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花钱了吧!

对,就是这样的。

耳朵边,几个孩子可不管父亲的情绪,他们依旧兴奋,还指着照片喊着:

母亲!这张!这张!就要这张!这张好看!

父亲!咱们再来几个父子的好不好?我们可以抬着您照一张!

母亲!我的照片要大大的,最好洗个满墙的好不好?

木先生猛的蹦起,失声喊了句:“不好!”

一点都不好!

那得花多少钱儿啊!

公共场所说这样丢面子的话,木先生的惊呼顿时引起两位女眷的不满,她们都死死的盯着他看。

木先生努力挤出笑容道:“咱们往后面几个厅看看吧,我们有许多时间呢!千万不要冲动消费!是吧?照片明天也可以来看,要是误了观赏艺术作品,就是对此间艺术家的不尊重了,你们看,这里才刚开始呢!”

是,才刚开始呢……

当木先生跟家人穿过照片墙边上的月洞门,随着蓝底粉莲花的复古三片门帘被撩开,眼前看到的是足足有三十多米长的工艺制作演示台。

木先生当下就有一种拿根绳子,自己勒死自己的感觉……

而辛女士与辛甜,她们被眼前这一幕刺激的哦呜了一声,刹那就消失在木先生眼前了。

木先生听到自己乖乖的女儿跟她的母亲说:“母亲,可以跟您贷款么?”

“多少?”

“五十贯!”

“什么?”

“五十贯,我要买一些配饰,首饰回去充实我的素材库,昨天我就后悔把画板放行李里了,机械制作首饰,镶嵌电镀虽然快捷,可很多花色到底只能手工制作算才好看!

昨天在接待大厅,我看到好几种没见过的老花色,手法也只是在书本上提过,我的先生说是失传了……可母亲,您看那边有银匠,金匠,套丝匠人,那些女孩子带的头饰可都是新的,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

“好!回去给我打借条,给你六十贯!”

“哈哈……太好了!谢谢母亲!”

辛女士收入并不比木先生差多少。

“不用!我多买几件,回去转给我的师兄师姐们……钱儿回去就给您!”

自己美丽的乖乖女儿,什么时候学会投机了?木先生万念俱灰,愁苦的转身回到了前厅,有些木然的就坐在了江鸽子对面不远的那张根雕台子上。

并且,他提高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着的愤怒说:“这是谁设计的场馆?这是买卖,不是艺术……这样,这样是,是会破坏艺术大赛氛围的!”

江鸽子轻笑着站起来,他拿起茶盏,给这位可怜先生倒了一杯茶。

说:“先生,搞艺术的也得吃饭啊!这一行要没点资金做基础,怕是材料市场都不敢进了,您说是么?”

木先生闻言一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半天他才叹息一声说到:“是!是人就得吃饭啊……”

他知道好多有天分的人,就因为找不到赞助人还在圈外徘徊,活的极其狼狈。

吃饭!吃饭从来都是个大问题呢!

十号厅二馆内,正对着的是齐齐整整的四十个工艺品摊子。

匠人们被要求安静,所以他们都如不存在一般的在那儿专心制作着,只有等木家人来到近前,因为好奇提问了,他们才会抬起头,有些笨拙且羞涩磕巴的介绍起自己的手艺来。

老三巷生活技艺体系保存完整,衣食住行,基本三年前啥样儿,现在还是啥样儿。

像是古法制扇子的,制银器的,制藤器的,制作衣裳的,制绣品的……二号厅四十个摊子,涵盖了平民百姓生活当中,衣食住行所需要的一切手艺,外面没有的这里有,很多教科书里说已经消失的老手艺,这里也有。

像是这里的银匠,做首饰那真是一锤一锤,用小锤子击打出胚型。他一上午能敲出两个戒指就不错了。

而九州各地的珠宝公司,对市场上比较低端的首饰制作,基本是用石膏倒模批量生产,人家一上午能做万件。

所以,技艺因为被需要而诞生,又因不需要而自然消亡。

消失了其实无需痛心,有时候,也算是好事吧……像是老三巷能留下这么完整的技艺传承,是有个很悲哀的原由的。

三常郡实在是太穷,他们生活水准不高,才需要这些古老的技艺为他们服务。

前厅内,俞东池见到江鸽子给这位民间评委倒了茶,他就也站起来,上手为这位评委端来一些盐水煮花生,一盘粗粮馒头片佐茶。

并且,他亲切又仪态十足的客气道:“您请尝尝老三巷的名产,味道真的是不错的。”

木先生道了谢,抬眼顿时眼光大亮,刚才他光看那些珠宝盒了。

如今他盯着俞东池看了半天,觉着这人似乎是在哪儿见过的?看到他,他就觉着这位先生,怎么会那样亲切呢?他怎么会那样动人呢?他……他就恨不得……恨不得把他踹在衣兜里?

哈?这是什么感觉啊?

轻轻咳嗽一声,木先生遮掩一般的扭过了头,他又努力的想了半天,到底是没想起来。

其实,想不起来就对了,因为太熟悉了啊,每天他都能从各种一贯,两贯,五贯……更多的钱币票面上,看到与这张脸近似的脸。

尤其是百贯大钞上面那张籍道头像,籍道的眼睛,真是跟俞东池一模一样的。

说来也有意思,女皇生了那么些孩子,模样返祖的,也就俞东池一个。最有趣的是,俞东池是很会长的,他是上半脸像籍道,下半张脸又犹如他祖父家人。

江鸽子看到俞东池为他人服务,他就对他笑笑,一抬手他也亲手给俞东池倒了一杯茶,还说:“那么些人呢,也不等你去端茶倒水的,你坐我身边呆着吧。”别添乱就好。

俞东池当下受宠若惊,他还以为鸽子又生气了呢,又会十天半月不搭理自己呢。

从江鸽子与俞东池相熟,俞东池就一直情商不在正常线上。他给人端茶点,那真是出于爱屋及乌的自然行为。

可谁能想到,送金山银山都未必能讨好到的江鸽子,就这样轻易的对他态度软绵了?

对他温和的笑不算什么,鸽子甚至不把自己当外人一般的,拿起放在茶台角落的一叠文件,认认真真的翻阅起来了。

他以前是很回避这些东西的。

怎么会这么好啊!

俞东池激动之下,顺手就要拿放在一边的点心匣子。

周松淳立刻悄悄蹭过来,低声说到:“八爷,这个收费的。”

哦,对!这些都是卖钱的。

俞东池笑着点点头,小声吩咐到:“你去付钱,我……我要请这位先生。”

周松淳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小声说:“杆子爷不喜欢被人占便宜!”

平白无故花钱讨好无关紧要的人,是江鸽子最反对的一种行为,谁的钱也不是白来的,别人说自己一万个好也是没用的,也都不抵好东西自己吃了的合算。

简略的形容,就是……江鸽子他抠!

俞东池先是疑惑,接着眼睛越睁越大,他对周松淳疑惑的点点头。

周松淳确定的点点头。

闹了半天,原来是这样啊!

“这是真的么?”

身后,江鸽子忽然开了口。

俞东池闻声立刻扭过去,先是疑惑的看看江鸽子,接着又看看他手里的那份文件,当下他就明白了江鸽子问的是什么。

他确定的点点头说:“是真的!本地人多长寿,就是因为这个。”

江鸽子有些高兴的低头速翻了几下文件,又指着最后一张的数据问:“这个数据是哪里得来的?”

俞东池不知道江鸽子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不过鸽子既然问,他就要好好回答,他坐正了说:“那时候,你们说巷子里的井水,酿出的池瓮酒是全九州最香最纯的酒。”

江鸽子也想起这件事了,他点点头说:“没错,是这样的,除了池瓮,那时候老三巷酒坊有二十多个呢,并且都是卖出名气的好酒。”

俞东池点点头继续:“是的,有关这一点,郡志,府志,甚至国家档案馆里都有相关资料,甚至我在后宫供禄册子上找到前朝的一些资料,还有建国初期的民间供品单子,按照规定,那时候的池瓮酒属于上等供,一般皇帝年可用二十瓮,太子十五瓮,由此往下到三品以下的宫人就没有了,从这一点就可见当年三常老酒在皇室,甚至是贵族圈子里面的社会地位了。”

江鸽子听到这个信息,脑袋迅速高速转动了起来。

俞东池继续到“我当时想,既然是酿酒,对水源的要求就很苛刻,所以我就找了国家水资源中心的几位先生,给常辉郡各处的水源都做了详细的取样调查……

这就是最后的调查结果了,它呈弱碱性,并且有趣的是,常辉的地下水与地上水都来自一个水脉,它们自我循环,是九州甚至全盖尔数得上的好水,不论是人体需要的各种元素,还是需要的矿物质,它……用你的话来说,它卖相很好。”

听到他这样说,还用了自己的词儿,江鸽子就笑了起来,一直等他说完,

江鸽子就举起文件说:“可,这是一份,有关水脉附近稀有金属矿床的开发计划……”

只要开发矿床,污染是防御不住的。

江鸽子一句话就戳到了这份文件的本质。

俞东池微微叹息了一声说到:“所以说,问题就在这里了,元素是国家迫切需要的,是具有巨大利益回报的产业,这块地方并不都是我可以做主的,我只能压着……无论如何,一切都没开始之前,我得想个办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鸽子……”

他认真的看着江鸽子说:“鸽子,我知道你跟他们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样……”

江鸽子勃然失笑:“你怎么会这样看?”

俞东池笑着歪歪头说:“也不是看……其实……怎么说呢,我觉着你就是跟大多数人不一样的。”

“……?”

“所以你总能从别的角度,去冲破规矩,为自己的生活去挣扎出一条缝隙,简而言之,你只对影响到你生活质量的事情发生兴趣,会尝试用奇怪的角度以及办法去改变它,调整它……”

江鸽子呲牙笑了起来,他没想到俞东池能看出这一点。

“所以你是故意把这份文件放在这里的?并且一上午你在我面前转来转去,戏精一样的大声叹息,不时的进行拙劣的舞台表演,其实……就是因为这个?”

俞东池脸上一窘,他看看身边正在低头笑着的周松淳问:“这么明显?”

周松淳点点头。

对!就是这么明显。

他都没眼看了。

那既然看出来了,俞东池自然立刻变脸,他带着浓郁的老李家的厚脸皮样儿,伸手拿起桌面上另外一份文件说到:“鸽子,不用坐班,没有上级约束,各种福利齐全,还有年终奖,企业分红,只在家里坐着,一年就有五万贯的顾问工作做不做?”

第69章

五万贯?

江鸽子脑子里迅速划过老三巷街坊的最高薪水, 以及最低薪水, 最后他问周松淳:“你赚多少?”

周松淳却骄傲的一抬下巴说:“我不知道我赚多少?谁等这一点儿啊……咳!”他神色忽然狰狞起来, 生硬的将话转了个玩儿:“恩……差不多吧,就,这样,对,五万贯,我, 我刚想起来。”

江鸽子用手轻轻的敲击着案台, 半天才叹息着说:“我想说不嫉妒是假的, 不为我嫉妒, 却为这样制度下的庶民嫉妒,五万贯,够四哥他们在码头干二百年的了。”

俞东池轻轻一笑:“鸽子, 你总是从下面看问题,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公平, 假如有!那也要看我……们愿不愿意给!”

说这话的俞东池脸上的表情虽然在笑, 可是眼神却是江鸽子所陌生的。

也许感觉到江鸽子迅速涌起来的防御性,俞东池立刻放软口气说:“鸽子, 您的那份资料已经是过时的了,现在常辉一日一变,据我所知, 你的那位四哥, 如今靠着我们的新政策以及我们制造的就业机会, 已经迈入月入三十五贯行列。

成为掌控政策规矩的那个人不好么?以后随着常辉郡社会地位越来越高,当人口流动开始成倍增长,这里产生的利益,绝非只是三十五贯到顶那么简单。

并且,由一人收入窥大局,随着它富裕,那些秃鹫会慢慢伸出他们的爪牙,相信我,如果这份计划可行,并施行开……到时候插手的人或者事也许就不止开采稀有金属这一件了!我恳切的邀请你……如果你想成为保护人,就最好成为制定规则的人……您……您能来么?”

江鸽子没有回答俞东池这个问题,他只是低着头,来回翻着这份文件,当他看到俞东池在稀有金属矿床开发利润上,俞东池最少可以分到百分之五十的利益之后……

他对这个顾问位置,也不是那么反感了。

他伸出手,指着文件落款处的印章说:“这里谁在控制?”

俞东池赞许又疑惑的看看江鸽子说:“我的五哥李玫,鸽子?”

江鸽子没抬头的嗯了一声问:“恩?梅?那个梅?梅花?玫瑰?”

“是美玉的意思,也跟花有关……您对政治的敏锐程度真令我惊讶,有时候宗室学政治学的子弟,都未必……不,就连我,我觉得我都不如您……”

江鸽子闻言,抬头白了俞东池一眼后说:“给你个忠告,要听么?”

俞东池闻言,很认真的看向江鸽子说:“好,您说!只要是您说的,那就是我要遵循的铁律!我发誓,只要您说,在不违背一切书面制定的规矩下,我绝不敢违抗……”

江鸽子听他这样说,立刻摆手阻止到:“别这样说!怪别扭的,我不爱听,所以以后都别这样说……算了,我的忠告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一个杆子,我觉得有关这一点,你们皇室做的还挺有意思的,不管我们的思想发展,却去约束我们的钱包儿……你们是傻子么?”

俞东池一呆,困惑的问:“这里?包括您?”

江鸽子无奈的摇头回答:“重点,你总是不看重点!是!对!也包括我……”

“为什么?”

江鸽子站起来,伸手在自己脖颈后面揉揉泛酸的肌肉,语气有点烦躁的说:“因为,比起你们皇室传承异能靠血脉,我们杆子还要继承别人的人生记忆,我的思想成熟这很奇怪么?你算算这里面都有多少代了?”

俞东池看江鸽子站起来,他便也站了起来说:“您……您可以不去想他们,并且……您也不是他们,对吧?”

“哎!对个屁!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我问你,你跟你家的那朵梅花是不是关系不好?”

俞东池点点头:“是,就如您分析的这样,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恨我!并且……抱歉鸽子,陛下……陛下也想要一条矿床,常青山下,是天选之地,富饶的您无法想象……”

江鸽子闻言讥讽一笑,他拿起桌子上的一个高倍放大镜,扭着脖子说:“所以你招惹不起你的哥哥,你的母亲……你就来为难一个小小的杆子?”

俞东池刚想说话解释。

可江鸽子却用手里放大镜的把儿,敲着他的肩膀说:“既然因利起,咱们就把这件事终结于利益吧……作为你的顾问,我今天教你个本事。”

许是消息太过惊喜,俞东池对江鸽子答应顾问一职没有做出反应,他只是好奇于江鸽子所谓的本事,就问:“您说,我学!”

可惜,他说这话的时候,江鸽子已经冲着另外一张台子边的木先生去了。

他对木先生微笑着说:“您的妻子,跟您的孩子们似乎很高兴呢。”

木先生艰难的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他点点着头,心里却想着:“够了!真的够了,别买了啊……求你们了,着这样下去,就要动用家庭稳定资金啦!”

以前木先生喜欢带家人参加各种艺术赛事,其中还有个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凭着他家的经济,对艺术品始终就是买不起的状态。

所以他是安全的!不,钱包是安全的!

现在倒好了……看着小女儿手提着的大包小包的手绣袄衫,裙子,还有纯银打造的各色首饰,配饰,她一边买,嘴里还不停的喊着便宜,便宜……

便宜个屁啊!二十多贯一套,买十套就是他全年的收入了……求你们了,就别买了啊!

随着脚下的包装袋越来越多,木先生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他早就想蹦起来拽起家人就走,然而看着辛女士也是一脸兴奋的样子,再说,人家是自己花自己的钱儿……他也就无话可说。

辛女士并不知道自己的小男人已经快憋爆了,她就觉着,要是看到今天的大便宜不沾,她下半生想起这一幕,她怕是不得安宁了。

她除了给自己订购了六层的礼服,她还给未来的三个儿媳妇,每人都买了三套。

想象一下,结契礼上,别人家父母送的都是俗气的首饰。而她却送出价值不菲的满绣礼服,礼袍……

这里的物价是多么便宜啊!

比起中州一般绣庄,就是很随便的礼袍,少说也得三十多贯一套。

这边,全手工的袄裙,做工手艺并不比中州那边的差不说,价格却只有中州那边的三分之一。

九州人骨子里很传统,一般出席重要场合,他们都会着各色传统礼裙,袄衫。

聚会常有,总不能照死了总穿那几件吧?

所以!此时不买?更待何时!

女人们有女人们感兴趣的东西,男孩子们却也卖疯了。

他们买刀!

各种各样的,全部由老铁匠,用纯手工淬炼,古法锻造的各色短刃,弯刀,宝剑……

甚至,老大木原还暗搓搓的想,明天他悄悄的来,就是花光所有的小私房也没关系,他一定要把这边墙上挂着的几件铠甲买回去做收藏品……

看着妻子孩子一起败家,可怜的木先生心肝都在滴血。

最可怜的是,为了家庭的安宁,他还要努力端出一脸笑容。

然后这个讨厌的资深一张脸的家伙,还要来他面前拱火说,您的妻子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