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元今日似是有轻装简行的意思,身上只着一身藕荷色龙纹肩绣云锻袍,瞧着倒不像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反倒有几分翩翩书生公子姿态。而他对着芙蕖本就温柔亲近,更显得气质可亲。

反观落在他身后半步之遥的赵晋延,今日身上端端正正穿着一件玄色阔袖蟒袍,身姿挺拔端正,这会儿明明便是站在这闲适的庭院之中,可芙蕖总有种对方还置身于朝堂大殿之上的错觉,加之他面容又是端肃的紧,从头至尾未发一言,虽贵气凌人,可更让人有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瞧着倒不像是来与她庆生的模样。

芙蕖只偷瞧了一眼,便立刻收回了目光。

当然,这位三皇子殿下,不论何时,基本上也都是这么一副神色。芙蕖倒也不会误认对方是有意针对她才摆出这副神色。而且,一想到这位三皇子殿下之所以会这般喜怒不形于色,她的母亲也算是功不可没,芙蕖心情又是多了一层晦暗,也多了一丝难堪。

毕竟,若是在往日里二人撞上,芙蕖都难免会觉得有几分尴尬,更何况是今日这般情形之下。

因着这份心境,芙蕖倒是难得失礼了一回,只匆匆与赵晋元行了一礼,告罪道了别后,并未等着两位身份尊贵的表兄离开,便自己先挽着文静姝的手离开了。

芙蕖异于常日之举,自是让赵家兄弟二人瞧在眼里。

赵晋元虽心有诧异,但也只是微笑寻常待之,且见芙蕖离开,也并不急着离开,而是与赵晋延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个小姑娘稍显单薄稚嫩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园林之中,方才目光之中带着一丝不舍收回。

这也是赵晋元这位太子殿下难得情绪外露之时。

赵晋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在赵晋元转身之时,难得多言问了一句:“大哥既然对芙蕖表妹有心,为何不与长辈禀明?”

赵晋延突来此言,倒并不唐突,要知道,上边几位长辈,对于夏芙蕖可是宠爱的紧,而赵晋元又是他们最看重的晚辈,若知晓二人之事,他们也只有赞成,决计没有反对的份。

谁料,赵晋元闻言,神色却是淡淡,脸上并未露出什么情绪,眼中却有几分黯淡,许久之后,他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轻声开口道:“我既已娶妻,自是不敢亵渎表妹,更何况,芙蕖年纪尚幼,心智尚且不成熟,若让她知晓我心思,只怕会被吓到,日后也会避着我。”

赵晋延听罢兄长这句话后,尤其听及赵晋元说到“亵渎”这两个严重的字眼,嘴角却是难得扯了一个淡笑,意欲不明说了一句:“大哥恐是多虑了,芙蕖表妹虽尚未及笄,但也已过豆蔻年华,又如何还会不知事。”

而且,只怕这位表妹早熟的厉害。

谁料,赵晋元听到此言,却是摇了摇头,一脸的不赞同,语气里更是带了几分怪责之意:“你莫胡说坏了表妹的名声。”

眼着自己兄长并不相信,甚至还因方才所言对自己有了几分误会,赵晋延却淡然笑了一下没再言语,并不打算为了证明自己,便将方才听到的那些话说出来。毕竟,背后偷听,行径本就不光彩,他虽不自诩君子,也决计做不出小人行径。

只是,他的神色之间,也难免流露出了几分意欲不明,也有几分不愿为此事与兄长计较的意思。

赵晋延并不打算继续议论此事,可赵晋元反倒是忍不住较了真。他虽不解一向沉默寡言,甚少与他说此类话题的三弟为何会突然主动说到此话,可他不愿赵晋延误解他与芙蕖之事,想了想,他只轻声说了一句:“不怕三弟你笑我负心,倘若芙蕖表妹表现出半分对我有意,我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表妹为妻。可表妹只将我看作兄长,既是如此,我便愿做好这个兄长。他日,表妹若找到如意郎君,我也会真心祝福。”

赵晋元最后一句话,说的分外痛心艰难,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喜爱的人,与其他男子结发,而他的表情,也仿佛浸了黄连苦水。

四、迎宾

“大哥…”

赵晋延望向赵晋元的目光莫名,叫了一声,便不知该继续说什么,只能无言。

至少,他这会儿并没有被赵晋元所展露的这份真心真意打动,只觉得难以理解,以至于,整个人都觉得尴尬极了,甚至还难得有几分懊悔自己多嘴去提及这个话题。

好在赵晋元虽然难得情绪失控,但毕竟不是毛头小子,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只沉默的拍了拍赵晋延的肩膀,温声道:“我无事,三弟莫担忧…我们先去与姑母请安吧!”

“是。”

赵晋延恭敬应了,神色也一下子认真了起来。

而赵晋元瞧着自家三弟这副神态,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轻声安慰了一句:“晋阳姑母虽然对人严苛了些,但并无坏心,姑母只是说话直爽了些,有些不太好听的话,你也莫记在心上。”

其实,赵晋元劝说赵晋延的这些话,自个儿听了,都有些难以信服。

晋阳长公主对于他们这些侄子,便是对着他这个太子殿下,也素来不会太留情面,可这还是晋阳长公主对他已经宽待了的结果,其他的子侄,尤其是被晋阳长公主向来看的不太顺眼的三皇子赵晋延,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的待遇。

倒是赵晋延,在听得赵晋元之言后,微微点头,那副认真的模样,仿佛还真是信服了赵晋元所言。

但点完头后,赵晋延却还是认真的说了一句:“晋阳姑母是长辈,长辈教诲,我自当听之从之。只是,我对于姑母素日行事,总有几分在意,仿佛张扬过了。”

“三弟…”

赵晋元听得赵晋延之言,话音还未落下,便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看着赵晋延认真的神色,知晓自己这个三弟,素来耿直,所说的这些话,也是发自肺腑,断然没有诋毁之意。可若是让旁人听了,将这话传到了晋阳长公主耳中,只怕又是免不得一场风波。

他再次无奈的拍了拍赵晋延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温声道:“姑母从小便是这个性格,何况,姑母所花所费,也都是自个儿的钱,从未做过任何违法乱纪之事,而且父皇都对姑母的行事无可奈何,咱们做小辈的,还是不要去惹长辈不快了。待会儿你到姑母面前,万万不可在这大喜之日,惹到姑母不悦。”

赵晋延虽然耿直,但并非不知道分寸,瞧着赵晋元一脸紧张的样子,他点了点头,但唇线忍不住绷得越发紧了起来。

其实,他今日会突然提及到这个,也不过是因为在公主府门外看到那番情景才突发的感叹罢了。

因着要与晋阳长公主请安,赵晋延一大早便赶来长公主府,自也看到了门口的那番景象。

府邸门口,早已围坐了数百人。人群之中,有衣衫褴褛、貌若行乞之人,也有衣着洁净整齐、但并不富贵的普通百姓。

晋阳长公主府邸,坐落在京都东街区、离皇宫正大门不出一里,都是达官显贵家宅聚集之地,突然冒出这么一大群人,实属异常。偏偏,这群如今已经围坐在晋阳长公主府邸大门之外,甚至已经蔓延到周边大道上的人,还未达到上限。

四面八方,仍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不少百姓。

也将周边其他官宦显贵出行的马车给堵住了,可那些人看到是晋阳长公主府邸,皆忍气吭声不敢言语。便是偶有私语者,也未敢大声。

而之所以会出现这副景象的原因,只因今日是容华郡主夏芙蕖的生辰,晋阳长公主特地在府外布施祈福。而这位长公主极大方,不仅每人能领到一碗粥食两个大肉包子,还有十文铜钱。

当然,长公主若是要行善,自是好事一桩,偏偏这桩善事做的,又蒙上了其他炫耀张扬的一层意味,也就变了味,尤其让赵晋延这般性格耿直,素来行事低调之人有些看不得眼。

更何况,芙蕖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过个生辰,便如此铺张浪费,实在是太出风头。

偏偏,这位长公主做的出格之事,也并不是这一件,也不是没有御史参奏过长公主行事,可都让宫里的太后、皇上压了下来,皇上更是四两拨千斤,只用一句爱女之心打发,转头还觉得自己妹妹、外甥女受了委屈,只让身边太监又从库房里搬了大笔的赏赐下去。

反倒是越发增长了晋阳长公主的气焰。

但太子有一句话,倒也说得没错,长公主虽然行事奢侈张扬,可说到底,所花所费,皆是自己的钱,旁人便是看不得眼,也没资格评头论足。

谁让晋阳长公主乃是当今圣上亲妹,文太后亲女。这些年来又盛宠不衰,三天两头,宫里便有赏赐送进这晋阳长公主府里,当然,不说这宫中赏赐,只单单论当年晋阳长公主出嫁之时所获封的晋阳郡,每年的出息便足够这位长公主挥霍无度。要知道,那晋阳郡,可是少有的盐邑之地。

之所以会被外人看不过眼,其实还是晋阳长公主的脾气惹得祸,她脾性素来怪异,行事全凭喜好,我行我素,对人也从不假以辞色,得罪之人,在京中决计不算少。

可太后、皇上都护着,旁人心里便是再不忿,可真对上了这位长公主,也只剩下了阿谀奉承。

就拿今日晋阳长公主为芙蕖举办的生日宴会来说,满京都达官显贵,倒无一不以能够收到请柬为荣。旁人举办这宴会,尤其是在这夏日,总爱择在暑气消褪的傍晚或晚间,而这位晋阳长公主,却是反其道而行,偏偏放在了阳光正盛的正午,只因这期间,她府里珍养的荷花盛开正艳。

谁让,芙蕖出生之时,恰逢一池荷花盛开之际,而她的名讳,也由宫中太后与皇上亲自拟定钦赐。

在权势权贵面前,任性行事,便也成了特殊,也得到了推崇。

芙蕖与文静姝二人到会客园子之时,阳光已经变得有些猛烈,所幸此处园子池塘亭阁、水流潺潺,又有丫鬟仆妇早已三步一隔摆放好了冒着寒气的冰盆,倒将这处园子打造成了一处避暑胜地。

此时,身着青绿盈人夏装衣裙的丫鬟们仿若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手捧新鲜欲滴的果子汁露、点心鲜盘上来,映之不远处的美景,更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场面瞧着,雅致美丽,却又极其排场。

宾客已经三三两两上门,芙蕖倒并未到门口去迎接,只与文静姝二人站在此处等着下人带女眷过来,方才微笑做了迎候。

过来的女宾看到芙蕖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站在这边迎接,倒也并未觉得有多奇怪,毕竟晋阳长公主架子向来极大,便是今日做了主人家,但想让她过来待客,只怕她们中谁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多数人既已见怪不怪,自是不会再提到这个话题,可也总有一两个故意为难之人。

季琇莹便是其中之一。

季琇莹与芙蕖年龄相近,只略长一二岁,她容貌虽不甚精致,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加之又是这般富贵人家熏陶娇养出来的,颜色又能差到哪里去。便是故意冲人发难,瞧起来,也不会显得尖酸刻薄。

“方才我与爹爹和娘亲进门的时候,只瞧见了长公主府上的管事在门口迎候,原本以为是府上故意怠慢,不想这边却有郡主在亲自迎候,倒是不胜荣幸,却是不知,我爹爹那边,是国公爷还是世子在亲自接待?”

夏国公与晋阳长公主分居十几年,京中上下,自是无人不知,夏国公便是来了长公主府里,也只会被当做寻常客人来接待,又如何会变成待客的主人。

至于芙蕖的兄长夏越朗是个什么性子,满京城更是无人不知,季琇莹此言,也是分明在暗讽着芙蕖家中,无得用男丁这件事情。

芙蕖面色微变,却还是和气笑着欲开口,她原本只想挑轻避重绕过这个话题,毕竟季琇莹这个话说的,甚是巧妙,男宾那头,根本没有夏国公也没有夏越朗在接待,不管是否认还是承认,都只会留下话柄。谁料,文静姝却是拉了一下芙蕖的说,抢先开了口。

“季家小姐还真是爱操心,便是连这些别人家的琐事,都要来关心,不过今日,却不是夏国公爷,更不是夏国公世子在接待…”

而文静姝这话说了一半,故意停顿半分之时,芙蕖也明显的瞧见了在场之人面上的异色,芙蕖倒不怕文静姝会被季琇莹绕进去,她只是怕文静姝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果不其然,在将众人胃口高高吊起之后,文静姝却是笑着开了口,慢悠悠又带了几分得意说道:“今日芙蕖生辰,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可是一早便来了长公主府里要给芙蕖做面子,非要亲自来待客,倒是未料大家来的这般早,这会儿两位殿下只怕刚给长公主请完安,正往这边赶。”

五、事端

“原来是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亲自过来了,难怪方才只瞧见公主府上管事在门口接待。”

旁人听得文静姝的话,脸上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但立刻回了神,满脸堆笑冲着芙蕖连声奉承:“早就听闻太子殿下待郡主极为亲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郡主的生辰,太子殿下不仅亲自来了,竟还帮着郡主招待宾客,这可真是…真是无上的尊荣啊!”

芙蕖很想出声否认,可…这话若是否认了,不仅仅打了晋阳长公主府的脸,更是打了方才替她说话的文静姝的脸,她只能低头抿嘴轻笑,旁人瞧着这副模样,羞怯而动人,皆是会心一笑。唯有芙蕖自个儿心中,却是将文静姝狠狠骂了一通,挽着对方的那一只手,更是不觉用力掐了一记。

等到招待好这批女宾后,芙蕖拉着文静姝走到僻静之处,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怪责:“你怎么信口胡说,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何时要替我会客?”

“你呀,怕什么,只要你去请太子殿下出来替你会客,太子殿下又如何会不应?”文静姝不以为然,觉得芙蕖这反应有些过度了,可瞧着芙蕖仿佛是真有些生气她自作主张,只好小声解释了一句,“我这不是瞧着季琇莹那副嚣张的模样,实在是可恶,忍不住想要杀杀她的气焰。而且,你难道没有听说,季家有意将她送入东宫做良娣,也不看看她那副嘴脸,配吗?她季家,从前不过是你父亲手下一个小小的将军罢了,如今竟敢与你叫板了!”

芙蕖之父夏珏,开国功臣之后,夏家嫡子。他当年不仅仅世袭夏国公之位,随同夏国公之位一道沿承下来的,还有夏家军,故曾在朝中得封过大元帅之职。而当年季家,曾与钱、李、关三家,同为夏家属下四大将军,只是夏珏能力式微,最终夏家军分崩离散,被朝廷重新收编,钱、李、关三家被朝中他人所替,而季家则反叛自立门户。原夏家军,如今的焰镇军中四大将军里,以季家最为势涨,季琇莹之父季东海,深得皇上器重。因此,季家在朝中的地位自是水涨船高,也难怪季琇莹有底气敢在她面前如此叫板。

而文静姝之所以与季琇莹这般不对付,除了替她出气这一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如今焰镇军大元帅之职,由文静姝之父文景晖所替,其他三家,皆是隶属文大元帅管辖之下,唯有季家属下的那支军队,虽同名为焰镇军,可底下将领,对外自称季家军的叫嚣声,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只是,这季琇莹要入东宫为良娣之说,芙蕖倒还是第一回听到。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季琇莹,又看向了文静姝,轻声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情?”

“是姑姑和我娘说的,姑姑说季家老夫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带季琇莹递牌子进宫去求见她了,仿佛季家的意思,若是让季琇莹入东宫为良娣,季东海便愿全力追随父亲,支持太子殿下…简直便是狂妄!”

文静姝口中的姑姑,自是当今皇后娘娘,太子生母,而她越是说到后边,声音便越发低微,轻的几乎不可闻,显然也是怕再让旁人听去,毕竟此事,也甚是敏感。

芙蕖听罢文静姝的话,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发出一句评论。她并不太懂朝政,但是也知晓如今舅舅之所以会器重甚至是有意扶持季东海,是有权衡之意,可若是季东海变得顺服了,估计也没了他的作用,所以季家若真有以此代价换季琇莹入东宫之意,倒真是牺牲颇大。

可如今东宫尚无后嗣,若季琇莹能进了东宫诞下后嗣,对于季家的意义,的确是非比寻常,也不能够说完全是亏本买卖,指不定,就是一本盈万利的买卖。

季家如今看似新贵,势头正旺,但谁心里都知晓,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流世家罢了,季家真正想跻身到顶级世家之列中,光凭如今皇上的器重是远远不够的,最快的捷径,或许就是走这后宫路子。

毕竟,太子地位稳如泰山,季琇莹若真做了太子的良娣,便是没有赶在太子妃之前诞下子嗣,将来太子登基,一个妃位,也是跑不掉的。当然,季家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考量,也有如今太子妃的娘家陈家,这些年来越发不得力的缘故,便是芙蕖瞧着,都觉得陈家仿佛连季家都要不如了。

只是,芙蕖倒也不想去笑陈家,毕竟她夏家,比之陈家,只怕也是八斤八两。当年她祖父传到她父亲手中,还是如日中天的夏家,如今被她父亲败得,也只守着一个国公爷的空头衔了,偏偏她的父亲,如今仍虚晃度日,而她的哥哥…

芙蕖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倘若她的母亲不是公主,他们家还算得上是皇亲国戚,太后与皇上对她与兄长二人又极为疼爱,她和兄长二人,这会儿又哪里来的底气在外边这般招摇。

说实话,芙蕖每回听到文静姝提到陈家,心里都难免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当然她也知道,自己这股情绪,其实也是无事伤悲愁,她的母亲永远都是她和哥哥的依靠,而皇上舅舅,正当壮年,太子表兄,又是最温和不过,对于他们家,向来照拂,至少这辈子,她都是能够在长辈兄长们的照拂下,安然度日。

文静姝一番话,引得芙蕖心中诸多心思翻涌,文静姝自是不知,她瞧见芙蕖在听完她的话,只是点头未言语,不禁有些急了,连声开口道:“芙蕖,你该不会真不打算去请太子殿下过来吧,这让季琇莹知晓,不是让她气焰更加嚣张了…”

文静姝有些着急,原本还想再说上两句,但在这个时候,夏国公府二房夫人带着夏青岚走了过来,她只好闭上了嘴巴。

老夏国公爷有两个儿子,一嫡一庶,嫡子是芙蕖的父亲夏国公,而庶子,如今为夏国公府里的二房,长公主与夏国公分府而居,自是不会管夏国公府之事,如今夏国公府里诸多事情的管家权,由二房夫人张氏掌管。

说来也巧,芙蕖这二婶,其实和文家也有些关系,是如今文家老夫人的侄女,只是文家如今的两大姻亲人家,陈家和张家虽然都式微,但到底文家与陈家关系更为亲近,所以张家便不怎么显眼了。

张氏带着女儿走过来的时候,倒是二话不说,便要冲着芙蕖行礼。

芙蕖哪里肯受,自是侧身避让,连声阻止:“二婶和堂妹折煞芙蕖了,咱们是一家人,芙蕖又是晚辈如何能受这个礼。”

“应该的,您虽为晚辈,可更是郡主。”

张氏面上带着谦卑的笑容,虽然芙蕖避让了,却还是带着女儿端端正正行完了礼,只待行完礼后,张氏看着芙蕖,犹豫了好半晌儿,才开口说了一句:“早上我与青岚、嘉和出门时,国公爷仿佛遇到了点事情耽搁了,郡主莫急。”

“嗯。”芙蕖笑着点了一下头,面上神色瞧着并无异样。

张氏说这话,其实心里也是挣扎了许久,因着今日要来公主府参加生辰宴,他们二房一家早早便起来打理,谁料到,等到他们都已经坐上马车要出门了,才听得下人回禀,这夏国公还呆在小妾屋里未出来。夏国公不着调,弄得他们二房也是左右为难,若是跟着夏国公出门,显然便是要姗姗来迟,如此一来便显得他们二房怠慢。可若是比夏国公早出门,长公主一家,也尴尬。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不得已出了门,也便有了张氏一见芙蕖,便委婉解释这一举动。

虽然芙蕖仿佛并不在意的样子,但张氏心里不敢真的松懈了,想了想,又轻声说了一句:“国公爷对于郡主的生辰,十分看重,一早便在府里大张旗鼓的给郡主准备礼物了,只想将国公府里最好的东西都送给郡主。”

张氏说这话,自然是假话,若非他们二房这几日常提醒,夏国公只怕连芙蕖今日生辰的日子都给忘记,而那所谓的礼物,自是张氏让人备下的。

但这虚假的场面话说出来,夏国公府脸面好看,芙蕖和长公主心情也会好,张氏自然不吝于口,他这会儿心里只奢望,府上那位大哥能够靠谱些,这路都给铺好了,洞也给补好了,别在最后关头给掉链子,便是阿弥陀佛了。

只是事与愿违,这边张氏刚刚说完,大门口处,却是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这边女眷歇息之地,其实离大门隔了好长一段距离,偏那喧哗之声,熙熙攘攘的还能吵到这边来,其中一个大嗓门听着,声音却是分外熟悉,正是芙蕖的父亲夏国公的。

张氏面色大变,而芙蕖这会儿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眼睑睫毛颤了颤,突然嘴唇一抿,迈脚便要朝门口走去时,而在这时,一个矮矮瘦瘦的青衣小厮哭丧着脸朝芙蕖这边跑了过来,一见芙蕖,仿若见到了大救星,捂着嘴巴压低了声音,激动的冲着芙蕖喊了一声:“郡主!”

芙蕖脚步停下,转身看着这个自己兄长身边的贴身小厮青竹,一颗心忍不住沉了沉,她深吸了一口气,半晌只轻声说了一句:“你跟我来!”

每一回,她兄长惹了事情,不敢告诉母亲,总是这般让人来找她求救。

六、管教

青竹闻言,哪有不应,虽然心里仍然焦急,可是看到芙蕖之时,一颗心也便定了下来。他亦步亦趋跟在了芙蕖身后。

只是,芙蕖还未走出几步,突然,季琇莹满脸笑容的走了过来,拦在了芙蕖跟前,语气之中略带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开口道:“郡主这是要上哪里去?对了,这小厮,仿佛是世子身边的,我倒是有见到过几回,怎么在这儿?可是世子要寻郡主?”

一串提问,煞是烦人,芙蕖也是第一次觉得,这季琇莹的确是可恶扰人的紧,她冷了声音,只面无表情回了一句:“季小姐,身为客人,便要守得客人的本份,难不成季家没有教过你这个规矩。”

季琇莹面色微变,但一贯算不得好脾气的她,今日却是难得压抑下了怒火,依然面上带笑开口说了一句:“郡主这话可谓是诛心了,我这好心好意问候一句,却被你理解成这般,我这不是来时曾瞧见世子在街上给郡主买礼物,这才好奇多嘴问了一句吗!偏招了你这番话…”

“你见过兄长?”

芙蕖抓住了季琇莹话柄,目光紧锁着季琇莹的面容,企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些许端倪。而季琇莹也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听到芙蕖略有几分焦急发问,脸上忍不住浮起了幸灾乐祸之色。

这一回,芙蕖便是不继续问季琇莹,也不问青竹,都已经确信夏越朗在外边又是惹祸了。

季琇莹既已瞧见,芙蕖便知,她便是带着青竹私下去询问,只怕季琇莹也会将事情宣扬的让满场宾客皆知,更何况,此次她兄长惹出的事情,只怕并不小。

“青竹,说吧,哥哥究竟怎么了?”

芙蕖没有回头去看青竹,只是开口问着。

青竹闻言,愣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回答,直到看到芙蕖转头看向他时,他方才小声回道:“世子将成亲王世子打伤了,而且伤得仿佛并不轻,京兆衙门的人瞧见是世子,自是不敢动世子,谁知这时,成亲王来了,直接拿了令牌让大理寺来人将世子给抓了。”

“哥哥缘何会与成亲王世子起冲突?”

成亲王在皇室中辈分极高,晋阳长公主与皇上都得尊称一声皇叔,而成亲王世子则是成亲王的老来子,因着成亲王年过四十方得这么一个嫡子,宠溺的紧,也将这成亲王世子生生宠成了个纨绔子弟。

夏越朗也是纨绔子弟,虽然和成亲王世子年纪相仿,但毕竟二人隔了一辈,素日里根本不在一处玩,可谓是无冤无仇。这好好的,而且是在今日这般的日子里,又怎么会打在一处,芙蕖相信自己兄长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世子去首饰铺子给郡主取生辰礼时,遇到了成亲王世子,他也看中了世子特地为郡主定做的首饰,非得让世子让与他,世子不忿,便与成亲王世子动手打了起来…”

青竹小声解释着,虽然跟在夏越朗身边,三天两头,便会遇到这般事情,可往日里,瞧着晋阳长公主的颜面,只有夏越朗欺负别人的份,谁知道今日竟然撞到了成亲王这块铁板,而且人还给折腾进了大理寺。

“先时我来时便瞧见世子那边热热闹闹,不想竟是出了这般事情,不过世子可真厉害,竟然敢和长辈争东西…”季琇莹虽然遗憾自己失去了与旁人宣传这八卦的机会,但并不妨碍她这会儿说些风凉话。

“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

芙蕖这会儿心里本就担忧的紧,毕竟那大理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夏越朗哪里受过这般罪,偏偏季琇莹又跟个嗡嗡叫唤的苍蝇一般,驱赶不走,她便是再好性儿,这会儿嘴里也憋不出什么好话了。

“你…我倒是不想开口说话啊,只是这府上事儿太多,这边世子出了事,那边门口又吵得紧,郡主您的生辰太热闹了,热闹的让我不说话都不行!”

季琇莹今日本就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这长公主府的,以往她心里虽然不忿夏芙蕖明明父兄都不得力却生生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但到底摄于长公主之威、皇家之势不敢轻易挑衅。

可如今情况却是大不相同了,要知道,她进东宫之事,已是八九不离十定下了,这夏芙蕖往日里便是被别人说做与太子再亲近,到底连进个东宫的机会都没有,她又何必再忌惮她。

芙蕖被季琇莹说中痛处,但面上只越发冷凝,冷笑开口:“季家家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他日我进宫也定要与外祖母好好说说,让外祖母也听听。而今日,季小姐既还未学会做客之道,那便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说罢此言,芙蕖朝着身侧丫鬟们使了个眼神。

丫鬟会意,自是上前去请客,季琇莹根本没料到芙蕖竟然会这般赶人,虽摄于芙蕖的威胁,却还是忍不住虚张声势大声叫嚷:“夏芙蕖,你今日敢动我一下,我季家不会放过你的!”

而季琇莹的母亲,也根本没料到芙蕖竟然敢撕破脸皮对季琇莹这般下手,她到底比季琇莹思虑的深些,知晓季琇莹今日若是被“请”出长公主府,便是旁人会说夏芙蕖蛮横,季琇莹一样落不着好。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寻芙蕖求情。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边大门处的喧哗声由远及近过来,倒是阻了这边的争端,芙蕖转头瞧去,一眼便看见自己的父亲夏国公正朝这边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两名貌美少女。那两名少女芙蕖见过,虽然只匆匆见过数面,但还是能够一眼便认出,却是她的两个庶妹。

芙蕖神思有些恍惚,面上更是一阵冷一阵热,她甚至不用看周边人的目光,都知晓她们此时看她的目光究竟是怎么样一副神情。

嘴里早已泛起了铁锈味,夏芙蕖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她竟是想什么都不管,只想找一处没人之地好好哭上一场,也比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人要来得好。

“芙蕖,青菱和青萍说要来给你庆贺,你好好照顾你妹妹…”夏国公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声音颇有些断续。

芙蕖脸上神色僵硬的紧,却忍不住冷笑开口说了一句:“父亲可知,兄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