一张皱巴巴的苦瓜脸,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快的。

再加上他自幼就不愿意旁人唤他的名字,外头人称一声连爷,朝廷敬一句连大人,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他只要留着‘连’这个姓氏就足够了。

至于贡孝什么的,十九什么的,这都算什么名?难听死了好吗?

很大程度上来说连爷会这般在意自己儿女的名字,也多源自于对自己名字这么多年来的深深怨念。

当然,初二叫他什么都是好听的。

老舅爷继续抖着脸上的褶子说。

“你管不管你管不管当初这个反还不是你造的,咱们拿了银子还不落好话。”

连十九点头。

“好像是这么个理,但是舅爷,我花银子是为了陪我媳妇的,跟造反真没什么关系。”

老舅爷直接气抽过去了。

同初二和好以后,不论白天晚上,连十九都想专心的做一个逗弄老婆孩子的美男子。

不算长的分别浪费了他许多可以向宁初二撒娇得瑟的时间,至于军营如何,文臣武将如何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这一日入夜之后,他早早将门关上,挂了一块闲事莫扰的牌子在外头,还搬了招财来当门神。

起初的时候,宁初二还笑他太拿自己当回事,旁人怎的无端就来找他了。

谁之刚将板凳坐稳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宁初一懒洋洋的声音。

“借妹夫出来说几句话。”

这时候想起人家是你妹夫了?早前看热闹的时候不是挺带劲的?

连小爷没动,照旧给怀里的闺女喂着米汤。

小姑娘如今已经一岁半了,长得真格是漂亮,只是说话没有连小兽早,只能依依呀呀的哼哼两句。多数时间也都是安静的睡着,不吵不闹。

没听说花木兰不爱说话啊,咱家闺女这性子也太恬淡了些。万一将来当个女将军什么的,不爱吱声怎么行。

连小爷对此总是回以微笑,然后默默翻了个初二看不着的白眼,继续拿些狼毫书本给孩子玩。

说话少怎么了?他才不想让自己闺女当什么将军呢,当个矫情的大家闺秀才能嫁的好。

事实证明,这两个人都错了,现在不开口说话的,并不代表以后就不愿意开口。

需知幼时憋大发了,也有可能成为话唠。

宁初二想要自己闺女飒爽英姿,巾帼不让须眉。

连十九想让她矫情端着,成为大家闺秀。

夫妻之间意见一直相左,还大有不肯服输,各持己见的架势。

而在这样鲜明而扯淡的思想背景教育下成长起来的连木兰更是不易,也确实不负众望的成长成了一名,略显矫情,又止不住话唠的,精分女将军。

连氏夫妇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挣扎在如何将自己闺女嫁出去的巨大苦恼之中。

但说现在,宁初一守在门外跟招财大眼瞪小眼,也不急着进去,只靠在门边说。

“别那么小气嘛,男人度量狭小很不讨喜的。”

“正经有事儿跟你商量的,赶紧出来。上次你问初二跟孩子在哪,我不都痛快告诉你了吗?”

屋内连灯烛都灭了。

他又继续道。

“你这是要学诸葛亮,等着小爷三顾你破草房呢?爷们可是有气节的人,崩打量我要求你。”

求着你求么?

连十九漫不经心的扣了两下桌案,刚要吩咐招财把宁初一扔远点就听见那货突然哭天抢地的吼了一嗓子。

“二二啊,哥哥现在遇上麻烦了,你不让连十九那个混账东西出来我就死在你面前。你可是我的亲生妹妹,胳膊肘往外拐不嫌疼吗?当真不管我我可让宁中秋一块过来哭了啊。”

就因为这一嗓子,本来熟睡的连木兰也被吵的睁开了眼睛。

小家伙眨巴着一双大眼,还带着些起床气,皱着眉头胡乱挥着小手。

神烦啊,这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宁二姑娘抽搐着嘴角直接将连十九踹下床去。

“回军营里谈去!!”

这点子糟心事儿,赶紧了了得了。

第八十八章 连某区区读书人

三日之后,岳家军正式攻城,一鼓作气打了漂亮的一仗,逼得庞炎节节败退。

只可惜援军比预想来的要及时,正在对阵期间猛然出现。

事实上,这一场硬仗双方打得都有些疲惫了,庞炎坐在马上也是累的气喘吁吁,到底是年岁不饶人了。

岳家军副将刘髯摔先打马叫阵。

“庞炎孙子听着,你爷爷刘髯如今就在你眼前,有种的前来迎战,别躲在那里畏畏缩缩。当初岳将军对你的好都被狗吃了,爷爷看见你就浑身不自在。”

这两个人也算是老伙计了,之前在岳家军营里,两人还并肩驱除过来犯的番邦外族,很是有些交情。

庞炎喘着粗气说。

“去你娘的刘髯,你庞爷爷便是在往后数两年也比你打上三岁,凭什么你说让老子打老子就跟着你打。”

刘髯本来对庞炎当初的行为就气火,一听这话更是怒目。

那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是将对方的祖宗逐一撸了个遍。

赶来看热闹的连氏宗亲无不默默摇头,忒没素质。

两方阵营就这么僵持着吵嚷不停,横刀立马之下,谁也没想到连十九会扇着扇子走出来,且利落的命人在两军之间立起一顶军帐。

“庞炎你下来。”

他懒洋洋的招呼一声,脸上带着明显还未睡醒的困倦进了帐子。

打个仗至于起那么早吗?

庞炎呆傻坐于马上,手里的长刀还向前指着刘髯的方向,掩在口里的话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古怪情势生生咽了回去。

这是个,什么意思?

连大人也没多做理睬,直接坐在了帐中。

连十九立的撑起的这个帐子,看着是随意放置,实际上正是两军正中,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且帐子两边的帐帘全部敞开,一旦对方有什么异常举动,两军的弓箭手都有一举射杀的优势。

这一举动,无疑是让双方都安心的状态。

刘髯也不知道连十九这唱的是哪一出,嘴上还是忍不住奚落庞炎。

“怕了?连个帐子都不敢进?”

庞炎牛目圆瞪没好气的瞥了刘髯一眼,夹着马肚朝前行了两步。

“连侍郎有何指教?”

连十九没吭声,在帐内矮几上倒了两盏清茶比了个请的手势,明显是坐下再谈。又加上敞开的军帐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搭建的,并未暗藏什么危险,俨然是君子之态。

庞炎心里头明白的很,君子什么的在连十九这里都是扯淡。

但是他既然有叫他进账的意思,就必然是有合适的买卖能做。

连十九饮了一口香茗。

“庞大将军是大堰首屈一指的悍将,不会还惧怕连某区区读书人吧?”

读书人....

庞炎打了个哆嗦,大堰的读书人砖头落地都能砸死一片,但是你们连家算吗?

文弱书生,书香笔墨从来跟他们沾不上边。

如此阵前,一名智商显然超过你,武力远远输于你的对手请你入帐。

进去吧?

怕是连十九设下的陷阱。

不进去吧?

又实在丢不起那个人。

更何况庞炎身边的副将,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二百五肖顾还在,二五八万的扯着大嗓门嚷嚷。

“将军,多大点事。连十九一个毛头小子,一只大腿还没你胳膊粗呢,怕他做甚?你这般畏畏缩缩,实在有失大将之风,老子瞧着都有些看不起你。”

谁他妈让你看得起了?行兵打仗逞莽夫之勇是最没脑子的。庞炎自己也没脑子,却看不上比他还要没脑子的肖顾。

阵内将士逐渐开始骚动,议论之声越来越大。文臣所谓气节,武将所谓气势。

庞炎沙场之上,还未挥刀就落了下成,难免落个畏战的名头。

庞大将军也有些焦躁,坐在马上纠结许久对着连十九拱了拱手。

“既然连侍郎诚心相邀,庞某自当却之不恭。”

然后生拉硬拽的扯着傻啦吧唧的肖顾一块入了帐子。

造反的都是反贼,悖逆了朝廷的更是头号重犯。

庞炎一介上将军,本该是端着京中悍将的架子入帐的,他也确实想端着。

魁梧的身形没入军帐之后,下意识的就要坐下。却在连十九眼风一扫间,吓得一怔。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什么要怕连十九,真正论起来,他还差点做了他的岳父。

但是朝中这么多年文臣的党羽之争,他虽看不明白,却也知道连家父子打着酱油,和着稀泥也能稳坐大堰第二把交椅。

这不是寻常人单靠功勋家世就能做到的。

丞相张思中跋扈那么多年,连家最后也只一刀便送他归了西。圣上倚重他们,他们却跟着岳家军反了,庞炎嘴上没说,私下却觉得,连家人其实还是很帅的。

如果不是对立关系,他大概要找他喝上几壶。

连十九埋头刮了挂茶盖。

“你们之前也算是岳家军的编制,肖顾是个纯放养的暂且不谈,庞炎却是岳深一手提拔起来的。过去种种如逝,且不再论,单说嘉兴关一役,你是不想打的吧。”

连十九今日就没打算绕圈子,打官腔这种事得找个明白人去说。面前的这两个二百五....还是算了吧。

尽管连大人已经说的很直白了,但是肖顾就是绕不过弯子。

他问庞炎:“为啥说老子是放养的?我也是在家生的啊,难道我是我老子娘捡回来的?”

怪到他们总说当初就不该要你呢。

连十九许多年不曾跟这样胸无点墨的人打过交道了,歪着脑袋在他正方形的脸上一扫。

“你娘瞎吗?捡也不捡个好看的。”

肖顾就火了,撸着胳膊要跟连喻拼命,被一旁的庞炎眼疾手快的伸手拉住。

才刚就说过了,庞炎和肖顾都是有些脑子不够用的。不同的是,肖顾的傻是真傻,庞炎的傻,多少还带了几分脑子。

便是如现在,前面那几句文词他也没听懂。但是最后一句他听明白了。

单说嘉兴关这一役,你是不想打的吧。

这是个问句,连十九说出来却是个肯定的语气。

庞炎叹了口气,站在角落没有说话。

这场仗,他确实不想打,或者说,他不知道该不该打。

连十九看的明白,嘉兴关一役虽说艰难,但非要强攻也并非不可。

庞炎在此处一直周旋着,表面上看过去是要岳家军耗尽粮草,实则也是不想拼这一仗。

岳大将军在世时,不论对军中副将还是未知名的小兵都一视同仁,在他眼中任何一个人的性命都是珍贵的,对他还是区区冲锋小将的庞炎更是照顾有佳。

宫里传来他斩首的消息时,庞炎已然功勋在身,功成名就。

他不是不想拦着的,甚至有好几次身上的官服已经穿好准备进宫了。却最终在视线落向一家老小时,颓丧的坐在了地上。

历朝历代,带兵将领都难免功高盖主的忧患。

岳深的死,让庞炎惋惜,心痛,自悔,但是就算他当时真的站出去,也无非多一条无辜亡魂。更何况,他还有一家无辜的老幼。

岳深死后,他便的越加颓废,装傻充愣的在朝堂上老老实实的扮演一个鲁莽武将的角色。

虽然他也却是不机灵。

如今他也已经年过四询了,骤然接到岳家军叛乱让他围剿之时,他看着那张圣旨久久不能回神。

岳家军吗?

他甚至能感觉到骨子里冷却的鲜血在一点点膨胀。

原来他们真的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