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颇有些尴尬,“这个…小的不懂酒。”

李新荷懒得难为他,“换烧酒吧。”

岭台是兵城,城中多是粗豪武人。这些武人自不会如文人雅士一般吟诗对月,因此酒铺食肆卖的最多的还是烈性的烧酒。悦湘楼店铺岁不大,存货倒也齐全,下至北地运来的粗劣土烧酒,上至淮阳顾家的“出门倒”、李家的“千日红”在这里都可买到。

剔除了自己从前拼过的烧酒,桌面上便只剩下了七八个酒壶。再仔细看,这七八种酒有一半都是出自耀县陈记酒坊。李新荷起初以为是两地相隔较近,故而运货方便的缘故。不过两三杯过后,她倒真是品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滋味。

【第四十八章:百里醉】

“这酒名叫百里醉。”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据说可醉百日。”

李新荷忍不住笑了,“你怎么找来的?”

身后的人解下肩上斗篷搭在一旁的椅背上,然后拉开椅子在她身侧坐了下来,“我见你不在客栈,便问掌柜的这岭台地界上哪儿有好酒。就这么寻来了。”

李新荷不禁莞尔,暗想这位大少爷倒是把她的脾性摸得清楚。

顾璟霄看了看她手中的酒杯,轻轻耸了耸鼻子,“应该是百日醉吧?怎么闻起来又有些不太像?”

“品过?”

“前年过年的时候,庄子上的老掌柜送了两坛这个酒给我爹。模糊记得就是这个味道,”顾璟霄微微流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气来,“不过…闻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像似的。”

李新荷笑着替他斟了一杯,“你尝尝看是不是一个味儿。”

顾璟霄从她手里接过酒杯浅浅抿了一口,然后眉毛就皱了起来,“怎么跟闻起来不是一回事儿呢?”

“好酒也要有会品的人啊。”李新荷看着他皱眉的样子笑了起来,“我倒觉得勾兑这酒的酒师傅是个高人”

顾璟霄挑眉:“何以见得?”

李新荷提醒他说:“我刚才问过那店小二。陈记酒坊规模并不大,耀县距离岭台兵城又近,恐怕他家的酒有一大半都是卖到此地。你且想想这岭台都是些什么人?”

她这么一说顾璟霄立刻就明白了,“投其所好?”

李新荷点点头:“所以我说这位勾兑的酒师傅是位高人呢。你尝到的白目醉恐怕是勾兑之前的原酒,口味自然不同。”

“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来是有道理的。”顾璟霄似有所悟,“果然一步一学问。难怪师父们常说我是井底之蛙。”

顾璟霄这话说得郑重其事,完全不像在开玩笑,倒让李新荷不知该怎么接话才好。自从两家定亲之后,家里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把有关顾家的各种传闻透露给她听,其中有一条就是说顾洪夫妻成亲数年才得了这个儿子,自幼便当做宝贝一般看待。当年松竹二老要带着顾璟霄去楚地游学,顾洪夫妻死活不让他跟着去…看来都是真的了。

李新荷暗中摇了摇头,不露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开来,“我师兄带你们见了什么人?”

顾璟霄精神微微一振,两眼顿时放出亮光来,“除了出京查勘地方治安的监察使之外,还有一位御茶房的吴大人。”

李新荷略略有些意外,“御茶房?”

自洪武帝之后,御茶房便专司宫中酒饮之事。不过,向来的规矩都是各地官府把地方上的特色酒饮上报御茶房,再由御茶房的大人们进行筛选,从未听说过御茶房的大人们离京。这倒算得上是件稀奇事。

“御茶房的吴大人虽然不能插手地方治安,但是有了他出面,酒厅里的事情解决起来就容易得多了。”顾璟霄仰着头长长舒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几分狡黠的神色,“他离京为的便是搜罗好酒,酒乡淮阳他自然是要去见识见识的,我跟他说,淮阳各家酒坊的酒方若是被酒行收走,十有八九会落在公孙羽自己的手里。哪怕是照着同样的酒方,选料不同做出来的酒恐怕也失了本家酒酿的原汁原味,那这味酒也就算是毁了。你想,御茶房的大人能坐视这种事发生么?”

李新荷若有所悟,“自然是好酒越多他才越高兴。”

顾璟霄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所以说 ,酒行这事即便是靠上了贺前安贺大人,公孙羽也注定是办不成的。”

李新荷忙问:“那现在…”

“现在他们已经在路上了。”顾璟霄说到这里,神色颇有些幽怨,“监察使大人也是科举出身,我看他对你二哥还满赏识的。明明是我给他们做的讲解,结果他一张口就邀请你二哥给他们带路。然后你那位师兄就说我还病着,让我缓两天再回去。我回客栈的时候,李胜已经带着行李去行辕和你二哥碰头了,这会儿只怕他们已经出了岭台。”

黑川当时的话虽然说得客气,但神情却满不是那么回事儿。据顾璟霄猜测,因为队伍中不便有女子同行的缘故,黑川原本是打算让李明禧陪同李新荷缓一步返回淮阳的。但是没料到监察使大人开口邀请李明禧,他又不放心让李新荷一个人返回淮阳,不得已只能留下顾璟霄来照顾她。

“这么快?!”李新荷也吃了一惊,随即又高兴了起来,“那我们也赶紧回去收拾行李。”

顾璟霄神色越发幽怨起来,“我还病着。”

李新荷立刻愧疚起来,“还发烧?”

顾璟霄低着头朝她的方向凑了凑。李新荷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他们这一桌便伸出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果然还有些热。

“药还得吃两天,”李新荷叹气,“郎中也嘱咐这些天让你静养的。走吧咱们先去医馆找郎中换药。”

“要不这样,”顾璟霄看了看她的脸色,试探地说,“我让端午先回去探听消息,然后回来告诉我们?”

李新荷觉得身边留一个机灵鬼项儿也够使唤,便点了点头说:“好。”

顾璟霄松了口气,脸色也现出笑容来。

两个人走出酒楼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冬日的阳光虽然没有什么温度,但明亮的光线仍然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市集上人来人往,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虽然岭台只是一座小小兵城,但是热闹的程度却丝毫不亚于淮阳。

两个人顺着人流慢慢往前走,望着街边店铺门前挑出的酒旗,李新荷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新主意,“回去的时候咱们在耀县停两日,去看看陈记酒坊如何?”

“陈记酒坊?”顾璟霄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做什么?”

“看看你喝过的百日醉。”李新荷笑吟吟地说,“若机会赶得好,说不定还可以见识见识他家的那位酒师傅呢。”

顾璟霄顿时眼前一亮,“好。”

顾璟霄的伤并不重,岭台又多的是治疗外伤的好药,住在客栈虽然多有不便,但是盘缠带得足,补养的东西也都能买得到。因此几天之后,顾璟霄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在他暗自琢磨着是在岭台再拖两天还是出发去耀县的时候,被打发回淮阳的端午回来了,还带来了李家大少爷的一封书信。

“我追着他们回到淮阳的时候,老爷已经回府了,”端午面对着两双亮闪闪的眼睛,颇有点儿受宠若惊,“李府大少爷也回去了。酒行被封了,听说罗会长和几位行董老爷被监察使大人请到驿馆去问话。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爹身体还好?”顾璟霄最怕的就是这个。顾洪到底也是中年人了,身体再好也比不得年轻人,被困在里面几天也不知糟了什么罪,身体也不知吃得消吃不消。

“夫人请了郎中来看过,说老爷有些着凉,得静养几天。”端午想了想,又说:“我没敢跟老爷夫人说少爷你受了伤,只说也着了凉。夫人还让我多带了些盘缠过来,说不急着回来,让少爷养好了身体再动身。”

顾璟霄吊着的心落回原处,这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问顾家的情况了,微带歉意地看向一旁的李新荷。李新荷却不怎么在意地听着他们说话,手里捏着那封很简短的信,一脸放松的表情。

“李少爷说什么了?”顾璟霄又问端午,“你去李府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

“李老爷没见着,大少爷看起来忙得很,”端午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有点儿着急地挠了挠头,“二少爷也忙,听说也几天没回家了。没见着。”

“我二哥?”李新荷奇道,“他忙什么?”

“听说是跟着监察使大人办事呢,具体忙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李新荷觉得这个说法十分稀奇。但是不管怎么说,李明禧也算是在忙正经事,总比守着酒窖继续发呆或者天天守着颜氏听数落要好。李新荷看看手里的信,信里也说家中无事,让她不要担心。似乎…真的不需要她做什么了。

顾璟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没事,那咱们今天就去耀县吧,去看看陈记酒坊。说起来,除了时意坊,我还从来没见过别人家的酒坊呢。”

耀县不大,问了两次路便找到了西南偏街上的陈记酒坊。

临街的店面不大,摆放着七八套桌椅,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满满当当摆着清一色的粗瓷小酒坛。酒坛上贴着红色福签,上面写着各种酒的名字,笔迹居然也颇有刚骨。不知是不是来早了的缘故,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干瘦的伙计蹲在角落里给炉子添火。

出门在外,也不便过多地讲究礼数。顾璟霄李新荷带着端午项儿落了座,点了几样酒菜。不多时,店小二便送上了热水、暖罐,并当着客人的面拍开了一坛百日醉。正要装酒入壶,就听身旁客人喊道:“且慢。”

店小二停了手中动作,不解地望向李新荷,“客官这是…”

李新荷的目光扫过那酒坛,眼中微露笑意,“劳烦小哥跟家中管事说一声,我们要的是你家刚出窖的百日醉,不是勾兑之后卖于寻常酒客的百日醉。”

店小二十分仔细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吟诗般念道:“杜北仪南,七柱香燃千门山。贵客登的是哪座山?”

李新荷笑道:“十一柱香,五岩山。”

店小二微微一愣,随即便点了点头,“客官稍坐,小的这就请管事的过来。”

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得顾璟霄一头雾水。五岩山三个字他倒是听明白了,隐隐约约猜到李新荷是在自报师门。可是为什么要自报师门,他却又不明白了。一旁的端午和项儿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不辨东西。

李新荷见这几人都是一脸茫然之色,便压低了声音解释说:“杜北仪南,是说他们酒坊拜的是杜康。后面两句说的是他们的当家人师从千门山,在师门中排行第七。他问这话的意思是想知道咱们是出门淘酒的商客还是上门切磋的同行。”

几个人这才恍然大悟。顾璟霄再看向李新荷时,目光不免有些复杂起来。他虽然自年幼起就跟随在松竹二老身旁,却从来不曾离家远游。这两位老先生又是学术正统,自然不会教他这些市井间的行话。此刻见李新荷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顾璟霄羡慕之余,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

通往后园的毡帘挑开,一位身材颀长的青年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冲着几人揖了一揖,客客气气地说道:“贵客上门,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不知哪位是五岩山高足?”

李新荷连忙回礼,“在下李三,师从五岩先生。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陈岩竹。师尊与五岩先生曾有同门之谊,算起来你我也算半个同门了。”青年公子笑道,“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顾璟霄。这两位是家中随从。”顾璟霄见这人自打见了李新荷便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三两句话不到就开始套师门交情,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但既然是互通师门,他便不能表现得太过失礼,唯恐在人前丢了松竹二老的脸面,“在下的师尊是淮阳城松竹斋主人。”

陈岩竹双眼顿时一亮,“原来是松竹二老的高足。几年前在下和师尊路过淮阳曾拜访过松竹斋,听两位老先生一席教诲,真真受益匪浅。二老身体可好?”

顾璟霄连称托福。几个人寒暄一番,各自落座。不多时,店小二送上几坛美酒,陈岩竹挽起衣袖亲自开封。泥封一拍开,浓郁的酒香顿时扑鼻而来,李新荷忍不住赞道:“好香!”

顾璟霄也暗自点头,“没错,那年闻到的便是这个味道。”

陈岩竹笑道:“方圆百里之内,唯有耀县水质最佳。我这后园中便有一眼泉水,水质十分甘甜,百日醉便是取这泉水所酿。两位兄台若有兴趣,等下不妨去尝尝看。”

李新荷奇道:“陈兄便是因为这一眼泉水才滞留此地?”

陈岩竹轻轻颔首,“我家世居湘北,兄弟三人都师从千门山。两位兄长当家之后我便离开湘北四处游历,六年前来到此处,见了这一眼水质上佳的泉水便动了落地生根的念头,倾尽所有买下这眼泉水建起了陈记酒坊。”说道这里,陈岩竹神色中微微流露出几分叹息之色来,“百日醉成方之后试了数种谷米,最后选中了湘南云稻。只可惜云稻产量不高,十有八九都被京中贵人们买了去。”

陈岩竹将百日醉装入酒壶,在暖罐中略微浸了一浸,娴熟地倒入酒杯之中。酒杯已经换了上好的青瓷角盅,碧油油的颜色衬着清透的酒液,初看时只觉得酒色纯净,再看时却又觉得仿佛有层乳白色的薄雾漂浮在杯中,似有似无,别有意趣。

酒液暖过,馥郁的香气中多了几分辛烈之意,给人的感觉也骤然间饱满起来。放在唇边浅抿一口,温醇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片刻之后,纯净的香气中又弥漫起一层绵长的烈辣来,辛香醇厚,令人欲罢不能。

顾璟霄不由赞道:“这才是百日醉。”

陈岩竹听出他言外之意,笑着说:“或许对于行中人来说,只有原窖的百日醉可入口。但对行外人来说,勾兑过的百日醉便已足够了。何况价格适中,也可以让更多的人知道陈记酒坊。对于在下来说,做出好酒固然重要,但身为一个生意人,在酒市立足也同样重要。”

李新荷连连点头。她的时意坊也面对同样的问题:要有好酒,但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能接受好酒。生意要做,迎合客人的口味也不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顾璟霄浅浅地抿着杯中的百日醉,心头若有所思。

今日一行,不论是与李新荷的出行还是与陈岩竹的相识,都让他遭受到了某种微妙的、不可言喻的冲击,令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他和李新荷之间最大的不同。李新荷和眼前的这位小陈掌柜是同一类人,一个时意坊,一个陈记酒坊,从最初的制方、寻水、选谷,到后来的入醪、成酒、上市,每一个步骤都是从他们自己的指尖上滚过去的。就好像他们自己亲手筑起的堤坝,踩上去,踏踏实实。而踩在上面的人也因为这份踏实而展现出别样的自信来。

而这正是顾璟霄所欠缺的东西。他年少成名,算得上是淮阳酒行新一辈中的翘楚。然而细究起来,他所依仗的仍是顾家的家世,他是踩着顾家前辈积累起来的荣誉一路走到了高处。他的荣誉里,只有一小部分是他自己挣来的。

酒行中的长辈一提起他总说顾家子孙争气,现在想来,若是换做陈岩竹一般白手起家,他还能不能如此风光?

这是顾璟霄从来没想过的问题。令他生起愧意的同时,也生出了些微的惶恐。似乎从认识李新荷开始,她就在一点一滴地改变着他的生活。由远及近,慢慢地替他拉开了围拢在身边的那层光环。

就好像,她已经洞悉了他心底深藏的梦想,并乐意推着他迈出第一步。

那是一种类似于期待的态度,不显山不露水,却可以让他清楚地感觉到。于是,连他自己也不自觉地开始期待起来:自己究竟能走多远呢?

【第四十九章:路迢迢】

李新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铜镜里自己已经梳起了女子的发髻,发髻上还绾着一支如意结碧玉发簪。若没有眉梢眼角掩不住的疲乏,倒真是一幅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模样。

青梅在铜镜里看着她,一幅欲言又止的神态。

李新荷不觉莞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姐刚到家,不如歇歇再去,"青梅犹犹豫豫地说,“刚才去厨房取热水的时候见了李伯,李伯说老爷正发火呢,让家里人做事都小心些。”

“还是为二哥的事?”李新荷一到家就听说李明禧求了自己的师兄黑川,托他在军中给自己寻了个文书的差事。因为这实在不像是自己那位娇生惯养的二哥会做出来的事儿,所以到现在李新荷仍有些半信半疑的。

青梅点点头,“二爷一介书生,当什么兵呢?也不知怎么想的......难怪姨奶奶哭成那个样子。”

“是去做将军大人的文书,”李新荷被她的语气逗笑了,“并不是要当兵。”

“还不是一样的?”青梅不以为然,“去那么远的兵营,整日价风餐露宿的,万一打起仗来......”

“又开始胡说了。”李新荷打断了她的抱怨,“边关并无军情,哪里来的打仗?就算真是打仗,二哥是军中文书,是文官,谁会用他上战场呢。”

青梅嘟着嘴不说话了,李新荷思来想去,却真有些不放心,想着李老爷生气多半也是因为李明禧的事。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的,还不如去前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新荷带着青梅穿过花园进了前院,刚过了垂花门就看见官家李荣候在躺下,一幅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看见她们主仆进来,连忙使眼色悄悄示意她们先回去。

李新荷假装没看见。青梅走上前替她掀起帘子,李新荷往里一瞥就小了起来,“大哥二哥都在,今天可真齐全啊。”

李老爷靠在椅背上正呼哧呼哧直喘粗气,颜氏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替他揉着后背顺气,脸颊上犹带泪痕。李老爷平素用惯了的那个釉上彩的茶杯已经变成了脚边的一堆碎瓷片,尚未泡开的茶叶溅得一地狼藉。

李明浩和李明禧并排站着,李明浩脸上颇有些无可奈何,李明禧却扬着脖子直视着上首的李老爷,一幅不肯服输的架势。

堂中原本的剑拔弩张之气因她的出现有了些许缓和。看着她乖乖巧巧的上前请安,李老爷的满脸怒容总算舒展了几分,"刚回来,怎不好好歇歇?"

“不累,过来看看。”李新荷假装没有看到地上的茶杯碎片,笑嘻嘻地偎到李老爷身旁,“出门这些天,女儿一直惦记着家里,寝食不安的。不知酒行里的情况怎样了?”

李老爷缓了口气,眉头也舒展了一些,“酒行里只怕还得忙一阵子才能消停。罗会长刚刚回来,原来的执事们都还没用请回来。听说罗会长还想请御茶房准了淮阳酒行明年补办一场塞酒会呢,只怕是有的忙了。”

“公孙羽还没找到?”

李老爷摇摇头,“这人倒有些手段。”

李新荷忍不住追问道。“爹,咱们家怎么得罪了他?”

李老爷叹了口气,微微垂下的眼角堆叠起细密的皱纹,无形中现出了几分老太,“那还是我刚刚入赘李家的时候发生的事儿。那时候年轻,行事就不免有些急功近利。寇家落败,虽然不是我一手促成,但袖手旁观四个字是怎么也跑不了的。后来,寇家的酒坊就被我低价买进。听说后来寇掌柜病故,只留下孤儿寡母投奔远房亲戚。这孩子只怕是吃了不少苦头,难免会将自身遭遇归咎于李家。只怕。。。”

李明皓拦住了他的话,温声劝道,“兵来将敌,水来土掩,爹不必思虑过多。”

李老爷连连叹气,李明皓正想着寻些不相干的话来劝,就听李明禧低声说道,“所以,儿子才想投身军中,日后若有出息,也是李家的依仗。”

堂中骤然一静,良久,才听李老爷叹道,“你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李新荷有些诧异地看过去,李明禧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紧紧抿起的嘴角却显得格外倔强,李明皓静静地看着他,神情复杂。

“明禧,人都说父母在不远游,”李明皓低声说,“你我兄弟不如一起料理家中生意,你管家,我做酒,一样可以。。。”

“那不一样,”李明禧打断了他的话,眼中闪过一抹恳求的神色,“我对做酒之事并无兴趣,至于管家。。。”他摇了摇头,“名不正,言不顺,我管家到底。。。不合适。”

李明皓有点儿着急,“这怎么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