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脱开:“我没有开玩笑。”

“我也没有开玩笑。如果你走,四大护法,一个不剩。”

“你疯了是不是?拿你的属下来威胁我?再说,关他们什么事?”

“他们泄漏的秘密。”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我揪住他的领口,“你这样逼死轩凤哥,你——这就是你说的,为了得到我,什么事都愿意?”

重莲淡淡笑了:“林轩凤啊,他就是该死。”

“重莲,我不知道你留我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越说越气,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记住你是吧?我记住了。但要我想你像想轩凤哥那样,一辈子都不可能。”

“是么。”重莲一脸无所谓,“你说我骗你,你也骗我。你告诉我你是第一次。实际呢?”

我皱眉:“什么?”

“我们第一次过夜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只和我睡过,实际呢?”

“你……你明明知道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迫不得已,我就不可以?”

表情上看不出一点火气,但重莲第一次以原本的人格发怒。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倘若他控制不住情绪一掌打来,我一定升天。

不知是不是给他气过头,腹部的伤口也是疼得厉害。这冰天雪地的,头上居然冒出冷汗,真是惊天奇闻。

“好吧,既然你忍受不了我和别人睡过,那我走。”

“凰儿。”重莲又拉住我,“不要走。”

我甩脱他。他还是挡上来:

“如果林轩凤没死,你会不会原谅我?”

“会。”我毫不犹豫道,“然后我会跟他远走高飞,走到再也让你找不到的地方,平稳安心过一辈子。”

重莲僵硬了许久,却依然不肯给我去路。

“我欠你的,我现在还。”

我拔出凰羽刀,对着自己的腹部一刀划下。

才复原的伤口又大量出血。

重莲刚迈进一步,我就用刀尖指着自己:

“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再补一刀。”

重莲急道:“不!”

“你现在回去。”

重莲咬紧牙关,转身走了。很干脆利落。只是走前眼眶红了一圈。

“不要再来找我。”

“我知道。”

江水生冰,树枝夭折。

我眼望着白茫茫的雪地,大雪翩翩,一双双脚印沿路蔓延至地平线。

京师鲜少下这么大的雪。乱葬村在冰寒的山壁中,很容易积雪结冰。那个雪堆起来,现在踩下去,半条腿都会被埋没。

很小的时候就对村子外的积雪有印象。春天是漫山遍野的花红柳绿,冬天是一天一地的茫茫白雪。爬上山坡的时候往天山看,会觉得天和山早已融为一体,尽是浩若烟海的霜白。我和他一人摘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画。然后放上秋季存的小红果儿,一排排点缀着积雪,特别好看。

无论天气多冷,多凉,吹在脸上,心都会温暖的。轩凤哥站在寒风中朝手心吹热气的模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那时他说,凰弟,和师父也去过一些地方,但发现都没有咱们家好看。你站在这里往下看,是不是有万物都被踩在脚下的感觉?

我说我有点想把你踩在脚下。

他的最大特长就是装可怜,先是戳我一下,楚楚动人地说我又哪里做错了。我还没开始呕吐,他自己已经开始大笑。大笑出声的人,很少有他那么好看的。

他和我裹一件披风,两个人的手都冻得冰凉,互相搓搓,很快就好了。

他说,等你二十岁,我们再来这里玩。想了想又补充说,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就算老得腰都弯了,背都驼了,还可以来这里玩。

我又被他的肉麻恶心到,抬掌就劈他。他连忙跳开,一蹿就是好几十米远。站在那边对我挥手说,我去挖一点松球来玩。

他曾说冬天找人最方便,有脚印。我看着他慢慢走远,雪地里留着深深的脚印,歪歪扭扭地蔓延到天边。我顺着他的脚印,一脚一脚踩过去。

只要顺着脚印,就能找到他去的地方。

京师却不然。满城都是凌乱的,被大雪覆盖的脚印。各种形状大小,通向不同的地方。

重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我用布擦去刀剑上的血,按住伤口,一步步踩在杂乱的脚印上。

到现在,我发现自己再找不到轩凤哥的时候,还会想起当年他站在雪地里的笑脸。

他说,等你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就算老得腰都弯了,背都驼了,我们还可以到这里来玩。

四十

出了京师,暂时在洛阳住下。洛阳和长安相隔不远,但氛围相差很多。长安繁华,洛阳热情。

洛阳的街道宽而干净。即便是冬季,依旧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尤其是晚上,春节一过,人都出来了。这有名的古都不仅牡丹漂亮,就连花灯烟火也是天下一绝。

长安集权,洛阳集钱。

长安的闻名的设施有酒楼、茶楼、当铺、兵器行、客栈、戏院、书院。洛阳满城载的是米行、钱庄、古玩店、烟馆、妓院、赌场等,咱们这些穷人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样样俱全。

城外内才举办庙会,人群骆绎不绝。

过节期间,小道消息和人群交流是供不应求。翻来覆去听到的消息,只有那几个。

既然重莲重出江湖,失去武功的传言不攻自破。人们津津乐道地讨论,看天山和重火,哪一方才是最后赢家。

还有一个消息,就是杜炎失踪的消息。

我听到杜炎这名字的时候,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是什么人。找人问了半天,才想起曾经在武昌听过那么一号人物,弱柳扶风得跟个女人似的,还有人拿他和重莲相提并论。什么火中重莲武中杜炎的。我倒没想到这妖人失踪都有人讨论得如此热烈。谣言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

关于天山的消息,五位门主负责带领弟子和重火宫的分散弟子对抗。但大过年的,再对抗也得歇歇了。三观动向的话,依然只有白翎一个人的。至于那个神秘的艳酒,经常听人提起,一般都是说他长得丑,仿佛他就不是天山一员那般。偶尔会有人说,他的武功跟重莲差不多,甚至比重莲还好。我反复推敲觉得这绝对也是传的。艳酒记恨重莲到为报复他成立的个门派,武功要真那么高,怎么可能听到重莲重出江湖后还按兵不动?说不定,连这个人都只是编出来唬人的。

这不,又有重火宫弟子叛变的消息了。

另外听说华山派有人发现了古老的书卷,里面记载了什么地图什么宝藏的。没兴趣。

春节一过,对武林的讨论转眼就换成了青楼。

老婆孩子安抚过,洛阳第一勾栏花满楼生意爆满。

花满楼是绝对的来者不拒楼。势力的程度,举例来说:甲公子花了一千两包了花满楼的三号美女仙姬陪酒,乙官人出来砸了二千两,说我要仙姬和我睡,仙姬会毫不犹豫踢人出门,和乙官人睡。甲公子的钱不还。等乙官人和仙姬办那事办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冒出个丙相公,丙相公说开三千两,仙姬陪我睡。仙姬会立刻把乙官人从身上推开,赶走,洗洗身子,风情万种地躺在床上等丙相公。

而且,这些都不是老鸨强迫的。她们自愿。因为钱有九成是归她们的。

所以,如果哪个男人想要一个晚上安心地睡个女人不被扫兴,价钱都会抬得老高。

花满楼的女人以百数计,卖身的占九成。头牌六个,老鸨两个,小老鸨七个。卖身方面,五个头牌无条件,一个有条件。主老鸨有一个负责管理,一个负责数钱。小老鸨一个负责招人,六个负责分配接客。

尽管老鸨只得一成,但那银子堆积的数量还是常人无法想象。

花满楼的女人都不是女人,分工分得比百年大派还清,数钱比钱庄的老太太们还快。

我在洛阳城中听到关于花满楼的薪水问题。据说整个城里男人打杂,最赚钱的首先是花满楼的男妓,二是花满楼的厨师,三是花满楼的大茶壶,也就是龟公。

住了一段时间客栈,日子越发难过。以前袜子衣服都有丫鬟洗,丫鬟不在重莲洗,自己洗起来那叫一个马虎。而且伤口没好,洗衣服时候抽搐起来那绝对不是常人能比的。有的时候衣服干了都还能看到上面的汗渍,实在汗颜。眼见荷包越发羞涩,之后还要做长远打算,体力活干着累又不赚钱,不如去花满楼试试。

去之前照了照镜子,胡渣也长出来,剃得干干净净,穿得精神抖擞,去应聘。

一进花满楼,我便大叹,果然是天下第一妓院。脂粉香飘,美女如云,装潢比皇宫还华丽。

香艳归香艳,但绝不色情。女子们穿的衣服都是上好缎子,精美却不暴露。而且她们动作丝毫不挑逗,只是走路时一走三摇,酥骨媚人。

一个女子走过来。

水红色的垂地折叠裙,袖口轻纱环绕,手指修长如玉,在我面前斜斜一站:

“公子可是第一次来?”

“是。我想——”

“真的?”美女细腰轻扭,摇着蒲扇好不妩媚,“公子喜欢哪一类姑娘?只要你说,就没有花满楼找不出的。”

“姑娘,可否请老鸨来一下?”

“呵呵呵呵,公子真爱开玩笑,奴家就是老鸨呀。不过我们大老鸨不在,公子需要什么奴家都可以招待的。”

竟然绝口不提价钱。

“等等,是这样,我不是来花钱的……”

话音刚落,美女笑脸垮得就像阴鬼翻脸,双手三拍,声音洪亮:

“来人,拉出去。”

我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有一帮大茶壶冲过来。应付这些个人不难,我几脚解决。美女毫不畏惧,提高音量:

“敢在花满楼撒野?习春、古夏、尚秋、伊冬!给我出来把他斩了!”

“慢慢,慢着。”我抢先道,“我是来找活儿做的。”

美女挥挥手,后帘冲出来四个女子刹那间停住脚步。

她走近了一些,抬头眯着眼看我一会,把我拖到一旁,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拍拍我的背,捏捏我的手臂,捏捏我的腿,就像在挑大萝卜。

“你把头发散下来。”

我照做。

她在我头上弄了一下,拿出个绳子系起,拧着我的脑袋又转了转。我想这花满楼也真是神奇,连选个龟公都如此注重外貌。于是耐着性子,待她检查。

“脸蛋和身高都还行。”她转手打个响指,“把他送到巧门。”

我不明所以。

她回头道:“在花满楼不能用真名,你应该知道。自己想个名字。还有,我叫犹冷。”

我一愣。

犹冷?

犹冷不是几个头牌之一么?怎的变成了老鸨?

我想了半天没想到名字,左顾右盼看到桌上一个水果盘,水果盘旁边有人收了个香蕉皮,我道:

“我叫皮子好了。”

“不行。换一个好听的。”

“香蕉吧。”

“不行。”

“什么才叫好听?”

“在青楼工作,你怎么取个这么难听的名字?诗情画意一点行么。”

“哦,那叫重莲吧。”

“这名字很好,保证你工钱高。但要是被重火宫的人发现,后果自负。”

“没问题。”

“现在你跟习春去领衣物,签个契约,今天晚上就可以开始工作。”

多么温柔的大姐姐啊。

我笑眯眯地去了。

花满楼的后院大得像后宫。我没料到连个龟公都有单独的房间。不大,但相当整洁干净。就是颜色我不大喜欢。粉白粉白的,像闺女房。

古夏替我整理被子。尚秋替我换衣服。

果然是人间天堂,美女环绕,还有美女替我穿衣服,伊冬替我擦脸。

“姐姐,如果以后我要洗衣服,在哪里洗好?”我眨着眼睛问。林轩凤那小子的媚眼招数我还是会用点。尚秋温柔地捏捏我的脸:

“姐姐会帮你洗的。”

我幸福地晕过去。

“姐姐,那我的工钱呢?”

“刚开始工钱都不高,但你是男孩子,普通接待一个客人一百两,已经很不错了哦。”

一百两?

我是不是误闯皇宫了?

不仅是房间,我的世界都在冒着闪亮的泡泡。

“姐姐,你什么时候才擦完呀?”看样子我这段时间真是脏得不像人,这么久了还没搞定,还用什么小刷子刷。

“莲儿弟弟乖,马上就完了。”

我打了个哆嗦。

莲儿弟弟!

又隔了很久,她替我弄头发。

“姐姐,为什么要把头发散下来?”

“这样比较好看啊。”

“可是这样不方便做事。”

“客人喜欢散发,你头发这么好,不用担心。”她把镜子扶了扶,“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我把镜子扶了扶,沉默了。

妖孽。

妖孽啊。

她在我脸上抹了些什么东西?我站起来,几个丫头被吓得连退两步。

尚秋打量我半天:“头发一散就变了个人。我觉得他进错门了。”

“转到艳门去吧。客人也爱挑那里的。”

怎么……越听越不对?

我进来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