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算着时间客套告辞。

初盈带着一身疲倦回了谢家,路过侧屋时,正好看见蔻珠在给兔子换水,不由走过去蹲身看了看,比两年前长大了许多,喂得肉乎乎的。

蔻珠赶紧端了个小杌子过来,“奶奶坐着,仔细蹲久了脚麻。”

秋绫更是热情,手脚麻利的捧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奶奶,解解渴。”待到初盈随手接了,又拿起团扇在旁边扇风。

初盈在看兔子的空挡,随意的看了她一眼,说实话,她和雨桐都算不得漂亮,顶多是还有几分姿色,不过秋绫的性格更活泼一些。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大都如此,太漂亮的有狐媚之嫌,做亲娘的是不会往儿子房里送的,免得妻妾相争不太平。

可是谢长珩却更偏向雨桐一些,看来是有她的长处了。

心里这么想着,手上仍旧漫不经心的端着酸梅汤,不时的喝上一口,喝了半碗递给豆蔻,“不喝了。”

豆蔻笑嘻嘻道:“奶奶不喝赏我吧。”

初盈点了点头,对秋绫道:“你去研墨,弄好了连笔一起拿过来。”

秋绫不解,不过没有多问就去了,办事很是机灵,很快用托盘装了笔墨过来,旁边还躺着雪白的纸,蹲□递到跟前。

“豆蔻!”初盈喊了人,吩咐道:“把小黑捉住别动。”自己提笔蘸了墨,给那有一只黑眼圈的兔子,另外再添了一个眼圈儿。

秋绫看得一头雾水,好笑道:“奶奶这是做什么?怪滑稽的。”

豆蔻也忍不住笑起来,手上一松,把顶着两只黑眼圈的兔子放了回去,起身道:“我去叫凝珠姐姐过来看…”话未说完,语音忽地戛然而止。

谢长珩穿了一身江水海牙的长袍,白底掐水蓝边,剑眉凤目、面如冠玉,静静的站在那里好似芝兰玉树一般。

初盈扭头看了,只觉可惜了这一身好皮囊。

“都下去。”谢长珩淡淡道。

豆蔻不熟悉谢家的人还不觉得什么,秋绫却是赶紧低了头,察觉出自家爷这是正在心头不快,猫着腰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初盈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丈夫,以为他会说什么“你还真想给我砸出一个眼圈儿”,或是“没看出气性还挺大”之类的话。

那知道谢长珩看了看兔子,只道:“回屋去吧,我给你买了桂花糖糕。”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可是眼前这人要是过一辈子的,人家给了台阶,再赌气使小性子只会越闹越僵,这对改善夫妻关系没有一点作用。

少不得跟着回了里屋,看见了桌上一整盘的糖糕,黄莹莹的甚是诱人,嘟哝道:“拿我当小孩子哄呢。”

“奶奶。”凝珠扯了扯她的袖子,本来以为公子爷买了糖糕,主母会高高兴兴满心欢喜的,不知道怎地还生了气,小声道:“奶奶好歹尝一块儿,是大爷的心意。”

又怕多言惹得夫妇二人尴尬,说完便悄悄出去。

谢长珩见妻子盯着那盘糖糕出神,开口道:“这会儿不想吃便空了再吃,或是赏给丫头们。”

初盈到底不好跟他一直拧着,想了想,拈了一块儿,递到丈夫的嘴边,“你把这盘子都糖糕吃完,昨儿的事就算揭过。”

想试一试,丈夫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他自幼就不爱吃甜的,眼下既然是给自己赔罪,总该有点诚意吧?要是一点都不能勉强就算了。

谢长珩勾了勾嘴角,“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初盈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仿佛自己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对方只是个看客,本来还想借着缓和一下气氛,也懒怠再管了。

起身到美人榻上坐下,随手拣了一本书翻着。

谢长珩走过来在对面坐下,淡声道:“我是不是很无趣?”

初盈头也不抬,“没有。”

窗外夕阳西下,金黄色的晚霞洒在谢长珩的身上,眼眸也透出灿色,飘飘忽忽的看着窗外,静静道:“父亲死的那年,我和你现在差不多大的年纪,一转眼,十年光阴就这样过去了。”

初盈又翻了一页,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十年里…”谢长珩自顾自的继续说着,声音悠悠,“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生怕谢家就败落在我的手里,担心母亲,担心弟弟,担心谢家的每一个人,现在想想似乎忘了自己。”

初盈把书合上,托了腮望着窗外的一棵树发呆。

“一个人过得太久…”谢长珩静默了一阵,眼神闪烁,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只说了一句,“昨儿是我着急了。”

这算是赔礼道歉吗?

初盈看着那双明亮清冽的眼睛,好似一泓深水,怎么看也看不到底,但是隐隐的还是能看出一丝歉意,心里便消了消气。

谢长珩犹豫了一下,拣了一块桂花糖糕递过去,“尝一块儿吧。”

初盈看了看,低头伸长了脖子,噙桂花糕的同时,在那修长的手指上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后若无其事慢慢吃了。

谢长珩先是吃痛一怔,继而笑道:“你是小狗吗?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淘气,如今还是一样。”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儿时被逼吃窝丝糖的旧事。

那些单纯干净的记忆封存太久,或许…,自己应该稍微放松一下,至少在妻子的面前可以如此,毕竟她现在已经是谢家的人了。

初盈站起身来,下榻就要往外走。

“别生气了。”谢长珩一把拉住了她,含笑道:“剩下的糖糕我会吃完的,今天一块儿,明儿一块儿,反正你也没说几时吃完。”

一本正经的人居然也耍无赖?初盈啼笑皆非,忿忿道:“天气这么热,你也不怕沤馊了。”

谢长珩看着她笑道:“我吃坏了肚子,不是正称了你的心意?”

初盈瞪了他一眼,“我是那样的恶婆娘?!”

谢长珩看着绷紧一张小脸的妻子,白嫩的能掐出一把水的皮肤,乌黑的眼睛,因为着恼嘴唇微微嘟起,让人一刹那的心悸动摇。

“阿盈。”将妻子拉到腿上坐下,轻声道:“以后就这样叫你罢。”

眼下还不是晚上,初盈哪里好意思坐在丈夫腿上?彼此是夫妻不假,但从来都不是如此亲昵的关系,微微发窘,想要起身又挣不过丈夫力气大。

“大爷,奶奶。”凝珠掀了帘子进来,嘴里道:“大姑奶奶过来…”一见屋里的旖旎情景,顿时慌得赶紧退了出去。

门外雨桐正迎了谢娴进来,见状不由满眼狐疑。

谢娴细细的打量了凝珠几眼,眼神闪了闪,笑道:“天怪热的,去给我端碗冰镇的凉茶。”说着,往旁边偏厅里找了椅子坐下。

雨桐去端了木樨花茶,恭恭敬敬奉上,然后静静的立在一旁。

方才凝珠神色慌慌张张的,莫非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难不成…,大白天的公子爷和主母,在心里摇了摇头,公子爷一向是稳重自持的人,应该不会的。

“大妹妹。”初盈赶了过来,笑迎道:“几时来的?快去里屋坐。”

“在娘那边说了会儿话。”谢娴上前挽了她的手,跟着过去,进了门,对哥哥抿嘴一笑,“大哥,我是不是来得不巧?”

初盈本来就神色不自然,被她一说更是窘得不行,看了看谢长珩,不自控的又红了脸,越发的解释不清了。

“我去书房一趟。”谢长珩没有打算跟妹妹调侃下去,顺手端走了那盘糖糕。

谢娴看得瞪大了眼睛,等人走了,与初盈笑道:“这二十多年都疏忽了,我竟不知大哥是喜欢吃糖糕的。”

自己乐不可支笑了一回,半晌才打住。

初盈臊也臊过了,干脆厚着脸皮不当一回事,转移话题朝谢娴问道:“可是娘叫你过来的?”

“嗯。”谢娴收起了笑容,但是不欲多说这个话题。

初盈恍然领悟了点什么,那种事,有什么比交给亲生女儿办更放心呢?

谢长瑜现今还在床上躺着,谢家纳亲戚女为妾,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婆婆肯定恨透了那个侄女,留她一条命在就算不错。

亏得谢长瑜是个白身,不在仕途上行走,不然多少是要受影响的。

谢娴主要是被母亲找来办事的,另外再看看弟弟的伤势,哥哥嫂嫂这边只是随便走一走,陪着说了会儿话便告辞。

初盈自个儿静了一会儿,叫了凝珠进来,“下次不准再这么冒冒失失的。”

“是。”凝珠一脸惶恐,想解释两句又觉得说不清。

“没事也被你弄得像有事。”初盈抱怨了一句,到底不是什么要紧的,也没有再继续多说,倒是谢长珩,像是会掐算一般很快又回来了。

凝珠浑身不自在,福了福便退了出去。

初盈看着他笑,“从前只知道有女狐狸精,今儿才知道也有男狐狸精呢。”朝外头喊了一声,“摆饭吧。”

谢长珩眼中无奈一闪而过,嘴角微翘,“也就你在我面前这样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要说:萌妹子乃们都出来吧,给某颜打点鸡血!!

最近诸事不顺,应该挂跟红绸带了~~

74、龃龉(上)

太平盛世,一派纸醉金迷的靡靡景象。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之喜,不论是后宫嫔妃,还是赶来道贺的外命妇,皆是华衣丽服、珠翠环绕,姹紫嫣红映衬之下,就连那御花园百花也失了颜色。

初慧挽了华丽的牡丹高髻,眉眼精致如画,正中簪了十二尾的赤金衔宝石滴珠大凤钗,这是中宫皇后才能专享的特权,嫔妃命妇不可逾越。

一袭正红色蹙金线双层广绫长摆鸾袍,可谓艳冠群芳。

先前两宫太后都过来打了个照面,留下贺礼并未久坐,不然初慧作为儿媳,生辰之喜还得不断的立规矩,未免太过拘束无趣。

眼下宴席尚未开始,女眷们都在三三两两的低声说话,宫人们端着瓜果点心穿梭其间,旁边丝竹之音环绕,显得热闹非凡。

不远处,晋阳公夫人宋氏正在和安城郡主说话。

初盈如今算是外命妇,当然另外一个尊贵的身份是皇后胞妹,不过今日这种场合不比私下,故而按着品级高低入了座。

“皇后娘娘大喜。”一个身着绛红色馥彩流云纹宫装女子上前,正是贵为九嫔之首的蒋昭仪,手里斟满了香甜果酒,恭恭敬敬举杯,“嫔妾给皇后娘娘贺寿道喜了。”

“好。”初慧亦从桌上端起一杯酒,含笑一饮而尽。

皇帝在潜邸时内宅人数并不多,如今尚未广纳后宫,除了皇后初慧、蒋昭仪,下面只有几个低等嫔妃,跟在后面一一上前道贺。

初盈冷眼瞧了瞧,懒洋洋的没有太多兴趣继续关注。

“这位是谢家大奶奶吧?”

初盈闻声扭头,看着一个眉目娟秀、身量微丰的年轻女子,笑起来的时候,两颊还有一对可爱的酒窝,却是面生不曾相识。

那女子福了福,自我介绍,“妾身詹氏,是已故的果郡王之女。”

“原来是春陵县主。”初盈赶忙起来见礼,心下猜疑不定,隐隐知道果郡王之死和谢长珩有关,难不成是来找茬的?

继而摇头,上头还端坐着自己的姐姐初慧呢。

春陵县主笑容亲切,邀请道:“宴席未开,不如到旁边赏花说说话可好?”

初盈知道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今日不说,改日也会找机会另说,且此刻在大庭广众之下,应该不会发生什么难堪的事,因而微笑点头,“如此甚好。”

两人来到一树开得如火如荼的石榴树下,宫人们都在不远处,看得见人,但是周围各种声音搅在一起,绝对听不到说话。

“我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初盈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跟自己说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客套道:“这是大喜事啊,恭喜县主了。”不自觉的看了看她的小腹,平平的,还什么都看不出来。

春陵县主腼腆笑了笑,把手放在肚子上,动作轻柔,“是昨儿才让大夫把脉的,我还没有告诉世子。”

初盈越发不解,不好多问只是微微一笑。

一阵风吹过,树上有殷红如血的石榴花瓣落下,春陵县主伸手接了几片,衬得手上的肌肤越发白皙,“我只想过平平安安的日子,守着丈夫,生下几个孩子,别的什么都不愿去想,过去的便过去罢。”

初盈微微蹙眉,“不知县主说这些是何深意?”

听她说的,好似自己要迫害她和她的孩子一样,好不好,与旁人什么相干?难不成因为徐灿从前向自己提过亲,就存下了什么歹意?还是谢长珩跟徐灿有芥蒂,就连她的孩子都不放过?真是莫名其妙!

“妹妹别恼。”春陵县主叹了口气,顿了顿,“我若不说清楚,反倒会让妹妹生出别的误会。”回头看了看周围的宫人,确认了别人听不见,方才道:“当初我爹果郡王和燕王走得近,后来…,便是犯了事也实在怨不得别人,只是世子却一直放不开。”

初盈心中微动,当初谢长珩眼睛上的黑眼圈,就是徐灿砸出来的,后来还强行带走了谢长瑜,故意派人把苏宜君送回苏府,二人之间芥蒂颇深。

果郡王的死,应该只是一个附加的因素吧。

初盈被她绕来绕去的觉得头晕,失去了耐心,“县主有话就直说吧。”

“我知道自己劝不了他,也不敢劝。”春陵县主声音幽幽的,语气带出担心,“那天我去书房给他送莲子羹,偶然听见…,其中似乎有‘谢大公子’之语,不知道又在谋划什么。”

初盈诧异的看向她,闹了半天,是来给自己通风报信的?把丈夫的秘密,随随便便告诉外人,让对方好做防备?

“妹妹不必多疑。”春陵县主看着她的眼睛,苦笑道:“世子一向骄傲,总是自觉策划周密,可是在我看来,实则无异于以卵击石。”

初盈哭笑不得,要是徐灿知道妻子这么贬低自己,会不会气得跳起来?对他虽然不熟,印象中仿佛一只都是爆炭脾气。

春陵县主又摸了摸肚子,“还望妹妹回去告诉谢大公子,让他早做应对,看在我坦言相告的份上,将来不要跟世子一般计较。”

初盈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事,正在斟酌说词,一个宫人识趣的隔了一段距离,朝这边喊道:“两位贵人,宴席就要开始了。”

接下来,和春陵县主各自分开入了席。

初盈心不在焉的吃着菜,这种宴席本来大家都很拘束,女眷们均是只吃面前的两、三样菜,实在没什么意思,还吃不饱,每每回去还要补一点东西才行。

心里不免想到春陵县主,如果她没有撒谎的话,才一个多月的身孕,正应该在家好好保养的日子,却冒着风险进宫来跟自己说话。

看来父亲果郡王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而且沾上了燕王一系的影子,一直都活得战战兢兢、杯弓蛇影,连带对丈夫都不相信,这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不过换做自己也会害怕吧。

毕竟谢长珩不是好惹的人物,自己的身后还有皇后娘娘撑腰,还有一个权倾朝野的中书令祖父,妇人总是胆小怕事一些。

今日宴席实在热闹非凡,初盈根本找不到机会和姐姐单独相处。只在宴席后陪着母亲去说了几句话,然后出宫时又问了母亲,有关盛二奶奶在外面铺子的事,便就一个回了傅家,一个回了谢家。

等到晚上见着了谢长珩,初盈把白天的事情说了。

“春陵县主跟你说这些?”谢长珩也是颇为惊讶,勾起嘴角一笑,“可怜徐某人连自家媳妇都不信他,倒也有趣。”

“有趣什么?”初盈抱怨道:“春陵县主说了半日,跟什么都没说一样。”

谢长珩看向一脸担心妻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担心,无非就是在朝堂上给我使绊子,便是我留心不到,太公和岳父总是会察觉到的。”

自那日糖糕事件之后,两人之间气氛比以前好了不少。

初盈拨开他的大手,“揉乱了。”

“有什么要紧,反正都要睡了。” 谢长珩说得一本正经,只是在陈述一件极为寻常的事,“一身汗,我去冲一冲凉水再回来。”

“嗯。”初盈脸上有些烫,借着去铺床赶忙转了身。

夏夜闷热,带着一股子让人躁动的气息。

当谢长珩略带冰凉的身体贴上来时,初盈顿时觉得身上舒服了不少,脑子里却是“嗡”的一下,变得有点晕乎乎的,任凭身上的人不断的摸索探寻,几番折腾之后,最终轻而易举的进入了自己身体。

一番旖旎缠绵的颠鸾倒凤过后,让丫头们打了清水进来。

初盈额头上汗津津的,浑身更是软绵绵不想动,伏在床上,看着丈夫随手扯了一件衣服披上,结实的胸膛和修长的大腿若隐若现,不由又红了脸。

想起春陵县主有孕的事,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次日起来,初盈脸上带出慵懒妩媚的水润之态。

简妈妈满面高兴的过来帮忙服侍,悄声道:“我看大爷待奶奶极好,趁着如今奶奶不管家里的事,多陪陪大爷,早点有了喜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