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那几个大姑娘还在讨论酿月山庄庄主,这一会人就站在这里了。我低着头,估计会有那么几分娇羞。

段尘诗道:“你……看上去有点眼熟?”

我心道这下大事不妙,我这张脸,江湖上很多人都见过。如果让红裳知道我是林宇凰,估计我会被砍成两段丢去喂狗。

“庄主讨厌,用这种方法搭讪人家。”

我已经快要被自己的声音震晕。段尘诗竟然不感到恶心。

“你认识我?”

“庄主盛名,人家怎么可能没听过?”

“原来如此。”

“庄主,赶快来房里,我们讲点悄悄话吧。”

“好。”

段尘诗果然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这把年纪了还在到处泡妞,连娘娘腔都不放过。我和他进了房间,径自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壶茶:

“说吧,你要玩什么?我不陪睡觉。”

“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我抬头,挑眉:“唷,你还不满意?不满意我陪别人去,点莲少爷我的人多得很。”

段尘诗笑笑,徐徐踱步而来,挑起我的下巴:

“长得不赖,怎么这么凶?你还是艳门呢,我看呀,该去野门。”

我才猛然想起我这是在挣钱,于是又笑道:

“段庄主,你要玩什么嘛,人家陪。”

“我要玩床上的。”

“告辞。”我起身,拱手。

“慢着,你可知道我段尘诗是什么人?”

“尘诗作剑雨作刃,酿月风流不沾花。方才已经说了,段庄主大名早已久仰。”

“我看上的人,是一定要吃掉的。”

“少爷我不卖身!”

我刚走一步,他已伸手卡住我的脖子。我转身,簌簌簌簌瞬间四掌击去。他只挡住两掌,撞在墙上。我足下一点,轻跃到他面前,悄无声息。抽他的剑,指他的喉:

“出去以后,给他们说,本少爷伺候得好得很,知不知道?”

“知,知道。”

“一千两。”

“好好。”

“你要不给,你小心你女儿……”我淫笑着,摸摸嘴巴。

“知道知道知道,你放我出去。”

我拉门,一脚把他踢出去。

腿还没收回来,就看到门口站着的犹冷。

我立刻扑倒在地,抓住段尘诗的手:

“段郎,你还好吧?”

“好,好,我很好。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

“犹冷姐姐,段郎说他还好,他今天累了,我再扶他进去休息一下……”

“有人开三万两点你。”犹冷淡淡道,“不过你不能去了。”

“啊?为什么?”

犹冷看着地上的段尘诗:“你说为什么?”

“那人叫什么名字?”

“白翎。”

四三

“我去了。”

我又被犹冷拉回来。

“我说了,你不能去。”

突然有很多问题。

首先,风雀、红裳、鬼母,三观之首是风雀。白翎管风雀,也就等于管了红裳和鬼母。他来这里嫖妓,怎么还要付钱?其次,光看到一个重莲的名字,就值得他花大笔钱去见一面?再来,白翎可是认得我的。如果他当场把我揭穿,我就真的暴尸街头了。

“好吧,我不去。”我道,“不过,我很想知道,白翎怎么会花这么多钱?”

“这些你没有必要知道。”

犹冷走了。

一到晚上,花满楼简直是人山人海。我挤回自己的房间,碰巧看到杜炎捧着珠花飞奔而出,边跑边往头上戴。他身后跟着一帮男男女女,都跟赛跑似的,颇有意趣。

没料到他平时蛮柔弱,跑步速度这么快。

我跟着人群出去,挤在大厅门口到来不去。楼梯上站满了姑娘相公,大堂中央坐着一群人,一堆女人,一堆男人。

坐在女人堆最前头的女子背对我,不过我看出了是红裳。

那一堆男人都穿着雪白镶青的衣服,整齐地背着手站立。而最前端与红裳面对面的男子翘着二郎腿,腿上绣有一只六尾火狐。

这一回白翎没有戴斗笠。但是隔得太远,人头又挤来挤去,根本看不到。

他们的谈话内容我也听不到,身边两个嫖客讲话简直叫震耳欲聋:

“说真的,女人这玩意还真是越漂亮越拽。花满楼的女人是我见过最美的,但也是最贵最势力最难搞的。”

“确实,我开始还不相信会有踢床这种事。上次我搞冉冉的时候就真给她推了。你说这么突然拔出来,她不痛啊?她还是柔门的头牌呢。柔个屁!”

“酒、剑、女人、朋友。男人得这四样,便是消遥自在。哪知每一样都不好得。你说吧,女人有什么想要的?无非就是男人。怎么这里的女人就这么拽呢?”

“行了吧,谁叫这红裳观有天山支撑?白翎今天来,说是嫖娼,实际不就是给这些嫖客下马威,告诉咱们谁惹她们谁死?”

“起码花满楼的人还让男人碰,有银子就够了。你怎么不看看当年的双成楼?就算是只公蚂蚁,都别想爬进去。”

“你说步疏?这女人他妈就是欠操。”

我听起劲了,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

“大哥,你见过步疏?”

“怎么可能没见过?那女人是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自己的脸。她是我见过最贱的女人,但长得漂亮有什么法子。”

“怎么个贱法?望大哥指教。”

他大体说了一下,语句比较粗鲁,还有点含糊。整理清楚大概是这个意思:

花满楼的六扇门中,每扇门都有个首领。艳门红裳,娇门犹冷,冷门仙姬,巧门闲吟,柔门冉冉,野门飞漠。而花满楼六大头牌我之前已经听过。红裳只是老鸨,不卖身。另外五个门的首领分别是五大头牌。还有一个头牌,也就是头牌之首,上一季的大花魁,步疏。

步疏是六个头牌里唯一有条件卖身的。

有要求不是罪,她的要求也只有两条。但因为这个,她被无数男人唾骂。

一, 艳酒。

二, 重莲。

这就是她的条件。

以那俩男人的话说,她这样还不如不卖。

步疏现在不在花满楼。严格说来,她并非红裳观的人。

她是艳酒的人。

她来参加花魁大赛拿第一是显而易见的事,但她的目标不是宣布自己的美貌。而是她的所属权。

混入英雄搏斗与武林纷争的女人,总是很容易出名。

艳酒的神秘感让人们大大地提高了对步疏的期望。

然而,她不曾让人失望。

我越发觉得步疏是个奇女子。她就像个价格昂贵的极品花瓶,只给插两种植物。

一朵是倾国倾城的红牡丹。

一根是野生野长的狗尾巴草。

品位相差如此之大,果然不是凡人。

不过我更好奇艳酒。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长这么丑还吸引绝世佳丽。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在占有了这样的美人以后容忍她对外宣传她还喜欢另一个男人。况且,这个男人还是重莲。

或许他只是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让别人看看,最美丽的女人同时爱他和重莲。那他和重莲平起平坐。

天山想要对付重莲?

白日梦。

人群实在太挤,而且还有人拦路不让过去找人。我想这是个大好时机,赶紧赶回艳门。

果然庭院已空。

我偷偷溜到石墙那里,转动石狮的铜铃。

果然,那两个女人的声音又一左一右传过来:

“腻玉染深红。”

“艳丽难常好。”我接道。

“接口错误。请离开。”

我莫明其妙。

我分明听见两次是“艳丽难常好”,怎么会错误?莫非她们能听出声音?那要接口来又有什么用?

但不敢多试,回了房间。

年一过,春寒料峭,天稍微变一点,我的伤口就会疼痛难耐。再无力气出去看,在床上滚了一个晚上。

直到杜炎回来,我都没有入睡。

他推开门,气急败坏道:

“所有人都在找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找我?”

“大尊主指定要你,你怎么回事?”

这下真的不好了。如果被他发现,我绝对死定。我哑着声音说:

“告诉他我和重莲一点都不像。我是随便取的名字。若有冒犯,替我道歉。我的胃不舒服……”

“我看,你是想要故意吸引尊主的注意吧?”

“被你发现了。”

“你起来!你给我交代清楚,你和他是怎么一回事?”

我特想问他一句话:姑娘,我和你很熟啊?但终究忍了。他后面一句话还未出口,门口又有丫鬟道:

“冰语,二尊主找您。”

杜炎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又不敢多说,出门去了。

二尊主?

大尊主是白翎我知道。但不知道鬼母和红裳哪个是老二?

“另外,二尊主说,刚才在门口对接口的人也请去一趟。”

“好好,我去我去。”我立刻跳起来。

杜炎道:“可是大尊主在找他,如果他不去,恐怕……”

“你不说,谁会知道?”

杜炎只好埋头走了。

我们又到了那个石狮面前。

双女音响起:“腻玉染深红。”

“绝色难常在。”

石门打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分明是同一句接口,为何答案会不一样?

只是进去以后,仿佛从仙境掉入十八层地狱。

这边灯火辉煌,那边黑灯瞎火。一条阴森森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直通向无尽的黑暗中。

左边右边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草丛,看去却是深渊。

道旁是两排幽微的红色蜡烛,走上去像在走黄泉路。

杜炎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但脑袋都不由自主缩入衣服。

忘了走了多久,只记得拐了几十个弯,分了十几次岔。倘若不是跟着别人,保准迷路。

道路突然,一个黑色小亭。

亭中坐着一个女子,声音沉稳而缓慢:

“杜炎,你胆子真不小。我告诉过你的话,你全部都忘记了?”

这声音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我……”

“另外,刚才在门口试接口的小子,”她打断道,“你的蝴蝶骨上种了个遗忘蛊,再不取出来,恐怕就要溶入骨子里,就打算一直这样,忘记的东西就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