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应到了目光,盛二奶奶冲这边笑道:“大嫂。”

金氏也笑了笑,“四妹。”

这唱的是哪一出?初盈看不懂,微笑道:“你们俩还想看什么戏?我再让人点几折子。”说着,叫丫头取来了戏折子。

盛二奶奶笑道:“我还要去四下招呼人呢,先不看了。”言毕,脚步轻快的走了。

金氏摆手道:“我是不大爱看戏的,不点也罢。”

倒是傅家二夫人马氏取了折子,随便点了一出,还了折子,与初盈笑道:“也不知道前头有多少,怕是来不及看呢。”

“来不及就下次再来看。”初盈笑了笑,心里还在想着盛二奶奶和金氏,总觉得哪里不大舒服,只是也不好直接问人。

十月马上就要过完,天气越发的冷了。

过完生辰之日,初盈又开始每天忙碌的主母生活,一手捧着手炉子,一手端着热茶调度仆妇,脚边是一个大大的银炭火盆,倒也暖融融的。

有小丫头来报,“奶奶,五奶奶过来了。”

晏氏一身绯色薄棉宽松衣裙,她原本就个子偏小,越发显得消瘦,进门笑道:“大嫂忙完了没有?”

“进来说话。”初盈赶忙招呼,问道:“怎么身上不多穿一点?今儿没什么事,咱们到里面说话去。”

这话正中晏氏之意,把薄荷留在了外面,自己含笑跟了进去,入了座,又从凝珠手里接了茶,方道:“原说下个月再过来的,正好有一件事想跟大嫂说。”

初盈随口趣了一句,“可是喜事?”

“大嫂真是未卜先知。”晏氏抿嘴一笑,低头道:“我有喜了,才一个多月。”脸上不免带出一丝羞涩,更多的则是欢喜。

初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先是惊讶,继而不免有点艳羡,恭喜道:“果然是大喜事…”顿了顿,“才一个多月?还有…,谁知道。”

晏氏抬头,“还有薄荷。”

初盈略略知道,晏氏的乳母亡故的早,故而陪嫁过来的妈妈们并不太亲近,最得心意的就是薄荷,也就是说,这消息只告诉了自己一人。

心思飞快的转了转,略略明白过来,因而道:“你才应了我,若是突然撂挑子不做了,旁人难免会多想,反倒不美。”

“是。”晏氏忙道:“所以想让大嫂拿个主意。”

原以为自己赶在嫂嫂前面怀孕,多少会惹得对方不快,都做好了赔小心的准备,没想到嫂嫂第一反应还是替自己着想。

在感慨嫂嫂宅心仁厚之余,不免庆幸自己赌对了。

初盈又道:“都道小孩子娇气,头三个月要好生养着,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好。”底下没说完的是,特别是某些有心人不能知道。

晏氏应道:“多谢大嫂体恤。”

“这样吧。”初盈很快有了决定,“正好你们的院子离上房近,而且不临水暖和,早上去给娘请了安,我顺道和你一起过去,就让下人们去那儿回话。”拍了拍她的手,“你只要在旁边坐着就好,不用劳动做什么的。”

“大嫂…”晏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样一来,既对外瞒住了自己有孕的事,又不用自己走动,而且还把协理家务的事做了,实在是无可挑剔。

初盈笑道:“这事儿还得跟娘说清楚,有了娘的话,将来即便长瑜问起什么来,你也不至于为难。”

晏氏闻言不由红了眼圈儿,忍不住要掉泪。

“别哭。”初盈递了帕子过去,柔声道:“你可是双身子的人了。”又道:“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别再出来乱走动,等下我会去跟娘细说的。”

“大嫂。”晏氏哽咽道:“你的恩情,我会记在心里的。”

“看你说的,什么恩情不恩情。”初盈强打起精神,叫来薄荷,小心的送走了怀孕的妯娌,自己回屋却是一阵感慨。

自己这边,再快也要等到明年去了。

中午谢长珩回来时,初盈早已去了婆婆那里,把晏氏的事交待妥当,一面伺候丈夫换衣服,一面道:“上午娘跟我说了会儿话,意思是,想给五弟找点差事做。”

谢长瑜一旦每日按时去公干,就不能整天腻歪在苏宜君那里了。

谢长珩抬眼看向妻子,颔首道:“这事儿我早想过了,只是五弟年轻,身上又没有功名依傍,只能走恩荫的路子。”

初盈淡淡道:“咱们这种人家,原也不是为做官才考功名的。”傅家、谢家已经够烈火油烹的了,还是冷一冷为好,“随便找个闲职,让五弟有点正事做就行,最好是清闲的、人少的,没有什么是非的清水衙门。”

谢长珩眼里闪过一丝赞赏,有些妇人只知道一味怂恿夫婿,巴不得家人爬得越高越好,实则心里没有成算,不知道官场登高必跌的道理。

妻子在大事上总是十分冷静,心思一派清明。

眼前是一张眉目精致的秀气脸庞,眉似春山、眼若秋水,只是略静了些,不似从前那般灵动爱笑,不免有些隐隐失落。

还有就是,最近不大爱跟自己说话了。

虽然没有明显的避开,该做的也都做了,但是细微之处是能感觉的到,比如眼下冷静的跟自己分析,一副公事公谈的样子。

连兄弟都关心到了,但却…

谢长珩打住了脑中幼稚的想法,在心里自嘲了一番,方才道:“回头你告诉娘,这事儿我会去安排的,不用操心。”

“嗯。”初盈转身去倒茶,回来递给他道:“丹霜枫露茶。”

谢长珩看了看她头上,问道:“我给你买的玉簪怎么不戴?是不是样子不喜欢?”

初盈觉得他突然啰嗦起来,敷衍道:“太长太细,不挽高髻簪不稳怕跌了。”不想让他觉得被冷落,又补道:“等回头过年了再戴。”

谢长珩有点讪讪,更觉得自己最近有点莫名其妙。

吃完午饭,因为天冷都不想睡午觉,小夫妻俩在屋里闲坐没什么话说,便各自拿了本书翻看,只是看没看进去就不知道了。

“奶奶。”秋绫在外面喊道:“傅家二房的二奶奶来了。”

金氏?初盈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是堂兄兆荣的媳妇,论起来自己得喊一声二嫂,只是想起那天金氏和盛二奶奶叨咕,心下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多半有事。”初盈按下心中的疑惑,对丈夫道:“你先回避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jj大抽了,据说一礼拜,不知道发的出去不~~~

92、琐碎(上)

金氏的父亲只是一个八品京官,不过她在家中是嫡长女,之所以会嫁给傅兆荣这个婢生子,一则因为丈夫是二房长子,二则因为傅家出了一位皇后娘娘。

到底是谁高攀了谁,里子面子还得掂量着一起来算。

初盈只见过对方几次,本身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故而印象很浅,眼见一个容长脸面的年轻媳妇进来,起身笑迎,“二嫂,快进来说话。”

“四妹。”金氏笑得亲热,身上一袭橘红色的遍地金裙子,杏黄色弹花小袄,仿佛因为嫁了庶子不甘心似的,每次打扮断乎少不了红色。

身后还跟了一个小丫头,提了一篮子的见面礼。

“我自己做的一些点心。”金氏笑着揭开了盒子,一共三层,有小动物的、也有各色花朵的,看得出来手很巧。

初盈出于礼貌当面尝了一个,笑着赞了几句,“难得好看又好吃,早就听说二嫂心灵手巧,今日果真见识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都是无关痛痒的闲篇。

初盈一直等着她说事,专门过来走这么一趟,总不可能真的是送点心的吧?哪知道一直等啊等啊,什么都没等着,金氏反倒开了口起身告辞。

“我送二嫂出去。”

“不用,不用。”金氏赶忙谦辞,勉强让送到台阶下,又道:“外头天冷,四妹你别出来了。”摆了摆手,便带着小丫头急急茫茫走了。

初盈只觉得一头雾水,站了片刻,等人走不见了方才回去,对凝珠道:“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我怎么看不懂了?”

谢长珩早从后门去了书房,身边没别人,凝珠说话也不用避忌,猜测道:“许是有什么难为情的事?一时间开不了口。”

初盈嘟哝道:“能有多为难?既来了不说,岂不是还要再跑一回?”

“奶奶。”门帘外传来豆蔻的声音,等到得了回音,方才打起帘子进来,低声道:“方才亲家二奶奶去了咱们家二奶奶那边,不知道有什么事,我赶着来回奶奶没敢久留。”

金氏去了盛二奶奶那边?初盈大为吃惊,看了看凝珠和豆蔻,“难道说本来就是去看二奶奶的,因为碍着我的面子,才不得不先过来坐一坐?”

凝珠点头,“多半如此。”

“我再去打探…”

初盈摆摆手,皱眉止住了豆蔻,“你只能在二房的院子外转悠,能打探什么?被人发现还说鬼鬼祟祟的,别去了。”

凝珠犹豫道:“总得知道是什么事儿吧?就这么被蒙在鼓里,叫人心里不安。”

“哼。”初盈一声冷笑,“我倒是想不出,她们俩能有什么事能凑到一块儿。”对豆蔻吩咐了一句,“去请简妈妈过来。”

凝珠的眼睛猛地一亮,“对呀,可以让简妈妈回傅家去打听。”

这边金氏还没有回去,要打探也不是时候,简妈妈进来得了吩咐,初盈让她明儿一早回傅家一趟,让母亲宋氏去打听就好。

有时候,不顺心的事总是接二连三的来。

次日早起过去给婆婆请安,妯娌几个陪着说笑一番,谢夫人便笑道:“老大媳妇留下来,我还有话要说。”再看向盛二奶奶和晏氏,“你们俩先各自回去。”又侧首对闷声不吭的谢姝点头,“你也回吧。”

初盈是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被单独留下来是常有的事,加上如今将近过来,谁也没有多疑惑什么。

唯有盛二奶奶抿嘴一笑,若有深意的看了看长嫂,方才袅袅娜娜离去。

初盈不免想到金氏找她的事,这会儿简妈妈才刚出门,加上还要打探消息,再快也得下午才能回来。

心里正没个底儿,便听婆婆问道:“雨桐病了好些日子了吧?”

“是,有半个来月。”初盈语速很慢,心里琢磨着婆婆话里的深意。

谢夫人笑着点点头,又道:“总是这么病着也不好,连带家下人心里忌讳,等到年后就送到庄子上去,大家图个耳根清净。”

婆婆开了口送走雨桐,自己处理起来当然更加轻松,只不过,怎么底下再也没别的了?看着低头喝茶的婆婆,心里突然有电光火石一闪而过。

“娘…”初盈很快反应过来,心内五味陈杂,惊醒、委屈、无奈,还有无法开口解释的憋屈,半晌才道:“我、没有…”

“好孩子。”谢夫人用一种过来人的眼光,看着年轻的长媳,“我知道,长珩素来就是个拧脾气,你得多劝劝他,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是。”初盈涨红了脸,低了头,努力忍住让自己不要掉泪。

“苏妈妈。”谢夫人语速不疾不徐,吩咐道:“今儿天冷得很,带老大媳妇去喝完杏仁茶,我先去屋里歇着了。”

初盈跟着去了侧屋,很快有热腾腾的杏仁茶端了上来,只是从前的香甜,这一次全都变成了苦涩,勉强借着喝杏仁茶的功夫,慢慢平复了情绪。

出了上房的院子,这会儿还不能随意发作情绪,打起精神去了五房,陪着晏氏一起处理家事,安排仆妇们各自领下差事。

好不容易忙完了,晏氏笑道:“大嫂坐坐,我刚让人做了一份小点心。”

“不吃了。”初盈心绪飘忽起身,勉力微笑,“才刚在娘那儿喝了杏仁茶,胃里都是满满的,你且好生歇着,我也先回去暖和暖和。”

晏氏见她确实无心留下来,便让薄荷送人出去。

“大奶奶这是怎么了?”薄荷回来道:“往常都不急着回去的。”

“谁还能没个事儿?”晏氏淡淡应了一句,底下又道:“不是说傅家二奶奶去了咱们家二房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幺蛾子呢。”

“反正咱们也管不了。”薄荷耸耸肩,笑吟吟看着主母的肚子,欲言又止,转身去关好了门,方才回来道:“奶奶别的都不用操心,只要好好的把小少爷生下来,有了小少爷给奶奶撑腰,那一位可就得意不起来了。”

晏氏往椅背靠了靠,腰间是一个柔软的鹅绒垫子,什么都没说,却不自禁的往西北角看了一眼,当初婆婆答应自己的条件,应该错不了吧。

此时此刻,苏宜君正窝在丈夫的怀里落泪。

“我知道委屈你了。”谢长瑜紧紧地搂了心上人,柔声安抚道:“晏氏早就跟我说好了,不拿你当姨娘看,吃穿用度都不会少了你的。”

苏宜君闻言一阵恼火,姨娘就是姨娘,难道还能被人看成嫡妻不成?晏氏说得话每一句有用,偏生丈夫还当真,自己还不能直接反驳,心里头只觉堵了一口恶气。

“怎么了?”谢长瑜替她擦了擦泪,想了想,“你放心,将来咱们有了孩子,我必定把他捧在手心里,绝不会比晏氏生的差。”

姨娘生的,养得再娇也变不成嫡出!

苏宜君只觉一阵肝疼,低头抹泪,“长瑜,我受点委屈也就罢了,可是咱们的孩子却要落得庶出的身份,岂不是一辈子都糟蹋了?”

“那怎么办?”谢长瑜一阵为难,“要不把孩子认在晏氏的名下…”见心上人变了脸色,忙道:“你放心,孩子肯定还是给你养的。”

苏宜君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有些事一时间也急不出来,还得往后慢慢的说服丈夫,因而道:“我知道你待我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谢长瑜的自信心大大被满足,高兴道:“前几日大哥找我谈了话,说是要谋一个差事给我,等我自己有了俸禄,到时候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全都给你。”

“真的?”苏宜君用帕子擦了擦泪,脑中灵光一闪,让丈夫休妻再扶正自己,这个结果虽好,但是实施起来的难度太大,希望太过渺茫。

假如丈夫能够到外省做官,…然后只带自己到任上去,到时候上头没了层层的辖制,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心下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唯一的缺憾就是,丈夫是家中的小儿子,带得娇,只怕想去外省不那么容易。

只是再难,也比前一个法子更有希望的多。

“宜君?”谢长瑜见她半晌没吭声,担心问道:“是不是现今觉得太难熬了?实在不行,反正家里空宅子也多,咱们俩先搬到外头去住,这样就没人管了。”

“不行!”苏宜君断然拒绝,要是闹出这种事,姑母还不得把自己卖了啊?眼下只有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想办法给丈夫谋外省差事,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谢长瑜有些委屈,“我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苏宜君意识到自己方才激动了,赶忙环绕了丈夫的腰身,将头轻轻贴了过去,“我受些委屈不要紧,可是却不想看到姑母责备你,只要你心里有我,常常记得来看我…”

“记得、记得。”谢长瑜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心里越发感动,越看心上人越是温柔貌美、柔顺体贴,忍不住情动低下了头。

“啊呀,大白天的…”苏宜君娇嗔,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初盈裹着披风回了长房的院子,一进门就见秋绫过来迎接,如今雨桐“病”着,她越发的勤快起来,简直恨不得粘到主母身上去。

“奶奶。”秋绫殷勤又周到,跟着进屋便找来了手炉子,“新添了炭的。”转身又去倒了热茶,“奶奶喝几口去去寒气。”

初盈一面喝着茶,一面看着那张甜美的瓜子脸,不免想起了雨桐,想起了提前逃掉的香杏,以一个丫头的本事,只怕还没有能力灭口吧。

上次的巴豆事件,如果不是秋绫指使另当别论,假如是她的话,那么眼下心里应该万分焦急,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最近才对自己这么殷勤?

“奶奶…”秋绫不自然的摸了摸脸,眼神闪烁不定。

初盈开口道:“你去收拾一下,晚上让大爷过去你那边安歇。”

秋绫盼这句话盼得眼睛都快穿了,猛地听到,反而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连惊喜都忘了掩饰,忙道:“是,那…、那我就不打扰奶奶了。”

初盈温婉一笑,“去吧。”

“奶奶…”凝珠看着秋绫欢快的背影,有些沉默,嘴张了几次都没声,最后有点颓丧道:“看把她高兴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初盈淡淡道:“早晚的事。”

雨桐和秋绫一直服侍谢长珩,十来年的时间,难道嫡妻就了门就不服侍了?况且眼下自己守着孝,雨桐被禁了足,除了秋绫还能有谁?

一直这么空着下去,就算谢长珩不大喜欢秋绫不爱去,婆婆也会不满的,其他人更会议论纷纷,…万一再添一、两个新人,岂不是更加闹心?还不如是秋绫呢。

比起姐姐,自己已经是轻松的太多了。

凝珠小声道:“只盼奶奶快点收完孝期,早点…”到底还是个未嫁的姑娘,不由脸红了红,“五奶奶都怀上了,回头消息一公开,大家又都该盯着奶奶打量,这算个什么事?偏生不巧赶上了。”

初盈苦笑,谁让自己赶上祖母的孝期呢?谁让自己的姐姐是皇后,并且现今位置还在摇晃之中,好歹得做几个月的脸面。

中午谢长珩回来,初盈并没有特意提起晚上的事,早早说了反倒不自然。

倒是秋绫,虽然没有换新衣服什么的,但是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过的,只不过眼光没敢往男主人那边瞟,而是不停地奉承伺候主母。

谢长珩看了两眼,“这么聒噪,还让不让人吃饭?”

秋绫有些讪讪,赶忙闭嘴后退了几步。

初盈低头吃着菜,说起来,自己不是太忌讳秋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谢长珩本身就不太喜欢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