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殇竟然笑了几声,嗜梦继续说,“你曾费尽周章找水极之灵,大概是因为你也知道自己的灵力属木,水生木,水极之灵最好到手,事成之后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完成你那惊天阴谋。可惜被阎往渔翁得利。”

禁殇的眼神开始闪烁出一丝光芒,那万事不扰心的神情开始微妙的变化,嘴角轻轻上扬,“继续。”

“被老祖派下来的仙人射伤,对你来说是不可不报的仇,可是你却迟迟未出手,这太奇怪了点。”嗜梦毫不隐藏的说,“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你已经找出射伤你的人,只是这人突然间,对你来说有了特别的意义,所以你没有急着动手。”

“哦——”禁殇手指敲打着下巴,“什么意义呢?”

“那个被你诛仙的小小仙人,为何会逃过鬼界还债直接转生,又为何会灵力大增?鬼差大人,想必你要查到这一切,并非难事。”

“紫冉。”

“没错,紫冉。你早我们一步知道了吧,紫冉她是金极之灵。”

回应嗜梦的是禁殇突然爆发的大笑,酣畅过后,禁殇手指轻快的敲打着膝盖,说,“我真是舍不得杀你呢,可惜,你又给了我一个不得不杀你的理由。”

嗜梦没有后退一步,反而眼神死死逼向禁殇,说,“那就让我给你一个晚一些杀我的理由吧,你有足够的耐心的话,我相信,会等到你在等的那人出现。”

嗜梦周身灵力闪烁,“这不就是你的目的么,藏匿在桑阡的鬼符里,诱我进来,笑忘一定也会来,紫冉也会追着他而来——一切还像七年前一样。”

“没错,只不过这一次,被诛的不再是紫冉,而是你们。”禁殇邪恶的一笑,“仙人的灵,一向都那么美。”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你老妈,守在幻界鬼界边界的孟婆。”

笑忘将紫冉推到孟婆面前的时候,极其不合时宜的加了一句,“别忘了走后门——”

紫冉见到这个陌生的女人,很有些拘谨,而回应紫冉这生分的,竟然是孟婆的漠视,她只是从怀中掏出回头草,说:

从奈何桥往鬼界去吧。

说这句话时,她仿佛已经明了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当笑忘终于明白这其中的潜伏已久的阴谋,才回忆起此时孟婆有些做作的“大开方便之门”,可惜,那时候已经晚了。

此时此刻,笑忘只是颇有些小得意的吞下回头草,拉着紫冉就向鬼界狂奔而去,一边跑着一边听紫冉骂着:

死狐狸,你跑那么快干嘛——

笑忘连还嘴的时间都省略了,一心盘算着那被自己浪费的时间,加加减减着,希望能赶在禁殇动杀机前赶到——

可是一想嗜梦那张不会伪装的臭脸和犀利的嘴巴,笑忘已然能想到禁殇此刻是什么疯癫的状态——

嗜梦的存在本身就如紫冉的金箭一般,有着难以预料的杀伤力。

拨开鬼界的迷雾,依靠和嗜梦躯相连的奇妙感应,笑忘几乎是径直奔嗜梦而来,当嗜梦那身橘色的衣衫在鬼界的鬼魅之光中依旧留恋着温暖的色调,当她转身看到笑忘一路狂奔而来,那手紧紧攥着紫冉的时候,不自觉的扬起一个笑容。

那笑容在笑忘看来,却是自我牺牲。

躯相连,从此一切千丝万缕都紧密相连,他们总能找到彼此,总能有那般说不清的默契,总会有无法剥离的牵绊。

此刻嗜梦一个简单的微笑,笑忘却读出了纵身孤崖的悲壮。

“如你所说,紫冉真的来了。”禁殇放下拄着脸的手,正视那装备已改的紫冉,目光停留在那紫藤弓之上。

“你就不想知道,为何我明知道你的阴谋,却助你一臂之力,引她进来么?”

“这个,我真的不懂,但是也没有必要懂。”

“是的,你最好不懂。”嗜梦说的颇有玄机,说的笑忘也有些糊涂了。

嗜梦,你明知道我会来,明知道我会带紫冉来,明知道紫冉是金极之灵,明知道她是禁殇的目标,你早知道一切了,为何你要跳进这已经破解的迷宫,并且带领着我们走进这死胡同?

嗜梦的一句话,似乎在给出答案,却又那么不明晰。

“这一世所有的纠葛与灾难,都来自五极之灵——如果被你找到了这五灵,天下再无安宁。”嗜梦轻轻一笑。“我要你彻底死了这条心。禁殇。”

话音刚落,嗜梦突然周身灵力大发,朝着紫冉袭来。这还是笑忘第一次看到嗜梦发狠,那要和紫冉同归于尽的气势舍我其谁,笑忘试图去挡,却是被这灵力震飞到一边,看着紫冉从容的抽出一支金箭——

箭精准的飞出,冲破嗜梦的灵力,顺着她耳边低低的飞过,同时响起了紫冉的声音,“虽然我趁火打劫抢了你的男人,你也不至于要了我的命吧。”

嗜梦一句话都不说,灵力形成短剑绕开紫冉又在她身后会合,那狠狠劈来的架势,有一种非要杀死她的决绝。

笑忘脱口而出:住手——嗜梦——

嗜梦听到这一声,灵力有些颤抖,却没有停下进攻。

她是你的九世情人也罢,金极之灵也好,我要做的事情,远远超乎你的想象,笑忘,也许你什么都不明白才是最好。

嗜梦如此想着,攻击的招式越来越凶猛,紫冉慢慢有些招架不暇,甚至将目光投向禁殇寻求帮助——

禁殇只是静观其变,对于嗜梦要亲手毁了金极之灵的做法,似乎毫不惧怕。

笑忘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这两个女人毫无因由的火拼产生的强烈的灵力对撞,硬是挤了进去,一手捉住一个人的胳膊,两个女人是同时一愣。

嗜梦细声问道:

这一次,你又是为了谁呢?

身后禁殇的目光射过来,笑忘背后一排鸡皮疙瘩。

嗜梦啊,你怎么在这个关头还问这个问题呢?

这种问题咱们回去慢慢梳理梳理多好啊。

笑忘眼珠子转了又转。

若是说实话,不知道紫冉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二人就这么扔在鬼界?那样的话,他恢复记忆走后门闯鬼界岂不是没有了意义?

如若嗜梦能像村长一般读心该有多好啊。

笑忘眼睛又转了三转,人啊,得有点大局意识啊,梦,对不住了。

狐狸嘴向紫冉撇了撇,紫冉比嗜梦反应都大,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笑忘,你到底喜欢的是谁啊。

看透了一切的禁殇换了一只手拄着下巴,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这就是愚蠢的人类常说的回光返照么?闹吧,反正都是一死。”

禁殇这一句话像催化剂,让笑忘猛的松开了紧握着嗜梦手腕的那只手,转而双手握住紫冉的肩头,无限谄媚的说,“祖宗,全靠你了。”

紫冉看了看几乎是祈求眼神的笑忘,抽了抽鼻子,说,“我知道你只是在利用我,但是就为了你现在面向的是我而不是她,我帮你。”

其实后来发生的这一切,笑忘早有预感,预感到这么不对了。

因为从最开始嗜梦闯入鬼符,到现在紫冉将箭头对准了禁殇,这个男人,竟然一点没有慌张。

倘若没有雪山一役,禁殇如此自负倒是可以解释,可是如今这个男人心里早已明白他不是紫冉的对手,却依旧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这只能有两个解释。

一这厮智商缺陷。

二 这厮另有底牌。

此刻,紫冉和禁殇目光电光火石的相对,不知为何,那种目光之中强烈的羁绊,让笑忘本能的觉得这将是他最后悔的一次决定。

但是此刻,除了紫冉,还有谁能帮他们呢?

生死在此一赌。

他往往都是赢家,唯独这一次,他输了。

禁殇微微一笑,说了句,“紫冉,好久不见。”

紫冉对准他的箭头明显的一晃,却是高声回了一句,“我不认识你。”

“我这手臂的伤,就是拜你所赐啊。”禁殇不动声色的说,语气中并无杀戮的意味。

“我听笑忘说,老娘我上一世就是被你诛的。”紫冉拉紧了紫藤弓,禁殇欣然点头,“不错。”

“那我才射伤了你的手臂也太便宜你了,老娘这回要你的命。”

“你该学学,如何谦虚。”禁殇依旧是没有动。

“死之前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这个嘛——不如,我将你的记忆还给你如何呢?”禁殇一边说着,那对准紫冉的眼睛突然变成一片白,一道白光从他的眼睛中射出来,直直的通往紫冉的眼睛。

嗜梦惊呼一声,“快拉开紫冉!”

话音未落,笑忘已经扑了过去,人还没靠近,已经被震开。嗜梦想上前看看他如何了,却是没有动,而是平静的说:

“禁殇强行闯入她的躯,在打破她躯内所有的结界。”

“结界都打开了会如何啊!”

“她会记得一切。”嗜梦也同样迷茫的说,“至于她想起什么,这就要问你了,你不是她的九世恋人么?”

笑忘还没来记得反驳,那边白光倏地消失,紫冉立在那里,浑身散发出一股不一样的气息。此刻的沉默,犹如火山爆发前的那瞬间。

等待一个结果,才是最熬人的。

笑忘额头上滚落下汗珠,嗜梦轻轻地呼吸。

紫冉依旧保持着持弓的姿势,只是那箭头,从禁殇的胸口,慢慢的,慢慢的,移向了嗜梦。

“笑忘,你说过欠我一个人情。现在,你可以还了。”

金箭一出,穿过笑忘的桃花扇,烫出一个大洞,那本是桑阡那朵桃花应该盛开的地方。

“我赢了。”

嗜梦淡定的立在那里,眸色如常。

如果这一切可以重新来过,笑忘多么希望,最开始的开始,就从没有进入这一世。

遭遇苏叶,卷入宫斗,入鬼符,囚禁七年。

遭遇白刃,深陷江湖,战雪山,九死一生。

遭遇张先,小村不平,同根梦,节外生枝。

这一路曲折,无论多么艰辛,多么费神,他都笑着忘了,只看前面,因为前面的路上,有一个嗜梦,和他一路相伴。

现在紫冉的这一箭,将这个前路,彻底封死。

再看不到希望。

笑忘蜷成一团,被射穿的桃花扇掉在一旁,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剩抽搐,就连转身去看那轻飘飘落地的嗜梦都再无勇气。

是否因为同躯,这一箭的伤如此刻骨铭心。似乎射穿的不是灵,而是他们之间那最不可告人的最原始的牵绊。

笑忘笑了。

笑我如此无用,只能将一切赌在别人身上。

笑我如此无用,为我承担这后果的,竟然是我最爱的女人。

此时此刻,嗜梦的元神轻轻抛起,然后飘飘然的落下。

“是谁低估了对手呢?”禁殇一句讽刺,得来嗜梦那一句微弱的反驳。尽管气若游丝,那字句,却是掷地有声。

“是你。因为我就是木极之灵,你再也集不齐五极之灵了。”

说罢,元神化为一个个光点,禁殇看着这漫天飞舞灿若星辰,手紧紧攥着。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嗜梦仙!”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梦。

笑忘抬头望着这鬼界之中漂浮的温柔又冷清的灵,它们比萤火虫的光芒更加耀眼,仿若一种恒久的守护。

这就是你最后的底牌么,并非杀人,而是被杀。

你赢了,嗜梦。

张先的小院子里,所有人都在焦急的等待。

当桑阡睁开眼睛的时候,景澴几乎要喜极而泣,两人同时放开了嗜梦的手,拥抱在一起。满院子吹口哨欢呼的,只有张先一个人怅然所失的问:

嗜梦呢?

嗜梦没有回来。

那空壳慢慢向后仰去,张先收在怀里,如同纸人,没有重量,没有温度,没有任何。

她已灵空。

张先没有做声,也没有打扰景澴和桑阡这一对忘却一切重新开始的幸福的小两口的甜蜜,只是抱着这根本已经不存在的躯壳,一步一步朝屋子里走去,脚踢开门侧身而入的那一刹那,嗜梦的身也终于化为了轻烟一缕。

凡人的身要经过五行而化,或者土腐,或者火烧,或者水淹,才能去奈何桥边等待与灵结合,但是幻界三灵的身,直接就没了。

张先一脚还在门外,嗜梦一脚已经去了奈何桥,那历来总是笑言“最爱轮回转世”的张先,这一次十足愣了一阵。

老村长摇摇头,第一个负手而去,那门吱呀一声推上了,张先抵在门内,双眼湿润。

嗜梦死了,笑忘焉能独存?

最后,还是没能拆散他们,死都死在了一起。

等了七日,紫冉也没有回来。

立春这一天,张先等来了一个人,依旧是遮着面孔,一幅神秘兮兮的样子,腰间的金牌晃得人一阵眼晕。那正是最开始,带来老祖“换脸”口令的传信者。

张先翻过一页诗,书页背后,已经恢复了自己的脸孔。

那人还是礼貌的在已然大敞的门上敲了三声,恭敬的说,“老祖让我给您带话,他们还好。”

张先点了点头。

那一声他们,让他多少有些宽心了。

没有再去追问她的下场,也没有再多问他的行踪,只是知道他们还好,就可以了。

来人走了。如冬去春来。

村子恢复了日复一日的鸡飞狗跳的日子,村长的女儿还是天天穿着最薄的一层纱招摇过市,三爷还是腰身弓得像虾米一样。那空无一人的把头第一间小屋,门口的旗帜上,狐狸仙子和弓箭的图案有些斑驳。

它们在等着不会再回来的主人,因为他们只是过客,终不能留下来。

有一些人,注定要肩负特别的使命,纵使想要神隐,却没有一个可以栖身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