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敢相信,那栋最老最旧的教室宿舍,已经贴上了崭新的瓷砖,大操场那边新修了一栋楼,专供高一的同学和艺术生使用。大操场也已经铺了塑胶,红色的跑道,绿色的篮球场。还有一栋崭新的女生寝室,粉色系,坐落在高中部。所有的好东西,我都无福消受了。

同学见面客套寒暄几句后,我们一致决定去天心水库的一家农家乐。

来参加同学聚会的人并不多,大概30多个,有些已经结婚生子。有些读护士,有些读会计,有些读幼师,有些已经在沿海地区打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但我们曾坐在同一间教室上过课。

“哎——你们以后都是大学生咯,可别瞧不起我们这些老同学啊!”一个已经在打工同学打趣。

钟子方的手臂挽在他的肩膀上:“说这些?我们可是一起骗过老年人的!你现在该鄙视我们,都成年了,还吃爸妈的用爸妈的。哎,我想想都觉得丢人,我长得像不像吃白饭的?你说像也没关系,我保证不生气,估计还要吃几年呢。”

大家都被他逗笑,原本有点尴尬的气氛,也变得轻快。我向钟子方投去赞赏的目光,他的变化太大了,懂得交流的艺术,不再是以前那个一心一意只爱吉他的摇滚爱好者。

一群人开始爆料,一个个名字被他们提起,但有很多我都已经不能记起。

一个同学说:“你们知道吗?郑远芬是我们班第一个嫁出去的女生!”

这个消息可真够劲爆的,大家都扯开了嘴角哈哈大笑。郑远芬,是我们8班被拿来开涮的三大丑女之一,那时候,骂男生最毒的一句话就是:“郑远芬喜欢你!”

那时候,此话一出,连苏阳阳和蓝雪晴都憋不住笑。当然,我也很没心没肺地跟着笑。我不知道那时一帮同学的无恶意的嘲笑,在她心底留下了怎样的阴影。只记得,她在8班稳坐的倒数第一名。

事实上,她一点都不丑,眉清目秀,只是不爱打扮,还有点邋遢,油得可以炒菜的头发黏在一起,扒拉在头皮上,一件衣服可以穿一周,下周穿上上周的衣服。

排在第一丑女有点太过了,至少,论长相她在8班也算中等。

王定明瘦了不少,现在看起来很壮,倒也不算大胖子。

他端起酒杯敬我:“哈哈!我还记得史麦儿和文星宇在楼道做了5000个下蹲,当时我们在寝室下赌注,一人10块,赌他们能不能做完,结果大家都说绝对不能。为了不让赌约取消,我这个发起者硬着头皮赌能做完,赢了100多块,那个月的日子过得特么滋润。史麦儿,还得谢谢你给我揽财!”

一阵哄笑之后,又说到王定明裤腿接裤腿结成绳子私出校门,结果闹得沸沸扬扬的“跳楼事件”。

“靠!你这小子隐藏得可真深,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喜欢史麦儿呢,半夜三更去网吧就为了看她!”

“切!明明是你喜欢她!”王定明翻翻白眼。

我这个当事人完全插不上嘴,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很尴尬。

他们又互相揭短,说某某某当年喜欢某某某。都说当年沈泽洋的字很漂亮,文笔又好,还会改变字迹,衍变各种字体。写给班上女生的情书,几乎都是由他代笔,不是代笔也至少是由他写下、再抄录过去的。

我听得有点发懵,当初写给我的那些“信”,会不会有沈泽洋代笔的?苏阳阳的,又有多少是沈泽洋代笔的?会不会也有一封是他为自己写的,只是没有署名,被她遗弃在了某个垃圾桶。

王定明指着钟子方对我说:“他给你的,就是沈泽洋写的!”

说完,立即指着邹棋说:“他的,也是沈泽洋写的。”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档子事?要不要这样揭老底…

夏天有点看不过去了,搂着苏阳阳说:“我记得,你给阳阳的…也是沈泽洋写的?”

“啊?你怎么知道?”王定明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夏天的脸色突然变了,涨得有点红,颇有哭笑不得的意味。如果我猜得没错,苏阳阳应该把他踩了一脚或掐了一下。

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因为,你们写给苏阳阳的全被夏天拦截了!”

目光定隔在推开门的人身上,他穿着灰色的羊毛风衣,衬得身材修长笔直。

钟子方颇有领导范地说:“好家伙,文星宇?你还有脸来!”

“揭短的事怎么能少了我?你们想知道的情报,都凑过来,我跟你们慢慢讲…”文星宇装作神秘兮兮样子,向一帮男生招手,一副狼诱/惑羊的样子。

这算什么事?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装逼了?

邹棋看着文星宇的脸,眼神忽然黯淡下去,“要是大家都来该有多好,可惜,我们有同学已经不在了。”

提到肖媛媛,我手中的杯子差点没拿稳。

至少是同学一场,大家都在叹气。又互相鼓励,打趣,要坚持读完高三,无论压力有多大都要珍惜生命。

这样也好,至少他们都以为肖媛媛是因为承受不住学业的压力,承受不住家庭的压力才跳楼的,无论当初她做过多少为他们所不齿的事,多年以后提起她,至少还会惋惜。

有些事,还是适合永远烂在肚子里,我不说,就永远没人知道。那两只被我锁起来的录音笔,我希望它们永远不要重见天日。

Chapter118:谢谢你,安鑫

谢谢你,曾经伴我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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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迷期很快过去,文星宇和钟子方很快又将聚会的气氛提了上去。我甚至有点怀疑,这两个人去当领导,绝对可以把属下训练得为他们拼命。去从商,绝对可以把人卖掉,还让那些人帮他们数钱。

“史麦儿,文星宇现在是你男朋友吗?”王定明突然把啤酒瓶当成话筒,递在我面前。

大家先是愣了一下,静静地等我回答。我窘得想逃离,刚想说我要上洗手间,他们又都跟着起哄:“是不是!是不是!”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伴随着嘎吱声,竹门推开了,进来一个人,戴着黑框眼镜,穿着黑色的羽绒服。

“哇!沈泽洋也来了!”我装作很兴奋地转移话题。

三桌男男女女只瞟了沈泽洋一眼,不怀好意的目光又定格在我身上,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子,能将我千刀万剐。

“史麦儿,买阿尔卑斯!史麦儿!买阿尔卑斯!”

只要一个人起哄,很快声音就变得整整齐齐,分贝数全力升级,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这个并不大的屋子里回荡。

“你们应该找我,不是他。”

伴随着一道平静的声音,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人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皮肤白皙,眼睛闪闪发光,似乎蕴藏着无数星辰,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安鑫?我已经两年多没有见过他了,他拔高了不少,皮肤比以前白,本来就是锥子脸,现在尖得都可以戳死人了。蓬松的羽绒服套在他身上,也并不显臃肿,走起路来,就像吹过一阵风。

他一出现,顿时炸开了锅:

“噢——!”

“这是不是安鑫?”

“好像是的…他们不是分手了吗?”

参加同学会。可以带家属,所谓的家属是女朋友或者老婆,男朋友或者老公。我万万没想到,沈泽洋会带安鑫。他不是说他不来吗?这一刻。我甚至后悔去邀请沈泽洋,纯粹是没事找事!

安鑫变了很多,气质变得和善,笑起来的样子很灿烂,眼睛弯弯的,从前我不知道,后来在书上看到,那种眼睛叫月牙眼。

人多,伴随而来的就是事多。何况是在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话题,围绕回忆和八卦展开讨论的同学会?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问得我好不尴尬。

更尴尬的人,还有严沁。看到沈泽洋那一刻,她的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没过多久便装作有事,离开了。我那一刻相信。如果她早知道沈泽洋会来,绝对不会参加这次同学会。蓝雪晴也很尴尬,沈泽洋一出现,她的脸在刹那间变得刷白。

同学们可能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大家相互挤挤眼,都不说话。钟子方叫人拿了碗筷,搬来凳子让两人插在席间。

苏阳阳眯着眼。低声说:“安鑫,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有恋母情节了。”

声音不大,刚好我能听见,我们这一桌都能听见,大家都面面相觑。文星宇看着我,没有说话。

安鑫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我鞋带打结。”

大家又吃吃喝喝。转移话题,笑声一直都没有断过。毕竟大家都知道,我在初三的时候就被安鑫甩了。何况,他和我差距那么远,他们也不想提当年的事让我伤心。更何况。他们都认定文星宇是我的新男友,有想看好戏的同学,都被其他同学瞪回去。

文星宇递给安鑫一杯啤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恭喜你,考上复旦大学。”

“希望我可以成为你的学长。”安鑫和他碰了一下杯,很绅士地干杯。

吃饱喝足,三十几个同学堆在一起,以农家乐的小竹屋为背景,照了一张照片。

安鑫站在前面,安排我们站的位置,差不多了,他摁住快门:“听指挥——把眼睛闭上,一、二、三,睁开!”

那张照片,每只眼睛都是睁开的,没有一个闭眼。如果我们初中的毕业照也是他照该有多好?这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事,却让不少班级留下遗憾。

晚上的ktv,我没有参加。我觉得,是时候给自己一个说法了,两年前他不明不白地离开,虽然现在看来已经没什么了,但我却想要个答案。

凤凰桥桥头,我和安鑫并立着,他比我高小半个头,不是他矮,而是我174的身高,在四川这个女生平均身高只有150几的省份,显得太另类。

望着冰冷的河水,我很平静地问:“两年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冷战,莫名其妙地离开?”

安鑫愣了一下,震惊、怀疑、兴奋,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扯着嘴角笑:“都是年少轻狂。”

我想过很多很多的理由,却从来没想过,一句年少轻狂就可以概括一切。

“你骗不了我。”我盯着他的眼睛,“是我自作多情。”

曾经,我想过是由于自己不优秀。后来,我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当我收到他的那封信,我却陷入迷茫了,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他只是把我当成一具玩腻了就扔的玩偶?偶尔玩玩暧/昧,纠缠不清?或许,我只是他闲暇时的调味品?

我转过身,向着月亮所在的地方。也许我并不懂什么是爱,在那段青葱的岁月里,我把信任、依赖当作爱情,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我以为它是诚挚、热烈的。却不曾想,以他的角度来看,是冷落、冰凉的。

安鑫忽然叫住我:“史麦儿!你不要怀疑,我曾经喜欢过你,是很喜欢很喜欢你,我不会说动听的话不会写情书,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学会,我甚至不懂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感情。我们曾经就像两只刺猬偎依在一起取暖,我们彼此伤过,但请你无论在将来的哪一天,都不要忘记我。”

我转过头,强迫自己的嘴角勾起一个美妙的弧度,“还好意思说自己考上了复旦?语文水准这么差,估计写首现代诗都会要你的命!多跟徐志摩学学,理科男不好找女朋友,你们学院估计成少林寺了,再不抓紧进度提升才华,谁会看上你?”

当然,我只是说着玩玩,不会真操心他的终生大事。有一句话倒是真的,他的语言水准确实有待提高。

安鑫只是笑,没有说话,看着我一直笑一直笑。

“你跟他说什么了?”虽然不是我该问的,但我确实很好奇,安鑫都跟文星宇说过什么?

“我说,对你不要太好,好到让你觉得有压力。你啊,卖不了萌撒不了娇,我怕他一个不注意就家法伺候。”安鑫眯眯眼,“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多折腾两年吧,好事多磨…”

我狐疑地看着他,这是一个前男友应该有的态度吗?

“不要这样盯着我,我会以为你看爱上我了…”安鑫捏捏鼻梁,很臭美地说,“半年后,如果你做我的学妹,我倒是可以考虑请你吃饭。”

我哭笑不得:“我比你大。”

“比我大也是学妹。想好了吗?读什么专业?”

“不是我选专业,是专业选我。”

慢慢地,我放松了,话没说几句,又提到学习,我向安鑫请教,如何提升语文水平。

安鑫细细地思索,“这个,我真不知道,我高考语文也不好,全靠理综拉分。把重点放在作文和阅读上,研究下高考的模式,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简而言之,还是那句老话:“会考试就够了!”

安鑫在求学的路上越走越远,已经申请了去澳大利亚留学。我问他:“为什么选择去澳大利亚?你的专业,我觉得该去美国。”

“因为澳大利亚是快很早以前就被分离出来的大陆,那片大地上有很多远古遗留下来的物种,比如考拉,袋鼠,我都想去看看。”

这个理由,可真够奇葩的!

以前我也听过一个故事,一对夫妇买了一套二手房,那套房的价格完全可以在一个更好的地段买新房。但女主人非这套房不买,仅仅因为她喜欢窗外那棵树。或许,我们的外表变了,性格变了。但从骨子里来说,从前那个我行我素的安鑫没变,从前那个倔强的我,也从未改变。

谢谢你,安鑫,谢谢你伴我成长,带给我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你的思维方式,你的人生态度,都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

Chapter119:宝与保姆的本质区别

有人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得抓住一个男人的胃。”

苏阳阳说:“偶尔做饭给男人吃,他当你是宝,老是做饭给男人吃,他当你是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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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中正月初六晚上就开始上自习。众所周知,高三的学生没有权利享受寒假,大部分人寒假都被压缩了三分之二。

初五,文星宇陪我去看了我的爸爸和奶奶。去之前,我们准备了很多东西,草纸,刀头(供品),纸钱样样都不少。

两个地方隔得很远,又是到处是山地和丘陵,不像城市墓地里伫立的密密麻麻的公墓,这里有柏树,有竹林,每一座墓都很讲究风水。

“叔叔,你还记得我吗?”文星宇凝视墓碑上的黑白相片,静静地说,草纸上跳跃着火光,照在他的面庞上。草纸燃烧后产生的纸灰飘在天上,风儿卷着它,越飘越远。

我把双手放在胸前,作过揖之后,刚好听见他的话。我很诧异:“你见过我爸爸?”

他点点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这是我和叔叔的秘密。”文星宇神秘一笑,“小麦,等我完成了叔叔的愿望,就告诉你。”

“爸爸有什么愿望?”

“愿望啊…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是我爸爸,我比你更有权力知道!”我越看他越欠揍,只想一拳打上去。

“叔叔救我——”

文星宇一溜烟就钻进竹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朝着他的方向喊:“站住——快来放鞭炮,我不会…”

“流星雨——你给我出来!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喊的时候,我放开了嗓门,隐隐觉得后背似乎有什么东西拉扯着,隐隐作痛。

云城的风俗,上坟之后,离开之前必须放鞭炮。鞭炮在云城具有特殊的意义。无论是红白喜事,逢年过节,新生婴儿降临,老人撒手人寰。无一例外都要放鞭炮。

至于我爸爸的愿望,无论我怎么软磨硬泡,文星宇都死不松口。我决定整整他,我整人最狠的方式,莫过于做饭给他吃。因为我只会两道菜,一个是泡椒凤爪,一个是煮泡面。

晚上,我、文星宇、蓝雪晴、苏阳阳和夏天都聚在我家,先说好是聚餐,最后一致同意进行厨艺大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