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开言听到声响,心道阿照来得正好,掏出脖颈中驯雁用的铁哨,吹响了撤退的号令。沙池岸边的盖大会意,带着诱敌出战的少年子弟转头冲向浮桥,竭力回到本方这侧阵营。隐身在最后的谢照不断驱箭追赶,将六百余名狄容骑兵尽数赶上浮桥,自身却未显露过一次真容。

因此,狄容至死也未明白栽在了谁手里。

盖大纵马奔驰,远远看见谢开言攀附在桥面上的手,侧身卧在马匹左边,伸手抓向谢开言的右腕。谢开言听到马蹄渐近,积攒全身力气一跃,借势翻滚落在盖大身后,合骑在马上朝前掠去。

赶赴到引线埋没的顶端处,他们侧身让过少年子弟兵,再毫不犹豫点燃了火石。轰隆一声巨响,沙池底炸出一道弯弯曲曲的流水线,很快有沙粒倾泻进去,引发大片桥面坍塌。众多飞驰在浮桥上的狄容骑兵躲避不及,连人带马全数葬身于滚滚沙流之中。

这一战,黄沙染红了脸。每一寸浮桥基底,都有少年子弟兵的血汗,甚至,还有他们的忠魂。

谢开言策马而立,回头看看身后一张张斑驳着血色的脸。他们眼中没有犹豫,迎接她的,依然是坦荡荡的坚定。

丑时一刻,流沙原南侧伫立着不过百名身影,静寂对着沙尘弥漫的原野,沉默祭奠殒命的少年郎。北侧,谢照带着心腹轻骑,缓缓退向东北方,为着第二波的袭击做准备。

盖飞突然跑过来,抱住了盖大的身子,哽咽道:“哥——”

盖大轻拍他的头,说不出一句话。

盖飞虎目含泪,说话掷地有声。“今晚这一战,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勇敢’!”很早之前,他的师父就向他所敬爱的兄长讨要过两字——勇敢。如今在这片黄沙莽莽血泪纵横的原野之上,体现出来的又岂非是兄长一人的勇敢?

耳旁似乎又浮起师父教导过的话,字字如星子,摘入他的心田,照亮了他以后的路途。

“少不知战,但知无走。催马上前,临危不苟!”

作者有话要说:四字箴语本源来自曾国藩的湘军文人团口号,被我改动了两句,觉得放在他们这批人身上很应景,请各位无视我的厚颜举止,其余均为原创

挽留

一夜征战之后,最难的是安葬阵亡的弟子。他们平躺在原野之上,汩汩流动的血液里带着一种余温。年轻的脸上又如此安详,就像是晚饭前告别了爹娘,按照以前的惯例,他们骑着马跃出庭院,去那无边无垠的沙漠上奔驰一圈……

谢开言架起青牛车,拖走沙池边的弟子尸首,朝着巴图镇摇摇晃晃而去。盖大会意,将散落的马匹收集起来,依法炮制,扶上一具具变得冰凉的尸体,载着他们回到连城镇。

盖飞不解,询问何故。盖大叹气说:“最难的事情不是冲锋陷阵,而是回去面对失去了子女的爹娘们。这批孩子来自两个地方,谢姑娘选了最远最难的巴图镇,那么剩下的,由我来做好了。”

天光流淌,洒落在关口西门河上。盖大送回连城镇居民的孩子,整个城池还在沉睡。不多时,镇子后方此起彼伏响起了哭声,马一紫匆匆走到破败的庭院里,看着满地白布素裹的尸身,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瞪着眼睛吼:“盖大你是怎么回事?随着孩子们闹什么?”

盖大丢下马鞭,砸在马一紫脚边,回答:“马城主,倘若你早点反抗,早点兴兵攻打狄容,今天死在这里的就不是孩子们了!”

马一紫气得两撇小胡子乱翘。

盖大一抱拳,冷冷道:“他们才十五六岁,用年轻的胸膛护卫住了连城镇,剩下的事情,恳请马场主作为一镇之主承担起来!”

随着盖大回镇的少年们纷纷响和,除去安慰失去儿郎的乡亲之举,他们更多的是在愤慨。“马场主,你自己看看吧,狄容贪得无厌,已经欺负到眼皮底下了,你还想忍让到什么时候?”

眼见群情激奋,马一紫料想妥协与怀柔无望,只得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重重点了点头,正式拉开与狄容的争战。

马一紫将盖大唤到议事厅,吞吐说了自己的隐忧。“我们人少……打不赢……再说狄容那边有轻骑兵,仗着腿脚便利,来去无踪的,怎么办……”

盖大杵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听着,心想谢开言果然有先见之明。他想了想,依照她交付的计策说道:“马场主,我们需要将眼光放长远一些,消灭狄容是必行之事,但保住连城镇独立地位才是重中之重。如今太子特使还在镇子里,去找找他,或许有意外的帮助。”

马一紫自然忙不迭地将烫手山芋丢给了盖大,要他去探特使口风。

盖大回到住处,清洗干净周身,先向院外镇守的兵士请示,得到首肯后才进厅拜见卓王孙。

卓王孙轻衣缓带伫立于厅上,面容如同覆盖一层冰雪。盖大始终记得此人眼光的犀利,不禁垂首隐蔽了自己狰狞的脸,只管半躬身子,恭恭敬敬地说明来意。

“卓公子,想必你已经知道狄容偷袭连城镇的消息,狄容如此贪婪,吃掉一个巴图镇还不满足,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连城镇的头上。自巴图镇早年并入华朝土地,我们连城镇也有逐渐思归之心……”

“说重点。”

半空中降下的冰雪之声引得盖大一怔,很快地,他就反应过来,躬身说道:“倘若消灭了狄容部落,这塞外牧场是否由我们单独管理,在华朝疆域上世代免征课税?”

塞外牧场在连城镇,连城镇在关口之上,关口又在华朝疆域的边防线上,地理位置着实敏感而尴尬。朝前,连城镇算是半个华朝子民;朝后,关外拥有一批无限宽广的土地,他们进可攻退可守,效仿狄容隐没于重重山麓之间。一旦遭到华朝的清边围剿,他们可以退向更宽阔的天地,取代狄容成为第二股强悍势力。当然,前提也是要连城镇消灭掉狄容才行。

盖大遵从谢开言的指示,来到南院奏请卓王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卓王孙作为太子特使,肯定不会放弃边防重地到连城镇这一条线上的管辖权。但是至少,他们能争取到免征课税的要求,为自己的发展壮大保留一点便利。

果然,卓王孙在问:“这是谁的主意?”

“马场主的心意。”

“果真如此?”

盖大一口咬定是。

卓王孙冷淡道:“关外纷争多,一向不被殿下所喜。要求又过高,很难取得殿下的首肯。”

盖大抱抱拳,低眉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狄容外族在华朝生事,我们替太子殿下铲除势力,巩固后防,于太子殿下百利而无一害。”

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卓王孙面容上的冰雪之色稍缓,算是给了盖大第一颗定心丸。“待我请示殿下再作答复。”

盖大施礼退出厅堂,眯眼看了一会秋阳高照,忍不住想起谢开言的琉璃瞳色,暗叹:她的心思如此玲珑剔透,猜测狄容的进犯、马一紫的应对、卓王孙的心意竟是不差分毫,为何有时又喜欢寡言索居,让人参不透她在想什么呢?

连城镇外奔赴巴图镇的路途之上,谢开言摇摇晃晃坐在车辕前,默然注视原野上的景色。樗树散发雪英,白草伏地,池塘像往前那样干涸了,落出嶙峋瘦石。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引得盖飞十分好奇。“师父,你在看什么?”

谢开言回过神,道:“没看什么。”

“那就是在想什么咯?”

谢开言沉默半晌,说道:“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个典故。”

经过一夜征战的盖飞早就松弛下来,催着师父讲故事。谢开言道:“少时读史,书上说越主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葬死问伤,吊忧贺喜,卑躬屈膝地侍奉夫差,最后才换来反击的机会。那个时候我就记住了,有些人生来不是高贵的,哪怕他们是一国之君。”

盖飞抓头:“可是,这个故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啊,小飞。”谢开言拍拍盖飞的后脑,叹道,“以后你长大了,成为南翎国不可缺少的左臂右膀,就要学着越主那样,葬死吊忧,将最难和最苦的事情承担起来。”

十六岁的盖飞懵懵懂懂跟着师父,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

谢开言走遍巴图镇下的贫苦之家,送还战死的子弟尸首,每次站在竹篱笆外,总是遭受到了母亲们的谩骂及殴打。她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着,不说话也不还手,待人家声嘶力竭地哭喊完了,她才放下银两,躬身施礼走了出来。

盖飞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要他想冲进去帮忙,师父总是喝退了他,脸色比以往更加严厉。

谢开言看着他,嘶哑道:“你以为这是最难的?”

盖飞哽咽道:“那什么最难?”

谢开言没有说话。从炼渊出来一直走到连城镇,经她亲手埋葬的人太多了,南翎国四百七十名皇族护卫军士、大皇子、老族长、阿曼、百名子弟兵……她都记不清历经过多少次伤痛。

村尾,一家破败的草屋摇摇欲坠,那是最后一名子弟的归属地。他的母亲长跪不起,拉住谢开言的裙裾哭道:“这就是他选择的……这就是他选择的……小飞当初带走了他,为什么不好好送他回来……”

谢开言扶起伤心的母亲,留下所有的银两,顶着多出来的两道巴掌印走回牛车。

面带朝气的盖飞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回去的路上不言不语,皱眉想了好久。谢开言放眼远望辽阔秋原,一时之间也没有说话。她触摸过自己的脉络,看到紫色伤痕已经淡化不少,但并没有表现出有多高兴。

沙毒并百花障化成的“情毒”会控制她多久?两年……五年……还是十年?

她想起了对阿曼说过的话,心道偿还十年,不知够不够。

耳边盖飞在问,令她回过神来。“师父,狄容还会来吗?”

“会来的。”

“你炸毁了浮桥——”

谢开言转过眼睛,认真说道:“浮桥还可以重修,狄容的野心也不会消散,他们只会迟来几天。”

盖飞磨牙道:“等这些畜生再来,我要好好打它一顿!”

谢开言笑了笑:“狄容如果再来就是倾巢而出,你想打他们,恐怕还不够本事。”

盖飞摩拳擦掌道:“师父别小看我!”

谢开言侧头道:“小飞连卓王孙的一月邀请都没拿下,还谈什么上场杀敌。”

盖飞张嘴看着师父一会,转而垂头丧气说道:“好吧,我再去想想办法。”

谢开言走进牧场深处,在河边清洗过身子,就着穹庐毡铺沉睡了半日。醒来后,盖飞慌慌张张寻过来,道:“师父,卓公子还是拒绝教导我学识,不过收下了阿颜做侍从。”

谢开言站在帐篷里回想半天,才明白盖飞说了什么。

盖飞急道:“师父,你怎么不说话?”

谢开言拂开他的手,叹道:“别晃我,我每次起床都有些犯糊涂,待我站一会,自然就好。”

盖飞果然安静了会。

谢开言道:“卓王孙答应盖大哥的提议了么?”

盖飞回答:“鹰隼往返一趟北疆需要三天,所以太子沉渊的谕令还没下达过来。”

谢开言道:“那就不碍事。”

盖飞道:“可我怎么办啊?”谢开言不理他,走出去了。

随后,盖飞采取的策略就是晨昏定省事必躬亲,每日静坐在卓王孙庭院之外,两个时辰内一动不动,保持着聆听教诲的恭顺模样。连接两天,卓王孙未曾出门探视过一次,直到傍晚暮色四起,鹰隼扑啦啦飞下来,卓王孙才唤人传来消息:“殿下同意三代免征课税,连城马场并入华朝边防军营,不得独立管制。”

盖飞闻声大震,一跃而起,忍不住跑到盖大跟前,欢天喜地地说:“师父又猜对了,好厉害吧!”

盖大温和地看着盖飞,说道:“跟你师父多学学。她这么了解太子沉渊,你跟着她,总归不会输的。”

盖飞点头附和兄长提议,见兄长也表示愿意追随师父后,变得更高兴了。第三天一大早,他就晃到南院之外,打算席地而坐。

花双蝶挽着竹篮经过他身旁,轻轻丢下一句:“你来没有作用,卓公子要启程回汴陵。”

盖飞摸着脸走向小木屋,对着晨起练习吐纳的谢开言说了说。

谢开言站在沙枣树下想了片刻,再抬头说道:“那就请阿颜去吧,既然收了阿颜做侍从,总能挽留住他几日。”

相会(上)

大战前夕的连城镇依旧古朴而安静,迎接一个个薄雾流淌的清晨。

谢开言等候在阿颜楼阁前,看着草尖露珠一滴滴滚落。吱呀一声门扇响,妆容靓丽的阿颜走了出来。水蓝色罗裙似花纹拂开,漾起一层层繁复涟漪,衬着周身的淡雅气息,阿颜就如同是一株淡香芙蓉,开在了庭院里。

谢开言简短说明来意,许以便利。

阿颜侧头听着,微微一笑:“前面已经收了姑娘许多钱财,这次不劳你叮嘱,阿颜知道怎么做。再说公子已经收我为贴身侍从,闲暇时吹弄箫曲博取公子欢心,是我本意,不需姑娘下聘金来请。”

谢开言连忙退让一旁,说道:“如此甚好。”

阿颜福了福,执起一柄青笛,缓步离去。南院内流淌着一层轻纱似的雾气,静悄悄地没有人影。阿颜遵循惯例,站在门口请了声公子安,才提裙走入正厅。

厅内依然岑寂。

着素淡衣裙的花双蝶从书室里走出来,温声说道:“公子在勘查图册,不喜人清扰,请姑娘随我来。”

阿颜跟着花双蝶转过侧廊,来到一旁的庭院里。花架下铺开了一道道云雾般的绸缎,沾染些许露珠,没有萎靡垂下,随风轻跃着亮色。阿颜看着布架,踌躇说道:“不知公子是否喜欢绢丝织品?我想绣一方手帕给他。”

花双蝶转身瞧着满院的轻纱淡绸,想了想,叹道:“这个我做不了主。”

阿颜听她语气勉强,随即微微一笑:“只是感念公子的知遇之恩,别无他意,姐姐不要想多了。”她在花双蝶身后福了福,出门一趟,唤来平时交情不浅的姑娘们,一起涌到花双蝶的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开起了绣坊。

花双蝶坐在中间,悉心一一指点绣法。

姑娘的欢笑声如同竹音清脆,纷纷传到门外,引得路过的行人驻足张望。马辛本想重金求购一匹缎子做衣衫,看见满院的笑语欢颜,踌躇一下,终究不好意思闯进门,顺着石墙根跑了出去。

西门外,缓缓行着一道天青色身影,天幕云彩落在前面,仿似摊开了一幅画。马辛只觉眼前一亮,拔腿朝着她跑去。

“你去哪里?”跑到谢开言跟前,他马上擦干汗水,紧巴巴地问。

“四处走走。”谢开言不着痕迹退开一步,与马辛拉开距离。

马辛自发跟在她身边,兴致勃勃地说道:“那好啊,我陪你。”

谢开言暗叹口气,哑声道:“小少爷,我在遛兔子,你让让好么?”

马辛低头一看,才发现谢开言裙边趴着一团白白的东西,纤弱的毛在晨风里颤抖着。

肉兔子好像受了点惊吓,竖着两只耳朵,匍匐在地面一动也不动。

马辛连忙后退一步。

谢开言拉拉兔子脖颈上的丝线绳索,见它还是不敢动,蹲□,摸出一小截胡萝卜,哄着肉墩墩的身子滚向前。马辛不甘心,又跟上谢开言,那只傻兔子立刻不动了。

谢开言朝马辛皱起眉,马辛讪讪地说:“这兔子太傻了……好像只认得你……”

谢开言将兔子拈到竹篮里,准备离去。

马辛拦住她,急着说道:“你每天都要遛兔子吗?那我明早再来可以吧?”

谢开言想绕过他,又被拦住。她不禁冷淡说道:“小少爷如果能追上我,这片草地随你来去。”说罢,不等他反应过来,脚步轻轻一掠,已经飘向数丈开外。

马辛果然来追,眼前的淡色人影如同一抹轻烟,逐渐飘散在远方。他累得气喘吁吁,捡起一块石子,发力扔向前方,策马奔过的盖飞瞟了他一眼,嗤笑道:“就这点功力也想追上我师父,真是不知好歹。”

马辛心里窝着一股气,正愁没哪儿发泄,看到盖飞神采飞扬的样子,大喊一声,跃到马上抱住了盖飞。

两个少年郎素有纠葛,秋猎大会上曾经争得你死我活,眼下交恶,再也按捺不住,两人立刻厮打在一起。盖飞身手较灵活,狠狠揍了马辛一顿。得胜后,他哈哈笑着跃上马,驰向牧场深处,继续师父交代的操练事宜。

马辛站在原地发了一会脾气,红着眼睛跑回连城镇。“师父不理我,徒弟也可恨……想个法子弄走盖飞就好了……”衣服七零八落,袖口也被撕烂了,他时不时拾掇起一点布条抹抹眼睛,早有下属将他的异状报告给了马一紫。

马一紫腆着肚子匆匆赶来,询问出了什么事。马辛积怨已久,当即哭闹一阵。“爹,你在镇里养那么多闲人干什么?你看盖大,上次敢当面摔你鞭子,让你在丧葬家户前不好看,已经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了,哪有一点把你当做老大的样子?再说盖飞那个跳脱脱的狗崽子,总是打我,欺负我,背地里骂你,早就生了造反的心思,这个时候骑马跑来跑去,当连城镇是他自家开的,爹你看了不气吗?”

马一紫的脸色蒙上一层寒霜。马辛见状,又挑拨了几句。早在几年前,盖大取得连城镇上下一致的支持,那个时候他怕地位不保,曾经变着花样撵盖大出关,要求盖大去巴图镇另谋他途。盖大后来在巴图镇组建了车行,站稳了脚跟,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耳边又传来儿子的哭闹,他听了一阵心烦,思索片刻,终于拿定了主意。

“盖大自请练兵抵抗

狄容,这刚好是个机会。等会儿我叫他来立个军令状,迫他必须打胜仗。如果他最后赢了,对我们马家来说没什么损失,如果他输了,我就有借口赶他出连城,顺便带走盖飞那个小混蛋。这样你满意了吧?”

马辛“破涕为笑”,嘿嘿擦着眼角边看不见的泪水,心里加了一句:师父最好不要走。

马一紫看出他的小心思,敲着他的头说:“那个谢开言也要一并送走。你还年轻,不愁找不到媳妇。就看连城镇,哪个女儿家比不上那个哑巴姑娘?”

马辛大叫:“爹——!”

马一紫摆手:“我帮你找家像阿颜那样的女儿,替你定下亲事,你就不会整天地跑出去野了。”

马辛鼓起嘴:“好吧。”

草色越来越浅,稀稀疏疏点缀着露珠。飞跃的谢开言止步,将丝线缰绳系在竹篮上,放下了兔子。兔子自顾寻嫩草进食。她抬头望去,天幕重云下盘旋着一只灰雁,拍打着翅膀,迟迟不肯飞离。

谢开言掏出哨子试着吹了吹,灰雁哀叫一声,并未像往常那样停留下来。她想了想,跟在灰雁之后,朝着遥远的原野走去。半个时辰后,盘桓的灰雁不断飞转回来,将她引到一方沙丘之上。

沙丘植着一株骆驼荆棘树,枝桠直插橙红色天幕,像是烧灼了半边云。树旁伫立着一道挺拔的影子,及地锦袍迎风吹拂,流淌成酣畅墨色。写意山水映在谢照身上,他一动不动站着,任由寒云翠烟在周围变迁,一双眼眸只管紧紧攫住谢开言视线。

“阿照,你怎么来了?”

谢开言曾经嘱咐过谢照在后方活动,见他现身于此,不得不惊奇。谢照伸手牵住她的腕部,以指尖摩挲她的袖口绢缎,淡淡说道:“我很挂念你,所以请盖大的雁子传一次信。”

几日不见,阿照的脸生动如昔,只是眉间印了道皱褶,似乎相思已经深刻入骨。谢开言轻轻拈住他的衣袖,摆了摆,说道:“别担心,我很好。”

谢照摸出一方布帕,掀开四角,露出三块温热的糕点。谢开言拾起糕点,在他的注视之下一一吃掉,如同十年之前。

“狄容那边怎么样了?”

谢照拍拍她的后脑,皱眉说:“吃东西的时候别讲话。”

谢开言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紧紧看着谢照抿住的唇,打算再开口询问。谢照微微一笑,突然从树后拿出一盏竹筒,揭开布塞,递到她跟前。“喝吧。”

沙丘上顿时氤氲着一股甜香气味,带了一点淡淡的茶花雅馨。谢开言嗅了嗅,赞叹说道:“你还是像十年前那样会变戏法……”一

边含糊着喝下奶酥。

谢照替她擦净嘴角,将她拉到树后避风处,抬起胳膊撑在树干上,低头说道:“现在可以问话了。”

相会(下)

两人一问一答,互相交待了几日来各自的动静。谢照越靠越近,谢开言的耳角升起一抹红晕,他低声笑了笑,拉开了一点距离,也让自己更能顺便地说下去。

“我能走过流沙原来到这个沙丘上,就能证明狄容已经修好了浮桥。他们在整装队伍,不出半日就会攻过来。据亲信传报,大头领动了脾气,将多年攒下的铜弩车拖了出来,打算押住头阵。”

谢开言连忙打断谢照的话,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谢照笑了笑:“你不是早就算好我的下场了?”

谢开言抿嘴,耳尖再次浮现淡淡红色,漆黑的眼睫刷下来,应和一张雪白的素颜,模样显得温文乖巧。谢照垂眸看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温软的唇已经落在她的耳尖上,引得那抹淡红更深沉了些。

谢开言惊醒过来,退开了一步,哑声说道:“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势力,委屈你了。”

她说的委屈并非客套,实则确有其事。

阿照隐身在狄容部落中,十年来培植出自己的亲信力量,多达四千人。他们整编为轻骑军,攻城掠地来去如风,平时唯谢郎马首是瞻,在北疆逐渐闯开了名气。既然带有行军之风,能力又不差于任何一支正规军,轻骑兵落草在狄容里,的确有屈才之嫌。阿照蹉跎十年岁月,本想带着他们退向外域,远赴更深更广的天地。恰逢谢开言来到狄容,与他相认,面授各种机宜,他的前途从此明朗了起来,再也没有暗沉沉的雾障横亘在心中。

第一步,谢开言需要阿照不着痕迹地触怒大头领,与狄容逐渐脱离势力。阿照依言行事,放走句狐及众多女奴,招致大头领的嫌恶,随后的连城镇夜袭,大头领自然只出自己的嫡亲队伍。

第二步,夜袭那晚谢照暗助子弟兵,用箭驱赶六百骑兵上浮桥,将大头领的嫡亲一派杀了干净,大头领折了前锋军,果然怀疑夜出的谢郎一族做过手脚,曾口出恶言,将他们驱赶出了峡谷。谢照顺势退出狄容,振臂一呼,带走三千死忠,驻扎在北方村落里。

第三步,就是即将到来的对战,谢开言有意保存轻骑势力,不使他们孤身涉险,不使他们暴露在华朝边防线上,引起边防军营的警觉,她悉心吩咐谢照,请他带着部众安置下来,多则一月之后,便能和盖家军汇合。彼时,他们能真正形成第一股谢族力量,或许能留在连城镇,以图后来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