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爷看着她,亦是用同样的目光。

但是,她绕过杜炎,连个正眼也不给他,直接用玉箫指向桌面上的双凤戏月珠——

“我只要这个。”

时间像已凝固。

杜家父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所幸杜老爷反应快,知道眼前的人不好得罪,笑意满盈地说:

“这位姑娘,这是结婚礼物,不外送的。”

“一,把它给我。二,我娶了你儿子再杀,它是我的。自己选。”她淡淡说。

一个漂亮姑娘扬言要娶男人,这话实在滑稽。

只是,没有人笑得出来。

不少人认出了她。

血凤凰说杀,那就一定会杀。

“好好好……那姑娘可以尽情带走,恭喜姑娘。”

杜老爷练得一手好功夫,所以深知这个女子的威胁。

但他的儿子并不知道。习惯被人宠爱,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杜炎拦在她的面前,云淡风情地笑:

“姑娘是江湖中人,理应深知江湖道义。”

杜炎看去少说也有七尺三四,但这一下跟血凤凰比起来,竟也矮了一截。

上次她站在我面前,竟未发现她有这么高。

“好吧。”血凤凰上挑的眼睛微微一弯,像极了天山雪狐。

我听见身边人在轻轻抽气。

只是,她是一朵毒花。花开越艳丽,越致命。

她手中的玉箫刚一抬,我几乎就能看到杜炎喉咙被戳穿的惨状。雪天同样察觉,只是来不及说话。

我扯下雪芝身上的钮扣,弹出。

铿的声响,血凤凰手微微一震,后退一步。

她愕然回头,四下张望,最后大声道:“林宇凰!给我滚出来!”

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名气居然如此之大。在她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少人开始惊诧。

雪天看我一眼,立刻别开视线。雪芝想要说话,被我捂住嘴巴。

只是我觉得有些怪异。在我印象中,这个女人一直端庄高雅,怎么今日如此冷酷乖僻?

莫非她是双重性格?

这一点,和我的宝贝莲花以前还蛮像的。

“林宇凰,我知道你在这里,滚出来!”

眼见她要动手,我想到底逃不脱,只好将雪芝交给雪天,飞上红台。

我在她面前站稳,双手一拱,笑道:

“姑娘如何称呼?”

场地又安静了。

血凤凰竟然也笑了,不过笑得我寒毛直竖。倘或把她那个面纱揭掉,或许稍好。

“你自然认得我。”

“姑娘容貌倾城,叫在下如何忘记?”

话一说完,迎面一个漏风巴掌,惊天响亮。

我尚未弄明白,捂着胀痛的脸,诧异地看她。她甩甩手,淡然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确定,这女人是疯子。

她叫我上来,又不说要做什么。我夸她漂亮,她居然打我。打了不说,还要我说话。

她脑子有问题么?

如果她不是女人,如果重莲不是神智混乱,我一定会冲过去,扯了她的面纱,叫一声我的宝贝小莲花,再当众强吻她。

我讨厌面容艳丽但暴力蛮横没大脑的女人,不多浪费时间在她身上了。

“姑娘如果不愿嫁人,就不要嫁,何必出手伤人?”

“我今天就杀他!”

说罢她就要冲上去,继续用她的玉箫刺杀他。

我连忙拦在她的面前,笑道:“别别,姑娘心地善良,何必做这样的事呢。”

血凤凰暂时没有动静。倒是可怜的杜郎,被吓得几乎哭出来,实在楚楚可怜。我同情地看他一眼,却在回头的瞬间,又挨了一个耳光。

我真的要生气了。

她的脾气真的比朱砂还要暴躁!

最起码人家朱砂只是吼吼,并不会动手打人啊。

“小丫头长得挺漂亮,怎么打起人来这么残忍啊。你爹娘怎么教你的啊。”我压抑住怒火,捂着脸。

很想一巴掌给她抽回去。可是,打女人不是我的作风。

“谁叫你不躲?”

“虽然在下不知姑娘为何心情不好,但对于姑娘脾气,在下是可以承受的。”我装作委屈又不想表现的模样,特有感情地看着她。

她那抽人的速度,我能躲吗我?

谁知,这强悍的女人竟然甩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你再看他一眼,我连带你一起杀。”

娘唉……

她这哪里像一个冷血杀手说的话?根本就是耐不住相思又别扭不肯表现的妒妇!

我正想再接一句什么,她忽然看了我身后一眼,凑近一些,飞速说:“小心你的小命。”

然后,一个飞身,消失了。

我刚一转身,就看到跳上台的花遗剑,反应飞快,指着血凤凰消失的位置:“那里那里!”

花遗剑做事一向干脆,二话不说,飞天跟去。

我跳下高台,揉着脸,郁闷地看着雪芝和雪天。

“猴屁股。”雪芝说。

“今晚大概会肿。别吓着孩子了,雪芝跟我睡吧。”

十二

夜。

福寿客栈。

这段时间一到晚上,总是喜欢喝一坛子酒。可惜倾坛饮之,难知其味。二二糊糊地往廊柱上一靠,不过多时,怀中的坛子也捂成了热的。

放眼望去,楼外灯火莹莹,朱户万重。

我左边的天字间灯亮着,雪芝那丫头的身影在窗纸上晃上晃下。我轻摸自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

才想起不少百姓传说,金字间价格汉口第一,但从未留空。可瞥一眼右边,里头一片漆黑。

碰巧小二走来,我朝他大声说道:“小二哥,这隔壁怎么不住人的?”

店小二贼眼一扫金字间,笑道:“这房是有人订了,可是这个倍数。”说完伸出三根指头。

“订了又不住,岂非浪费钱财?”

“那位客官只交代了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去,其他的小的不清楚。”

“这世道,有钱人还真不少。”

“看那姑娘的打扮,还真不像是一个有钱人。”

“哦?还是个姑娘?”

“是呀。那姑娘长得挺秀气,说话声音也很小,一身素衣,就是这里袖了个白色的狐狸,还是三根尾巴的。”他指指自己的小腿裤管,“狐狸虽小,却打眼得不得了。我还很少看到这麽特别的……”

“等等,你说,这里有狐狸?”

“对啊。”

在手臂上刺白狐,这样的事,我想应该不会是重复。

那姑娘是天山的人。

天山上的人,可以说是整个武林中最神秘最低调的群体。关于天山的消息,一年能有个一条那算奇特无比。

天山烟影城,一宫三观五门二十八楼,具体位置何处,何时出现,无人知晓。但对于天山的标志,那算人尽皆知。

总有说法人分三六九等,但像天山这样贯彻得彻底的门派还真是少之又少。

狐狸是天山人士的标志,出自二十八楼的人,标志为一尾灵狐;出自五门,为三尾妖狐;出自三观,为六尾魔狐;出自独宫,为九尾天狐。主子绣火狐,下属绣雪狐,最高级别自然是九尾火狐。

但出现在江湖上尾巴最多的狐狸只有三条,还是白色的。出现归出现,也就只是出现。有人见过了,也未见其掀起波澜。

正因为神秘罕见,没有人会忘记天山。又因为太过低调,没有人提起天山。天山人还真似一座大山,站在那里,谁都知道它是谁,但谁也没心情多关心它。

天山的实力无从估量,有人说它才是武林的真正第一大派。也有人说,实际天山根本不能算门派,因为从那里出来的人,没几个会参与江湖纷争。

当然也有不少人说,天山的“见尾窥级”一说不过谣言,实际烟影城真是烟影,一宫三观五门二十八楼,还有九尾天狐云云,根本不存在。

可是如今,竟真有刺三尾妖狐的人出现。

小二说一说的,眼睛也慢慢睁大:“这,这……”

“小二哥,这没什么好惊讶。有很多人为引起别人的注意,总会做一些奇怪的事。”

最后一次听说天山的消息是在一年半前,似乎是说有绣单尾白狐的人背着大包袱,自北向南赶去。有人在野外将之拦截,为其击退。仅此。

这样无趣的消息,居然传到了重火宫,这就是所谓神秘感的威力。

小二宽心了些,我亦对其兴趣不大,几下将他打发走。

碰巧夜晚云朵一飘,露出半个月亮,莹白的光芒照在金字间的窗纸上,然后我发现自己真的喝醉了。

我看见一把剑的影子,就在那窗纸上。

而且,还是一把腾飞的剑。

但我只眨眨眼,它就消失了。

顿时毛骨悚然,晃晃脑袋准备回房休息。

结果我走背运,楼下一阵笑声传来。清爽却妖娆,再次激得我冷汗直流。

我从走廊上探头下去。

宽敞的庭院中,一个头系白缎子的少年坐在走廊上,对着一个敞开的房门说话:

“你呢,胆子永远这么小。这不敢提,那不敢提,当初是用什么勇气睡我的?”

这个说话的调调,我是想忘都难。

“在下不过觉得这样不妥,并未限制白公子。若公子不满意,自可离开。”里头那个声音,一听又知道是什么人。

桓雅文那样温文儒雅的公子都无法忍受的人,估计也就只有白琼隐。只是我一直不明白,这俩人性格差距那叫天壤之别,如何凑到一块去。

“好了好了,你身子尚未恢复,别给再气出病来。坚持到天山,你就可以解脱了。”

“多谢公子。但在下最近觉得身体尚好,其实可以不用赶那么远……”

“尚好是不可以的,一定要痊愈。”

里头没有回答。

“你不用感激我。我是在替自己着想。”说到此处语气一转,“桓郎如果恢复不好,如何与我共度春宵?”

“你……”

笑声又一次传开。

我悄悄酒坛子,对底下说道:“楼下的公子,我刚才听你提起天山,不知是哪一个天山?”

“桃源仙境,烟霞万重。这小小的江湖,又能有几个烟影天山?”

“公子可认识天山之人?”

“天山神宫,三观风雀、鬼母、红裳,五门飞镜、天狼、九离、百鸟、寒水,二十八星宿楼,主子从属,上上下下也千百人了,你是想问哪一位呢?”

“公子认识哪一位?”

“都认识。”

我一愣,哪知他又补充一句:“不过他们不认识我罢了。”

“这也很厉害了,这些个名字我都记不全。”

“那是你脑子进了水,和我有何干系?”

“听阁下的口气,似乎知道里头住的人是谁。”

“当然。”

“请问……”

他摇摇手指:“不可说。”

我顿然发现,这白琼隐是个不怕死的主儿。

在江湖这个鱼龙混杂之地,胆敢口无遮拦的,只有三种人:疯子,武霸,寻死之人。

看他哪个都不像,绝不简单。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四件事。”白琼隐懒懒地靠在廊柱上,“第一,有几个天山人是不会在身上弄狐狸刺绣的。”

我还未接话,里面的桓雅文便探头说:“白公子,前几日我问你血凤凰是否属于天山风雀观,你没有回答,现在算是有了答案么。”

“桓郎,您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