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秋安自然不知道江鸽子那之后的纠结,他只是看下隔壁猛的关上的房门,便开始摇头苦笑,想着, 可怜十三一片好心, 把他们的舱室都调整到了一起, 然而他跟这个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有好的时候了。

他现在更加讨厌这个人了!

没教养,粗鲁,无礼……简直没有一丝一毫的优点。

这样的人,怎么配站在八爷的身边?

八爷怎么就不能理解他的苦心?

还不如当初……

哎,不想了!都这时候了!

大概八爷此生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打开舱门想进去。

回头却发现暖阳手臂垂直,双手握成拳头站在那头,脸上惶恐又慌张,满面茫然的表情令他心疼……

比起隔壁,这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吧!

关秋安走过去,伸手拉起暖阳的手。

而暖阳的手在颤抖,满手心都是汗。

关秋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暖阳,来!进来,进来我与你详说,拜托……暖阳,求你了,我现在几乎一无所有,你就当同情我,可怜我,也不要拒绝我好么……”

说完,他一脸哀求的看着他。

暖阳看看远处,圆形的舱门缓缓合住……

他喃喃的说:“我……我是个黑户,没有户籍……还没有买船票……我……”

就这样,暖阳被关秋安强拉进了自己的舱内,重重的关起了门!

隔壁舱内,起飞提示灯闪动了几下,房间轻微颤抖……

感觉到自己开始悬空,江鸽子立刻蹦起来,慌张的四下看着,他想,这是要飞了?

哎?这里怎么没有地球飞机广播中的安全提示音呢?

你要飞了,也不打个招呼么?

就没有漂亮的小姐姐来关心下他啊?

哎?安全带呢?

他在床上来回寻找,就是没找到那个安全带,屋内的一块彩色壁板忽然升起,露出的悬挂式电视,又吓了他一跳。

江鸽子蹦下床蹲下,双手紧紧握住床边的钢铁扶手。

“亲爱的旅客,欢迎您乘坐……”

漂亮姐姐总算是有了,她坐在屏幕里为旅客介绍航班驾驶员,介绍服务人员,介绍这架不大飞艇的各式使用设施,还建议旅客可以光顾飞艇上的特色小酒馆,杂物店,图书室,放映厅,甚至……它还有个公共澡堂子?

江鸽子像个呆瓜一般认真听讲,他听取了这位姐姐的意见,如对飞行不适,请打开床头的蓝色小抽屉……

就这样,他找到了……两片安眠药!

是的,如果你有不适,可以一觉睡到目的地。

江鸽子用眼角看着外面的世界,感受着脚下的悬空,便一阵颤抖,他一仰脖,干吞了两个安眠药,翻身上床,盖好被子,乖乖的等待着睡意的到来。

他知道,他将要面临一次有转乘的昂长旅途。

所以,我乖!我睡觉!

然而,就是睡不着!

翻来覆去,还越来越兴奋。

最后,他只能无奈的坐起来,寻了服务键,喊来侍从,又求了四片安眠药片。

可是……药吃了,他还是睡不着!

他想,他这是蓝色小药丸吃多了,有了抗药性了。

可怜的江鸽子,就这样苦命的于眩晕中,离开了他的新手村,他的常辉郡,他的老三巷越来越远了……

常辉是个小地方,即便是飞艇站,也只有两个飞行位,来回捣腾。

虽然新的飞艇站已经在设计当中,然而,那一天却不知道在猴年马月呢!

江鸽子与关秋安搭乘的这架飞艇,要到达楚国的国都璞仓换乘,而从常辉这个小地方到达璞舱,需要整整一天一夜的飞行时间。

从璞舱到东岸,却又需要三天三夜的长途飞行。

不是飞艇不快,而是盖尔比地球大得多,至于大多少?

在江鸽子寒酸的地理知识储备里,只知道伟大的祖国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至于母星地球,普通老百姓是没有星球土地到底有多大,这个详细概念的。

可怜的地球庶民至多知道,地球陆地没有海洋广阔……

所以到了盖尔也甭指望江鸽子这个懒货去调查这颗星球的土地面积,他就知道常辉郡这个东大陆低等郡州,面积大概三万平方公里。其中,有百分之八十的地方是原始森林区域,属于津文山脉的分支洛维山脉。

再问他别的?哦,街坊拉闲话还学了一些地理知识的,比如,楚国山多,蜀国水多,齐国矿多……。

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爱多大就多大,又跟他一个小庶民有什么关系呢?

飞行出乎意料的平稳……

吃了六片安眠药的江鸽子,眼睛瞪若铜铃,只是找不到耗子!

舱内干净整洁,蚊子都没的一只。

最后,他不得不面对无奈的现实,颤颤巍巍的将舱内的小窗帘打开一条缝隙,眯着眼睛往外看……此时,天外一片漆黑,身下……十分稳当。

很久之后他才赞叹,恩,别说,盖尔这个灰机,还是不错的吗!

大概一小时之后,某人可怜的恐高症,似乎,好些了……不,也许是那六片安眠药,虽然没有令他睡眠的功效,却也有安定神经的作用。

他心下平静,便开始四处观望起来……

这小包舱,有一米五宽的床铺,有简陋的盥洗室,不大二十多个平方里招待几个客人在地毯上打个扑克是没问题的。

可惜,这边没扑克这玩意儿,麻将也没有,倒是有百花牌,百草牌,士兵牌这样的休闲玩具。

然而他谁也不认识,也不会打啊!

江鸽子拍拍脑门,盘腿靠着窗户往外看……

外面的夜空里,星星还是挂在很高,很远的地方。

他想起幼年的时候,父亲母亲带他出去旅游,坐的是绿皮火车。

而就在上车之前,父亲也是兴奋的,他买了扑克,母亲准备了各种杂志,还带了一大包好吃的……

那时候的他活泼淘气,带着新结识的小伙伴艰难的在拥挤的车厢内探险,挨了母亲无数的巴掌,而父亲召集了前后座啤酒配扑克升级,那一路的过程就是吃吃吃,玩玩玩,哭哭哭,是难得,难忘的童年记忆。

再往后……就连地球的出行也因为快捷,而变的不那么愉快了……

大概是记忆疗养了他的脑神经,江鸽子从包包里取出一张十贯的钞票,打开门按照乘务小姐的介绍,顺着一条不宽敞的通道,找到下楼梯,到了底舱的自由区。

下楼梯走不多远,他便看到一家酒吧。

可他走进去那一刹那,仿若仓鼠进入海狸鼠的营地一般,那些人意外的停止了喧哗,都在好奇的看着他。

江鸽子尴尬的看看自己,运动鞋,运动衣,很正常啊?

几秒之后,他们又开始喧哗!

江鸽子有些艰难的往里挤着,眼睛里,这一水儿的黑色,灰色,蓝色的工作正装,满鼻子的香身剂的混合味儿,耳朵边,天南地北口音混杂,打趣声,还有古老的搭配老风琴的旋律声……

这才刚开船,这帮人……就来小酌一杯了?

瞧瞧这满眼的建筑商,建材销售商,胖的,瘦的,年老的,刚刚步入社会的……小商人。

这些人,甚至都不用发名片就知道对方是做什么的,对方是不是能给自己带来一定的好处的找着寒暄着,打趣着,痛饮着,四处寻找着……

在盖尔,底层商人出门完成工作,胳膊上要带地球死了人才带的那种黑箍,黑箍上还要标记清楚自己的公司名称。

这玩意儿叫商会标识。

而这个标识,并不提示用来做社会阶级区分的,这就是职业优待标识。

有了这个东西,他们才能在促进经济流通的过程当中,买到八折的飞艇票,订到八折的酒店房间,还有各地只供给商会的优惠工作餐。

有时候,带着这个还能拿到免费的纪念品以及享用活动免费餐点。

总之,这个箍,是个好东西!

走到哪儿,经济都是推动社会的主要动力,东大陆对商人有许多优待,甚至他们乘坐飞艇喝个小酒,都有专门的聚集区,专门的酒吧。

而这种商人扎堆的盛况,大概只有建设当中的三常郡,才能一下子聚拢来这么多各色商人了。

江鸽子终于挤到吧台,他还没有开口。

年老的酒保看看他,就开口语气一点儿都不友好的说:“嘿!我说年轻人,不带标识我可给不了你优惠!瞧瞧你的打扮,这都多少年没看到穿着运动衣的新丁菜鸟,进我的酒吧了……”

身边有个像关秋安一般的油腻胖子,他忽然发出哈哈的笑声,还伸出手拍着桌子大声说:“嘿,老伙计,良善点,啧啧……你这只老耗子!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错呢?我刚进入推销这一行的时候,别说标识……我他妈的吓的,连我他妈长啥样都忘记了!哈哈哈哈……”

这才刚起飞,就喝醉了?

太夸张了!

周围一片哈哈声!

胖子拍着江鸽子,用极其自来熟的语气给他表演:“小同行,你知道么?我吓坏了!就对着我第一个顾客这样……”

他压低下巴,硬是撑出了五层下巴肥膘,眼睛瞪若牛眼一般,还沉重的开始呼……吸……呼……吸……

接着他一弯腰,做出失态呕吐的样子!

又开始哈哈大笑。

“哈哈……我他妈的吐了他一脸,第二天就被公司开除了!哈哈!哈哈哈!!”

江鸽子眼角抽动,倒退几步,仰脸看看小酒吧的牌匾。

六二五酒吧?

不奇怪啊?

他却不知道,六二五是东大陆历史上最红的一支传奇股。

为了借这个好意头,所有只接待商人的一般酒吧,都会叫六二五。

江鸽子没看明白意思,就只好又进去,再次艰难的来到了吧台前方。

胖商人酒量看样子是不大的,他已经诉苦一般的开始趴在那边哭了。

“我吐了顾客一脸,却拿了个高等推销学校的资质,所有的公司都不要我!呜呜,我好命苦……最后……呜呜呜……啊啊啊啊……”

他哭完,委屈巴巴的指指自己的黑箍。

江鸽子斜眼一看,脚下一软。

常辉李氏殡葬公司。

大概这一屋子的商人,也就他们两个奇葩了。

肥胖子一边哭一边儿万念俱灰的说:“大概,我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也就只能跟亡人打交道了!”

说完,他拉住江鸽子的胳膊又严肃的开始推销起来:“……津文山脉,是世界上最昂长的山脉之一,这里气候得天独厚,海拔一千四百米到一千八百米,全长四万公里,宽六百公里,是东大陆最重要的林业基地,也是我们常辉李氏装殓……嗝……呕!!!”

江鸽子蹦到了一边儿。

那胖子干呕了一会儿,打了个嗝儿,身体就要往下滑。

然后,那年老的酒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拿着一部扫码作用的机器,在他胳膊扫了一下,又一松手。

就这样,江鸽子以李氏殡葬公司的商家的名义,买到了一瓶半斤装的四十五度老塞得瓶装白酒。

该酒打折之后,六百五十钱,而同样的酒在陆地,三百三十钱。

果然,悬空着的世界是没有什么好事儿的。

江鸽子对老酒保道了谢,转身离开,回到房间,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将自己卷进被子,嘀咕到:“总算……这次管用了。”

可他却没看到,在他离开没有一会儿。

便有一个胳膊上挂着良材建筑标识,皮肤白净的年轻人,他将手肘挂在柜台上,一路蹭着柜面,踩着卖棺椁胖子的肥肚子走到了吧台电子登记簿面前。

他先是一伸手,故作不经意的翻过登记簿。

这人看看最后的记录,又看看地下的死胖子。

身边,却有人劈手夺过登记簿。

年老的酒保将一只空杯子重重的放在桌面上,叼着灭了火的半支烟,用嘴角含糊的问:“这不是给你看的,是给我报账的,先生,瞧着您,面生啊?”

年轻人笑笑,伸手拿出一大卷百贯的钞票,而后,他从钞票卷的最里面,两指夹出一张放在柜台面上轻笑着说:“老先生业务做的好,来个生人……一下子就知道了,是的,我还是第一次来这边,他们告诉我,常辉有金矿可挖……可惜了,这边都是熟客买卖,插不进去啊!”

老酒保拿起抹布,将钞票往前一抹,又推到这年轻人的面说:“票面太大,找不开。”

年轻人一伸手,抓过放置在一边酒架子上的一瓶酒,用手指一握,半个瓶口就掉了下来。

他借着下半段的酒瓶,仰脸喝了一小口轻笑着说:“不用找了。”

老酒保看看那张钞票,嘴里的半支烟来回滚动了一下之后,他抹布又是一抹,那钞票顿时卷成一个小纸卷,又一扬手,那卷儿就进了他的袖子。

年轻人就像没看到一般的,背对着他,喝着那并不好喝的酒水。

一直到,他身后传来老酒保的声音。

“人生艰难,生活也是苦闷,您说呢?”

年轻人没回头的说:“是呀,谁不一样呢,大半夜的在天空奔波劳碌。”

说完,善意的回头笑笑。

老酒保一边儿擦杯子,一边儿又说:“我们这艘老破的飞艇,也该整修了,他们说一等舱的盥洗室总是漏水,大概这次回去就要维修了。”

“是么,那我要回去小心点使用设备,不过这也正常,这艇都使用了十多年了吧?”

“可不是,跟我女儿同岁,都是十七岁,老飞艇喽!”

那年轻人志得意满的将酒一饮而尽,回身将瓶子一放,伸手与老酒保握手道别。

老酒保目送他离开,好半天,他寻了火柴,点燃了半支烟,又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他还小声嘀咕了句:“人的成熟,是需要摔跤的……摔跤有时候是好事儿……大概……吧!”

老唱机依旧哼哼唧唧的响着……

“终于来了,

我这段情,

已等候一生,

一世都在追寻。

你终于来了,

我的爱人。

我却年老体衰,步入黄昏……”

那年轻人,在一等舱的悬梯口,一边吹着这首老迈的曲儿,一边将自己那叠钞票再次拿出来,他手腕一转,又捏出一个纸卷铺开,再次夹进钞票卷儿。

“小宝贝儿,还是家里滋润啊,爸爸只有你们两个了,怎么舍得你们呢……回家吧,回家喽,家里暖和呀,家里有面包啊……家里什么都有啊,小宝贝回家啦……”

他快乐的蹦跶着向前走,口哨的声音十分动人,并技巧性十足,偶尔有路过眉目清秀,肌肉健硕的飞艇侍从与他交错,他还冲人家吹个花哨,撩逗一下。

他一边走,一边拍打的手里的百贯钞票沓子,直把人看的头晕目眩的,可那些人却不知道。

一沓子百贯钞票,只有第一张跟最后一张是真钞,至于其它的,都是印刷了钞票边儿颜色的纸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