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他陪着她一起寻找,那个一直都在她身边的,南柯公子。

笑忘看着唐心慢慢走上台,周身散发着一股凡人看不到的红气,明明是和自己的红袍一般喜庆的颜色,却有着说不出的压抑和鬼魅。这一刻,笑忘心中,却是恐惧至极后回光返照的冷静。

“你是什么身份,应该自知。”唐心说的分寸到了,那台下起哄的喊着,“盟主,快灭了这异教徒——”

笑忘看见甚至有神刀族的人也跟着喊,心里好不凄凉,他只不过是承认“轮回之祖”是自己的老大,这些愚昧众人连这四个字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都没搞清楚,就开始瞎起哄。

嗜梦坐在那里,脸色更加的苍白,就在唐心伸手的一刹那,突然飚开一声:“且慢,请允许他给我留点遗言。”

笑忘和唐心同时看了看台下站起来的嗜梦,跟着她起身的是哗啦啦一大片的议论声。

武林正派代言人唐心公子收服以“轮回之祖”为头目的邪教团体打入我中原内部的邪恶分子笑忘君,不料就地正法之前杀出惊为天人的美女嗜梦,引发了多少人的漫天遐想,真是气壮山河铁树开花。

这是正邪之间爱恨交织的悲情史,这是江湖恩怨情仇的传奇人生——

这给平淡无奇的小日子增添了多少茶余饭后嚼舌根子的话题。

这是至尊大典的最高成就。

我们不止产生了盟主,还产生了永恒流传的名人八卦——

这个活动,办的很有意义。

所以,人民群众同意让令人同情但是绝对不能辜救的反派人物笑忘,跟相爱不相守的护法嗜梦正式告别。

在唐心公子的默许下,笑忘跳下台子,走到嗜梦跟前,赔笑道:

对不起,我有苦衷。

也许她会扇他个大嘴巴,也许她会扑入他怀中放声嚎哭,也许她该当即掏出个小匕首说,“你要死,我和你一起。”

可是嗜梦只是问了句,“你是鬼?”

风儿吹啊吹,嗜梦额心的白玉飞起,露出那一点朱砂痣,火红火红。笑忘轻轻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

“我成分比较复杂。”笑忘回答以后,嗜梦眼睛一冷,“有多复杂?”

复杂到,我就是南柯公子。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笑忘嘴唇抖动了几下,不知道现在不说,还有没有机会告诉她——

还是让她就这样继续寻找下去?

到底哪一种,对她而言,才算是不幸中更幸福的那一个?

笑忘很纠葛,嗜梦很淡定,她突然凑了上去附在他耳边说:

“我等了你七年,你要给我个交代。所以你必须活下来。”

笑忘多想问一句,你要我交代什么?是陪着你一起等南柯公子,还是我们有什么可能?

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无论她如何回答,结果不还都是他么?只是,无论以哪个身份,他现在都不能给她什么允诺。

他只是个鬼,面前现在要捉他回去的是鬼差,这是自然规律,就连轮回之祖都不能插手——

“如果我去了鬼界,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

“你积了那么多功德,很快就能转世。”

笑忘摇了摇头,“我寄生在狐妖的体内,这狐妖是鬼界的重犯,我怕这九百九十几朵桃花也抵不上他的罪孽。既然占用了他的身子,就要替他还债——”

笑忘本以为嗜梦会说四个字,那我等你,结果她说的四个字却是:“你不准走。”

是的,你不准走,我不能再漫无目的等下去。

我不记得南柯公子,我寻不找他的踪迹,那是怎样一个虚无缥缈的目的——而今,你就在我身旁,那样真切,那样生动,你的温度还在我的手心,你的心跳我都能听到。

你是我生命中的真实,所以,你不能走。

我不等你。我要你和我一起。

嗜梦坚定地看着笑忘,说,“想个办法,打败他。”

打败唐心,打败禁殇,打败妖刀,打败薇儿,打败轮回之祖。

无论这一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跨越他们,战胜他们。

一旁唐心已经开始不耐烦,嗜梦眼角冷冷瞥着他,拉起笑忘的手。

“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信息都告诉你,你这只聪明的狐狸脑子赶紧想办法——把你那些不入流的小聪明、下三滥的招数通通使出来——”

笑忘咧嘴笑笑,“基本上,我还是个正人君子。”

“不,你是小人。不过,武林盟主往往都是小人。”嗜梦握紧了笑忘的手,“这是你的江湖,打赢了回来见我。”

这是一个神仙鬼妖的江湖,为了各自的目的,无休止的在争斗。从远古时期的大同世界的消亡,一路至今——

而今我这只小小狐狸,如何翻云覆雨?

也许到了最后,嘴硬,成了我对你最后的遗言。

笑忘眸子妩媚万分的一闪,琥珀流连,温暖了嗜梦,也麻木着自己。

“当然,我不是还要陪你找南柯公子么。”

爷玩的是智商

和嗜梦简单交换情况商量对策后,狐狸脑子飞快的分析了一下敌情。

论灵力,无疑是轮回之祖最高,所以要采取躲避政策,仗着这婆娘对自己还算心软,大方针跟紧,细枝末节稍微出格,似乎还不至于被她一巴掌拍死。

论凶狠,除却禁殇不做第二人选,这鬼差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捏死他就和捏死个萤火虫一般,死了一个还有千千万,连尸体都找不到——所以,要借别人的刀和他硬碰硬,不能祈求他能有丝毫的善意。

论道义,在喉和薇儿虽然威逼利诱在先,可到底也是可怜之人,他们的名字也已经载入功德簿,多少算是自己的客户,虽然不能万事尽如他们的意,但也不必撕破脸皮——

最棘手的是面前的唐心,灵力一般心底中等道义摇摆,可麻烦就麻烦在他近在眼前,如若说错了分毫做错了一件事,还没等笑忘开始反攻呢,他直接立扑了——

笑忘打量着唐心,半响一笑,“可惜你堂堂鬼差,只会跟我这样的小鬼过不去,却不敢去招惹那真正要当你路的家伙——”

唐心自然知道,嗜梦应该是把一切都告诉了笑忘,他也不做什么解释,只是回答:“捉你回去是我的本分,你说破天也无用。”

“我就站在这里,等着你来拿——”笑忘看着那红色如血腥沼泽的灵力向自己蔓延,心里直抽抽,那往昔血池的味道似乎就在鼻尖。

“只是,怕是这个空挡,禁殇早就得手了。”

那红色的幔帐明显的收缩了一下,笑忘暗自庆幸这眼前的唐心不比禁殇,好歹还有点破绽让自己攻心,若是换成那好赖不问的禁殇,估计自己这回早就去鬼门关排号等位了——

这下子心里踏实了一些,看出那唐心有些犹豫,于是笑忘桃花扇啪的一展,小风呼呼一扇,颇有些底牌的意思。

他在等着唐心先乱了阵脚。

台下的看客看不动这属于他们的“武林”,这比试看似只是两个男人在大眼瞪小眼,有那嘴大的喊出来:喂,两个小倌,对上眼儿了吧——等哪位爷呢?

笑忘摇了摇头,那唐心正是心里发慌的时候,碰上这壮胆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一蹬地腾空而起,小身子嗖嗖的飞向了观众席,四下看客连惊呼都没来得及,那说错话的男人直愣愣的倒了下去,表情很安详。

笑忘抽了抽嘴角,心里暗想,唐心这是杀鸡给猴看啊。

不出所料,那唐心单脚脚尖立在比武台边,身后观众呼啦一下子撤退三米远,他那白色帛衣很配合的鼓动了一下,显得他入魔似幻。

“不老实,下一个就是你。”

此刻,像是配合笑忘般,那嗜梦突然睁开了闭了好久的眼,这一细节,那唐心自然也没有忽略,等待着她说些什么,而嗜梦如他所料的开口:

已经到了。

笑忘心里暗自给她鼓掌致敬,这女人平日那惜字如金的毛病,这个时侯还真是恰到好处的故作悬疑,惹得那唐心更加发毛,“什么意思?”

嗜梦慢慢起身,走到台边,看看笑忘,说,“不用再拖着他了,禁殇已经到了。”

笑忘那么默契的一笑,“果真?哎,不辱使命——唐心公子,麻烦你带我回去吧,我正好去找我的肉身——说不定,禁殇大人一高兴,还给我几个小鬼做侍卫。”

“你是禁殇的人?”

“不才我被禁殇大人圈养了七年了,你多久没去窜门了,没听说狐狸我是鬼界第一宠物么——”

笑忘和唐心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加上四周围观群众早就自动退后到三米以外,笑忘也不怕被凡人听了去——就是听了去,这等高深的话,他们也听不懂。

唐心懂就好了。

此刻唐心的满脸的表情,就写了两个字,完了。

像是试探,唐心不甘心的追问一句,“你们在拖延我什么?”

“哟,以为我诓你?那我这样说你可明白,您们二位的契约——”笑忘见招拆招,分毫不让,“禁殇大人和您一打完赌,就回到鬼界放我来这人间界寻找薇儿,就是你们逍遥门禁区中了梦魇的那位——您看,我这额头还有标记,你感应感应我来人间的日子,就知道时间是否吻合。”

小狐狸编的风生水起青红皂白,却是天花乱坠天衣无缝。唐心眸子一沉,心理防线又被攻破一道,急忙说,“薇儿现在在哪里?”

“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嗜梦冷冷说,“禁殇这一会怕早就灭了她,您要做好准备。”接下来她又是气死人不偿命的说,“正好,你可以代替笑忘做宠物。”

溏心听到这话周身的红色灵气都开始颤抖,笑忘和嗜梦交换了个眼色,笑忘继续说,“打不打了?要打趁早,助我一臂之力回鬼界赴命。”

“禁殇灵气太高,轻易不能来人间界,便是有标记,才能以破鬼符的名义出来。”唐心公子突然来了一句,“上次他来人间界,正好是接到任务在附近破鬼符,感应到我才突然冒出来,这一次,你的主子是如何能出来的——”

笑忘一愣,心里一凉,原来禁殇那狗屁自大的鬼差不能自由出入人间界?天煞的,咋没人说过这么档子事?!

细细一想,也确实是如此,上一次嗜梦落入他们的圈套,还是被骗入鬼符之中的,果真那禁殇是出不来的。

失策失策。

嗜梦也一时语塞,那唐心公子起了疑心,眯眼一笑,“你们想骗我?好大的胆子。”

笑忘心中悲哀了一下,没想到还是死在了禁殇这个环节上,正打算跟嗜梦说,请把我的墓碑做成椭圆形的,不经意和嗜梦的眸子交汇,那坚定的目光,让他一抖——

她还没有放弃,她还在想办法。

“想个办法,打败他。”

这声音还响彻脑中,狐狸尴尬一笑,还口口声声为她生生世世,结果是她在这种时候还在选择坚守。

不愧是嗜梦。

细数敌我武力装配,强攻是去一个死一个,还是得靠智取。

眸子三转,小扇子飞快的扇动,将所有知道的信息都飞快的过了一遍,笑忘硬着头皮对着唐心来了句:

“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嗜梦一个踉跄,看了看笑忘,疯了么?

别说他们找不到禁殇,就算是找到了,又如何能指使他去雪山等着唐心去扑个正好?

唐心当然也会这样想,打量了几下笑忘,“你以为我不会去么?”

“凭你的脚程,估计从这里到神刀族雪山禁区,来去不过一个时辰,不过我劝你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瞟一眼就好了,就我观察,禁殇大人杀人成瘾,兴许砍着砍着砍错了,把您也给砍了。”

唐心半信半疑,嗜梦心里一凉,这狐狸要是想支开唐心争取时间,为何不随便说个天涯海角,而是要说出实情——

难道笑忘想牺牲薇儿和白刃争取时间跑路?

嗜梦看着笑忘那张笑的很有些邪恶的嘴脸,那狐狸向来没什么原则气节可言,难保不会为了自己和她的安全做出些有背义气的事儿来。

该不该拦他?

嗜梦心里也在纠结。

微微张口,在笑忘身边,一个是大红的火热,一个是雪白的清冷,一个是不着边际的虚虚实实,一个是虚虚实实的不着边际,可是此时,纵使嗜梦心里万千疑惑,却还是说了句。

“杀人不着急,先去看看吧。我们等你。”

于是整个至尊大典混乱至极,先是毫无章法可言的群殴,好不容易到了单挑环节,大家只看到笑忘说了几句话废了三个护法,然后唐心一句话没说滥杀了一个无辜。

然后俩哥们就是聊天,群众想一探究竟,又怕他们突然动手,只能静观其变——观的结果就是,唐心公子突然消失了。

没错,消失了。

光天化日童叟无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痴呆不语,那笑忘绕场三周得意的说,“各位,看到了吧,谁才是邪教异端?”一句话扭转乾坤,让下面狂热的呼喊着退票的无知观众一下子又纷纷倒戈,“不过,貌似逍遥门还有一位护法没有登场。”

这一句更是电光火石,下面是噼里啪啦的激烈反应,连嗜梦也愣住了,“你挑战我?”

往昔情人,方才话语绵绵不舍离别,如今却是同台为武林盟主头衔而战,真是出好戏。

笑忘向台下的嗜梦伸出手,嗜梦想都没想自然而然的就把手伸给了他,都握上了才反应过来——等等,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笑忘轻轻一拉,几乎没什么重量的嗜梦轻飘飘飞上台,扑入笑忘怀中,引来四下一片狼嚎。

“你要做什么,让他们白白看戏。”

“那你等我一会,我去收个戏票钱。”笑忘还是那一副欢乐的表情。

嗜梦无奈叹气,丝毫没有察觉他只是为了让她安心,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也开始安心,“什么计划?”

“哦,不过是照原计划行事。”笑忘一笑,“我成为掌门人,整顿神刀族,一路群殴搞掉这么多小角色,最后支走了唐心,都只是为了一件事——和你决斗。”

“哈?”嗜梦不解的看看笑忘,笑忘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虽然不是个仗义的人,但是也不会牺牲了白刃和薇儿。他们只是我这反攻战,不可或缺的引子。”

嗜梦依旧是不解,那笑忘突然猛地一拳冲着她的腹部打过去,那嗜梦是本能的向后一闪,身子闪了过去,心却还紧紧系在他身上——

笑忘,你到底什么打算?

本能的只能跟着笑忘的步子走,嗜梦顺着他的出手而防守,两个人的步子形成了一个圆周,像是某种奇特的宗教仪式,又像是曼妙的舞蹈——

当然,比武台上,观众当然自然而然的把这当成比武,那笑忘不断出手,而嗜梦在防守,两人都是高手,搞了十几招仍是没有出他们二人的小圈子。

笑忘虽然在逼着嗜梦出手,但嗜梦能感觉得到他别有用心,那功夫,不在手上,而在脚下。当他们完成一个圆周的时候,笑忘故意从袖子里抽出桃花扇来当武器,那桃花扇来势汹汹让嗜梦躲避不及,只能还手,便是啪的一声落地,四下极为配合的一声“噢——”,外人看上去,像是护法嗜梦一招转守为攻,只有嗜梦看得出个中门道。

圆周,诡异的步法,加上正好落点在圆心的桃花扇,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事情。

捕梦网,隔空通梦。

看着嗜梦眼中腾起的亮光,笑忘趁着和她贴身的瞬间,低声说,“傻瓜,看出来了吧,别声张,我怕人群中有禁殇的小鬼——”

没错,禁殇不能自由来人间,却是对人间的一切了若指掌,怕是有不少如笑忘这样的,被他放出来为他卖命。

嗜梦不动声色的配合着笑忘,二人你来我往,看上去真的如比武一般,你一拳擦脸而过,我一掌离心一分,招招惊险,步步惊心。

一边打着,嗜梦不禁想,笑忘,你这究竟都是小聪明,还是大智慧。这都让你想得出来,有你的。

雪山山洞口,薇儿和妖刀都在焦急等待着笑忘的消息,半响,还是妖刀先耐不住,暴躁道:“他不会是被鬼差灭了吧,怎么还没动静。”

“肯定不会如我们设计的那般一帆风顺,笑忘要提防混进大典的小鬼。”薇儿依靠在洞口,随时要入睡的架势。“估计,原计划进行的不顺利,他是不能在禁殇的眼线底下带走嗜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