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葫芦不就是五文钱儿的东西么,他还艺术?

还有他媳妇儿的那个拼布,老街下谁家小媳妇不会拼布啊?至多就是没有段四太太的手艺精致呗。

至于老太太们玩的捏面,那就只当哄老太太玩儿了。

有关他们杆子爷儿……恩,老少爷们已经把喝彩!鼓掌!

也早早的就在腹内预备好了。

转明儿,咱杆子爷儿就是弄出一坨屎,大家也商议好了,要说香!

还得是世间第一香!

可问题是,眼瞅着这艺术大会就要来了,还有十四天了,咱杆子爷儿那坨屎呢?

您老到底是拉,还是不拉啊?

就算不拉,您好歹放个屁也好啊?

成天就看您跑出去说是找素材,找灵感?

可您这蔬菜,到底是洒了种子没有啊?

心里是这样想着,也是这样焦急着,可是老街的街坊们,到底是谁也没敢催。

随便咱们杆子爷儿吧,还小呢,才十八,过了年节才十九,爱还还不够呢!

我们杆子爷儿,懂事儿着呢!那是谁也不忍心指摘的。

距离十四天这天一大早,江鸽子又是早早的离开了老三巷。

大概到中午那会子,等着开饭的老街坊都抱着家里的饭锅,早早的过来排位置。

以前排位置,那是家长里短,一切谣言都是从老戏台的肉锅前面来的。

如今不一样了,在吃饭之前,那老街坊们自然是也要艺术一下了。

他们都纷纷抱着锅,要上老戏台的舞台上,绕着临时的小展区看一下老街坊的作品,老少爷们也是要齐齐的熏陶一下艺术感的。

有关熏陶这话,是杆子爷说的。

这话听上去,那真是十分高尚,就像上等贵人嘴里说的那话。

自从杆子爷说了,它就开始流行了。

如今街里打招呼,是这样的。

“呦!黄三奶奶,哪儿去?”

“啊,她王四太太呀,这不是没事儿么,我去老戏台那边熏陶熏陶去!您呢?”

“哎呦,我这不是刚熏陶回来么!如今我这个人啊,都跟从前不是一个人了!是越来越艺术了……”

您要来段民族动态艺术咋的?

听听,一个个都觉着自己是个贵人了。

这一个个的办家家酒上瘾,玩贵人角色扮演游戏,那真是玩的不亦乐乎。

今儿老戏台前热闹,因为又多了一种展品。

就是齐齐拿可爱的木头雕刻架子,撑起来的一些摄影作品。

那些作品,有的是一片天空,有的是一大堆人脚,有吃了一半的蛋糕,母亲漂亮的卡子,还有……真的就只有一坨狗屎。

然后段老太太就指着这些摄影相片,问那边还在做装裱的魏装潢了。

魏装潢么,他家其实祖传是做装裱的,现在因为老三巷搬迁,他家现在改做装潢了。

“我说魏三儿,这……都是啥啊,我咋熏陶不懂呢?”

魏三也是一脸困惑的看着那些摄影作品说:“老段奶奶,我也是不懂,这个,是咱杆子爷让制的,说是这是咱小贵人五岁开始的作品,这几幅就叫五岁的世界,您说,一坨狗屎也是世界?”

老段奶奶有些瞠目结舌的看着那张狗屎,看了好半天之后,她才一副懂了的表情点点头说:“恩!这个啊,你要这么熏陶!人我大孙子说了,艺术就是他画个圆圈,你要说你看到了方框,你都熏陶了这么些日子了?你还不明白么?你看着这是狗屎,这……这其实就是……兴许是个大骨头呢,就,大概许就是说,这……这人吧,跟狗没两样!甭管吃了啥玩意儿,早晚也得变成一坨屎!对吧!”

老太太越说越得劲,她最后眼神发亮的指着那坨狗屎解释了一番。

众围观街坊,越想,也越是这个理儿。

最后还有人啧啧几声说到:“可不就是,要不然人家是个小贵人呢!你瞧,五岁就懂得的道理,咱活了几十岁了,咱也没明白!这人啊,吃什么,穿什么,那是大地母神安排好的,谁也不能越线,最后都是屎,对吧?”

正说的热闹,他们却忽然感觉脚下戏台轻微颤抖。

然后,他们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号子声儿。

“呼咻!呼咻!呼咻……”

没多久,十多位高克人,用肩膀扛着一根足有二十五六米长,有两米半高的半扇核桃圆木回来了。

等这些高克人来到老戏台前面,江鸽子小跑着过来,他先是指挥着邓长农他们将老戏台前面的酒桌子全部处理干净了。

又带着一个高克人,从戏台下面将那些青石条,一根一根的,按照开字形状贴台墙摆好。

等到那根巨大的半扇核桃木靠着戏台老墙放好之后,老街坊们这才看到,这根木材中心的地带,已经到处都是虫眼儿,还有大面积的朽洞儿。

可惜了!这么大的一根核桃木料子,竟然是一根废材。

当最后一个高克人,把一个巨大的木匠工具箱放到地下之后,那些高克人又七手八脚的从外面抱回块巨大的油布,将老戏台前面的空地,遮天蔽日一般的给遮挡了起来。

最后,他们牵着五只明天要宰杀的大肥羊高高兴兴的就走了。

从头至尾,老街坊没有一个人上去跟这些高克人搭话。而那些高克人也一样,他们的眼神,也都不会落在老街坊身上。

江鸽子看着他们的背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就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了。

这一步,也不知道是高克人先迈出一步,还是外面的世界,先主动跟高克人接触一下。

反正啊,他看难整。

“我说杆子爷儿,昨儿您拉一车烂木根儿回来,今儿您这……这料子废了呀,您整它做什么?”

黄伯伯的声音从身后忽然响起。

可他话音还没落,薛班主又在身后讥讽一般的骂上了:“个老东西你才吃几天的肥肉,咱鸽子愿意干啥,就干啥!你管的到宽!”

说完,薛班主顺手摸了几下大木头,然后一脸宽容的笑着说:“玩吧,玩吧……长农跟我说,这里没光了?没事儿,回头叫他们给您吊一串儿大灯泡去,要最亮的……电线……就从隔壁工地扯,反正他们也用咱老三巷的井水了。”

他这话刚说完,街里一位叫马六太太的就插了话:“那!我去叫我家掌柜来,他干半辈子电工了,这玩意儿我家掌柜熟练着呢!”

就这样,杆子爷儿要玩,就全老三巷子宠着他玩儿。

江鸽子看着大家四下散去,就捏着鼻子嘿嘿笑。

他来来回回看着面前这根腐朽了三分之一的核桃木,说实话,旁人看它是废料,可是他却从这根木头上,看到了《清明上河图》!

哦,不对,是《夕阳下的老三巷》。

以前,他常听自己亲爷说,文玩的好多玩意儿是不能提前设计的,是看到料材,心里才有设计的,作品那是随着料子的灵气儿走的。

这也是注定的!

今儿他一大早去废料厂捡宝贝儿,才刚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这半边核桃木。

当下他心神一动,一副长长的《老三巷》旧景就出现在他眼前了。

虽然前段时间,他一直对参赛的五幅作品已有腹稿,可是等到这块料材出现在他眼前,那些腹稿,除了必须的传承作品一副,而其它的四幅就不必出现了。

要知道,按照国际艺术大赛的规定,十米以上的大幅作品,是可以反复参赛的。

江鸽子打开地上新买的工具箱。

随着巨大的六层工具箱打开,整整六层的雕刻电锯便齐刷刷的一层层铺开了。

他从工具箱最下面一层拣出一副手套带上,摸着这根核桃木,又是喜爱,又是亲昵的他就又摸了一圈儿。

薛班主也在他身边跟着摸索。

摸到最后,老人家到底没憋住,就斟酌的问了句:“这么大……杆子爷儿,可来得及?”

江鸽子拍拍木头,胸有成竹的点头说到:“您老别急,来得及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那你玩吧,也别上火……啊!”

“我没上火。”

“那就好,想开点儿,不急!这个,这才第一届,以后年年有会的哈。”

“恩,我知道呢!”

“那……那你玩吧,我去看那三个兔崽子,这一天天的,转个弯儿就看不到人影了……”

随着盲杖突突点地的声儿远了。

没片刻,黄伯伯又过来了。

他拍着这根巨大的核桃木,也是走了一圈儿之后问:“杆子爷儿,这根木料您多钱儿弄的?”

别是上当了吧?咱们杆子爷年纪不大,看上去倒是能扛事儿!那还不是被这帮没脊梁的给逼的!

往日,孩子可是好多小事儿上,还是不懂的,他待人接物也不灵光,说话不过脑,得罪人都不知道。

那外面的人精子那么多,可别给杆子爷儿骗了去啊。

不过,这守着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要真是骗了……那,那也不当紧,回头跟老街坊说说,再把钱儿给杆子爷儿凑起来就好了。

江鸽子没抬头的笑着说:“您甭担心了,这是我从艺术材料厂那边的废料处理中心抬回来的,没要钱儿!”

他说没要钱儿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音提的很高。

这里三圈外三圈的街坊,听到不要钱儿了。

就纷纷说:

“不要钱儿啊!那您玩儿吧!”

“杆子爷儿,要钱也不要紧啊!您随意花用,咱们啊!供得起。”

“就是,一家一贯也给您能随随便便弄来一两百贯了,您玩吧!”

“玩吧,玩吧……”

后来有人喊了一句开饭了。

喊完,那边大锅就开了盖子,那头都又排着队,领了肉菜,高高兴兴的都抱着锅儿,提着大馍馍的一个个回了临时的家。

邓长农给江鸽子选了最好的肉菜,又挑了笼屉中间特制的几个有糖心的馒头,上了托盘,还双手捧了过来。

江鸽子抱着大碗,靠着自己新得的大宝贝儿,一边看着那些街坊的背影,一边在脑袋里组织构图。

他想起刚来那天早上。

他从江坝头家里出来,然后……对面的段爷爷正在家门口喂鸟儿。见到他出来了,就问他:“娃儿,你谁呀?”

后来,江坝头跌跌撞撞的从屋里出来,跟街坊们解释说,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养子了……

再然后,他就轻易的,一句废话都没有的被老街包容了,也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了这老三巷大家的孩子。

到了现在,他能随意掀任何一家人的锅盖儿,能穿三条街妈妈太太手里的衣裳,鞋子,能被千数老小街坊疼着,喜爱着……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一下。

那街头百家饭的香味,大雨浇灌老瓦当的滴答声,街头打牛奶的铜铃声儿,铁琵琶声儿,还有老街上漂亮女士,脱去长袜,穿新鞋儿的嫩脚丫儿,更有一路走来,无数大手摸着他的手,耐心亲昵的用手掌,大冬天翻动他穿了几层衣裳的嘱咐声……

旧的老三巷再也回不去了呢!

可老街没了,拆了……他也终于找到了一种办法,把老三巷一切的屋子,一切的人,还有那些回不去的时光,用这样的办法,永永远远地给街坊们留了下来。

其实,这才是艺术存在的意义吧。

别的不不敢吹,对于一个基础木匠满级,经历上一世无数地球艺术作品的熏陶,还身怀灵窍,开了巨大金手指的他来说,如果这样东西都做不好,那他还真白穿越一回了。

这天夜里,十几个巨大的灯泡在棚顶亮着。

江鸽子在茶亭铺开一卷长长的白纸,他削好绘图笔,坐在哪儿,思考了很久之后,才缓慢的开始架构草图……

然后在天明的时分,薛班主听到了一阵相当折磨人的声儿。

吱吱……嘎嘎……吱吱吱……嘎嘎嘎嘎……

老人家坐起来,又躺下去,最后又坐起来,拿起自己的盲杖就是一阵没命的敲墙。

以往他敲几声,隔壁那三个兔崽子就蹦来了。

可今儿,凭他都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何明川才跌跌撞撞的进了屋,用吼一般的声音问他:“爷!您老要干啥?我给您提尿盆去?”

“不用!外面啥事儿啊?!”

“啥?!”

薛班主指指外面,又指指耳朵。

然后何明川过来,对着他耳朵喊了起来:“爷爷,以后您睡不得懒觉了!!咱杆子爷在上面锯木头呢!!”

薛班主听完,折断一般的跌倒在自己家枕头上,然后谁也没听到他的叨叨。

他说:“哦!这样啊!!玩吧!玩吧!高兴就好!”

第60章

“距离第一届常辉艺术大会, 还有五天!”

吱吱……!!

嘎嘎……!!

咔哒哒哒!!!!

老戏台前, 木屑的味道与噪音齐飞了整整十天。

由于这种电锯声音过于抓心挠肝,江鸽子三口大肉锅都变成了两口, 又变成一口, 接着……一口都没有了。

街坊们是宁愿告别艺术的熏陶,也不想来受这样的折磨了。

总归是太煎熬了,吱吱咔咔嘎嘎的,这是要人命呢。

如此,能躲的那是都躲了。

不能躲的, 就只能短寿一般的煎熬着了。

这天一大早,江鸽子又是在凌晨四五点就起床加班, 起来之后,他就拿着电锯对着已经差不多的大型木雕忙活到大概早上九点多, 就听到藤蔓墙外邓长农扯着嗓子喊他:“杆子爷!!桃子她们来了!!”

为了不被别人干扰, 江鸽子指使自己树儿子把这边围了个结结实实。

不然那帮子老家雀进进出出,指指点点的都是高人的样子, 实在是讨厌。

在东西没完成之前,他是谁也不许再来看的了。

邓长农隔着藤蔓墙喊了好几声, 那棚里的吱嘎声才停止。

在停下来的一刹那, 老戏台周围的街坊, 当下就觉着心内一下子就得到了人生中从未有的安静祥和。

安静世界太他奶奶的美好了!

江鸽子一身灰的来到了棚子外, 一出来, 他就被光线刺激的眼睛一阵酸涩。

等他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就看到一只胖连翘捂着耳朵, 没命的向着地下室奔逃而去。

摘去手套,江鸽子失笑的揉揉眼睛,去了防尘口罩,扑打了一下头发上的木屑子之后,他顺手接过何明川捧来的茶壶,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就像个纨绔大老爷般的,坐在了林苑春搬来的太师椅上。

他还甩了一只鞋子,将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喝茶。

就在老戏台边缘,老三巷的三十几个正当年龄的姑娘都含羞带怯,眼神充满信赖敬仰的看着她们的杆子爷。

咱们杆子爷儿,就是翘着一只脚喝茶,也是辣样儿好看。

其实吧,这些丫头这个娇羞样子,大多都是装的。

没错,都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