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边,却没有声响。

苏叶笑了,紫冉也笑了,一收手,那紫气慢慢消散,两人便是对视着对方,谁也不先开口,就在苏叶终于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时,那门突然的敲响,苏叶看看紫冉,说,“谁都猜得到他会来找我,你不过是会一点江湖骗术。”

“想知道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紫冉一笑,“我告诉你,他会说,王爷,接到密报,两个月后您祭母归来,有埋伏。”

说完,紫冉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那苏叶半信半疑的开了门,只露出一条缝,便是听的真真切切:

“王爷,接到密报,两个月后您祭母归来,有埋伏。”

廖倾看见苏叶这一头虚汗,面目苍白,刚想多问,却是看他眼神一个示意,知趣离开。

苏叶阖上门,慢慢转过身,说:

你来找我,做什么?

紫冉玩弄着自己的指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烦了,凡间走一圈,恰巧看到你这里有些麻烦。”

“我的家务事。”

“太子殿下的家务事,可就不是家务事了。”紫冉故意重重说了那两个字,太子,苏叶便不再说些什么,只是那冷峻的目光,上下审视着紫冉,“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是知道你这个倒霉的太子,因为这发疯的娘亲几句胡言乱语丢了江山。”紫冉这一出口,苏叶脸色更加苍白了,这等机密的事情,皇宫之内知道的都是寥寥几人,这面前的女子,难道真是神仙?

“这几年想必你为了治愈她的疯病,还自己一个清白,四处寻医,什么偏方都用过了吧——”紫冉慢慢走近那倒地晕过去的文姬,“可怜一个老人家,被你折腾的半死,住在这鬼地方——不愧是,未来的君主——”

苏叶猛地一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未来的君主。”紫冉那眸子闪烁的微微紫光,煞是诡异,苏叶吞咽了几下口水,“请教——”

紫冉得意一笑,“早说了,我是仙,你是人,你得听我的。”

笑忘带了第一笔资料回来的时候,嗜梦正用那清晨的露水泡着茶叶喝,笑忘便是打趣,“怎么,王爷的偏方,可是有用?”

嗜梦没有多说,只是给他也斟了一杯茶,“是南柯公子的方子,苏叶不过是偷学。”

“是啊,我早说过,他就不可能知道红烧肉——”

“事后英雄。”嗜梦淡然喝了口茶,貌似早忘了那日她说苏叶知道红烧肉的秘密时,笑忘那震惊的样子。看嗜梦已经选择不再多想,笑忘也不再分辨,只说,“其实第一天你踢飞了大鼓之前,我便在捕梦网的结界那里碰上了紫冉,她是孟婆的女儿,追梦仙,有预知之梦的仙术,不过是个半吊子仙子,法力不及你。”

“法力倒是其次,她的用心,我却是不解。”

“是啊,这女人,不知道她想搞些什么,她的身份,她的用意,她的手段,貌似都清楚了,可还是觉得糊涂,总觉得她还有事瞒着我们——”笑忘喝了口茶,放下,“譬若说,咳咳,南柯公子这事,首先,我对着轮回之祖发誓,我未曾将你说的那些回忆说给任何人,那紫冉也没有进入你回忆的能力,便是只有一个途径,你我每世轮回之时,一世的功德都要记载下来。我是桃花,你是记忆。这紫冉入世之前,必然是早已将我们研究仔细,怕是偷了上一世的功德簿,才知道了你这许多关于南柯公子的记忆。”

“她和苏叶,是想利用我嗜梦的能力,来达到他们的目的。”嗜梦泰然自若的说,“只是,我嗜梦只求普度众生,从不纠葛于宿主身份,那人是皇后也好,乞丐也罢,一视同仁,为何那紫冉要如此大费周章,那苏叶要颇费心思——”

“紫冉我猜不透,苏叶么——”笑忘又开始狐狸,“他八成是看上你了。”

嗜梦轻描淡写的说,“他不过是要利用我。”

笑忘郑重其事的说,“你也把男人,想的太简单了。”

苏叶见了那紫衣仙子一面后,便是遵嘱去寻了银梳回来,至于那人血,自然不用愁,府中那处理掉的大批侍女正是最好来源。

将一切准备妥当,紫冉依约显身,却是没有如苏叶想象之中那样设坛做法,而是简简单单念了些什么,将那银梳往人血中浸泡了一下,然后在熟睡的文姬头上,深深的刮下,那沾着血迹的每一个触点,都已经刺破了文姬的头皮,那苏叶不敢妄动,只是一旁默守。

好久,那紫冉终于起身,看了眼他,说,“亲娘被人刺破头皮,儿子居然能冷峻旁观,不愧是帝王之才。”

苏叶分不清这其中有多少讽刺。

生在帝王家,从小便是以太子的身份成长起来,这母亲的样子,和那嬷嬷的经常混淆,印象中不过是远远的一抹金色,匆匆而过,连眼神都毫无交集。

虽说是生母,那感情上,却是完全的陌生人。

而苏叶自小,便已经懂得自己身份特殊,那身边虎视眈眈的各方人士都在等着他一个不慎——

所以,他不允许自己不慎。一次都不行。

便是如此成长。

又能怪得谁。

可就是这样慎言禁行,依旧出了差错,那从来没有对他负责过的母亲,狠狠的将他拖下了那近在咫尺的龙椅——

苏叶轻佻眉毛,眸子依旧是冷冷的,紫冉眯着眼睛说,“你这神情,倒是让我想到一个人,或许她可以帮你。”

“哦,那人不是你么,我还以为仙子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紫冉不去理睬他一肚子酸水,“我这小小仙术,只能暂时缓解你母亲的症状,你若是想她完全好转,却是要那人来出手相助。”

“她究竟得了什么病?”

“非这凡间的病。”紫冉玄之又玄的说,“也不是你这个凡人能掌控的,太子殿下,你总要学会一件事,这世上,也有你不能掌控的事情,甚至是你自己的命运。”

“我虽然不能掌控,却和仙子你利益趋同,无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出手相助,只要是帮我成了大事,那我便是没有输。”

“男人啊,”紫冉耸耸肩,“自负。”

“女人又何尝不疯狂。”

“没错,女人疯狂了,才好操控。”紫冉看了看那苏叶,说,“这次能帮你的女人,冰山仙子嗜梦,你得想办法叫她为你疯狂。”

茶过几旬,笑忘终于开始正经事,“苏叶的母亲文姬,的确是被梦魇缠身的宿主,我去查了她的前世,原来是个命运颇为悲惨的妃子。她和他人勾搭生下一子,皇帝戴了绿帽子也不知,本是太平,谁知那小三的夫人是个厉害角色,居然挖出了她,那文姬的前世手一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一部分我在文姬的梦里已经看过了。不用细说——”嗜梦喝茶定神,那虚无缥缈的梦里文姬那睁大的双眼,和满面的鲜血,至今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最后事情越闹越大,被皇帝查了出来,母子双双被凌迟处死,好不凄惨。”笑忘突然就一句,“所以,爬墙是要不得的。”

那嗜梦一口茶喷了出来,笑忘递过手帕,“别紧张,擦擦脸。”

嗜梦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文姬受过,苏叶那么紧张干吗?这么大手笔把我们找来,难不成是尽孝么?”

“这就要说这文姬投胎投的准,世世代代是入宫的命,这一世又是伴君如伴虎,悲哀啊——”

笑忘没个正经,“巧就巧在,那文姬早不疯晚不疯,偏偏赶在苏叶这太子要上位的时候病发,满皇宫的喊,你不是陛下的儿子,快跑——”

“原来如此,那苏叶,确实是被冤枉的。”嗜梦叹了口气,“他若直说,我们早就能找到文姬,何苦如此周折,还利用——”

那南柯公子的一段,始终是嗜梦不愿意提及的伤疤。

“怕是紫冉背后指点的。”笑忘那琥珀色眸子一转,“苏叶不过是傀儡,那紫冉有什么秘密,才是我下一步要去打听的。”

母亲病情稳定后,苏叶就将她送出了侯府,到了一处别院静养,每周用人血银梳为她梳头,便是能抑制她绝大多数的梦魇。

那紫冉,慢慢的将那关于梦魇、前世记忆和通梦的点点滴滴告诉给他,苏叶听着新奇,表面却故作镇定,一派只关心结果的样子,总是问,“那嗜梦,何时才会出现?”

“别急,还不是时候。”紫冉总是这么说,“再等等。”

苏叶并不知道,此时,那笑忘已经在笑忘楼设下捕梦网,寻着他母亲,而那捕梦网的法力,却被紫冉的迷迭香屏蔽了。

紫冉隐瞒着文姬的存在,却是把那用在文姬身上的迷迭香藏在侯府大鼓之内,引那笑忘上钩。

当笑忘终于感应到侯府之日,那紫冉突然出现在苏叶面前,说:

是时候了,我来教你,如何让那嗜梦,为你痴狂。

你只需要装成,她的九世恋人就好。

笑忘走了之后,那嗜梦一人游荡在这侯府,却是不解那紫冉为何要无中生有硬拉上南柯公子。总有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南柯公子在这个阴谋里的作用还没有完,他还会以某种形式,再次被卷入这个漩涡。

越是想,越头疼。她是个简单的人,找到宿主,通梦,积功德,就应该这样简单,不应该牵扯什么宫廷太子,不应该连累了南柯公子。

这么走着走着,便是迎头碰上了同样徘徊着的苏叶。

“等等——”

那苏叶叫住了她,嗜梦心里念及他无故受累,还是停下了脚步,却是没有转过身。

“有事么?”

“我想说声抱歉,那天实在有些冲动。”

“你应该为你之前那伪装出来的谦谦君子态而道歉,那天你强入我的房间,霸道无礼,才是真实的你,有何好道歉的?”

“谦谦君子态,那便是你心里那位南柯公子么?”

“我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嗜梦无限感慨,“便是只言片语,一个动作,一个画面,但是,他不是你。”

“紫冉说的没错,你必定是论及南柯公子,才会多些话。”那苏叶心里又是一阵翻腾,“从那街市第一面,我就按照紫冉的说法去做,每一句话,每一个场景,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可是我看着你,你却看着南柯公子,而不是我,安乐候苏叶。”

那嗜梦转身看了看他。

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苏叶便是走上前,扣住她的下巴,强扭着她的脸,让那清澈的眼睛对着自己,“没错,从今天起,不再有什么温文尔雅和你记忆中吻合的南柯公子,只有你面前这个野心勃勃将来会是九五之尊的苏叶,而我,要你。”

不再是为了什么通梦,只是因为,我要你。

何等霸道,便是一吻,那有些笨拙却是强硬的唇袭了上来,扣上嗜梦的冰冷柔荑,那炙热和冰冷的碰撞,让彼此都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而那苏叶并没有放弃,而是紧紧扣住了她的下颚,便是嗜啃起来,咬的她红肿——

本是出门去的笑忘,中途折了回来,正是撞上这电光火石的一幕,桃花扇展开却是斜在一边,掩不住那张大的嘴巴。

我靠,你倒贴也就算了,爬墙也就算了,自扑也就算了,现在被强吻了,你能不能稍微动一动啊——老大——

那嗜梦却好像专门和他的想法背道而驰,动也不动,推也不推,笑忘看得五脏俱焚,那苏叶也摸不清头绪,终于离开了她的唇。

嗜梦舔了舔嘴唇,最是淡然的说:

你属蚂蚁的么?

那是继飞鼓事件后,安乐候苏叶在在家院子里,第二次石化。

笑忘那惹人厌的声音那么恰到好处的响起:

来来来,新鲜露水泡茶,安神通气,延年益寿,顺便消消毒。

入土三分诈尸还魂

苏叶知道这一天终究是会来的,只是没有想到,却是在这种被人戳穿毫无保留的情况下。

他本应该是谦谦的南柯公子,和那如仙的嗜梦九世后重逢,机缘巧合,府中再见,英雄救美,暗生情愫,冲破层层阻隔,然后,那嗜梦发现了他母亲的症疾,妙手回春,婆善媳孝,其乐融融。

但是,一切从这个叫做嗜梦的女人真真切切出现在他生命中后,都发生了质的变化。她的直率和单纯化解了他故意装出来的若即若离,她的聪慧和冷静识破了他假扮的身份。

他在她面前被挫败的体无完肤,偏是这时,那一路指点他的紫冉,撒手不管,偏是这时,那他从没放在眼里的笑忘,火上浇油。

当他带着这几人前往郊区给母亲治病时,那心情,与先前设想的是完全不同。

任他柔情似水绕指柔,还是霸道蛮横心似铁,她全然不为之所动,那全部的心思,便只是牵在那一个虚无缥缈的南柯公子身上,苏叶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入夜,那车里灯笼忽明忽暗,映着每个人的脸都是光怪陆离。

笑忘一路上看这苏叶阴沉着脸沉默不语,不时偷笑,那嗜梦自然知道狐狸的笑意为何,只是不点透,给苏叶留几分薄面,也给自己省几分心。

各有心思各怀鬼胎的四人乘着马车来到郊外,在一处很普通的大院前停下来,笑忘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桃花扇,一点那院子,“就是这里了,嗜梦,你这隔空通梦倒是长进不少,这么远的距离你也能进入梦魇——”

嗜梦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一笑,先行下了马车,笑忘摇摇头,看看那一路上极为安静的紫冉,只见她眉头深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笑忘敛住笑容。

这些天他打听到不少关于苏叶和皇后的事,却是连这紫冉丁点的背景都没查出来,莫非要他回到幻界去,找那轮回之祖打听不成?还是直接去跟孟婆打小报告,捉她回去,投入鬼界去擦血池——

总之这女人,留在人间,是个祸害。

果然,那笑忘下了车,紫冉突然将马车帘子一放,那笑忘伸手去撩开帘子,却是紫气环绕,他的手一碰就被打了回来。

“居然下结界。”笑忘自言自语,“她不想活了么?”

幻界,和人间相对,有如永恒对刹那,循环对单世,虚无对实在。

无中生有,那幻界,便是人间的“无”,那人间,便是幻界的“有”。

幻界之中,又分三极。

上极为神,无中而来。不可入世,便是只能待在那永恒的幻界之中,冥冥中主宰着一切。神各司其职,那专司轮回命运的,便是轮回之祖。

中极为仙,人功德圆满而为之。来往幻界与人间,是神人之间的信使。那各路仙人法力各有不同,高低各有讲究,各自有各自的结界,孟婆、紫冉,皆是仙人,而那嗜梦与笑忘,便只是人身仙骨,不人不仙,又人又仙。

下极为妖,物吸收灵气而为之。不可出世,只能存活于人间,略有妖术。为善者可投胎为人,转世成仙,作恶者堕入鬼界,永不超生。

人间幻界皆是依“生”而存。

神可灭,仙可诛,妖可降,人可死,但凡灭诛降死,便是统统归入鬼界,等待重归生者界。

于是鬼界虽有限,却是人神共惧的地方。

神仙妖统统称为三极之灵,灭诛降后皆要到那鬼界审判,以功德定往生,常有那乱用仙术闹得幻界人间两不安宁的神仙被鬼差捉回,罚入鬼界几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人死后也要到鬼界走一遭,依一世善恶定来世轮回,然后便是放回幻界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进入转生台——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守在鬼界和幻界交界处的孟婆,人际网却铺天盖地,而那仙术不怎么高超眼界却不小的紫冉,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戒——

如同此时,那紫冉居然下了结界抵挡了笑忘,而让苏叶这个凡人进了自己的结界,这怎么算,都是大大的犯戒。

笑忘口中说着“她是要去鬼界定居不成?”,桃花扇啪的一展开,硬是冲入了那团紫气之中撩开了帘子一角——

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

那紫冉正和苏叶,互啃的香甜。

笑忘愣住了。原来紫冉和苏叶喜欢啃人,是从这里来的——

天太黑,啥都没看见,啥都没看见。

紫冉一掀帘子跳下马车,弹弹身上的灰,说,“你还没成仙呢,笑忘,不要自不量力。”

“我看在我成仙之前,你就先成鬼了。”笑忘桃花扇遮面,眼神犀利,“算一算,我还有八朵桃花,你非要赶在这之前被诛么?可惜了可惜了,我还想和你在幻界和睦相处呢,这下要去鬼界探监。”

“我是仙是鬼,轮不到你说话。”紫冉看看这狐狸的眸子,“不要以为我对你有些好感,就不敢杀你了——对于你这个凡人,用不上‘诛’这个字眼,说杀便足矣。”

那笑忘和紫冉目光电光火石噼里啪啦,走在前面的嗜梦和马车里下来的苏叶却是难得默契一回,“快点吧,一会天都亮了。”

两人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四个人都愣住了,还是嗜梦最先打破了沉默,低声说了句,“那就走吧。”

笑忘头上一层细密的汗,幸亏戳穿了苏叶的把戏,否则他有南柯公子护体,再加上这总是歪打正着的投其所好,真是一类危险。

嗜梦又何尝不是这样想,转身进入屋子的时候,心头也有一闪念。

如果苏叶真的是南柯公子,那该有多好。

她终于等到她等着的人,不用再在回忆中过日子。

不必像眼前这样,要走进那支离破碎的梦魇,才能找回那一个眼神、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