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对不起你,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陪你。你要听爸爸的话,好吗?”妈妈轻抚着安鑫的脸庞。“妈妈犯了很大的错,必须要去弥补这个错误。”

爸爸在一旁重重的叹气,安鑫不知道那一晚是怎么度过的,他有预感,他要失去妈妈了。

后来,消息终于传开了,妈妈被人骗投资项目,房地产,说是稳赚不赔,就用她财政所所长的职务挪用了政府将近一百万的公款,那人拿了钱就不知所踪,有消息说逃到了香港,又有人说逃到了国外。

2008年的金融危机,也在那个暑假开始蔓延。

安鑫发现,最近家里面总是人来人往,外婆带着沈泽洋也来了。安鑫的房间里,他透过门缝,看见沈泽洋坐在妈妈的身旁,低着头,妈妈则是一边哭着一边不知道说着什么,沈泽洋似乎也在哭。

安鑫把门轻轻地关上,背靠着门,慢慢的瘫坐在地上,只剩下绝望。

妈妈是在办了生日宴席的第二天走的,真可笑,头一天还装作笑盈盈的接待着各位来宾,后一天便恢复了一直以来的黛玉脸。最终,安鑫什么也没有送给妈妈。

安鑫似乎已经麻木了,他冷冰冰地望着妈妈离去的身影。无论爸爸怎么说,他都拒绝去送她。

“骗子!大骗子!明明说过要陪着我!要永远陪着我!”安鑫内心深处在呐喊,心脏好像生出无数根倒刺,血流如注。

成绩好又怎么样?好孩子又怎么样?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能做,我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个世界就这样!你毁了我的一切,快还给我!还给我!

安鑫沉默了,变得想要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迷恋上了网络游戏。他觉得,在游戏中,他才有了自我,在游戏的世界中,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寻找归属感,成就感。他转移了依赖的对象,要做坏孩子。

爸爸对安鑫最近的举动十分失望,“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妈妈和我!”

安鑫冷笑,依旧我行我素。

安鑫总是贴着镜子,看镜中的自己,突然,他对现在的自己无比厌恶。滑稽可笑的发型,至少该有点个性,于是,他留起了长发。

妈妈被判七年,同时被判的还有史麦儿的妈妈。审判结束后,被剪成短发的妈妈悲怆地望着听众席上的安鑫,安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旁边是史麦儿和沈泽洋,目光空洞如木偶。史麦儿的妈妈,也绝望地看着她。

安鑫的叛逆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通宵上网,邋遢透顶。

他疯狂地上网打游戏,通宵不归,有几次被爸爸从网吧里揪出来,爸爸狠狠地揍了他。这似乎还挺管用,他收敛了一些。

毕竟,他觉得至少还有爸爸在,还有一个依靠。他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他想把治愈交给时间,时间会愈合他的伤口。

但是,他错了。可笑的一点温存,都是欺骗自己的谎言。他无意间从爸妈房间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一个紫红色的小本子——离婚证,三个烫金的字,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爸爸回来看见这副模样惊呆了。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爸爸呵斥着安鑫。

安鑫干笑了两声,红着眼睛朝他吼道:“谁同意你们离婚了!”说完,把那个本子甩向爸爸。

爸爸没有说话。就直直的看着他。

“我恨你!”安鑫夺门而出。那一晚,他没有回来,在网吧过了一夜。

安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床上,起身坐着,发现爸爸趴在床边打盹。

安鑫冷不防把被子一掀,便要往屋外冲。

爸爸惊醒,一把拉住安泽的手。

“你要去哪里!闹够了没有?”

“我去哪里不用你管,我不会原谅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啪——”一个鲜红的手掌印落在安鑫的脸上。

安鑫愤恨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爸爸的眼眶也红了,“安鑫,你说我容易吗?七年,她可是判的七年啊!我难道要等她七年吗?我还年轻,我做不到!”

寂静,谁都没有再说什么。安鑫的心放佛变成了一潭死水。

他发誓,要逃离这里。

就这样,原本已经考上绵阳中学,准备接受各种优待留在县一中高中部的他,毅然决定回到镇上。他拒绝参加县一中举办的宴请会,更拒绝同爸爸一起去。所以在那天,爸爸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

在安鑫的心里,无论如何都要逃离这里,逃离那个男人。

最终,他得逞了。

Chapter35:番外:沈泽洋

镜头上移,明月高悬。夜晚寂静无风,唯有一双望月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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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像是演电视剧,或者说,比电视剧里面的剧情,更加狗血。

安鑫转学的消息在小镇上传开了,大家都感叹,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做,等于是自毁前程,都纷纷摇头。

但是,我知道,以安鑫的基础,就算再怎么不努力,还是能很快在班上脱颖而出,成为老师的重点培养对象。

每当别人在我面前提起安鑫的时候,都说他是个天才。在竹海一中那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就算不怎么用功,也能进年级前三。我总是会微微一笑,我明白自己和安鑫的差距有多远。

在学习上,没有任何天赋的我,只有老老实实地抱着书本啃,上课认真听讲,课后按时完成作业,才能勉勉强强保住前二十名。好在我的爸妈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哪块料,对我的要求不是太苛刻。

时间永远在不断的前进,每个人都在变。我有时候想,自己与安鑫,是不是再也找不回小时候了?那样快活而没有杂念的时光,可以没心没肺地放声大笑。

生活就像西西弗斯不断推着的巨石,一旦松懈,就会失控,顺势让你血肉模糊。

“洋洋,安鑫要回来了。”那天,奶奶来到我的房间,坐在床上,看样子是要长谈。

“嗯?他不是要在县一中读书吗?”我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扭过头,充满疑惑的望着奶奶。

“安鑫最近变了。”

“是因为大姑的事情吗?”我皱了皱眉。

“还有他爸和他妈离婚了。”奶奶的眼泪忽然决堤。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脑中浮现起那年和他们一家去竹海公园游玩的场景。大姑父笑着说:“来,1,2,3,茄子。”

“茄子!”安鑫,大姑,还有自己笑得那么开心。

奶奶叹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泪。“作孽啊!我可怜的女儿!她那么孝顺!这么为这个家着想!怎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老天爷不公平啊!”

“奶奶——”我的记忆一下子犹如洪水猛兽般来势汹汹。

“洋洋,你要好好学习,不要学你大姑,你大姑我就是一不小心铸成大错,你一定要学好,将来做一个有用的人。要脚踏实地,永远不要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去铤而走险。”空气中氤氲着凝重和悲凉,在黄漆的圆桌旁,大姑的眼睛已经红肿,脸颊有明显的泪痕。那时,她正在以她犯下的错来教育我,或者说是一种情感的宣泄。我低着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可我知道,大姑,她只是想挣更多的钱,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那段时间,我终日恍恍惚惚,大姑那么爱我,我也那么尊敬她,依赖她,听她的话。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是她教我写字,教我做人,用慈母的温暖加严父的凌厉要求我,她是我最亲的人。为什么?这一切都毁了。

奶奶打断我的思路,“洋洋,这次安鑫回来了,你劝劝他。他不务正业,谁的话都不听!你们是同龄人,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你的话他应该会听。”

“知道了。”我敷衍着,在我的心里,虽说同龄人,但谁都会反感被人以大人的姿态说教,或者说,更讨厌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虽说有了心理准备,当我再次见到安鑫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安鑫这几年猛涨个子,比我高出大半个头。如今,他瘦削的身形让一下子就猜到他是那种不按时吃饭的孩子,留着长长的斜刘海,冷峻的眼,目空一切,给人一种很孤傲的感觉。

“安鑫。”我招呼着他,让他到自己房间里面。

“最近怎么样啊?”我首先打破沉寂。

“不怎么样。”他就像是走程序,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回答。

“听说你最近都不学好?怎么了。”

“没怎么,好得很,我说沈泽洋,如果你是他们派来游说我的,还是打住。”安鑫放下手机,白了我一眼,双手作“t”状。

“你这是什么话!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让他们多心寒!”我本不想这样说,可是他的言行确实让人很生气。

“呵呵。”他冷笑,“你经历过什么?你能体会、一下子被夺走一切的痛吗?沈泽洋,我告诉你,我只是以我的方式来表达我的心情,我要为自己而活!什么好孩子——见鬼去吧!”

我愕然,愣在那里。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安鑫吗?

安鑫顿了顿,靠在我跟前,眼睛如深海中闪烁的星星,似乎能看透人的灵魂。

他冷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沈泽洋,其实我知道,你也是一个寂寞的人。可你就是懦弱,你太过依赖某些东西!你不肯,不,你害怕改变。你!就是懦夫!懦夫,懂?你考虑的东西太多,你从未为自己而活过!”

“你疯了!”

“哦?我是疯了。”安鑫戏谑地说,转身就要往屋外走。

“你要去哪里?”

“太无聊了,我去联谊。怎么样?要一起去?”安鑫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

“不去。”我放开拳头,对于安鑫,我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夜深人静,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夏日的夜空繁星烁烁。我的心,犹如被长满倒刺的荆棘藤蔓缠绕,痛苦在蔓延。安鑫的话,始终在我的耳边回响。“懦夫…懦夫…”

我突然想到以前的经历。

“你为什么这么不争气?”考试后,大姑指着我骂。

“洋洋,你要我教你几遍!你怎么还这么懒?”清晨,奶奶呵斥着躺在床上的我。

“沈泽洋,你这个骗子,你为什么要告诉阳阳!”蓝雪晴歇斯底里地控诉我。

“…”

铺天盖地的话语几乎要将我淹没,在我面前,放佛所有人都冷冷地看着我摇头。

原来,根深蒂固的懦弱,扎根在我的心灵深处。我一直在极力的隐藏,害怕被看穿。

Chapter36:沉珂的哥特式

那一年,我迷上了网络歌手沉珂。她说:“我将一次又一次地死去,以此证明生命是无穷无尽的。”(by史麦儿)

我想,我和他只是两个孩子,在未经历长大的时候,被强迫着转眼变得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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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害怕,害怕阳光,害怕走在大街上,害怕她们谈论我的妈妈。她成了一个罪人,一个贪污犯,一只吞噬老百姓血汗钱的蚂蝗。我觉得不是,她们非要这么说。

她们叫不出我的名字,却知道我妈妈是谁,她们会指指点点,说我是夏欣那个贪污犯的女儿。就像她们谈论某某某的儿子、或某某某的女儿考上大学,却从不知道谁考上了大学。

妈妈曾经说过,人,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她们的眼里不仅有嘲讽、有不屑、有愤怒、有惋惜,还有快乐。最多,还有一点对我的同情,跟看街上的乞丐没什么区别。夏欣,曾经那么耀眼,让许多女人看一眼就会生嫉妒之心。而现在,她就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人人都可以骂她。

我不会忘记那一天,三姑六婆眼里的同情,看我就像看一只被抛弃的小猫小狗。

电话还在叮铃铃地响,我没有力气去接。“咚咚咚。”房门敲得咚咚响,门外,是那个差点成为我继父的人。他很有钱,有钱到能够担下夏欣挪用的公款,代价就是她必须嫁给他。

那个深夜,她跟那个男人打电话说:“无论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不怕。小麦最重要,对不起。”

我偷听到了,很感动,当时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说了我最重要。

夏欣很美,美到我一度怀疑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刻下太多的痕迹。我一遍遍地翻相册,想找寻到小时候的温暖,才发现我与她的合照寥寥无几。

有一张照片,爸爸蹲着,我坐在他的肩膀上,还是小光头,妈妈握住我的小手,笑靥如花。她耀眼得如同九十年代的明星,有一种别样的气质,就像一个谜。

我从来都没有与妈妈的家族有过任何联系,没有外公外婆舅舅姨娘之类的概念。有时候我还胡思乱想,夏欣会不会是富翁家的小姐,但我的外公看不上史青云这个穷小子,夏欣就跟他私奔了?

很多人说我长得像夏欣,除了有点黑。我有自知之明,跟夏欣比,我差远了。

法**,她剪着短发,穿着代表罪的衣服,可她还是那么耀眼。我不想去那样的地方,那里庄严肃穆,似乎能把空气冻结,像一个不能逃脱的牢笼,可我知道,我必须去,此次别离,我很久都别想见到她了。

沈泽洋和安鑫都在,都面无表情,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真正的痛,如鱼骨卡在喉咙,咳不出又咽不下,哭不出声,说不出话。

走出法院大门,我只想扇自己一巴掌:“史麦儿!你个混蛋!真正的悲剧面前,那种王子公主才有的爱情——算哪颗葱!”

早在离婚时,他们的财产就已经划归在我的名下。刚放暑假,妈妈就迫不及待让我去公安局照相,办临时身份证,改房产证上的名字,我竟然没有察觉到异样!直到她和安鑫的妈妈一起去自首。

是我害了她…

如果不是我逼她,如果不是我无理取闹,这一切都可以挽救的…

可惜没有如果,我必须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如同等待夏欣的是七年的牢狱之灾。

我不想见熟人,不想听三姑六婆的劝诫,不想跟着史青云去广州,我早已经习惯一个人。

我习惯照镜子,对着镜子自己跟自己说话,自己骂自己。把从前的照片铺在地上,贴在墙上。翻出海龙哥哥的喜糖,在地上摆出各种图形。我减肥成功了,比苏阳阳更骨感,却再也没有兴趣吃喜糖。

联谊网吧,我把键盘敲得哗哗响,直到空格键被我敲坏。炫舞是玩不成了,我登入“地下城与勇士”,发现安鑫也在。

【狗尾巴草】:星星,带我刷图。

【帅到被人砍】:你在哪儿?

【狗尾巴草】:西海岸,罗莉安旁边。

“狗尾巴草”旁的罗莉安很可爱,她是一名药剂师,有一只小宠物,长得既像龙又像狗。

“狗尾巴草”是我,“帅到被人砍”是安鑫,创建角色时,我们互相鄙视对方的角色名。狗尾草的花语是“坚忍、不被人了解的、艰难的爱,暗恋”。或许我不懂爱,只是觉得狗尾巴草风吹不倒,雨打不残。

我喜欢上了游戏的那种感觉,网吧是个好地方,大家都专注自己的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会闲得无聊,开着几块钱一个小时的电脑,去讨论我的妈妈。

只有跟安鑫在一块的时候,我才觉得是公平的,别人对我最多是同情,而他,不一样。我们很默契,从不提及那件事。我开心地玩游戏,跟“联谊”里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你瘦了。”我和他再次见面时,不约而同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