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明禧也不一定就是要和你作对。只不过…” 李明皓微微叹了口气,“他是家里的老二,怎么说都是你哥哥。要是被你这个做妹妹的越了过去,让人说起来总是有点儿失面子吧。”

胡先生和章先生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老爷年前之所以跟他们说起这个事儿,言下之意就是要请他们帮着二少爷做这件事儿。如果这事儿真的定下来的话,这次回去他们可就再不能推脱了。

李新荷的神情越发沮丧,“二哥对酒坊里的事从不上心,只怕他连酒曲酸浆都分不清呢。”

李明皓微微叹了口气,“这事儿…也不是全无希望。回去看看爹爹怎么说吧。”

李新荷却有些闷闷不乐。

走在他们身后的胡先生和章先生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是一样的想法:如果只是分不清酒曲酒浆…那事情倒简单了…

一行人赶回淮阳时已是第三天的黄昏时分了,管家李荣带着人正候在安裕街李府的大门口,见他们回来一边招呼人进去给老爷报信,一边安排下人们把少爷小姐以及两位酒师傅的行李送回各自的住处。李明皓交待了下人几句,就带着李新荷先去荣安堂见老爷。

进了垂花门,远远就看见堂下台阶上立着一个高挑的人影,身边围着几个小厮,正唧唧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李新荷没想到进了家门最先看到的就是这个人,心里莫名其妙地就有些不舒服。她转过头看了看李明皓微微蹙起的眉头,压低了声音问道:“他又要干嘛?”

李明皓抬起手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刚回来,别又惹麻烦。”

李新荷不满地轻哼了一声。这时台阶上的几个人也看到了他们,身材高挑的青年连忙走了下来,笑嘻嘻地说道:“刚才就说你们已经进了门,我还琢磨怎么这半天都不见进来呢。大哥,三妹,你们一路辛苦了。”

“天冷,二弟怎么就在外面候着?”李明皓扫过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厮,神色微露不悦,“连件斗篷也没穿,跟着的人怎么也这么不上心?”他在下人面前一向颇有威信,这时又故意板起脸,说的那几个小厮都缩手缩脚地垂了头。

李明禧忙说:“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要出来迎着的。”见李明皓还是一脸要教训人的表情,连忙岔开话题问李新荷:“三妹妹累了吧,爹刚才还吩咐厨房预备着宵夜呢。”

“还好。”李新荷懒懒散散地跟他打招呼,“二哥精神不错,年过得好?”

“还好,”李明禧一笑,那双略显细长的丹凤眼就弯了起来,“就是爹爹和姨娘惦记着大哥和三妹,一直静不下心来。”

李明禧看上去要比李明皓瘦弱得多,肤色里也总是透着几分气血不足似的羸弱,又长了一双酷似他母亲的丹凤眼,灯光下看去一阵风都能吹走似的。李新荷暗想:难怪自己的老爹总觉得他们兄妹俩联手欺负他,就他这副病歪歪的模样,要说是他一直在欺负别人,估计也没人会相信。

李明禧从小就是个性格别扭的孩子,不爱说话,也很少跟李明皓兄妹俩一起玩,人前人后总是不声不响的。他的书读的不错,十四岁那年就考了童生。不过从那之后,原本一门心思准备应考院试的人莫名其妙地就浪荡了起来,总是跟着学馆里一群年岁相当的子弟出入于妓馆酒楼之间,简直把自己当成了第二个柳耆卿。有那么一段时间,李首滃是很看不上这个儿子的。他年幼时家境贫寒,入赘李家之前吃了不少的苦,因此格外见不得自己儿子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

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儿了。

一想起见到李老爷之后要盘算的那些事儿,李新荷心里又有些纠结了起来。自从两年前母亲去世之后,她就越来越拿不准他的心思了。

李明禧抢在前面打起了毡帘。一股暖暖的甜香扑面而来,顿时驱散了室外的寒气。因为年节的缘故,房中原本的紫檀木屏风换成了一副四时花卉的八宝朱漆屏风,西面一溜椅子上换了银红撒花椅搭,椅子两侧高几上的茗碗瓶花也都换了新鲜颜色,颇有几分暖意融融的喜庆气氛。

李首滃正在房中走来走去,看见他们进来眉宇之间焦虑的神色顿时为之一松,“回来了?一路可还顺利?”

李明禧的母亲颜氏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捧着李老爷常用的那只紫砂茶壶。见他们进来忙行了个礼,笑晏晏地说道:“大公子,三小姐,一路辛苦了。”

颜氏穿着半旧的秋香色家常衫子,鬓边挽着一支金雀钗,虽已年过四十看起来仍然容色俏丽,一双妩媚的丹凤眼和李明禧几乎一模一样。

李新荷跟在李明皓身后,侧身之际眼角余光瞥见李明禧眼中一扫而过的阴霾,心知这是看见自己母亲向他们行礼的缘故。莫名的,李新荷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起来。颜氏的身份是姨娘,别说是李明皓兄妹,就是在李明禧面前也是要立规矩的——不管私底下他们母子两个如何相处。这样一想,李新荷又觉得年节时家中只剩下他们母子陪着父亲,一家三口的,倒显得自己兄妹两个多余了。

一家人落座之后,李首滃又问:“你们舅舅身体还好?”

“舅舅还硬朗,”李明皓答道:“就是舅母犯了气喘的毛病,一直不见好。”

“她那是老毛病了,需得静养。”李首滃微微颌首,又问:“见到五岩先生了?”

“五岩先生还是老样子,不爱见外客。”李明皓微微笑道:“不过儿子沾了三妹的光,旁听不少酒经,获益匪浅。先生收了金盘露,对三妹大加赞赏,说这酒与老方相比已是不相上下了。”

“哦?”李首滃转头望向自己的独女,脸上不觉地露出笑容,“我就说这鬼丫头一向有点小机灵。这两年倒也不算白忙…”

颜氏也笑道:“三小姐一向聪慧,都是老爷的孩子,哪一个错的了呢。”

李新荷微微蹙眉,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颜氏这句话听起来另有所指。转头去看李明皓,他却恍若未闻一般笑微微地跟自己父亲说:“五岩先生还说三妹若能带着金盘露去赛酒会上和同行们互相切磋切磋就更好了。”

趁着这个话头,李新荷忙凑过去讨好地给老爹捶了捶肩膀,“爹,先生都这么说了,这下你能把参加赛酒会的事儿放心地交给我办吧?”

话音未落,李新荷就注意到李首滃的肩膀微微一僵。抬头看时,颜氏以手巾掩住下颌,面色微露尴尬,而站在她身后的李明禧却不加掩饰地皱起了眉头。

李明皓将堂上各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知道此事恐怕李首滃已经改了主意,眸色一黯,语气已然沉了下来,“爹,做酒这一行您是行家,金盘露…”

李首滃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金盘露再好,小荷毕竟是个女儿家,哪里好出去人前抛头露面?不可胡闹。”

“爹…”李新荷有点儿着急,“我也是李家的儿女,怎么就不能…”

“赛酒会的事儿我已经交给了明禧,”李首滃在女儿手背上拍了拍,温声说道:“九酝春酒的方子也已经给了他,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

李新荷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李明禧,“你对做酒的事不是不感兴趣?”

李明禧自然清楚她的言下之意是说自己不会做酒。虽然当着父亲的面他不好跟这位妹妹争执,眉眼却已然阴沉了下来。

“不会可以慢慢学。李家的子孙,岂有一直不会的道理?”李首滃自然也听得出女儿这句话的意思。他看看嘟着嘴的女儿,再看看一旁看不出神色的长子,颇有点儿头痛地加重了语气,“九酝春酒的方子我已经给了明禧,此酒久已失传,若能凭着这张残方试酿成功,定然可以在赛酒会上大放异彩。这段时间明禧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你们不许再给他添乱。”

这话不仅仅是在训斥李新荷,同时也在敲山震虎暗中警告李明皓。李明皓还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李新荷却已经气得脸色发白,“大哥的梨花白做了整整三年,我的金盘露仅仅是补方、找水就耗去了一整年的时间。就算二哥是个做酒的天才,毕竟连酒窖还不曾去过。爹当真觉得他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酿制出久已失传的九酝春酒?”

李首滃对这个娇惯的女儿一向有些无可奈何,然而看到颜氏母子隐忍模样又颇觉不忍,“皓儿已经参加过两次赛酒会了,这一次总不好再让他去。我李半城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你二哥…”

“梨花白和桃花酿从配方到试酿都是大哥的心血,”李新荷不服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九酝春是爹爹花钱买来的残方,可不是二哥自己的配方!”

“放肆!”李首滃一拍桌子,开始觉得头疼。

李明禧脸色白了一白,紧盯着李新荷的一双眼睛却好似冒了火一样。这边颜氏眼见一家人又起了冲突,连忙拉住李明禧的袖子,示意他不可多言。

李明皓却从残方两个字里想到了别的事情,“爹,说起残方,万先生这人到底可不可靠?毕竟不是我们自己调配的酒方,万一同样的方子他不止卖了我们一家的话…”

李首滃摇了摇手,“你们两兄妹都给我住嘴,这事儿我已经决定了。”

李新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暗自生闷气。

李首滃自然知道论起酒之一道,十个李明禧也未必抵得上一个李新荷。但明禧也是自己的儿子,既然主动要求参加赛酒会,不论是年龄还是在家中的资历都理所当然地排在李新荷的前头。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何况李夫人在世时他对颜氏母子颇少关注,如果参加赛酒会这件事再跳过李明禧的话,只怕这个孩子的心就真的拉不回来了——对于上了年岁的人来说,什么也比不上儿孙辈真心的孝顺来得重要。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李首滃加重了语气,“我已经把南郊的福字老窖拨给了明禧,跟你们回来的胡先生和章先生也跟他过去。你们没事别去打搅他!”

“爹爹这般轻率就把赛酒会的事儿交给二哥,我不服!”李新荷提高了声音。

“不需要你服!”李首滃也动怒了,“我是一家之主,这件事我说了算!回你的房间去,不许再多说一个字!”

李新荷的眼圈一红,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荣安堂。

传说东汉建安年间,曹操曾将家乡毫州出产的“九酝春酒”进献给献帝刘协,并上表说明九酝春酒的制法。曹操在《上九酝酒法奏》中说:“臣县故令南阳郭芝,有九酝春酒。法用曲二十斤,流水五石,腊月二日渍曲,正月解冻,用好稻米,漉去曲滓,酿…三日一酿,满九斜米止,臣得法,酿之,常善;其上清,滓亦可饮。若以九酝苦难饮,增为十酿,差甘易饮;不病。今谨上献。”

据说此酒香如幽兰,粘稠挂杯,酒后余香三日不绝。

“九酝”即“九股”之意,也就是酿酒的过程中要分九次将酒饭投入曲液之中。“九酝春酒”即是用“九汲法”酿造的春酒。因为先股的发酵醒对于后股的酒饭起着酒母的作用,因此到底是分九股还是十股的问题,一直以来颇多争议。酒曲酒饭的用料用量、投料的顺序火候更是半点也马虎不得。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其中微妙的差异,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酒师傅亦未必拿捏得准。

李新荷自小便跟在酒师傅的身后打转,这里面的门道自然是一清二楚。如今见老爹将这般重要的事交给了毫无经验的明禧,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恼怒。自从六年前看到长兄的梨花白在赛酒会上夺魁便已悄然萌生的期望如今统统落了空,李新荷越想越是不甘,一口气跑到了后园的荷塘边,抱住一株老桂树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耳边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知道是李明皓不放心自己,故而一路跟了过来。片刻之后,身上一暖,一件斗篷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老幺,”李明皓在她肩上拍了拍,低声劝道:“这事儿你也要想想爹的难处。毕竟他也是李家的子嗣,就算排队也是先轮到他然后才能轮到你啊。”

“那怎么一样?”李新荷哭得脸都花了,“他连酒窖都没进去过,哪里知道怎么照方酿酒?爹光想着笼络这个儿子,连李家的声誉都不在乎了吗?”

“毕竟爹爹有自己的想法。”李明皓缓缓说道,“何况他身边现在只有颜氏照顾着,他也不可能完全不考虑她的感受。”

“大哥怎么也说这样的便宜话?”李新荷越听越是不满,“咱们是买卖人家,没了声誉就等于没了生意,没有生意…就算对他们再好,他能守着这娘两个喝西北风么?!”

“你还小,”李明皓微微叹气,“这里头的事儿跟你说不明白。爹爹也不过是想一碗水端平罢了。”

“我不服气!”

李明皓揉了揉她的发顶,“老幺,爹也有苦衷的。”

李新荷拽着他的袖子擦了擦脸,闷闷地说:“他体谅自己的儿子,可是做出来的酒不好,又有哪个客人会体谅他?”

李明皓也觉得这个话题越往下说就越是让人纠结,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个了。明儿我要去桃花湾,留在家里我怕你会觉得闷,不如跟我一起去吧。”

李新荷哼了一声,“又不是去酒窖…”

“当真不去?”李明皓眼中流露出狡黠的神色,“地字号老窖的管事刚才还说,新出窖的金盘露明天可就送过去了…”

李新荷立刻跳了起来,“我去!”

【第三章:点绛唇】

李明皓还要跟几个管事的人一起盘账,把她送到西园门外就去忙自己的事儿了。李新荷裹着斗篷,没精打采地往里走。这两年她不是跟着五岩先生住在山里,就是和胡、章两位先生守着酒窖,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自己的闺房了。

庭院依旧,在冬夜淡淡的星光下无声无息地散发着静谧的气息。院子里的两株老桂树和树下的秋千架也仿佛睡熟了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就想放轻脚步。房间里亮着灯,透过银红色的窗纱,在夜色里晕染开暖暖的一团光雾。李新荷正琢磨着她那个娇俏的丫鬟是在房间里替她整理床铺还是在小厨房里给她准备宵夜,就听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纤瘦的人影已经迈步走了出来。

“青梅。”李新荷三步两步跳上了台阶,将那女孩抱起来转了个圈,“这么久没回来,我都想你的酒酿圆子了。”

青梅被她吓了一跳,直到被放下地才拍着胸口嗔道:“小姐你又吓唬人了。真想我的酒酿圆子怎么这次出门又不肯带我去?”

“你不会骑马啊,”李新荷摘下斗篷扔进她手里,“再说就两三个月,时间也不算很长。呐,我这不是回来了?奶娘呢?”

青梅跟着她进了屋,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奶娘知道你今天回来,这会儿正在小厨房里给你准备点心呢。呀,小姐,你的袍子都刮破了。”

李新荷低头看了一眼,袍角不知在哪里刮了一道口子,也许是刚才一路疯跑的时候刮的。这么一来,她又想起了那些让她心烦的事儿,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青梅很小心地看了看她,试探地问:“是…赛酒会的事儿?”

李新荷没有出声。

青梅却已经明白了,“老爷还是…”

“帮我准备热水吧,”李新荷满脸疲惫地打断了她的问题,“一直赶路,我都累死了。”

青梅没有再多问,连忙吩咐下人预备东西去了。一直到李新荷闭着眼泡进了热水里,她才小声说:“我听芙蓉说,老爷要给小姐定亲呢。”

李新荷的睫毛颤了颤,“说了是哪家?”

“好像是还没定,”青梅小心地揉搓着她的头发,低声说:“老爷本来是想先给二爷定门亲事的,选了富康街古玩宋家和舅爷家的一位表小姐,结果姨奶奶都没看上。后来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小姐,说小姐再过几个月就要行及笄礼了,再像现在似的一天到晚穿着男装,背着弓骑着马的,实在不像个样子。”

李新荷蹙了蹙眉,“我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指手画脚的了?”

“话是这么说,”青梅也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可是你想啊,夫人不在了,老爷身边就只有姨奶奶一个人,也只能是跟她商量啊。再说,她现在毕竟也管着家呢。”

李新荷没有出声。

青梅把冲干净的头发在她脑后绾了起来,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恐怕还不知道呢,以前跟着夫人管家的陈嬷嬷,上个月被姨奶奶打发到厨房去了。下人们都说,姨奶奶这是把管家的手段都学到了,再也用不着陈嬷嬷,要开始用自己人了。”

李新荷刚接过她手里的布巾,两只手不觉一僵,“陈嬷嬷?”

“是啊,”青梅微叹,“陈嬷嬷那人虽然不多话,内里却是极要强的。这么一折腾就病了一场,这几天才好些了。”

李新荷不觉皱眉。外出两年,家里竟然出了这么多事?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没觉得颜氏这人有这么麻烦,如今这算是…本性暴露?再联想到李明禧跟她争夺赛酒会的事儿,李新荷忽然觉得这事儿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老爷没说什么?”

青梅摇摇头,“姨奶奶管家,他又怎么会留意内宅里下人们调配的事儿?”

“你跟奶妈说一声,”李新荷擦干了身上的水,一边接过她递来的内衫换了,一边头也不抬地吩咐:“明天去把陈嬷嬷接过来,她是太太跟前的老人,我可不能眼看着别人作践她。”

青梅连忙答应了。

李新荷出来的时候,青梅已经取出了旧时在家穿戴的襦裙、背子。李新荷这两年东奔西走的都是男装打扮,冷不丁看见绣花的裙衫,竟有点儿不适应。

“我包袱里有件白色的常服,你帮我取来。这些…先收起来吧。”

青梅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正想着要怎么劝劝她,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矮胖身材的中年妇人一边推门进来一边笑着说:“早不听我的,你看看,撞上了还得挨她的数落。”

李新荷听到这个声音,心里莫名其妙地就委屈了起来,就好像那些跋山涉水累积的辛苦在这一刻因为有了疼惜的人而统统发作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的眼眶热了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

“奶娘…”李新荷扁了扁嘴,三步两步走过去把自己挂在了她身上。

“这就回来了?”奶娘也是一愣,两只手顺着她的肩膀捏到了手指头上,嘴里不住地念叨:“我还以为在老爷那边得留到掌灯时候才能回来呢。嗯,高了…也瘦了…肉皮都晒黑了…通身上下加起来还没有二两肉,太太要是见了准得埋怨我没把你照顾好…”

奶娘姓王,从新荷出生起就开始伺候她了。她自己的孩子不足百天就得热病死了,十几年下来,实在是把新荷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般疼爱。李新荷一走就是两年,年前好容易回来一趟,结果没进家门,扔下行李随从又跟着李明皓去了五岩山。青梅这两年还时不时地跟在她身边,奶娘却是很久都没见过她了。

“没人给你气受吧?”李新荷松开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我托人送来的东西和银子可是都到你手里了?”

“收到了,收到了,”奶娘拉着她的手,细细摩挲她的手指,眼圈又红了,“你不回来我要那么些东西做什么?你可是太太心尖上的宝贝,这可好…手上都长了茧子了…”

李新荷鼻子酸酸的,却有些哭笑不得,“奶娘…”

奶娘擦了擦脸,转身招呼小丫鬟们把做好的宵夜摆上来。新荷见那两个小丫头十分眼生,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声问青梅:“我又不在家,这院子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些伺候的人?”

青梅把她拽到一边悄声说:“这都是姨奶奶刚打发过来的人——姨奶奶跟前的柳叶亲自带过来的,还说等亲事定下来了,姨奶奶还要给小姐张罗陪嫁的丫头呢。”

李新荷皱着眉头在桌边坐了下来,等那两个小丫头退出去了才又说道:“青梅,明天你把这两个人给我送回去。”

青梅微微一愣。

李新荷又说:“以后不论是谁往咱们这院子里塞人一律挡回去。就说是我说的,人多了我嫌吵。”

青梅抿嘴一笑,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奶娘拿起布巾把她的头发一缕一缕擦干,也不知是难过还是欣慰,低低地说了句:“小姐这两句话说的还真有几分太太的气势。”

李新荷刚拿起勺子又放下,转过身钻进奶娘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你们都不知道,我憋着一肚子气呢。”

奶娘和青梅对视了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斩钉截铁地说:“放心,你可是李家的嫡小姐,奶娘决不让人欺负了你去。”

李新荷在她怀里蹭了两下,长长叹了口气。

原本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奶娘和青梅说,无奈一路疲劳,宵夜还没吃两口,李新荷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上了床,不等头挨着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连做梦都觉得筋骨酸痛难忍。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房间里静悄悄地弥漫着一股安息香的味道。

青梅正轻手轻脚地守在外间整理她带回来的东西。听见里间的动静忙走了进来,谁知一探头正好看见她手忙脚乱地抓衣服,忙赶过来笑着说:“大少爷给小姐留话了,说让小姐多睡一会儿。他要先去一趟酒窖然后才去店里呢。”

“去酒窖?”李新荷愣了一下,“他去酒窖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