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济,几亩田地也救不了她。

“奶奶。”简妈妈小声道:“理得她?直接拿了人,总有法子撬开嘴的。”

“罢了。”初盈摆手,“眼下还不够乱呢?和一个丫头计较什么?”叹了口气,“只当是行善积德,再说拿人手软、吃人最短,以后她也安生一些。”

自从“借”给初芸二百两银子,人就老实多了。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要真的和这些人撕破脸,弄得人家一头血,自己也难免沾上几分污秽,岂不晦气?还不如打发了干净。

雨桐捧着手里的免租条子,看了又看,眼圈儿忽地一红,跪下磕了个头,“替我谢谢大奶奶。”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的掉落下来。

若是大奶奶有半分拿捏自己的念头,这事儿就断乎成不了。

简妈妈却没有和她水磨的功夫,招呼人上车,“快点,别让人跑了。”后头跟着一辆大大的马车,里面是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跟着去拿人的。

雨桐跟着上了车,心思一阵恍恍惚惚。

想起当初发现香杏时,自己还犹豫要不要告诉主母,想着告诉了,多半能让秋绫受罚,但是不告诉,便能让主母心头多一根刺。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主母怎么会把秋绫一个丫头放在心上?

心中的滔天悔意暂且不说,但却有些醒悟,——以主母的身份和位置,其实根本就不屑和丫头们争的,也无需什么手段,想解决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自己来来去去,在主母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儿。

想起当初的那一番番用心,不由苦涩难言——

都是那十年主仆情分害了自己。

只是不知道,当初自己破费那么多银子求人,对秋绫做的手脚,现如今到底有没有生效?若是有…,再加上香杏事发,以自己对公子爷性子的了解,想来秋绫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反正香杏的事一出,她也落不着好。

当初若不是因为她步步紧逼,自己也不会一时行差踏错,落到如斯境地,——多亏这次主母发了善心,否则的话,只怕被程家人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想到这里,她不由转头对简妈妈道:“奶奶的大恩大德不敢忘,回去我给奶奶立一个长生牌位…”

“哎哟,你省省吧。”简妈妈毫不客气的打断,“我们奶奶心善脾气好,赏你安稳日子有饭吃,你也安生一些,别再三天两头的找事就成。”语音一冷,“要是这样都镇不住你这尊大佛,那就只好拆了庙罢!”

这一番恩威并施的话,雨桐岂会听不明白?低头诺诺,“是,我明白。”

简妈妈冷笑,“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雨桐自然心里清楚,主母不计较,那是人家的位置高高在上,不屑俯身纠缠,可是底下的人却烦透了自己,因而低头沉默不语。

“小姐。”丫头海棠握着一把桃木梳,细细的给谢姝篦着头发,脸上却是急躁,“咱们府里出了小姐您,哪里还会有别人议亲?这么大的事,小姐怎么就不着急呢。”

谢姝慢悠悠道:“着急有什么用?”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的父母走得早,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定下亲事,如今只有看大伯母的安排。

或者说,听命于大哥和大嫂的安排。

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腿,小时候淘气落下的一点残疾,——只怕要耽误自己的一生,心下不由一片黯然。

海棠一直跟在小姐身边,自然明白她的心事,赶忙打岔道:“总是这么坐着也不是一回事,不如…,去大奶奶那边打听打听?”补了一句,“我看大奶奶性子好,平时跟小姐相处也挺和睦。”

“别说了。”谢姝皱眉,“我去问自己的婚姻大事,我成个什么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什么念头呢。”

海棠也是一时着急,忙道:“是,婢子多嘴。”——

哪知道谢姝没去找初盈,长房那边却热闹起来了。

一个小丫头跑进来回话,低声咋呼,“了不得了!说是抓住逃走的香杏,结果把秋绫给咬了出来,这还不算完…”声音更低,“听说…,秋绫有了。”

谢姝闻言大吃一惊,“有了?”

大嫂做为谢家的嫡长媳,进门快一年,一直没有个动静,这下子丫头有了,可不是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这往后脸还往哪儿搁?

“大奶奶当场就气得脸色发白,也不说话,吓得一屋子人围着团团转。”那小丫头嘴角十分伶俐,又道:“听说夫人赶了过去,二奶奶和五奶奶也过去了。”

“五嫂还去?”谢姝一怔,不过很快想明白过来。

平日里,大嫂对五嫂多有照拂,如果五嫂眼下有了身孕就拿大,不说惹人窝火,还会让没怀上的大嫂恼恨,不去不行啊。

只是这种事,自己一个姑娘家不大好去掺和。

不过又想了想,自己的将来还拿捏在大嫂手里,去了臊一回又如何?不然全家女眷们都到齐了,单单自己没去,让人知道了未免觉得凉薄。

谢姝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还是亲自过去一趟。

初盈倚在牡丹花弹墨绫的软枕上,卸了沉重的钗环,只别了一支细长的碧玉簪,小脸素白素白的,乌黑的眸子里失去了平日神采。

谢夫人看着茫然失神的大儿媳,张了张嘴,——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道:“累了吧?好好的歇一歇。”

初盈往屋子里环顾了一圈,眼神复杂的婆婆、幸灾乐祸的盛二奶奶、挺着大肚子的晏氏、局促不安的小姑子,还有神色各异的丫头仆妇们。

“都出去吧。”她觉得有点累,更不想被人当做笑话来围观,柔声道:“娘…,我没事的,不用惊动的大家不安生。”

谢夫人却道:“让她们先回去,我再陪陪你。”

盛二奶奶自从惹祸害得丈夫丢官,并且去不了外省以后,收敛了不少,顶多就是飘个眼风,勾个嘴角什么的,不像以前那样口无遮拦。

加上她的心情还没恢复过来,寒暄了两句便走了。

谢姝是姑娘家不便久留,上前道:“那大嫂你好好休息,明儿再来看你。”

剩下晏氏倒是想安慰几句,可惜一则婆婆开了口,二则自己那么大个肚子,留下来简直就是戳人心的,只好告辞而去。

等人都走光了,谢夫人方才道:“香杏的事我听说了,秋绫这个丫头不能留,只是眼下…”略有犹豫,“还是等老大回来再说吧。”

初盈合上眼,“娘,我想睡一会儿。”

这样做很失礼、没规矩,可眼下…,自己管不了那么多,顾不上别人的情绪,更没法去回答婆婆,或者应允些什么。

和谢长珩同龄的那些人,大一点的,孩子都十岁了吧。

婆婆再好也是婆婆,不可能站在自己的立场的,盼孙子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自己却不想接受,——若是女儿还罢了,庶长子…,这可不只是脸面的问题。

哪怕…,只是一个生母不在身边的庶长子——

不,这绝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对了,秋绫说她有孕三个月,那应该是在什么时候怀上的?是刚过完年那会儿,好像自己小日子来了,就安排了秋绫侍寝。

其实半年来,自己和丈夫的感情逐步升温,两人甚是缠绵。

一个月里,丈夫也找不了秋绫一、两次,怎么日日期盼的自己怀不上,别人随随便便就有了呢?怎么会是这样呢?

初盈觉得整件事真是添堵、恶心,心里憋闷得难受。

谢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简妈妈从外面送人回来,端了热茶,轻手轻脚放到旁边,低声劝道:“奶奶,被怄坏了身子不值当。”

心下却是恨恨,——秋绫居然敢自己换了避子汤!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都不允许庶长子的出身,除非是特殊的原因,所以通房妾室可以有,但是孩子却不能先有,侍寝之后都是一碗避子汤。

秋绫的避子汤厨房从没落下过,可是却有了身孕。

不仅如此,今儿居然还当众闹了出来。

如此一来,别说是奶奶做什么手脚,就算是她自己不小心弄掉的,别人也会以为是奶奶的手段!这等毒辣心思之人,决不能留!

初盈却是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没有想这么多,只觉得有根刺在戳自己的心,心脏每跳动一下,就被扎得生疼生疼的。

等他知道以后会怎么处置?对自己表示歉意?还是根本无所表示,只是对秋绫的擅做主张恼火?接着尽管对香杏事件生气,但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初盈觉得自己想不下去了。

115、还寒(下)

谢长珩今天的心情不错,孙家的事,已经敲定最后一步,——到了这会儿,孙志高就算想抽身也不可能。

尽管此一举不能彻底扳倒太后,毕竟孙家没有谋逆,但是却能伤到孙家元气,伤到孙家长房的根本,也能令太后收敛一些。

最妙的是,孙家经此一事,就好比一道坚固的堤坝开了口,往后有得是水磨工夫一点点攻破,直到最后大坝决堤!

想到最后的胜利,即便沉静如他亦不由稍有兴奋。

不过一进门,就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如意已经急得团团转,见着人,赶忙跟到僻静处,低声道:“大爷,夫人叫你先过去一趟。”一脸苦瓜相,“听说…,秋绫姐姐有了。”

谢长珩眼里的笑容顿时凝固,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如意低了头,“秋、秋绫有了。”

平安在后面缩脖子,无缘无故的打了一个哆嗦。

谢长珩静静的站在院子里,不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半晌像是平复了情绪,继而问道:“消息怎么闹出来的?”

如意赶忙回道:“奶奶找着了香杏,抓了问话,结果问出当时桐姨娘的事,说是秋绫指使的,秋绫一着急就…”

“你们奶奶呢?”谢长珩又问。

“听说…”如意咽了咽口水,头更低,“听说有些不好,方才夫人和二奶奶、五奶奶,还有四小姐,都过去瞧了一回。”

谢长珩心沉似水,思绪飞快转了起来,——第一,自己不能要这个孩子;第二,自己要不起这个孩子——

留下这个孩子,付出的代价太大!

妻子会失望伤心,自己会名声受损,傅家会离心离德,甚至会牵连到皇后,——嫡庶分明,才是皇后站住脚步的根本。

而皇后,则是傅家和皇室联系的纽带。

虽然自己盼孩子盼得十分迫切,但并不是庶出子女。

特别是在秋绫这种情况下,生出来的孩子。

秋绫犯了事不说,还背着自己和妻子怀了孕,单凭这个就不能留她,更何况外面情势一触即发,经不起任何细小的意外!

现如今,秋绫当众把事情闹了出来,妻子不好处置,母亲那边只怕也很为难,一想到妻子泪光莹莹的眼睛,想到她的失落,心里就不由紧了一下。

一贯有用的直觉告诉自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决定,否则事情闹开了,会变得很棘手不好处置。

留,不行。

不留,毁了妻子的名声——

他的脑中有万千思绪不停飞过,实则一瞬而已。

平安和如意战战兢兢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谢长珩招了招手,对平安耳语了几句,然后没有急着去上房,而是直接先回了长房的院子,进了门,问道:“秋绫呢?”

门边的小丫头瑟瑟发抖,指了指,“奶奶正不舒服,简妈妈怕人吵着奶奶,就把秋绫姐姐送去东小院了。”

东小院,便是以前雨桐住的院子。

“叫她过来。”谢长珩微微蹙眉,不疾不徐的上了台阶,不知道为何没有进门,而是静静的负手站立。

豆蔻几个小丫头都垂着头,屏气敛神的,尽量让忽略自个儿的存在感,生怕一个动作错了,吃挂落的就是自己。

秋绫穿了一身桂合色的薄衫,月白抹胸,很是干净温婉的样子,上了台阶,怯生生问道:“大爷找我…”

“你居然敢买通丫头陷害雨桐?”谢长珩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责骂,二话不说,毫无征兆的一记窝心脚踹过去,“谢家容不得你!”

秋绫根本毫无防备,顿时“啊”的一声滚了下去,待到落定,惊慌的捂着肚子,“公子爷,婢子已经有身孕…”

“身孕?”谢长珩脸上露出意外,赶忙下了台阶,伸手拉她起来,回头道:“去二门找平安,叫他赶紧请大夫过来。”

秋绫心下一松,——果然孩子才是最大的保障!继而又担心起来,刚才那几阶台阶虽然不高,但是也有三、四阶,该不会动了胎气吧?

谢长珩一脸关切之色,低头问道:“肚子疼不疼?”

“有…、有一点。”秋绫一则是担心,二则是想多惹男主人几分怜爱,少不得撒了谎,还红了眼圈儿,“婢子害怕…”

“我陪你过去躺着。”谢长珩的声音很温柔,却叫周围一圈人大吃一惊。

连秋绫都怔住了,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欣喜,等到回过神来,连连点头,“是。”公子爷当着居然如此待对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声音里带出几分羞臊,低语道:“还好,也不是很疼。”

豆蔻等人在后面看得焦急,又不敢乱走,等谢长珩和秋绫进了东小院,才赶忙跑进正屋,找到简妈妈急道:“大爷完全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一听说有了身孕,就什么都不问也不罚,还陪着人去了东小院!”

简妈妈脸上一片黯然,“怎么会是这样…”

豆蔻小声道:“奶奶那边…?”

简妈妈一脸苦笑,“外面吵得这么大声,奶奶还会听不见吗?”摆了摆手,“你们都看着一点儿,我进去瞧瞧奶奶。”

初盈倒是一脸平静,正坐在窗边绣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手边是十几种红线,深深浅浅的绿线,不停的比对挑选。

一针落下去,要斟酌许久才有第二针。

简妈妈站在旁边,眼里有着愧疚,“是我们疏忽了,竟然没有留意到秋绫那边,她的小日子做了手脚,还瞒得死死的。”

“妈妈,别说了好吗?”初盈停住手里的针,“这世道便是如此,女子卑微,男子三妻四妾,没有秋绫还有夏绫、春绫,早晚都会有庶子庶女。”轻声一笑,“除非我有本事做个悍妇,妾室通房一个都不留。”

一个都不留?想想都觉得是奢望。

其实是自己想多了,做好当家主母便是,丈夫给足嫡妻的脸面便行,还去想那些虚的浮的做什么?只是忆起往日的那些甜蜜,不由心中苦涩。

看来母亲说得对,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孩子才是真的。

秋绫犯了错,可是因为怀孕,原本正在盛怒的丈夫,立马就不追究了,——还温柔体贴的亲自送回去,还不都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吗?

算了,不要再去想了。

初盈尽力挥去有关秋绫的念头,想起外面孙家的事,不知道闹得怎么样了,一直没有落定总是让人提着心。

比起姐姐,自己遇到的这点小问题不值一提。

可惜人的情感最不好控制,越是不去想,越是有想法不断冒出来,——秋绫会留下来吗?会封姨娘吗?会一举得男吗?还是…

真是越想越让自己倒胃口,连花也绣不下去了。

“妈妈。”初盈觉得胸闷气短,实在不想去琢磨丈夫和秋绫,起身道:“备马车,我想出去走走。”

其实是想回娘家,可是又不想让母亲担心。

出了门,简妈妈在车内问道:“奶奶想去哪儿?”

去哪儿?初盈还真没想过,不回娘家的话,似乎没有地方可以去,略微沉吟,“珠宝店、成衣店、料子铺、糕点铺,能逛的都逛一圈儿罢。”

苏妈妈知道她这是散心,叫来好几个婆子跟着,自己也上了马车,凝珠和浮晶在后头坐了一辆,仆妇们几个人挤了一辆。

一行人,漫无目的的出了谢府。

“老大直接回了长房院子?”谢夫人问道。

“是。”良辰把打听到的消息都说了一遍,“听说一时着急踢了秋绫一脚,后来听说有孕,又陪着人去了东小院,还让请了大夫。”

谢夫人听罢静了静,然后低声念了一句佛,“看来…”转头看向苏妈妈,“老大已经有决定了。”

苏妈妈低声,“应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