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鸽子没有惧怕,只是在心里衡量利弊,这个人他是打还是不打呢?

他又不是真的才十八岁,他有足够的人生经验,也绝不是那种鸡血上头的鲁莽性格。

他三姑的腿儿啊,武林高手最怕热武器了。

他轻轻扫了面前这人一眼,这人看上去~恩,他很不一般。

他年岁因为穿着,因为神情,因为修养气质而游离在二十到三十岁中间来回旋转。

长相,这人算是英俊的吧,鼻梁高挺,眼仁若墨坚毅,他的肌肤被很细心的照顾过,其实……相貌对这个人来说,真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情。

他安静的站着,却带着危险的气息,甚至,他还有一种连他自己也许都不知道上位者的那种特有的,招人讨厌的眼神在打量,不,判断着一个人。

他看自己手缝的粗布衣裳,看自己的手指,看着自己的脖颈,以及自己身上的每一处角落。

眼神霸道却又有着一种异样天真。

这小子大概出生到现在,都没挨过揍吧?

握枪的指头很长,他的指甲一看就是被经常打理的那种,并且他穿着的黑色立领正装,胸前第二个扣子地下挂着一个渐变色的穗子的玉坠儿……

他……应该出身很好,家庭财务状况良好,可以肆无忌惮配枪,无所忌惮的开枪。

他属于特权阶级,在面前这一群人当中,他的地位很重要,并所有人以他的一切意愿为中心,他可以很天真的祸害,干涉旁人的命运。

总之,他不好惹!

江鸽子相当识趣的后退了几步,从态度上给了最大的容让。

那人见他退后,本想伸出来拉一把,却被生生的压抑住了。

他慢慢走近,并用枪尖轻轻挑起江鸽子的下巴,十分仔细,极其认真的进行了第三次的观察。

江鸽子也没有畏惧,他以乡下不懂事的土狗般的姿态随意鄙视着。

他翻白眼!

这破孩子一定没少看三流的黑道电影,总而言之……我就是个乡下佬,咱们散开吧,不然……我弄死你,我还得逃逸。

将这个人殴打一顿,一走了之浪迹天涯……什么的?

那是演电影呢!

他妈的!

这傻猪到底在看什么呢?

还是打他一顿吧!

可是,到底没敢打。

乡下土狗以一种不懂事的姿态,忽然就对着枪管子吹了一口气。

俞东池身体微微后倾。

江鸽子的左右太阳穴,又各自多了一把枪。

俞东池仔细端详了好半天,眼神掠过好多次的惊艳。

活到现在,他认识的圈子里,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一个人了吧。

以前常看书上形容,美人冰肌玉骨,君子温润如玉,行走行云挥雾,形若飞仙……

刚才尘土飞扬中,却也有云卷云舒之姿的。

恩!的确是这样的。

江鸽子要能听到他的心之语,大概会白眼加三倍,非主流丢水泥,也这样!!

俞东池心中充满遗憾,他想着,刚才那一幕多好看啊,再叫他打关秋安一顿如何?

除了这些,他也想起以前老师说,气质是能左右人品貌的一种最重要的东西。

面前这人,气质完全没有,衣着更是严重不得体,他暴殄天物一般的对待自己,然而,他剩下这些渣渣,也足够耀眼的了。

瞧瞧他的头发,这简直就是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随意拿着杀鱼的剪子,自己上手咔嚓出来的。

再瞧瞧,他赖里赖气儿的翻着白眼儿瞅着自己,满面满眼的讥讽样儿。

真是又可惜,又莫名的招人喜爱。

这样的人,要是精精致致收拾一下,那会是什么样儿呢?

他们互相打量着。

气氛越来越尴尬,在江鸽子的忍耐马上就要到了临界点儿那一刻,俞东池总算是温和和的开了口:“

“你~的名字?”

他很好奇。

江鸽子厌烦透了,他转过头看向空地那头,压根懒得搭理这人。

装逼被雷劈!

劈你一万次!

更加可爱了,就像他阿姐那只白猫儿一般。

他喜欢把它抱在怀里,拿着玳瑁柄的指甲钳给它修理指甲。

他喜欢给它洗澡,吹毛,还喜欢给它买各式各样的小衣裳打扮它。

正要叫人上手段的周松淳住了嘴,他左右看看,接着低头笑笑,随手他又冲着两边摆摆手。

十几分钟之后,空地上被摆上了几把折叠椅子,还有小方桌子,告示牌上又被挂起更加耀眼的照明灯。

那些帮手不知道从哪儿牵过一条电线插在带来的茶器上,竟开始烧水烹茶了。

……

江鸽子懒洋洋的靠着告示牌站着,而他的太阳穴,左边一把枪,右边一把枪。

这群二傻子拍电影呢?

他倒是无所谓的,就双手插兜,脑袋微微抬起,看着远处的一片天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有一只鞋子,不知道刚才打斗的时候,飞到了哪儿去了,如今便只能故作潇洒的,单腿儿站立着。

关秋安扶着一个足有两米高的壮汉还在吐,他恨的不成,回头指着江鸽子喊了一句:“把他……给我……呕……”

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江鸽子无奈的叹息。

周松淳坐在椅子上捂着脸,低着头,肩膀在剧烈抖动。

没办法不笑啊,告示牌那上面的灯照在关秋安的白裤子上,他腚后面,黄黄的一片地图露着,他自己目前还不知道。

拿着茶杯的俞东池虽没笑,然而他总是冷淡的丹凤眼儿,眼角也是弯弯的上挑弧度,嘴角也是勾着的。

可见,他心情足够好。

好半天儿,那热茶壶端上来,他甚至好脾气的亲手执壶,倒了八分满之后,他对温和的对江鸽子说:“你渴么?”

左右太阳穴的枪被收了起来。

江鸽子眼神划过惊异,他看看面前这堆人,又看看他们的声势,只觉着与这样的人还是保持足够的距离才好。

他摇摇头。

真心不渴啊?

俞东池有些失望的看着杯子。

他并没有应付这种事情的经验。

因为没人拒绝过他。

周松淳在一边儿有眼色的接话:“我说,你可真有意思,我们买了地,请了大先生刚看了风水,才挂了红,驱了鬼……你却大半夜的来这里触霉头,如今请你喝茶,你不接?就有些失礼吧?”

江鸽子闻言,立时就讥讽的回了一句:“修炼的不够吧?看你们也是个读得起书的,家里老人没有教过你们规矩么?竟不知道《大礼》当中的规定?有君子九义,祭礼借道,与人鬼方便,方是大善行……如何就成了触霉头,没看我画了借道的白圈儿了么?”

第16章

俞东池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他抬眼看看自己的助手。

那位扶着眼镜的下属慢慢走过去,低头再一看,可不是,人家真是来给添福添仁的,这是正统的借道规矩,一丝半点都没错误。

只头顶这些照明灯打的太亮,江鸽子画的那个圈儿太大了,他又自己一屁股坐在圈里……就没看清楚。

当然!

关秋安发脾气,他还会管你规矩么?

他有足够的底气,使得他完全不必讲理。

当然,如今俞东池有些稀罕了,喜欢了,他愿意坐下来好好对待了,那就讲讲道理吧。

看白圈儿的眼镜儿回来对俞东池他们点点头。

俞东池顿时面色一红,普通老百姓还好说,而他识字儿的第一本书,便是《君子九义》。

这就尴尬了了!

九州的老礼仪当中,君子的修炼与德行有关,君子有九义,是每个九州男人都要恪守的礼仪规矩。

其中,凡举无法在坟前祭拜的,就在空地找一方便之处,画一个白圈,借一条鬼道烧祭。

若看到这样的祭祀,应与人方便,借出自己的土地,才是正仁。

而旁人借了你的地方祭礼,也会因为你的仁义而回馈给你福分以及好名声的。

那边还在吐的关秋安有些不愿意了,他喊了一句“我屮……什么狗屁的大礼……”

他话音未落,他身边的人上去对他嘴巴就是一捂,他十分顺畅的就吐了人家一手。

江鸽子恶心的一缩脖,心想这胖子真能吃,这都吐了十好几分钟了,存货还没吐完呢?这是吃了多少呀?

俞东池站起来,双手叠放平伸,态度真诚,真挚的微微施礼。

到底是大家子出身,遇到事情,他应对的很快。

江鸽子顿时窘然。

这个,这个……遇到拍古装剧的了,该如何应付呢?

他随意的学着,乱七八糟的一抱拳。

总算是应付完了。

那边又请他坐下。

江鸽子只好别别扭扭,礼仪稀碎的单盘腿坐在折椅上,刚才打架,他穿的布鞋飞了一只。

在那位眼珠子乱转,一看不是好人的,周姓先生的调解下,双方已经解除误会,算是和解吧?

至于那个电视剧里只做出气筒的胖子,他被人带下去之后,在车里大叫了一声,就再也没出现过。

姓周的趴在小方桌上大笑出声。

江鸽子想,大概那个胖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后又有人端来一个铜质的,敲缠枝花的复古脸盆给江鸽子洗手,洗脚。

江鸽子道了谢,一边洗,一边窘。

瞧这递毛巾的派头,有些像林妹妹初进大观园饭局的那股子声势。

好不容易瞎应付完,又有人指着告示牌上的照明灯告诉他:“先生,您鞋在那儿呢!”

江鸽子一抬头,呃,果然。

姓周的一直在笑。

也不知道他笑点为什么那么低。

江鸽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一伸手他从桌子上捻起一个杏仁,指头一弹,那鞋子就掉下来了。

姓周的顿时一脸惊讶,张着嘴,看着有人给江鸽子捡了鞋子来,看他穿好站起来。

他便真心实意的拍拍手说:“上学那会儿,我看过一本书,好像叫?对!《龙腾虎跃金钱镖》!

我回家还跟我阿爷闹腾,非要叫他给我请个暗器师傅,我阿爷那时候还笑我呢,说那就是书里写着玩儿呢,要说暗器,还就数山里的山民吹箭算得上是暗器了,如今瞧瞧!这是胡思乱想么?我可算是有了实证了!”

江鸽子没搭理他的唠叨,他很郁闷的看着这个拿枪威胁自己的人。

这人也不说话,他老盯着自己看做什么?

俞东池一直在打量面前这个人。

觉着,即便他是粗鲁的,粗糙的,赖皮的,那也是赏心悦目的。

自己放在桌子上的茶杯,是十分稀罕的上等炭烧斗笠杯,这人拿起来倒是欣赏了一下,可茶却是一口饮的。

取茶的手势是没错的,他学过大礼,不,不如说,他应该是读过那本书的,却故意不按照书里的规定要求自己。

自然也不排除,他没有生存在一个经常使用《大礼》的环境里。

这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他有着一份同龄人没有的成熟,以及见识,他能违背年龄的莽撞而向后退,也能在不招人厌恶范围内,尽量使得自己不用屈就,屈从而折损尊严。

很显然,他研究过自己这群人,并且已经计算出了两边的距离,然而……他却不畏惧。

他为什么不畏惧呢?

其实一点儿不奇怪,地球人的人格与盖尔人的人格完全不同,加上那家伙口袋有保底的玩意儿,他还真不畏惧这些盖尔糟粕。

在江鸽子眼里,打不过,打不过他还不能躲起来么?

江鸽子百无聊赖的坐着,他心里计算着,如果给足面子,这几个到底价值几分钟?

大概十分钟之后,他觉着已经足够了。

就这样,他扭脸对俞东池说:“研究完了吧?”

俞东池吓了一跳。

竟有些窘然的脸色微红起来。

江鸽子吸吸气,很认真的与他解释:“我要走了,您也甭研究了!”

俞东池更加尴尬了。

江鸽子站起来,对他笑笑说:“我叫江鸽子,家住老三巷牛角尾巷子三十四号,屠户子出身,平日赚的是辛苦钱儿,靠着街坊邻里给脸,混了个杆子爷的地位……不瞒您,今儿我借道这块地儿,还真不算借,说来也巧,杆延十里,它先是我的,后是您的……所以啊,咱们谁也不算吃亏,谁也不算讨便宜,今儿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您说对么?这也没有多大事儿!”

俞东池跟周松淳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一惊。

都这个时代了……

呦,竟然是个小杆子?如今竟然还有这么小的杆子么?

江鸽子看他们惊讶,就问:“两位?九州何处来?”

俞东池扭脸看他,半天才用他低沉、好听温润的声音说:“失礼,我们上月才从中州来。”

江鸽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怪不得呢,你们那边……恩,1528年藩王世子李子颧造反登基,你们中州的老派人都是那一代灭了的,如今随便哪个老藩国都能残存点糟粕,忘了杆子这件事吧……这就是误会一场呢。”

俞东池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自称为糟粕的。

他笑完,耐心的跟江鸽解释:“玄祖才是直系正统,这是九州整个宗室,皇室都承认的,而且伪王并非李氏血脉,其实……如今中州金宫内,也是有巫的,我们那边,也守古礼,也有各色祭台,并不如宣传那般……恩,颠覆传统。”

江鸽子点头笑笑:“知道了,二位,您看时候不早,我也是一大家子要照顾,那……那我走了,告辞!”

说完,他扭脸就真的走了。

与其等着这些人背后腻腻歪歪的调查自己,还不如直接说了省心,能痛快着来,那也就别拐弯,省的给两边儿找麻烦。

自己名义上是个屠户子,像是今晚这些人……他们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跟自己有什么交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