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谢长珩眼里闪过一丝愉悦,“夫妻本来就是一体,还要分出你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顿了顿,接着说道:“也没什么可麻烦的,就是给二弟谋了一个外省的差事。”

初盈一怔,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

以盛二奶奶那雁过拔毛的脾气,一旦跟着丈夫离开京城,绝对不会把铺子撒手留下来的,势必会盘出去或者转手。

二房的人离京之前,初芸等人肯定会把本金抽出来。

而初芸只得几百两银子的嫁妆,加上她平日还要打点用钱,别说买铺子,只怕连租都租不起。至于娘家嫂嫂金氏和婶婶马氏,或许能盘下租下一间铺子,但是这对婆媳关系微妙,想来谁也不肯把财露了白。

如此一来,潜在的隐患便从根本上解决了。

初盈心中不由自嘲,丈夫到底是在仕途上行走的人,杀伐决断、干脆利落,不像自己做事瞻前顾后,脱不了妇人的小气做派。

谢长珩笑问:“怎么谢我?”

京官虽然矜贵体面,却不如外省官员油水多,以盛二奶奶的性子,只怕巴不得在外面单过,这事解决的非常漂亮。

初盈越想越觉得好,忍不住夸了丈夫一句,“算你有心,明儿给你炖一只肥鸭子。”

“炖肥鸭子做什么?”谢长珩伸手揽住她的纤纤细腰,拉人坐在自己身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小娇妻,声音暧昧,“再过几日就该除服了。”

初盈脸上有些烫,祖母九月里去世,眼下快要守足三个月,过了二十除了服,以后晚上就不用再避忌房事。

再看丈夫那眼神,倒好像自己就是一只肥鸭子。

“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初盈趁他不注意,急急忙忙起身出了门,差点跟端菜的小丫头侧身撞上,吓得对方一声惊呼,“啊,大奶奶当心!别被汤烫着了。”

“阿盈。”谢长珩在里面笑出了声,问道:“没事吧?”

初盈咬了咬唇没回应,指挥丫头们,“快摆饭。”

最近一段日子,谢夫人心情一直都很不错。

这天心血来潮,想起到后花园里踏雪赏梅,根基深厚的人家就有这点好处,自己的花园子就够逛上两圈。

晏氏有喜的消息一直没公开,不过算是运气好的,反应不大,平平安安度过了头三个月,如今也能出来走动。

初盈想着她是双身子的人,叫丫头多拿了一个软垫,还把火盆挪过去一些,一面说着家常闲话,不时笑笑。

盛二奶奶在旁边看了,只觉得嫂嫂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不然同样都是弟妹,为何一个亲近一个冷落?不免撇嘴笑了笑,“大嫂还真是会心疼人呢。”

初盈回头看了看她,想起二房的人开春就要离京,懒得再去计较,笑问:“二弟妹是喜欢红梅,还是腊梅?”

盛二奶奶不是头一次被她转移话题了,偏又说不出什么来,更不好当着婆婆的面拌嘴,只得忍住心头不快,“都好。”

正说着话,就有小丫头折了一大枝红梅进来。

“真漂亮!”谢夫人当先赞了一句,吩咐道:“快去插瓶子里摆上,等下一边看着红梅,一边吃着酒,真是浮生里难得的美事。”

谢姝在旁边道:“今天的红梅,要比去年开得好一些呢。”

“大嫂,你们可真是会取乐。”外面走进来一个中年妇人,挽着堆云高髻,头上珠钗横斜,眉目间神采飞扬,笑吟吟道:“今儿我可算赶着巧了。”

“快进来。”谢夫人虽然是做嫂嫂的,还是按着身份起身迎了迎,更不用说初盈这些晚辈,一溜站起来喊“二婶”。

安城郡主笑道:“都坐,自家人别客气。”侧身介绍身后的缁衣女尼,“这位是白云庵的普世师太,平日里常年云游在外,上个月才回来,占卜问卦最是灵验了。”

谢夫人微笑颔首,指了座椅,“师太请坐。”

安城郡主自坐了嫂嫂旁边,兴致勃勃的说起给谢媛算卦的事,如何如何灵验,如何如何一语中的,话里话外,带着一种信徒的虔诚狂热。

普世师太倒是表情淡然、不卑不亢,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双手合十欠了欠身,口中道:“见过诸位施主。”

初盈妯娌几个和谢姝都还了礼。

安城郡主又道:“我想着难得请师太出来一趟,顺便也给大家引见引见。”

谢夫人见妯娌一番好意,又是兴致颇高,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笑道:“难为你有心惦记着,既如此…,就让师太给她们年轻人瞧瞧。”补了一句,“我是孀居之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安城郡主的视线环绕了一圈,问道:“谁先来?”

谢夫人的目光微微一闪,然后笑道:“老五媳妇年纪最小,你先来吧。”

晏氏大大方方一笑,“那我就占个先儿。”

普世师太朝她打量了一番,问了生辰八字,手上掐了一通,略作沉吟,“五奶奶命里虽有波折,但却是享晚福之人,远的不说,明年里必定喜得贵子。”

盛二奶奶凑趣笑道:“哟,恭喜五弟妹了。”

晏氏怔了半日,眼里是掩不住的惊喜,看了看初盈,继而看向婆婆,“娘…”似乎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几近喜极而泣。

谢夫人闻言起了兴趣,忙问:“师太,方才的话可是真的?”

普世师太淡淡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看把五弟妹欢喜的…”盛二奶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是句好话,哪里就值得激动成这样?未免也太可笑了。

谢夫人这会儿没空理她,又问:“请问师太,老五媳妇这一胎可顺利?”

普世师太回道:“喜得贵子,自然是得了。”

“那就好,那就好。”谢夫人满目欢喜,朝着晏氏点了点头,又对安城郡主笑道:“师太的卦象果然灵验,有劳你引见过来。”

“我早说过。”安城郡主颇有几分得意,看待普世师太的目光更敬服了几分,继而又说起谢媛的事,“多亏了师太帮忙化解,才解了我家媛姐儿的姻缘之结。”

谢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倒是顾不上细聊,又道:“还请师太给我大儿媳看看。”指了指初盈,“先不问其他的,也问子嗣。”

盛二奶奶的脸色十分难堪,一小一大都顾上了,单单撇下了自己,又不敢对婆婆表露不满,只得暗暗咬了咬唇。

初盈欠了欠身,也说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微笑道:“有劳师太。”

心里也是惊讶,晏氏的个子本来就瘦小,加上冬天里穿得厚、衣服宽松,根本看不出来腰身,而她有孕的消息根本没公开,未免算得太准了吧?

一举得男,这还真是叫自己艳羡呢。

“怎么?”谢夫人有些不安,见普世师太半晌不言语,还微微皱眉,不由急问:“莫非…,会有什么磕磕绊绊?”

初盈回过神来,看着对方的目光亦有几分担心。

普世师太皱眉许久,掐算了几次,最终像是无奈放弃了,摇头道:“这位大奶奶是一位贵人,贫尼不敢妄做推算。”

这算是什么批语?初盈勉力笑了笑,为免屋里的气氛尴尬,起身道:“娘,我去看看果子酒温好没有。”

谢夫人眼里难掩失望,颔首道:“去吧。”

等到初盈再回来时,盛二奶奶和谢姝也算过了,看二人的脸色还不错,想来批语不会太差,眼下也没空多问,招呼丫头们把瓜果点心摆了上来。

外面漫天飘雪,众人围坐在屋内却是暖融融的,更是说笑不断,小丫头们穿插其间倒酒送点心,一派热热闹闹的冬日家宴景象。

普世师太似乎不喜欢这种热闹,稍坐了会儿便要告辞,又对安城郡主道:“马车就在大门外头,郡主不用出来相送,免得受了寒气。”

初盈作为晚辈,又是主持中馈的当家奶奶,赶忙起身,“我送师太出去。”

安城郡主见有人相送,便没坚持,起身告了个罪,笑道:“改日得空,再亲自去白云庵拜访师太。”

普世师太再次双手合十,转身出了门。

初盈跟着下了台阶,打算送到院子门口就回去。

谁知道走到院子中间时,普世师太却停了下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她,轻声叹道:“大奶奶的命格并非今世之人,只怕难结今世之缘。”

“什么?”初盈一时没反应过来,继而猛地一震,并非今世之人?她、她说自己并非今世之人!藏在心底最大最深的秘密,突然被人看穿,顿时觉得魂飞魄散一般,不由茫然怔住。

“大奶奶…”凝珠等了片刻,眼见普世师太都走远了,主母还是没动静,不由推了推她,“你这是怎么了?”

初盈有点魂不守舍,喃喃道:“没什么。”

初盈的不对劲,没过几天谢长珩也瞧出来了,问她又不说,忍了些日子没忍住,单独找了凝珠问道,“你们奶奶最近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丫头们一向都怕他,凝珠也不例外,低头道:“那天夫人叫了几位奶奶赏梅,安城郡主带了位师太过来,叫什么普、普…”

谢长珩没兴趣追究一个尼姑的名字,不耐打断,“只说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凝珠吓得加快了语速,“当时我跟在后面,奶奶和那师太两个走在前面,仿佛师太对奶奶说了一句话,然后奶奶就站着呆住了。”怯怯抬头看了一眼,“自从那日回来后,奶奶就一直这样…”

“没听清楚说什么?”

“没有。”凝珠摇了摇头,“外头刮着雪风,那师太说的小声,当时也没留意,仿佛听到一句什么‘缘分’。”

谢长珩闻言脸色一沉,抿嘴不语。

“大爷…”凝珠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跪下解释,“婢子根本就没有听清楚,大爷还去问奶奶吧。”急得快要掉泪,“万一婢子说错了,惹得大爷和奶奶生出误会,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谢长珩出门去了书房,单独静了一阵。

自己这是怎么了?妻子差不多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从前虽然不是时常见面,次数也不算少,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除了一个镇南侯世子的徐灿,剩下就是叶兰舟。

前者不消提,后者…,虽说和妻子有那么一份交情,但应该不关风月,否则妻子不可能平日都好好的,突然伤感起来什么缘分。

可如果这些都不是,还能有谁呢?

谢长珩觉得自己想法十分荒唐,妻子认识的男人自己都清楚,应该没有别人,可现在却控制不住,总猜疑还有什么人自己不知道。

这个念头,像是猫爪一般的挠着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96、风起(下)

过了年末二十,初盈为祖母整整守了三个月的孝,在出嫁女里面,算得上是极为少有的,一个“孝”字算是尽够了。

第二日,简妈妈一大早的就起来收拾屋子,撤了暖阁的床帐,交待凝珠找出鲜亮的衣服,务必把初盈打扮的光鲜俏丽,让公子爷回来眼前一亮。

初盈一直在思量普世师太的那句话,根本没有心情,只是由得她们去摆弄,难结今世之缘到底是指什么?

所谓缘分,应该是指人与人的缘分吧,可是父母、姐妹、兄弟、丈夫,这些自己一样都不缺啊。

难道…,是自己不久就要死了?所以缘分不够长久?

不对,当时婆婆问的是子嗣!莫非是说自己没有子嗣的缘分?是这个意思吗?不不不,…怎么可以这样?

初盈带着恍恍惚惚的心情,去婆婆那里问了安,再去晏氏屋子一起处理家事,忍不住多看了她肚子两眼,心头不由浮起一阵苦涩。

等仆妇们都走了以后,晏氏小小声笑道:“大嫂,小家伙今天踢我了。”

“是吗?”初盈强打精神笑了笑,附和了几句,“将来一定是个淘气的小子。”心里苦涩越发浓郁,找了借口起身告辞。

薄荷从外面进来,小声道:“奶奶,我瞧着大奶奶不高兴似的。”

“是我太莽撞了。”晏氏眼里有些自责之色,歉意道:“只顾着自己高兴,巴不得别人也跟着高兴,忘了大嫂还没有孩子呢。”

薄荷点点头,“当着矮人不说短话,奶奶以后还是少说几句。”

“早晚的事。”晏氏反倒浮起一丝羡慕,感慨道:“上次大嫂不过得了风寒,大伯就夜里亲自出去找太医,看起来两人感情极好的。眼下暂时没有动静,不过是因为中间守孝耽搁罢了。”

可惜这番话,初盈即便听到了也高兴不起来。

假如说普世师太对晏氏的占卜,还存在侥幸的话,那么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绝对不可能是胡诌的,自己的确不是今世之人。

难不成…,真要应验没有今世之缘的批语?

好难过,好不甘心。

自己从来没有做过恶人,没有干过亏心事,上辈子过得凄惨也罢了,凭什么这辈子还不放过自己?凭什么?!

谢长珩因为朝堂的事耽搁,中午没回来,晚饭也没回家吃,一直到很晚才一脸倦色进了门。因见屋子里焕然一新,不由问道:“这是做什么?”

简妈妈忙道:“昨儿是奶奶除服的日子,所以今儿收拾了下。”

除服?谢长珩很快想了起来,原本应该高兴的,只是一想起妻子最近的反应,还有自己心里的奇怪念头,脸色反倒沉了沉。

简妈妈不知道哪里说错了,小声道:“奶奶还没睡,在里面等着大爷呢。”

谢长珩没有做声,吩咐秋绫拿了干净衣服,自己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方才慢吞吞的进了里屋。

初盈坐在窗台边发呆,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美人花觚,里面插了一支腊梅,黄莹莹的,上头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更有香气幽幽散开。

她自己穿了一身桂合色的小袄,月白撒花裙子。

“在想什么?”谢长珩随手扯了一件外袍,披在自己身上,“你最近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整天闷声不说话,你到底…”

原本想说你到底在想着谁,又忍住了。

“长珩。”初盈忽然转身抱住了他,眼泪直掉,“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嘴上说不信,心里却信了个十足十,不免更加心痛难过。

谢长珩不防妻子突然这般“主动”,先是有些小小惊喜的,继而见她无缘无故哭了起来,不由诧异问道:“到底那个师太说了什么?”

初盈张了张嘴,然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说自己是如何来的,说起前世,丈夫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个疯子?还是鬼魂妖怪?

可是不说也不行,后来凝珠过来找了自己,不说彼此更生误会。

而且此时此刻,心里的那些难过、害怕、担心,实在是压得自己太难受,需要一个人来分担,不然有些撑不下去。

“阿盈…”

“师太说,恐怕我没有孩子的缘分。”初盈一语未完,突然心里惊了一下,谢长珩是谢家的嫡长子,会不会休了不能生育的妻子?

妻子的表情那么明显,先是悲伤,继而惊恐。

谢长珩略想想便猜了出来,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安抚道:“小傻瓜,不过是个尼姑胡诌几句,你怎么就当了真?”

还害得自己白疑心这些日子,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

至于什么休妻不休妻的话,越说越让妻子担心,因而捧起她的脸,温声道:“缘分是天定的,难道别人说没缘分就没了?别信那些胡话。”

初盈用力扯出一个笑容,实在高兴不起来。

谢长珩却放松了心情,自己还当是什么事,妻子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听那些神棍尼姑说几句,就傻傻放到心里去了。

“长珩…”初盈觉得自己好傻,可还是问了,“万一…,我真的不能生呢?”

“好了,别胡思乱想的。”谢长珩将她抱到了床上,慢条斯理的解着衣服,似乎更加享受用餐之前的期待,弯了弯嘴角,“咱们今晚就生一个,回头去打那老尼的嘴。”

一低头,印上了身下雪白滑腻的肌肤。

“好香。”谢长珩在妻子的胸口缠绵,稳健有力的手将她轻轻托起,使得和自己贴得更加紧密,声音暧昧,“是木樨花的味道。”

人说小别胜新婚,果然不假。

几个月没有跟妻子亲近,似乎…,又长了一些,等到转眼过了年,马上就是十七岁了,正是一个女子含苞欲放的年纪。

初盈被他揉得浑身发软,胸前一阵暖暖的潮湿感觉,带着酥、带着麻,带着轻怜密爱层层袭来,心里的悲伤渐渐冲淡不少。

如果真的命里注定,那么是不是也应该争取一把?真的不甘心,就这么自怨自艾的苦苦煎熬,或许…,上天也有走神的时候呢?

会吧?一定会吧。

“长珩…”初盈满目柔情的看着丈夫,伸出纤细的手,去抚摸那俊美无匹的脸部轮廓,还有那结实的胸膛、微鼓的肌肉,象征着男人的强壮有力。

如果将来自己有了他的孩子,一定会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