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总归就是不舍的。

这老街区,总也不会缺这无事忙的老头儿,老太太。

他们有自己的思想轨道,也有自己的道理。

你不能说老人家这样做是错的。

就只能袖手旁观着,等他们的热情慢慢散去。

江鸽子摆弄着手里的相机,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老人们诉苦,他就面露同情的点点头,努力尽好一个心灵垃圾桶的义务。

这些老人家也不是跟他要钱儿的,甚至,如果吃散伙饭的话,他应该是免费的上席。

老人家只不过是想找些理解罢了。

槐树上的知了鸣叫着。

邓长农提着大茶壶,无声无息的过来,给老头们的水杯里斟满水。

服务完,他又悄悄走开了。

老段爷爷看着这孩子的背影,就老怀安慰的说:“这孩子,最近高低是很是不错的,也知道尊老了,见了我,远远的就停脚,先问好,等我过去,他才走……哎!要是他爷还在,还不知道高兴成啥样儿呢!”

身边一老头许是耳背,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来了一句:“啊?高兴……你还高兴个屁啊!一张老脸卖出去了,这都多少天了,三百钱都收不上来,你是有毛病吧!你还高兴!老糊涂了你!!”

段爷爷气急败坏的反口:“你知道个屁!!”

这句老头倒是听明白了,骂自己呢!

他当下蹦起来,指着段爷爷就开骂:“嘿!我说你个段葫芦!我可大你一辈儿呢!我是你叔叔!你也敢骂我……”

段老头一翻白眼,大声说:“狗屁的叔叔!你是谁家的叔叔,回你们牛角头去,甭跟我在这里充大辈儿……我是牛角尾的!你算什么东西?老子住杆子爷家对门儿!他见了我都是得喊爷爷的!!”

“你说的这是屁话,来,杆子爷,我跟你说,甭听这老东西胡咧咧,你爸江坝头可比他长两辈儿,他是你大侄儿!!你被骗了,嘿!你个老东西,我早就想揭发你了!”

段爷爷恼羞,站起来上手要捶,众老头一看不好,当下都纷纷站起来,拉架的拉架,劝说的劝说。

江鸽子也没管他们,只无奈的靠墙哀叹,这都几天了,每天都要来上几场,他也是醉了。

正闹腾着,忽有老头儿喊了一句:“嘿!嘿嘿!停手吧,外人来了,呦!是贵人来了,甭给人家看了笑话,赶紧,赶紧……”

常辉郡的外姓王走了没多少年,年轻人无所谓,可这些老人家对贵族的畏惧,却是根深蒂固的。

这眼见着,从建筑公司临时简易办公楼里,呼啦啦出来一帮人。

打头的江鸽子却是认识的。

那位于氏代表,姓墨的女士。

老头们扫扫自己身上不多的灰尘,都一个个的贴墙站着。

虽然没有法律规定他们这样儿了,可是老人家还是见了这些人畏惧。

江鸽子坐着,睡着的薛班主躺着打着胡噜。

待那群人呼呼啦啦的来了,江鸽子仔细一看,却发现一个更加熟的人。

中间被簇拥的这位,却是那晚在天空飞翔的那个胖子。

江鸽子看到了关秋安。

关秋安这时也看到了江鸽子。

这胖子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他长这么大,人生最大的亏,就是在这个死孩子身上吃的。

这段时间,虽然没人提这件事。

可是他一想起来,就是浑身的不舒服,简直想死一样的感觉。

他恨的不成,偏又七窍玲珑,知道自己家主子有些在意,他就不能寻这个人的麻烦。

咋办?

当看不见吧!

关秋安先是十分看不上的一斜眼,接着将脑袋迅速扭向一边儿,当没看到一样加快巡查脚步,被簇拥着,又哗啦啦的去了……

老头们敬畏又羡慕的看着那些人远去。

等人影看不到了,段爷爷来了一句:“瞧瞧,人贵人这个声势,这都多少年没见过到贵人了……”

他话音未落,耳背的与他前仇还在,该听到的他听不到,不该听到的他却听明白了。

这老头儿立刻一脸讥讽的回头奚落:“显得你多大本事是的,那就是个主管,还贵人?就你能!你见过几个贵人?甭说你,你家祖宗见过几个?”

段爷爷吸了一口凉气,大骂起来:“我不能!我多土蛋,我见过个啥,好!我没见过,总比你个外来户强,来来来,就你知道!就你能!成!你能你往这里给我拍上六百贯,我就承认你!”

“六百贯!呸!你想的美,我傻了我给你拍六百贯!来来!你拍一百贯就成……拍下来,我认你做个爷爷,给你磕俩响的叫你美美!!”

“爷爷疯了!爷爷给你拍一百贯?”

“你给谁当爷爷呢!”

“就给你!!!”

“打你个老东西,叫你胡说八道!”

就这样,散伙饭团队,再次衍生出一零一次大战。

俩脾气不好的老头儿,又开始厮打起来。

江鸽子无奈的看着,这莫名其妙的战争,由双人打成群架,然后,夕阳夕下,有小童在巷子口喊了句:“爷哎!开饭了,给你打了酒,做了烧豆腐,爷!!别玩了……回家了!”

不知道谁带了头,他们莫名其妙的打了起来,又莫名其妙的散了去。

江鸽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一直在打呼噜的薛班主忽慢慢坐起来。

江鸽子轻笑了一声:“您没睡着啊?”

薛班主伸伸懒腰:“我是瞎子,又不是聋子,瞧您说的,这帮老无赖声儿那么大……”

江鸽子伸手扶了他一把,笑着说:“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一天不打一架,我看他们吃饭都不香。”

薛班主倒是很理解的点点头:“嗨,理解……几辈子了,不吃一顿就散了,这个,还,真说不过去呢!早起先,我是说,内乱……内乱那时候忙着奔命那会儿,街里还吃了一顿呢,何况现在……明儿啊,你去我那儿一下,这钱不多,我出了!”

江鸽子赶紧拒绝,哪怕是他出呢,也不能让人家一个靠着卖唱的老人家出。

可是,他所有的钱都给了连燕子,他也没钱。

正发愁呢,街那边,忽然慢慢走来一个人。

江鸽子一看这人,便立时堆出笑容打招呼:“嘿,美女……看这里,看这里。”

工作了一天,好不容易送走贵客的墨女士,正穿着她的小高跟在老三巷的泥地上挣扎。

江鸽子喊了她好几句。

而在墨女士的以前人生道路上,被人称呼美女的次数,几乎就是个零。

没错,她不好看,脾气也不好,没人跟她结契,又在公关部上班,如此,就有个威风凛凛的外号,黒虔婆。

美女?

墨女士指指自己。

江鸽子点头如捣蒜。

墨女士一脸纳闷的走过来,很有礼节的行礼问好。

“杆子爷,您好啊!”

江鸽子带着开花馒头一般的笑容跟她摆手:“墨女士,我请你喝个小酒呗?”

墨女士神色莫名的扶扶自己的眼镜儿。

她是做建筑的。

这做建筑的开工程跟人打交道,走哪儿,也不缺遇到三两只坐地虎。

她原以为,这是个通情达理的。

也是自己倒霉,偏偏她走的最慢,包包还忘到办公室了。

江鸽子一脸甜蜜的笑着,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那就找个由头,拉点社会福利一般的赞助吧。

他穷啊!

第23章

晚霞, 归人,露天小酒肆。

薛班主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自己拿了琵琶, 唱了一曲呢哝软柔的《枝头鹊》。

他曲儿动人,嗓又好,一下子把全街的柔情都催发的凄凄惨惨,悲悲切切。

“七窍玲珑关艳鹊,芙蓉粉面眼莹莹……”

“呯!”

墨女士重重的将啤酒杯, 磕在木桌面上。

她从喉咙里拽出一个爽!

叹息完, 她便随手拆了盘发,脱了黑色的立领正装, 又将包臀的短裙下,藏着的两只贴肉裤的裤腿被她拉到膝盖之下。

还能这样换装么?

众目睽睽, 这位女士豪爽的脱了裙子丢到一边,终于获得自由的两条腿,就毫无礼仪的支翘着。

许是曲儿太哀怨,把她一腔愁楚都勾引了出来。

她眼睛通红且痛苦的大声说:“小哥!再来一杯!你们杆子爷请客!”

洗杯子的邓长农抬脸看看她, 又看看江鸽子。

江鸽子轻笑摆手:“给她。”

也不知道今天的工作为墨女士带来了多么大的压力,三杯啤酒之后,这女士便化身社会批评家, 肆无忌惮的讥讽起来。

“那些人!哼!……还打造东大陆最好的艺术之城?哎呀,青天白日的, 发什么瘟梦呢!你瞧瞧……哦, 您~瞧瞧, 你们有什么啊,下水道都没有的破瓦烂屋,一座破城,翻来覆去,就一个石窟,你们还有什么?嗝……对了,还有个臭水沟,见天巡查,见天巡查?说是看工作进度,逼死人的进度!哎呦!”

艺术城?

什么艺术城,打造旅游城市不好么?

江鸽子是明白艺术之都的,好比法国,威尼斯那样的。

可这是常辉郡啊!

怎么成了艺术之都了?

恩,这事儿……倒是挺有意思了。

邓长农又端了一杯啤酒上桌子。

墨女士满心悲愤的又是一饮而尽。

喝完,又是大力一摔杯。

为了城市改造,她们准备了整整两年,现在倒好了,上面一句话,数千人的城市规划计划完全被推翻不说,还得一切按照那位的想法来。

这是一个城,这城里活着的是几十万的大活人。

这些大活人要吃饭,要生存。

你说改就改?想过这些人被你支配的命运没有?

九州全贯线都没有铺到的地方,国家九十九号公路,随便哪条都不路过这里。

这儿就是个被隔离的城市,就连基本的交通设施都跟不上,还艺术之都?

上面的文件说的倒是好,给你们足够的经费。

问题是,按照盖尔的规矩,一座艺术城,少说也得有三百持证的各类艺术家打底。

别说三百?

犄角旮旯扯着肝肠去扫,也扫不出三十位艺术家,而且,本地艺术家大部分也是在别的地方,为每年的各种类型,级别的艺术大赛做准备,他们是不会回来的。

还有什么深挖本地的历史内蕴,打造一条艺术主线,将本城的历史瑰宝串联起来,用十年时间,建造东大陆最大的艺术核心之地。

啊哈哈!瑰宝?有么?

真有意思!

常辉这个破地方有什么啊?

忙来忙去,又是一个月,翻阅了无数府志,还有民间传说……

这就是个路过的都市啊!

籍道起兵从这里路过,圣僧布道从这里路过,冒险家出海,从这里登船,然后呢?

没了!

除了常青山石窟那个未解之谜,这里还有什么啊?

这座城的艺术核心到底在哪儿啊?

这破地方因为外姓王封闭的原因,重工业没有,轻工业全靠老旧的小企业强撑,境内也出过一些历史遗迹,然而,外姓王被驱的时候,人家都带走了啊。

咋办?

还打造东大陆最璀璨的明珠,世界级的艺术之都?

啊哈哈!

墨女士酒品不好,三杯入腹,就用手一边拍桌子,一边哭着诉苦:“五年基础,五年中等,倾家荡产上个破短高,贷款考了个资历……就为这破二十贯奉献了整个青春,我这是图什么呢?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啊?”

她忽拉起江鸽子的衣袖,眼泪汪汪的委屈:“您说,我每天在做什么啊?见天儿……见天就随便给定个目标,今天一个计划,明天一个计划,核心,核心……妈x的核心,你们这个破地方,臭水沟倒是有,打造蚊子之都吧!你们就蚊子多!”

想按照地球规矩,找个有钱的企业蹭点福利的江鸽子有些后悔了。

这位女士酒品不太好啊!

不过,那个核心么……却也不是没有的。

如果跟地球的艺术是一个意思的话,本地还是有核心的。

江鸽子不动声色的套了几句话,墨女士倒也没准备隐瞒,这些事儿,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了。

这三常郡,有一半的土地都归上京那位贵人所有,人家想把自己的土地与郡里的其它土地连接起来,打造一个世界级的艺术之都。

这个想法是好,问题是,他地方没选好。

老三常郡,是真的要什么没什么,就连矿产这里都没有,满打满算的,这边有七八个石膏矿,而这个玩意儿,社会需求不高,没有经济利益好么!

还有什么?

哦,还有一条山脉,一个淡水的臭水沟。

再有就是,老三常自古是兵家险地,常有战乱发生,有几个还能上历史书的战争遗址。

那位贵人不好招惹,这边大部分土地又是他的地盘,本地的小世家平时巴结都找不到门路的贵人来了,如今总算是能攀附上了,自然是一个个的贴钱也要讨好的。

这就苦了墨女士这一票踏踏实实做工做的基层人员,为了某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几千人每天围着一个破计划,瞎苍蝇般的乱转悠,找那个自己都不知道是啥的核心。

阶级的落差令墨女士这样拥有高等资历的这一票人,都有些不舒服,偏她们还要生存,就必须妥协。

墨女士数着指头,一边笑一边说:“狗屁的艺术之都,来来来,姐给你定个计划,咱……什么也不用做!就建个五米高的围墙,把这破地方一围,把杆子爷您放在门口卖门票,就足够了……哈哈,您说!!我的办法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江鸽子无所谓的拍拍手,说:“好!这个我倒是愿意的……你看,卖多少钱儿的门票合适啊,又能分我多少啊?”

墨女士闻言,仰面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她一伸手,托住江鸽子的下巴,左右打量一番,点点头,很是确定的回答:“少说得一贯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