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中间与左边这两条通道相连且无岔道的话,那么很容易就能猜到右面那条道就算不知会通向什么地方,但至少不会走到最后又回到了原地。这个道理两个男人都明白,只是还是控制不住胃里一阵翻腾,为接下来的行程。当然,不管是否真要继续探查右道,先出去却是必须的。

因为已经确定通道里没有危险,三人毫无顾忌地展开轻身功夫,往外面疾驰而去。按他们的预计,如今速度比来时快了数倍不止,那么想必用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抵达出口。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两个时辰之后,仍然没有看到出口的影子。

四个时辰……八个时辰……

间中停下两次,进食喝水,以及休息。

三个人的脸色显得都很难看。当然,奚言豫仍如平时那样唇角微翘,肤色也仍是不健康的黯黄色,但是他的眼里却透着淡淡的焦躁,绝不会让人误会他在笑。

“被困住了。”尽管不想承认,他还是无奈地道出了三人的处境。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一天,正走,逆走,怎么也能跑无数个来回了,但是偏偏无论走那头,都没找到来时的入口。明明是无岔道无分支的一条道通到底,却让人觉得像是走在轮回道上,永远也没有结束的时候。

没有机关的痕迹,蛊虫也探查不出异常,整个通道浑融一体,包括在它里面奔走的人类。此时三人已经没了初时的反胃,只剩下麻木,沮丧,以及渐渐升起的绝望。

“作腔作样地非要跟过来,现在该后悔了吧。”子万语气不好地骂纪十,说不上是不是后悔之前一时心软让她跟了来。

“谁后悔了?”纪十冲他吐舌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也许那条也一样呢。”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绝不能放他跟一个男人单独困在一起,万一同患难中生了感情,她才是真正后悔都来不及。至于如今的处境,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又怎么能算得上是绝境呢。

子万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可能性存在,因而不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只是脸色始终没有缓和。

第二十七章 (5)】

“要继续走吗?”掏出烤狼兽肉吃了一块,奚言豫问。

这个问题谁也不想回答,但又无法回避。走,永无止尽;不走,坐以待毙。无论是哪个答案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是时候睡觉了。”安静了片刻,子万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冒出一句。

奚言豫一窒,无言以对。

当然,闷头闷脑地瞎闯了一天多,确实是时候该坐下来冷静地想想要怎么做了。三人都是心志坚毅之辈,自然不会就这样轻易被打击得失去求生意念。

******

三人各自捡了合适的位置坐下,纪十理所当然地挨着子万,见他没有反感的神色,于是得寸进尺地靠在了他身上打盹儿。子万目光复杂地扫了眼闭上眼便显得天真可爱的女孩,终究没有冷着脸推开她。连背都背过了,现在再来划分距离未免太矫情了些。他只是觉得自己对她的感觉有些复杂,似乎很厌恶,但是真当她表现疏远的时候,又会觉得浑身不对劲,这样的情况让他心里开始隐隐有些不安。

脚步声再次响起。正在闭目休憩的三人同时警觉地睁开了眼,往通道一头看去。

这次又会是谁?是同他们一样倒霉的人,还是这条通道终于出现了变化?

纪十最先想到的是梅六,因此下意识地坐正了身体,背脊有些僵硬。奚言豫和子万并不知道梅六也下来了,当然,她跟他们一样,同样不知道这片远古的秘境中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他们看来,那个人是无论如何不该来到这里的。但是,事实却是——

一身白衣,宛若少年的十一郎缓慢悠闲地从通道一头走到三人面前,目光冰冷无情地扫过他们,最终停在奚言豫身上。

奚言豫只觉后颈汗毛都立了起来,一种被凶兽盯住的感觉迎面袭来,让他差点反射性地站起来做出防备的姿态,幸好反应得快,极力控制住了。他心里很明白,眼前的男人之所以盯着他,只怕是因为他身上带着的蛊虫。之前在归藏峰巅他选择助罗刹夫人这方时,便已先用禁术掩住了身上蛊虫的气息,加上对帝皇蛊习性的了解,因此并没惹起十一郎的注意。但自进这秘境之后,他不止一次驱使过蛊虫,如今蛊虫气息外放,想要遮掩都遮掩不住,自是帝皇蛊最佳的目标。帝皇蛊性暴戾噬杀,他如果先一步表现出戒备警惕,只怕会立即引来其毫不留情地扑杀。

空气仿佛凝滞了。子万和纪十都没想到会是十一郎,都有些缓不过神来,一时之间竟没人打破这僵局。

冷汗顺着背脊骨缓缓滑下,奚言豫不动声色地用意念弹压安抚住因感受到帝皇蛊威压与诱惑而躁动不安的蛊虫,本来就有些上扬的唇角弧度缓缓加大,眼神也越来越柔和,浑身上下都在向人传达出温厚亲近之意,以显示出自己的无害与没有敌意。他没有把握不让十一郎出手攻击他,但却非常清楚,如果十一郎动手,不要说他,就算加上另外两人,只怕都应付不了。因此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要试一试。

十一郎冷冷地看着他,黑眸中隐隐有戾色在翻滚,但是也仅仅是如此而已。

也许是他的怀柔策略起了作用。奚言豫不是很确定地想,却丝毫不敢放松,脑子急转,寻思着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又不会刺激得对方蛊性大发。

“十一郎哥哥。”就在这时,纪十的声音突然响起,终于解了他的围。

“十一郎哥哥,你家的石榴树该开花了吧。能结出那样又大又甜果子的花,定然美极了。”

十一郎将目光从奚言豫身上缓缓移开,眼中浮中一丝似怀念又似惆怅的神色,转瞬即逝,但那股压迫人的凌厉也收敛了不少。

“要五月才开。现在结了骨朵儿,有厚实的青皮包裹着,不好看。”他淡淡道,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如果不是曾看到归藏峰上蛊师被血洗的情景,任谁也无法将他与残忍暴戾联系在一起。

“今年你还回去吗?不然那些石榴果要怎么办?”纪十继续话家常,一扫之前的焦躁,看起来悠闲极了。

不知道是不是十一郎对越者渡石榴林有着特殊的感情,对于这种旁人看上去很无聊的话题他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又或不想理会的意思。

“自然要回。”他淡声道,眸中厉光一闪,显是想起了那被烧毁的泥坯屋,还有那一段浑沌无知的时日。说不上恨怒,只是觉得有的地方该回,有的事情该去做而已。

奚言豫借十一郎分神的短暂时间咬破舌尖血迅速给身上携带的蛊虫下了禁制敛收气息,刚松口气,男人的目光又转了回来,让他心不由提了起来,以为匆忙间自己的秘术没成功。

“烧我屋舍,囚禁蛊控于我的,可是你?”十一郎突兀地问。

“不是。”没想到他要问的是这个,奚言豫一怔,摇头,回答得毫不犹豫。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也要说不是,何况还真不是他。论起来,当初他倒是出手相助过面前的人一把,不过他还是聪明地选择了不说出来。

纪十和子万没想到他们离开后十一郎身上还发生了这些事,都不由自主想到了奚言少华那一帮子人,向来没心没肺的两人竟莫名地生起了些愧疚。这事虽然不是他们做的,但归根究底却实打实是他们给招惹去的,不然人家只怕现在还好好地呆在越者渡做他的摆渡人呢,哪里会变成现在这个不人不蛊的样子。

“十一兄,可否详说?在下或可参谋一二。”子万微一沉吟,站了起来,拱手一礼。这事他怎么都撇不开身,那便不如弄个清楚,该怎么做也好心里有数。

十一郎淡淡瞥了他一眼,自然忆起当初他们的到来给自己招惹了多少麻烦,但也只是仅仅忆起而已,如今除了力量强大的蛊虫外没有再多的东西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哪怕他明知做为人这样的状况是不对的。

“不用了,我会找到他们。”他垂眼掸了一下袖子,不再理会子万。对方身上隐隐散发出对蛊的威慑力量,也许不是有意,他仍然不喜欢。

第二十八章 (1)

十一郎的记忆中有着一段对话,曾经只是极模糊的印象,然虽着他清醒的时日越久,那段对话就越清楚。他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蛊,所以变成一个没有神智只会定时发情的野兽,他也知道害自己的人与那夜在白石镇能驱驶飞蝠的人有关。真想查,并不难,何况眼前的几人只怕都多少有些干系,他完全不必多此一举。

“十一郎哥哥,你怎么也来这里了?”见他似乎不太乐意提及那些事,纪十机敏地岔开话题。她想起当年对她们照顾有加笑容暖如春风的少年,还有石榴林里虽毁了容言语气度却似朗月清风般的男人,再与眼前之人一比较,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悲凉。像是想到了幼年时的自己,再看如今,竟是面目全非。对于十一郎,不觉间在原本的敷衍中,倒有了几分真心。

“找轮回盘。”十一郎倒是有问必答。他并没准备一直跟在罗刹夫人身边,所以为她完成心愿是他唯一能做的。

轮回盘。其他几人心中又何尝不是或多或少抱着这个心思来的秘境,若能拿到轮回盘,便有了与罗刹夫人谈判的筹码。如今回想,除了为帝王蛊而来的奚言豫,子万和纪十都有些后悔归藏峰顶出手相助后没立即离去。当时不过是一时好奇,谁想竟会惹来这些麻烦,虽说不上困扰,但也足够烦人。

“十一兄可有线索?”子万一番好意被不冷不淡地回绝,也不觉得恼怒,若无其事地接话道。

“无。”十一郎垂眸思索了下,一撩衣摆,也跟他们一样盘膝就地坐下。

离得最近的奚言豫被他的动作给惊得差点跳起来,当然,仅仅是差点。事实上,表面看去,奚言豫稳稳地坐在原地,一副安然淡定的样子,仿佛一点也没受影响,谁知道他心里那根弦紧绷得都快断了。他来此的目的是想接近帝皇蛊没错,但绝对没想过会是在眼前这样的困境下……太危险了!

“你怎么什么都没带啊?”纪十注意到十一郎除了一身单衣薄裳外,浑身上下空无一物,轻省得很,忍不住怪异地问了句,同时将自己的食物和水袋递到他面前:“你吃点吧,要走出这里只怕还要费些功夫呢。”

“多谢。”十一郎既不客气,也不猜疑,拿了块干饼吃下,又喝了点水。

几人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这里着实古怪,你们可看出什么来了?是机关术,还是幻象?”子万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身边的石壁,英挺的眉微锁,颇有些苦恼。无论是幼时历练时的生死系于一线,还是后来差点被冥婚活葬,他从来没像这次般烦躁沮丧过。虽然这些情绪被极力控制住没显露出来,他仍然觉得不对劲。

“也许是阵法。”自十一郎出现之后便尽量在缩减自己存在感的奚言豫突然接话道。

“你懂阵法?”子万看向他,眼里不自觉露出希冀的光芒。

“不懂。”奚言豫答得干脆,目光却轻轻溜了眼正阖眼假寐的十一郎。四人中,他和子万擅长的都是控蛊,或许还有一点点偏门秘术,纪十除了手段狠辣性格诡诈外,并没表现出机关布阵等术这方面的能力,因此他们除了寄希望于刚到的十一郎的外,别无它法。

子万额角青筋微跳,心道你还不如不开口,十一郎那嘴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撬开的?接二连三遭到冷遇,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感觉不出十一郎的排斥,自然不会再去自讨没趣。只是……为什么这么排斥他呢?他无意识地摸了摸下巴,睨着不远处那张清隽的脸,既遗憾又纳闷。他虽然不是人见人爱,但也从来没有这样招人厌过啊。

“我也是不懂的。”留意到两个男人的神情,纪十莫名觉得一阵好笑,然一想到几人目前处境,颊畔梨涡尚未形成便又敛了起来。“十一郎哥哥,你呢?”他们不好问,那只有她开口了。

“只是一个幻阵,仿拟轮回之道,三途归一,无始无终。”十一郎淡淡道,并没睁眼。

“火途,血途,刀途,佛教谓三途,意指地狱道,畜生道,饿鬼道。可是我们在这里走了这许久,并没有看到与三途相关的任何东西。”奚言豫顾不上避忌,道出心中疑问。

十一郎的睫毛微颤,扬了起来,黝黑的眸子缓缓扫过在场三人,清澈得让人心悸。末了,他唇角一勾,竟然露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虽然那笑中毫无情感,却足够惊住三人。

“火蕨林,异兽荒漠,而今睚眦腹肠……自踏足秘境的那一刻起,你已经走上了三途路。”低回徐缓的声音如风一般在空寂的通道里袅绕不散,勾引得人下意识凝神去捕捉,却又不自觉为话中的内容生起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奚言豫想要反驳,眼前单调的通道突然消失了,变成冷森森黑越越的空旷原野,让他正要出口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原本歪靠着通道壁的子万一个机灵,身体晃了晃才站稳,一脸的惊愕。

及膝高的荒草,触体寒入骨的风,明明可见草叶摇动,可感风拂身冷,却听不见一点声音,四周寂静得如同死域。

纪十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有些傻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咔嚓一声脆响,让震惊不已的人缓过神,却是奚言豫站起身时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断了一截枯枝。

等等,枯枝……他低头看向脚下,僵了片刻,然后默默地往旁跨了两步,再抬起头来时,脸色依然黯黄枯槁,眼里却有一丝惊骇闪过,虽然极快便消失不见,但仍被受声音吸引看过来子万和纪十捕捉到。两人往他脚边看去,幽暗的光线下,竟是一堆泛着瓷光的碎裂白骨。

荒草下处处都是白骨。

倒抽气的声音不知是谁发出,已无人再有心思去探究,他们站在荒草白骨丛中,一条野径从脚下穿过,在蔓草掩映下直直通向黑蒙蒙的远方。

黄泉路?三人脑子里不约而同浮起这几个字。

“只是幻境而已。”十一郎起身,掸了掸衣摆,漫不经心地道。

第二十八章 (2)

    幻境?

一提到幻境,子万便不觉想起在侑人部落水穴中因血叶玉琉璃花香所产生的幻觉,心中没来由地一窒,悄然瞥向纪十。纪十大约也忆起了那件否定了她过往一切的往事,正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都不约而同地飞快别开了眼。

重逢之后两人一直若有若无地避讳提及那件事,纪十并不笨,既然真心想要得到他,自不会以那件事相挟,那样就算达成心愿,也会在两人间留下疙瘩。何况她自有她的骄傲,想要什么自有手段,绝不肯如一般女子那般凄凄怨怨仿似受到了多大伤害却又没勇气去报复或争取。当然,躲开对方视线的动作实在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在做过之后便后悔了。

“若是幻境,怎么会连墙也没了?”没注意到两人间浮动的尴尬气氛,奚言豫伸手在身边虚摸了一下,怀疑地问。在他的认知里,幻境只能蒙蔽人的眼睛,不能把存在的东西变没有,他们之前都是靠着通道石壁坐着的,按理就算眼睛看不见,手也应该碰触到才是。

“只能蒙蔽眼睛,不过是低级的幻境。眼耳鼻舌身意,皆出于心,高明的幻阵由心而入,心既被制,又怎么能够分辨看到的感觉到的何为真何为幻?”十一郎淡淡道,目光看向昏蒙蒙的远方,似乎在思索要怎么破阵。

心中似有触动,奚言豫沉默下来。纪十和子万也已恢复了正常,各自开始考虑起眼下的处境。

“你们说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会不会看到忘川,又或者是奈何桥?也许桥上还有舀汤的孟婆。”子万突发奇想。

纪十忍不住笑了起来,顺着话接道:“大约还有三生石。那我倒一定要看看谁的名字跟我的刻在一起了。”

也许受到了两人乐观的态度影响,奚言豫暂时抛开心中疑惑,也笑道:“我名字的旁边必然一片空白。”简单的一句话,说者无心,听者却莫名地感到一种无法言之于口的无奈苍凉。

纪十看向他,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妥。没等她多想,十一郎已举步往前走去,同时丢下一句话:“前面究竟会出现什么,过去看看便知。”

其他人忙停下说笑,跟了上去。

古道残缺,荒草蔓湮,除了偶尔踩碎白骨发出的声响外,便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大约走了大半个时辰,一成不变的景色里开始出现四处飘移的紫蓝色火焰以及影影绰绰的人影。虽然仍是白骨荒原,也不曾见到忘川孟婆,几人却着实重重松了口气。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不是没有变化,就不是最坏的结果。

紫蓝色火焰并不灼人,而飘忽不定的人影也只是个大致的轮廓,看不清容貌,即便是擦身而过亦是如此。四人的到来并没引起注意,仿佛他们是处于另一个世界。

“这也是幻境?”在众人停下后,奚言豫忍不住问。事实上,他很想说这样的幻境除了能困住他们以外,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有何意义?

十一郎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就在这时,原本安静得像是不存在声音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嚎,仿如一根爆竹投入了火药堆里,整个鬼域瞬间炸开了锅。无数的哀叫悲号声紧接而起,原本只是模糊影子的鬼魂们在四人面前突然变得清楚起来,长舌嗔目者有之,缺手断足者有之,无头半身者有之,淋淋总总,各色惨状数之不尽。在场四人无一不是手上有过人命的,见到此景也不由毛骨悚然,何况那些东西还在铺天盖地地向他们蜂拥而来。

“你们刚刚在想什么?”十一郎平静地问,同时身形一动,已迎向那些扑杀过来的凶鬼厉怪。

“我什么也没想。”纪十摊手,回手拔出在砍杀石人时已经残缺不全的双剑,也加入了战圈。就算知道是幻觉,也没人想要感受一回被鬼怪生撕活吞的感觉。

“我在想,这幻境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子万抬脚踢飞一个七窍流血的怨鬼,满腔无奈地道。“就不知被这些东西干掉后,是不是就能脱离这天杀的地方了。”

奚言豫默然无言,出手却比平时狠辣了几分。他方才正在想幻境对人不能造成伤害,结果便立即出现了眼前的场面,若说跟他一点没关系,他都不好意思承认,何况还有十一郎似询问实提醒的话明明白白地确认着这件事。

“哎哟!来真的啊!”纪十突然痛叫出声,一剑劈下咬住自己肩膀的獠牙鬼,勃然大怒,双剑翻飞如电,就见残肢断臂如雨,瞬间将面前清出一片空地来,同时还不忘提醒其他人,“大伙儿小心,别被伤到了,真会死人的……”话音未落,身周再次被层出不穷的魑魅魍魉填满。

“死在幻境里的人,就算幻境破除,也不能再复活。”十一郎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双手如穿花拂叶,所至之处,无一可以近身。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想要去证实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子万偷空看向纪十,入目的却是数之不尽的狰狞鬼脸,没有办法,只能大声喊问出来:“纪丫头,伤得可重?”他原本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但是纪十身上本来就有伤,他再不待见她也不希望她死在这里。

“无事,只是被咬了一口。子万哥哥,你也小心!”面对着像是永远也杀不尽的鬼魂,纪十已经有些气虚,子万突如其来的一句关心却让她精神一振,唇角不觉翘了起来。

听到她中气十足,子万微微放下心,没有再回应,而是看着地上一个原本被砍成两半的鬼怪慢慢合拢在一起,又完好无事地站了起来加入战圈,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不由冲着隔了一段距离白衣醒目的十一郎叫道:“十一兄,这些东西杀不死,你快想想办法!不然我们只怕要被活活累死在这里了。”

“能够从这里活着出去的人并不多。”十一郎淡淡回道。虽是这样说,他的目光却飞快而犀利地在杂乱的环境中搜寻着破阵契机,并没有丝毫轻忽。

“在下还是希望自己是那不多的人中之一。有十一兄在,想必这小小心愿还是能达成的……”子万一把抓住向自己缠绕过来的长发,往横一拽,堪堪挡住一只尖利的鬼爪,顺势缠上两圈,还不忘拍下马屁。

十一郎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动作一顿,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蓦然挥袖拍开扑上来的鬼魂,道:“都用内力闭住耳鼻!”

他的声音清润沉着,便是在嘈杂刺耳的鬼啸声中亦能听得清清楚楚,被吵得头昏脑胀心烦意乱的三人仿似被夏天清凉的荷风拂过心田,烦躁瞬间消散不少。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却都下意识地抽调出三缕内力分别切断了双耳以及鼻子的感觉。在激战中五官感觉无疑是相当重要的,封闭听觉的行为可算是十分冒险,却由此间接表现出他们潜意识中对十一郎具备了相当程度的信任。

耳鼻一封,怪异的事发生了。原本杀气腾腾,阴寒森冷的鬼魂仿佛突然失去了力量,如同一张张菲薄无力的纸片人,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却在靠近人前一尺的时候化为乌有。三人不自觉停了下来,陡见十一郎一声大喝,拔地而起,双手幻化出无数道掌印,一下比一下重地击在东侧虚空之处。正当三人莫名所以的时候,就听轰隆一声闷响,似有巨物倒塌,直震得地皮颤抖,眼前幽暗的黄泉路如同被凭空撕裂,厉鬼,枯骨,衰草全部烟消云散,代以几人曾经呆过的石砌通道,很快连通道也消失殆尽,现出一座古朴宏伟的大殿来。

未经打凿过的粗砺巨石筑就的宽广空间,没有浮华的雕刻,也没有精美的装饰壁画,整座殿宇显得简单却恢弘,朴拙而不失神圣。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纪十等人才发现那引起震颤的竟是一扇倒地的石门,石门外,红花艳艳,石人枯立,却是来时之处。原来他们一进入睚眦腹下大门便入了幻阵,走了那许久不过是在原地打转。

“那里有人!”没等子万向十一郎探听为什么要封闭耳鼻以及其是如何得知大门在那边时,正仔细打量大殿的奚言豫突然道。

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在大殿的西北方上,如同支天撑地般立着一根数人合抱的巨型石柱,从石柱主体下半截横升出无数较小的石枝,笼罩住整个西北大殿,乍一看去便似株倒悬的无叶石树。而就在石树的一根枝桠上,此时正挂着一个人。因长发覆面,又隔得远,并不能看清长相。

纪十却是一震,疾步走过去,迅速攀上石树,撩起该人的长发探了探鼻息,神色微松,将人提下地,在三个男人含意各异的目光中扔给了十一郎。十一郎反射性地接住,有片刻的怔愣,而后才去探那人的脉息。

翠衣红裙,眉目如画,不是梅六是谁?

第二十八章 (3)

   梅六双眼紧闭,面色恬静,脉息如常,如同熟睡当中,只是无论是纪十将她从石树上提拉下来,还是十一郎输入内力探查,她都没有醒转的迹象。

“她怎么了?”纪十问十一郎。

十一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吟了半晌,又仔细观察了梅六的情况,才不是很肯定地道:“身体没什么问题,有可能像我们一样,正在遭遇某种幻境。”

“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不知道,或许很快,也有可能一直睡下去,直到死亡。”十一郎语气淡漠,仿似在说一个完全不相干人的生死,只是抱着梅六的手终究没放开,也没将她推给别人。

“没有办法叫醒她吗?”顿了一下,纪十继续问。

“我做不到。”十一郎说,目光看向另外两个一直旁观的男人。

子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开头,不用说也让人知道他是没办法的了。奚言豫倒是干脆,直接摇了头,“如果不是十一兄,我们自己现在大概也还在幻境当中走不出来。”事实上,他到现在还在疑惑,十一郎怎么能够忍住不对身上携带着蛊虫的他出手。以他对帝皇蛊的了解,那是一种绝不会容忍其它蛊虫生存在它感知领域里的霸道物种,所以才一直分了部分心神戒备。难道帝皇蛊寄于人体之后,蛊性会发生变化?想到这,他的心中不由一阵激动,尽管极力控制,眼中仍然露出了些许灼人的亮光。

十一郎感觉最敏锐,冷睇了他一眼,而后长长的睫毛微垂,眼神波澜不惊。

纪十没有再说话,转过身去看眼前的巨型石树,似乎不再关心梅六的死活。子万走到她身边,本想说既然那样担心,又为什么要做出伤害人的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我看看你的伤。”他记得在开始幻境中她是受了伤的。

纪十怔了下,显然没想到他会关心她,之前在那荒原砂洞中他虽然也帮她处理过伤势,但可以感觉出那只是他在回报她,而现在……她圆圆的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乖乖侧过身将右肩展露在他眼前。“看吧,没什么的。”

她身上的衣服在数次战斗中屡屡受损,加上又撕了一些下来包扎伤口,即便是缝补过,此时仍显得褴褛不堪,又沾了血和土,看上去实在比乞丐好不了多少。右肩处撕裂了一块,软软地搭垂着,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咬伤。伤口此时已经没出血了,显然并不太严重,只是看着吓人。

子万看了下,发现没毒,稍稍松了口气,只是身上伤药已经告罄,于是看向奚言豫。奚言豫很会看人眼色,立即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递过去。

“这是我自己配的外伤药,效果还行,不嫌弃地话就用吧。”

他只是随口的客套,事实上,有药用就不错了,哪还能嫌弃。子万道了谢之后接过,用手帕沾着水给纪十清洗了伤口,确认伤口没有腐烂后,这才将药粉洒上去。他做这一系列动作时的表情专注,手下轻柔,仿佛碰触的不是一个身经百战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锻炼得强悍无比的人,而是一个易碎品似的。

纪十注意到他的反应,小嘴忍不住直往上翘,却聪明地没有说什么暧昧的话惹他警惕。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没有机会的。

“接下来怎么做?是离开还是继续?”奚言豫问。在清醒着见识过幻阵之后,他心里隐隐打起了退堂鼓,自进来此地后虽然处处转危为安,但也让他清楚地意识到,以自己的能力是不足以应付这种种危局的。但他痴迷于蛊术,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帝皇蛊,因此十一郎的决定无论是什么,他都会跟从。

没有任何阻挡的出口,除了一株参天倒悬的石树外什么也没有的大殿,选择看起来似乎一目了然。

没等十一郎开口,纪十仰头看向倒长在殿顶的巨石树,若有所思地道:“我想去树上看看。”在刚才上树带下梅六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树有些古怪,只是当时没有心思细看,此时若就这样转身走了,只怕以后会一直对此事念念不忘。

子万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她的选择。

十一郎手中抱着梅六,无论是上树还是前进都累赘不少,他有心将她放下,犹豫了一下,最终却是用外衫将人缚在了背上。

“这里既有轮回之阵,必然有轮回盘的线索。”他说,言下之意很明显,是要继续探查下去的。

纪十留意到他的举动,唇角微微一抿,就算子万了解她颇深,此时亦没看透是什么意思,只是总觉得古怪,明明几日前两姐妹还那般好,怎会突然变成现下这个难解的局面。而且,好像还是纪十单方面的。

既然十一郎已经做出了决定,奚言豫哪还能说什么。也没再做多商量,子万打头,奚言豫断尾,一行人迅如猿猴般攀上巨树。

直到站在石树枝干之上,巨树那种顶天立地,枝伸洪荒的伟大与苍莽感立即扑面而来,四人窜行其间,如同几只黑色的蚂蚁爬行于石林之中,视野尽数被遮挡住。如果不是顺着主干一直往上,只怕会迷失其中。只是越向上越觉得头重脚轻,不得不手脚齐用紧抓住树干才能稳住身形,感觉说不出的难受。

大约行了小半个时辰,子万眼前豁然一空,竟是到了头,上面除了光滑的石柱外,再无分枝可以立足。

“什么也没有。”他摇了摇头,一脚勾着石枝,一脚踩在上面,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说。看着空旷的殿顶与溜光的石树,也理不清心里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后面三人陆续钻出石林,来到他的身边,抬头看着上面景象,一时无语。难道就这样了吗?

十一郎凝神打量头上无处落脚的粗大石柱,仿佛要从上面看出一朵花儿来,虽然脸上没表现出失望或者不甘的神色,但显然也不打算就这么罢休的。

纪十有些迷茫,同样不相信在重重阵局守护下的会是这么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大殿和石树。连对此行并不太感兴趣的奚言豫都觉得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太过打击人。

就在众人彷徨失措,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一个清媚中充满疑惑的女子声音突兀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