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走的动,那些人不必这样。

而他却不知道,就因为他一下子拿出了一大卷钞票捐赠,他又被盯上了。

那人不是别人,却是那位惯骗,毛尖先生。

遭遇到打击的毛尖先生被气的一夜未曾好眠,他自出山,还从未遇到过败绩,也不知道这位先生为什么要起这种莫名其妙的胜负心。

总之,自打江鸽子下艇,他就一直悄悄的跟着。

他看他毫不避讳的拿着现钞在飞艇站的书报亭买了好些杂志,书籍。

转身,他又一点儿都不心疼的将那些钞票,全部都丢入了募捐箱。

拥有更多的人,才会眼睛都不带眨的丢出那么多钞票。

他更加不想放过他了。

就这样,当江鸽子被扶着向里走,毛尖先生一抖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手帕,轻轻一眨眼睛,顿时泪如泉涌。

他极其自然的就快步跟在了江鸽子身后不远处,而这个距离,恰好就是人类思维里,将两人纳入一个圈子的距离。

他一边走,一边擦着眼泪,这便引起大量的同情,旁人都以为他是江鸽子一伙的。

又有人上前扶着他,毛尖先生将全部的重量放进身边这人怀里,看上去,真是无望悲切到了顶点。

不断有社团的慰问品被塞到他的手里,毛尖先生来者不拒。

“您要坚强,一定会好的!!”

“您要有信心!”

“可怜人,来!拿着这些钱!这是新生教捐赠的!大地之父保佑你,可怜的孩子,新生教了解一下,一切灾,均因为奢侈,嫉妒,贪婪,这是报应来了孩子,你需要有个信仰!!!”

比起面无表情,什么都不要的江鸽子,毛尖先生来者不拒,钱他收下了,慰问品他也收下了。

至于信仰!还是算了吧!

每个信仰都要安排个地狱吓唬他,他还是不信的好。

就这样,骗子毛尖跟着江鸽子登上了发往东岸的飞艇,并且他们住在底舱的蜂巢铺位里,两个位置上下连接,江鸽子住在上面的蜂巢,他住在下面。

所谓蜂巢铺,跟地球胶囊公寓是一模一样的狭窄铺位。

当飞艇再次升空,江鸽子关了壁板,打开壁灯,从行囊里取出有关魔魇现象的书籍报纸,开始认真攻读起来。

他迫切的需要知道那玩意儿的来历。

而就在此刻,毛尖先生已经跑到一等舱附近,他瘫坐在地上,跟一位六七十岁的大妈紧紧拥抱,哭做一团,最后他们哭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一起晕了过去,又被齐齐抬去体检。

他刚才支着耳朵听了,据说身体不好的灾民亲属,可以得到全身免费体检的机会。

毛尖先生觉着,既然来了,那就查一下吧!

那之后,是三天两夜的艰难而哀伤的旅程,一整艘飞艇的人,心情都一模一样的绝望,所以,每当打开壁板,江鸽子就能看到太多绝望的面孔。

总有人失控,想找个发泄的地方。

然而,飞艇上的船员,也始终都是那句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临时被抽调来的,您请冷静,我们只能等待。

在飞行当中,每一天,每一天,都有最新的幸存者的数据被送到家属手中。

直至江鸽子下艇,东岸临海暄綡海岸线灾区,幸存者,已经不足千人。

几乎每个人,都在那儿绝望的巴望着,这万分之一的幸存者,也许恰恰好就是自己的亲人呢?

然后呢……飞艇到达目的地。

他们又一起茫然的踏上了他们一起期盼的土地,一窝蜂一般的下了飞艇。

飞艇闸口,周围土地一片混乱,无数不知道作用的帐篷在四下分散的支撑着。

也许是没看到最后的结果,先来的人已经熟悉环境,还来不及悲伤。

那下面,是没有哭声的。

有的还是那句话,等待!

胸前挂着服务条幅的工作人员,在给每位挨个下艇的家属发着一般配给。

“先生,这是您的帐篷,还有五天的冷餐盒,您可以带着它们在海岸线随意扎营,因为您是家属,您可以去禁区附近居住,请保重身体,注意安全!如果物品有问题,物资使用完毕,请到附近红色帐篷领取……”

一副单人帐篷,一个手提三层快餐盒,一个有着感冒药片的急救包,一本灾区须知,十斤饮水。

这就是这里能给与的全部了。

海岸线安置不下那么多家属,就只能放他们随意在城市里漂泊。

江鸽子抱着这三十来斤的东西,有些茫然的问:“然后呢?”

是啊,他身后的人也在问。

“然后呢?”

“我们应该去哪儿等待?”

“请问官方最新的营救计划是什么?”

那位工作人员,面目麻木的说:“对不起,我们只能等……”

是的,只能等待。

自魔魇现象出现至现在,已经整整二十五天,禁区内生存的希望越来越小。

而透过禁步光幕向里观察,魔魇依旧活跃,它上蹿下跳的到处游走着……

很活泼!

很绝望!

没有终点……

不知道结果……

听到工作人员就这样轻易的打发自己,自然有家属忍耐不住的爆发了。

一位身材健硕的壮汉分开人群,他大步走过去,用双手拧着工作人员的衣襟,将他举的高高的大声质问:“就这样?二十五天了!整整二十五天了!!你们什么办法都没想过么!!!”

那位工作人员摇摇头,脸上平静,毫不畏惧。

其实,他盼着这位家属可以打他一顿,他很累,累的都不再悲哀了。

“抱歉,您知道的,这就是魔魇,我们……没有办法。”

那大汉伸手要打,却被身后一只满是泥巴的手忽然拉住了。

大家又一起看去。

那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人家,他穿着一双满是泥巴的雨靴,身上,脸上也满是淤泥的痕迹,总之状态十分之狼狈。

并且,这位老人家的手里还提着一把大铁锹。

他抓住这位大汉的手,当他回过头的时候,这老人家便满眼笃定,态度热切对大汉说:“跟我来,咱们……一起干吧!”

他挥舞了一下手边的铁锹。

那汉子有些迷茫,搞不懂这老头儿要做什么?

他将这位工作人员放回大地。

工作人员依旧一脸麻木,回手一指身后说:“那边可以领到免费的挖掘工具。”

那老人家丢下铁锹,拍拍大汉的胳膊说:“年轻人!一起干吧!”

大汉磕磕巴巴:“干……干什么?”

老人家一脸迫切的邀请:“一起挖坑!看!我们要打开一条通道!你看,我们都计算好了!”

他伸出手从怀里摸出一张图纸铺开放在地上,对新来的这些家属说:“各位看,这是他们弄到的禁区禁止射线进入地下的米数,我们也打听到了内部消息,暄綡这套设备是要更换的老旧设备,它的米数不过二十五米……这边的海岸地质情况,恰巧又是淤泥段,所以……一起挖吧……我们一起挖到二十六米的时候,就可以打一个洞穿进去了!!”

那大汉茫然的四处看看,他看到越来越多的家属眼睛越来越亮,接着,人们就像被打开了某种机关一般,他们纷纷丢开自己的行囊,飞一般的向着那工作人员身后跑去……

江鸽子向后倒退两步,足有半飞艇的人在他面前疾奔着,他们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原始挖掘工具都向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而那个方向,可怕的爆炸声,撞击声,依旧隐隐约约的在响着。

难道,那些政府的救灾人员不懂得挖掘么?

江鸽子跟一部分还能保持冷静的家属,茫然的站着。

一直站到那位老人家从地上爬起来,他冲着这些有着足够冷静,没有随大流走的人伸出双手合十的拜托说:“总得做点什么吧?总得给他们找点事儿做吧?

拜托诸位了,出去不要乱说……我们总要给他们找一些事情发泄一下,不然乱起来,悲剧就不是一件了,如果……什么都不做……也许……自己那一关都过不去吧?”

那老人家神情悲哀至极的哀求着。

然后,又有一些人走了出去,跑到那边的帐篷里,领了一些工具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即便是没用,也总要做一些事情吧!

毛尖先生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新朋友。

三天时间,已经足够为一位骗子先生打开局面。

这位先生在飞艇上交到了很多,据说是今后要来往一生的挚友。

毛尖巧言令色,语言系统丰富,无形中,他便慢慢成为了许多灾民家属心目当中的可依赖人物。

然后……最后的目的不是这样的啊!

毛尖先生看着自己新结识的那些崇拜者,他们卷裹着他一起去领取挖掘工具,又卷裹着他一起来到禁区光幕外沿。

有十分信任他的富裕太太走过来,用了最大的力气拥抱过他之后,递给他一个镐头说:“孩子,你说得对,不到最后,我们都要怀有希望,总有奇迹会发生的!来,我们一起挖吧……”

就这样,可怜的毛尖先生,又被卷裹着,开始咣咣的在禁区之外,挖起大坑来了。

更可怜的是,他善于跟一切中年以上的妇女太太打交道,于是,无形之中,他就成了某个挖坑小团队当中的青壮力量。

两个消失之后,一群老太太坐在坑边,一起在给毛尖先生打着气!

“年轻人,加油干!我们不要失去希望,就看你的了!!”

不是这样的啊!

这根想象的不一样啊……

毛尖先生在内心无声呐喊,却不得不艰难的哐哐哐的劳动着……

江鸽子背着行囊,抱着配发的装备,慢慢的向着人流涌动的地方走着。

越走,他越觉着不对……他越走就越是惊讶……

这是什么呀?

这地方,他来过啊!

在上辈子加入工会之后,他们常常组团来这个地方。

他看到了什么啊!

这明明就是游戏世界当中,高等怪的聚集区。

摩米的树海!

游戏一百五十到一百八十级的刷怪点。

江鸽子目瞪口呆,他傻乎乎的站在了那儿。

就在来时,他查阅了一些资料。

盖尔大陆最早的魔魇现象,是出现在万年前的部落洞穴图腾上。

那时候,野人们不明白魔魇是什么,所以供奉牲畜,还有小孩给它享用。

然而……他们依旧灭绝了!

所以,游戏世界,比自己早来了上万年么?

自己与盖尔,与游戏的时间线,到底是如何排列的?

而就在此刻。

连燕子于满是人体粪便臭味的地下室猛的坐起。

吓了海盾一跳。

海盾关心的扶着他肩膀问:“您怎么了?”

连燕子却表情兴奋,他将耳朵贴近墙壁,神情贪婪的趴在哪儿,好半天之后,他说:“我好像……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

“他来了!”

“他是谁?”

“创造我的……神啊!”

第37章

(三十七)

海边的阳光灼热, 照的人无处躲藏, 人的面色因环境心情,分成了两种,一种黑红狼狈, 浑身爆着一层层的干皮, 就像个脱皮怪一般。

而另外一种面色苍白,感觉就像被某种力量抽取了浑身的精神与血色, 绝望的像是随时都预备好了去死一般。

可奇怪的是,越是接近禁区,就越没有人哭泣。

也许,从光幕外面看禁区, 那里面已经就要夷为平地, 人们已然绝望认命?

可是, 又因为官方每天发布的幸存者人数,而抱着万一是的侥幸心理,在此默默的等待着。

或也许,反应迟钝觉着自己在做着一场噩梦,还来不及悲伤, 随时等待醒来?

海边很忙,非常忙!

大家都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

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成群结队的来来去去,脚步飞奔急促, 连步行者都是极少数的。

江鸽子孤独的行走, 孤独的站立, 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他又被这个世界拒绝了,因为他无法加入到里面,如此间人一般哀伤,并无法共情。

就像一个外人一样,

其实人类是一种挺会躲避哀伤的动物,当面对无法解决的灾难,他们总会找出一种理由,将自己的精神世界放进去,进行一种自我麻醉一般的安抚。

就像地球古人类,遭遇火灾。灾后第一件事不是重建家园,而是去修建一座祝融庙以来自我安慰。

如故宫,数百年间各处宫殿不断起火,就连皇帝都不说去防御灾害,他老人家也修庙,修了一座有玄武神的水神庙,在故宫的中轴线上。

那些灾民家属也在做着各种无用功,一部分人拿着各种原始工具,将接近光幕的地区,刨的到处都是大坑。甚至,挨着禁区的倒霉民居都被这些人毫不客气的人工拆卸了。

这才多少天,曾经以优美风景而闻名整个九州的暄綡,一下子就倒退到了原始人的世界。

有十几万人就扎在这一片不大的区域,各种空气并不好闻,到处都是燃烧垃圾,以及粪便尿液混杂的呛鼻氨气味儿。

而有些人吃住都在大坑里,那是清醒了就刨,累了倒地就睡,有时候工具都用断了,坑太深,人爬不出去,呼救没人管,就用双手去挖,一只挖到两手血淋淋的,露了白骨。

再然后,那些官家派来的便衣巡视者,便暗暗找了人,将人麻醉之后拖出去,悄悄搬离这块地方。

很快的,失去主人的大坑,会被另外一个人迅速占领,继续前任的工作。

什么二十五米,什么距离,什么科学依据,其实早就被他们忘却了,可怜的人们只是靠着这样的身体行为,来抵御哀伤而已。

即便知道没什么用处,他们还是要这样做的,就一直挖,无休无止的,那股子劲头儿,像是要把盖尔星球都要挖个对穿一般。

而剩下的……这一部分,就用语言,难以概括了。

江鸽子看到了各种玄之又玄的仪式,有成群跪着祈祷的,有和尚跟信众在围圈儿念经,有道士被人高价请来,在开坛除魔,有聚在一起点着蜡烛静坐的,有围成一圈指着上空骂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