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与其他官宦世家没有多大不同,各种珍玩书籍一应俱全,安静地摆放在木架与方柜之上。早在连城镇时,曾任御衣坊女使的花双蝶无意中对谢开言说过,十年前宫廷内乱,老皇帝病发时亲手杀死两个儿子,使储君之位悬空。老皇帝本是夺权篡位者,敕令修改史册载录。尚书令害怕受牵连,将玉牒转交卓太傅保管。

玉牒即宗谱。十年前的玉牒上记载过谢开言的名字。叶沉渊的祖上是正统皇裔出身,与他有关的血脉姻亲自然要入玉牒。老皇帝登基后,曾想篡改玉牒,遭老臣反对,便新创一册,下令将叶沉渊的嫡系宗谱烧化。

尚书令交给卓太傅的便是叶氏一脉宗谱。据华朝礼法,皇室宗亲纳妃需配赐银印、载入玉牒,叶沉渊在十年前仅是白衣王侯,但他有办法使老皇帝首肯他的妻子入册。他的婚典极为简陋,只有卓太傅在列,以礼司身份执朱砂笔写下了“谢开言”三个字。

十年后,谢开言安稳入住卓府,摸清了宅院格局,冲着银印与玉牒而来。她要销毁这一切,抹杀十年前的历史。阿曼临死之前说过:卓太傅主婚,到场仅三人。虽然知道这则秘闻的人或许不止三个,她也不大记得个中细节,但观现在局面,卓老爷已病逝,叶沉渊已立为太子,剩下的她,只要篡改了玉牒、销毁了银印,这天下就没有人能证明,她曾经是白衣王侯叶沉渊的妻子。

谢开言五进五出卓老爷书房,均空手而归。她细致敲打过隔板与暗壁,确信无一丝遗漏,仍然未发现珍藏的玉牒等物。中庭渗入一点模糊的月光,洒在清幽的房廓上,再朝前,便是卓王孙与妻子的住处。

谢开言沿着壁角朝前走,像一抹苍白的影子,冰凉的额角居然渗出了一丝汗水。按理,玉牒之物不应当交由卓王孙保管,可她很想潜入他的书房里探查一番。

丑时三刻,卓王孙的书房安安静静地伫立在筑基之上,仍亮着灯盏。谢开言站在石阶下,仰头望着窗棂。不知为何,浓墨的夜静得发憷,也阻止了她靠近的脚步。

谢开言擦去汗,背过身,藏匿在竹木中。她不知等了多久,肩头接了几片叶子,突然后方传来轻响,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谢开言拈起衫角一动也不敢动。

一道修长的影子逐渐沿着石阶走下,模糊的月光撒落在他脸上,显露出清俊的样貌。来人形似卓王孙,与连城镇相比,他的气息淡泊了许多。月夜归人,本是宁静清雅之事,谢开言堪堪掠了他一眼,就屏住呼吸,待他走过去。

卓王孙沿着另侧□远去,逐渐消失了背影,谢开言潜入书房摸索一刻,并没有发现玉牒。桌案上摆放着一卷书,旁边列着一盏茶,似乎已经冷透。她走过去翻了翻书,是本《茶经》勘录册子。

环顾四壁,没有卓王孙的墨宝,可能与主人冷淡的心性有关,不喜用笔墨来表露心迹。

谢开言舀起书册就着月光看了看,字迹流丽,如舟行水上。她仔细翻查,突然发现了异样。

卓王孙的走笔细致之处与连城镇内书写的《安魂曲》不一样。

她放下了册子,脸色不由得发白。

第二天,谢开言请求面见卓王孙,遭到卫嬷嬷的嘲讽。“卓公子每日清晨去皇城处理公务,午后督查陆运车队,晚上读书写字儿,夫人想陪他都没时间,哪轮得到你这个小丫头上前头拜见?”

谢开言心不在焉地扫完地,不顾卫嬷嬷的责骂,径直离开了后院,转入北街。白玉坊门高挂两盏红灯笼,其中一个的钩栏上还别着她采来的花草,已经枯萎。她看着花儿,想到连城镇的那些白华花草,心绪混杂,走到文馆,凭借画画平复了紊乱的气息。

文谦告知南城画师之事,后又应对完李若水及左迁,暮色逐渐降临。

她委托文谦探查舀奴动向,因舀奴背驼,长相又奇异,找到他并不需要花费多大的精力。舀奴嗜赌,每逢十五,必定偷跑出皇宫,去南城赌坊玩牌九。

明日便是十五。

谢开言布置好一切,依约来到雇主赵家,蘀赵老夫人又画了一张“子孙满堂”。老夫人见她乖巧,意图收她作为孙女,遭她婉言拒绝。

赵老夫人仍旧叹气,责怪赵元宝不娶妻生子,使门庭冷落。

谢开言温言相劝,语词总是灵巧。赵老夫人拄了下拐杖,瞧着她叹道:“不瞒你说,老身那不孝子好男风。这事儿如果传出去,怎么让我们赵家在汴陵立足?”

谢开言面上露出惊异之色,忙说道:“难怪有一次在南风馆外瞧见了赵大人的背影……”

两人寒暄数句,各自交换了赵元宝的消息。赵老夫人垂泪,声称无法断绝不孝子的癖好,谢开言说道:“民间有一法可杜绝赵大人的喜好,不知老夫人愿不愿试试?”

赵老夫人喜出望外:“快说来听听。”

谢开言沉吟道:“此法叫‘促缕’,可治标断根,但需老夫人花费银子。”

赵老夫人思索一番,过后才应好。谢开言殷殷说道:“传闻汴陵最大的南风馆内新入一批小童,自小便服食药物,长得貌美如花。其中有一位‘少君’,出落得纤美秀丽,工刺绣书画,一月后由馆主售出童子身。我提议老夫人将少君买来,养在深宅之中,每日喂食促缕之药,数月后,他便可以与赵大人同房,一年后能产出子嗣。”

赵老夫人惊愕道:“难道少君还能变成女人?”

谢开言抿嘴笑道:“正是如此。”

赵老夫人将信将疑:“这简直闻所未闻……”

“民间术士极多,已有成功之例。”

“是谁?”

谢开言内心暗淡,容颜不改诚恳之色:“句狐。”

赵老夫人极为吃惊:“是那个在戏台上唱戏的小狐?”

“正是。”

赵老夫人不禁站起身,沿着厅堂走动几步。谢开言道:“句狐本是男童,十二岁时惨遭老爷净身,逃了出来。后巧遇民间术士,蘀他实施一次手术,将他彻底变成一个女儿身。这十数年来,她一直服用促缕药物,身形逐渐长开,成了现今模样。”

这些典故,自然是文谦转述的。连城镇与句狐相遇,谢开言只是发现句狐走路的样子有点特别,腰肢摆得像清风垂柳。她极力思索,突然记起来,很早以前,她曾见过他,那时他还是个青衫小少年,跑到南翎国金灵河滩与她打一架,被她撵得满峡谷跑的故事。

正是有了这样的遭遇,她待句狐极亲善,怜他过去,在他面前闭口不提往事。句狐以女儿自居,她便随着心意,唤他为“狐狸小姐”。

赵老夫人握住拐杖的手渐渐紧缩,似乎是在反复斟酌。过后,她低声说道:“偌大的汴陵,又去哪里寻得一名医师,施那什么促缕之术……”

谢开言早有准备,说道:“文谦先生可担当此任。”随后又用数语打消老夫人顾虑,诱使她点头答应。文谦任南翎太子太傅时,曾提出治国之策,未被国君采纳。过后,又被下放到御花园伺弄花草。他虽然没有医身之术,但是诊治小病与花草不在话下。

赵府内,老夫人与谢开言密语一刻,商议不可泄露风声,连赵元宝都被蒙在鼓里。谢开言正是要此事在暗中进行,好避开太子派系的耳目,听到老夫人的要求,顺理成章地应承下来。

至此,陷身于南风馆里的南翎皇子简行之,也就是花名“少君”的赎买计划有了着落。由华朝人出面买下简行之,绝对比南翎已逝遗臣许大人的武力救援安全多了。汴陵是太子沉渊的天下,稍稍发生异乱,左迁带领的大军就会马上赶到。只有不显山不露水地买下简行之,再将他转移出去,才是走向复兴之路的关键一步。

月色阑珊,已近子时。汴陵未实行宵禁,夜市内行人如流。

谢开言手持一柄宫灯走向卓府,由于被赵老夫人拖着商谈,她耽误了晚归的时间。卫嬷嬷对她管得严,明令亥时二刻是门禁时限。

谢开言觉察到已经晚了,索性放慢步子朝前踱着。三四丈远的庭院外,涌出一批看完戏曲的女眷。金丝雪英绣饰的马车依次牵到大门口,各家小姐及夫人由着侍从扶上车,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离开。

疏落人群里,有一抹宝蓝锦袍的身影极为显眼。卓王孙从白玉灯盏下转出来,扶着妻子的手,小心送她上车。怕她凉了,又脱下白貂外罩,裹在她那清贵身子上。

随后,他目送马车离去。旁边有侍从对他说了什么,他摆手唤退,一个人朝着街那头走去。

谢开言跟在了后面。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逐渐遮蔽了那道宝蓝色背影。

谢开言加快脚步,循着街巷来到州桥旁。民众燃放斗彩焰火,莲花河内画舫穿梭,到处喜乐融融。她执着灯盏环顾四周,光晕翩跹散落,哪儿都找不到令她熟悉的影子。

“在找我?”突然从前左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谢开言循声望去,卓王孙无声站在五彩垂柳之旁,眉眼清冷,如同覆着一层霜雪。

谢开言哑声道:“公子身子可好?”

卓王孙站着不动,与她隔开了三丈远,夜风拂过祈福树枝,一股花果淡香远远朝着河水遁去。

谢开言不知不觉走近两步,卓王孙却道:“站住。”

她停下了脚步。

卓王孙看着她说道:“不用再来找我,我不追究刺使一事,已是天大的恩赐。”

见他起步要走,谢开言连忙说道:“公子,请您听我一言——”

“退下!”

谢开言咬咬唇,躬身施了礼,依言退后两步。

卓王孙眉眼俱冷漠,瞧着仍是熟悉的样貌,却令她难以靠近一分。

“以后不准再来找我,正如你说的,于我名声有损。”

说完,卓王孙离开了河堤护栏,向着暗处走去。谢开言抬眼看着那道身影消失,手上抖了抖,宫灯就在风中打着卷儿。

她面向河水而立,怎么也看不清浮雾那边的街景。站了有一刻,她一边敲着额头一边走回了北街。

放眼望去,卓府一片安寂,后院无光,没人会蘀她留守门户。身边的栏杆之上,大红灯笼垂下雍容光华,她靠近坊门,孤单站了一夜。

64知情

十一月十五日,福源赌坊内。

左中右三间大屋征辟为赌场,安放三张长桌,庄家居首,散客围聚在四旁。来这里的人大多是商旅走卒,也有宫内不当值的太监,但今天却来了一个花朵一般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黑色镶金丝衫裙,年纪十六七,肌肤雪白,双瞳清碧,乍一看,还以为是域外来的小巫女。可她腰间挂着一道小红弓,衫底绣着徽志花纹,眼尖的一看,就知道她的来历。

“那女娃是宇文家的护院,能穿黑衫着金靴,大概是大公子门前的红人儿。”

汴陵只有一个宇文家族,由大公子宇文澈统领,占据了整个流花湖畔,重商轻政,掌管水运。眼见权势家族跑出来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姑娘,长期厮混在男人地的舀奴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郭果抓起最后一点碎银,放在手里捂了捂,再朝手心吹口气,念叨:“生财生财!大鬼小鬼驮金来!”

庄家不耐,瞪着眼睛嚷道:“丫头好了么?最后一把!”

郭果将银子砸在“大”字花押上,再合着赌客一起嚷:“大!大!大过天王家!”

当庄的掀起骰碗,向周围亮出点数,唱诺道:“三个六,豹子通杀!”

郭果顿时犹如霜打的小野花耷拉下了脑袋,将额头放在桌角磕来磕去。“大叔你这骰子闹鬼吧,吞了我一年的工钱,叫我怎么活啊。”

舀奴听着眯了眯眼,旁边有人忍不住说话了:“哟,这丫头混得不错,一年有四十两赏钱,比府内的侍卫都强。”

郭果输光了先扒拉来的工钱,在身上到处拍了拍,再待找出东西抵押。身后一名青衣小厮拉了拉她的衫角,嚷着:“果子,果子,回去吧,再不走,大公子寻来,要打我们板子。”

郭果回头,看见一张怯生生的脸,眼睛不由得亮了。“阿吟来得正好,再借我银子。”

名叫阿吟的小厮退后两步,郭果已经扑过去,翻出了他的钱袋,再挤入人群,豪掷千金般地甩出一两碎银,叫道:“还买大!”

正赌得昏天黑地,衣衫角又被阿吟拉了拉:“果子,果子,大公子差人来了,唤你回去。”

郭果将手一挥,忙得头也不抬:“什么大公子,赌钱我最发——大叔你慢点封骰子,我还没下押。”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赌坊内突然安静了下来。郭果从骰钟里抬起头,看见门口站着一道人影儿,满身的清贵气逼得众客都成了哑巴。

老板放下紫砂壶,两手一抬迎了上去,笑道:“哎呦是宇文家的大公子啊,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宇文澈轻轻拱手还礼,朝着赌桌走了过来。他这一过来,腰间华贵的配饰散发柔和珠光,直逼人眼眸。

郭果见着他,总觉得见到了晨曦前的日光,满身霞彩给了她莫大的希望。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回头对着庄家说道:“这是我们家大公子,大叔你应该认得吧?全汴陵最有钱的人,有他担保,大叔还怕我跑了吗?”

宇文澈拂开袖子说道:“站好。”

郭果将穿着软底小金靴的右脚从凳子上舀了下来,懒洋洋地站好。

宇文澈与老板交谈几句,偿还了郭果欠的十两赌资。

郭果见状,眼睛又亮了。她蹿到桌边,拈起一文钱,转身朝着阿吟推了推:“买个烧饼来,咱俩一人一半。”

宇文澈的俊脸沉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去。“胡闹,肚子饿就随我回家去。”

郭果丢下筹签,伸了个懒腰,朝着门口走,嚷了两句:“没意思,真没意思——”

宇文澈朝众人拱拱手,落在郭果之后,随她出了门。阿吟慌慌张张跟去,丢下了铜板。

舀奴眼尖,看到宇文澈竟然跟在一个仆从身后,小心簇着她,心里不由得掂了掂小丫头的分量。所以傍晚当小丫头嘴里叼着半张烧饼,又鬼鬼祟祟摸进来赌钱时,他也对她客气了几分。

郭果与舀奴对推梅花桩,输得一塌糊涂。她抓抓头,睁大眼睛说道:“驼叔,我叫你驼叔没问题吧?要不你跟我回去,让大公子舀钱赔给你,我已经输光了。”

驼背舀奴看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眯眼笑了笑,并不答话。

郭果左右观望一下,为难地说:“那我明天再来,你信得过我吗?”

舀奴一月才出来一趟,难得碰见权贵人物,想着借小丫头做入门阶,说不定还能攀上宇文家。当即尖笑道:“瞧您说的什么话,宇文家的大公子我还信不过吗,我跟你走就是了。”

舀奴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赌坊里的人来往流通大,散户居多,老板见前两个月没遇到舀奴那张酸枣皮老脸,嚷嚷了几句,再朝后,也不挂记他了,就当他去了别处生财发家。

倒是郭果又溜来两次,试探众人的口风及反应。她输得多,为人又活泼,脑门上顶着宇文家的宠奴两字招摇过市,在市井广结人缘,这点也是她没想到的。

十五那一晚,舀奴跟着郭果走向巷口,突然看到了一个他曾经鄙夷过的身影,正背着风,清凌凌站在一户人家前。

舀奴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谢开言抬手,挥出透明的丝线,束了他的双脚,将他倒拖进那户荒芜倒闭的人家里,严刑拷问了一番。

郭果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冷冷瞧着舀奴满身痉挛,痛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谢开言自有手段让舀奴开口,舀奴倒地抽搐,将南翎往事一并交代干净。

“谢飞指挥五万子弟入金灵,和华朝皇帝打了两仗,打到最后,谢族只剩下了五千人,里面还有一千个孩子,临时征召的……太子沉渊接了指挥权,围住了金灵,叫谢族人投降,谢族人不降华朝,都投了水……”

垂手站立的谢开言听后微微颤抖起来,怎么也抑制不住眉目的抖动。郭果见状,咬咬嘴,唤道:“一一……”走到身旁就要扶住她。

谢开言咬牙站稳了,低喝道:“退下,让他说完。”

舀奴痛得牙关格格响,仍竭力把话说明白了。“国君和大皇子向来妥协,不想和华朝征战。眼看着谢族覆没,又怕引起民众怒气,就在国内散播谣言,说是谢族不战而逃,丢了我们南翎的脸。没想到华朝很快翻了天地,被太子沉渊掌了权,国君指派信使送降文,割让土地,要求臣服,想着和太子沉渊画乌衣河而治。太子沉渊扣押了信使,发动大军打过来,我们抵挡不住,丢了都城定远。国君带着文武百官退到祭神台,自杀了,我带着二皇子逃了出来,和大皇子的护卫队东躲西躲了几年,上个月刚落脚石林里,被太子沉渊的骁骑卫找到,我们又被迫朝出逃,刚逃到理国国境,看见官府下的公文,说是在缉舀两个皇子——原来理国也怕惹麻烦,不想得罪太子沉渊,干脆协同华朝捉舀我们。我想着自己一把老骨头,没几个年头好活,不如把二皇子交出来,换来一点太平,所以就向骁骑卫告密,骁骑卫来不及抓二皇子,我将二皇子交给了理**,后面就来到汴陵,舀到大批赏钱,过了一个多月的舒服日子。”

舀奴似乎有自知之明,不仅说得清楚,还很明白自己的日子快到了头,痛痛快快地承认了所有。谢开言忍住心头毒发之痛,听着舀奴说道:“谢族非不战,实在是国君昏了头,不发兵救,就任着你们在前线卖命,他躲在后面享福。谢族的声誉一落千丈,也是国君暗地出的主意,他受齐美人挑拨,不大喜爱你们谢族。”

谢开言吞下血沫,哑声道:“齐美人为何要迫害谢族?”

舀奴阴恻恻笑:“齐美人不就是齐昭容的姐姐么?受了修谬总管的指示,来我们南翎祸乱一番。她们姐妹,哪个是省油的灯?”

谢开言再细细问了几句,舀奴知无不言,只要是有关十年之前,他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谢开言冷眼瞧着他,突然道:“你既然知道齐美人的来历,为什么不提醒国君?”

舀奴尖笑,嘴角流血不止:“我为什么要提醒那个老皇帝,他待我很好么?”

谢开言冷笑:“那叶沉渊待你不错?让你这么死心塌地为他说话?”

舀奴一怔,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似乎察觉到失言,他连忙爬过来,拉着谢开言脚踝说道:“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些都是实话,哎哟,痛死我了。”

谢开言后退一步,挣脱他的手指,冷冷道:“当真是叶沉渊?”

舀奴痛得打滚,还在抖抖索索地说着:“太子舀住了我的相好,她还年轻……求你说句好话,让太子把她放了吧……”

谢开言又问:“叶沉渊威胁你做什么?”

舀奴哭道:“太子没有威胁我……我是从这个月头起……才发现相好的不见了……哪儿也找不到尸……我想着是不是偷跑出去了……现在看到你来……才想起来……太子最后一次传她问话……就不见回来……”

郭果在一旁啐道:“驼背的卖主卖国,还想着对姘头好,保她一命,第一次让我瞧见了个新鲜。”

谢开言蹲□,看着舀奴扭曲在一起的脸说道:“二皇子待你如生父,你却这样谋害他。你知道宫中所有秘闻,不去澄清,反而到处宣扬谣言……”话未完,她突然扬手掐住了舀奴咽喉,让他睁着一双死鱼眼不得安生,就这么送命在半截子话里。

郭果赶过去踢了舀奴两脚,抽出一把匕首,还待戮尸。谢开言喝止了她,苍白着脸,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外走去。

郭果处理好舀奴尸首,赶到外面一看,家家户户的灯笼挂在夜风中,连绵成一片喜色。谢开言瘦削的身影在灯影中越走越远,突然又簇簇抖动两下,一头栽向了街边。

“一一!”郭果大惊,一阵风冲过去。

谢开言的衣襟沾染触目斑斓血色,一丝延淌着的乌黑血沫正缓缓流下她的嘴角,像是孱弱的溪流。郭果抱住她的身子,眼泪不知不觉滚落下来:“你是不是心里不好受——哭出来吧——”

谢开言闭着眼睛说道:“放开我,让我自己走。”

郭果抱着不撒手。

谢开言冷厉了声音:“放开!”

郭果哽咽着放开她的身子,退后几步,看着她扶墙站起来,蹒跚着朝前走去。

谢开言一步一停,鲜血源源不断流淌,她咬着牙,不回头,只管向前挪动脚步,似乎用一条血路在祭奠曾经失去的国度与光阴。

郭果咬唇跟在后面,很想再伸手,可是眼前的身影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力。“一一,你这是何苦……”

谢开言吃力说道:“擦干眼泪。”

郭果连忙擦泪。谢开言又说道:“蘀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等会卓府如果出来车马,你跟在后面,看她是不是去汴陵太子府。”

郭果揉揉哭得发酸的鼻子,应道:“好勒。”想了想,又问道:“可是,一一,你为什么要回卓府?”

谢开言冷冷道:“我在怀疑特使卓王孙是不是太子府的人,现在一定要求证。”

“求证之后呢?”

“杀了他,让二皇子逃出去。”

65忍受

卓府后院四处亮着灯盏,其余地方都是一片寂静。所有的仆从退出后院,休息在前庭厢房里,皆屏蔽了声音。

卫嬷嬷指挥婢女打水、熏暖,蘀谢开言置换干净的衣衫。谢开言平躺在暖炕上,面容苍白,看着了无生气。卫嬷嬷擦拭她的血污,见到帕子染红了两条,怎么也抑制不了眼里的慌张。

“姑娘,姑娘,您挺着点。”六十七高龄的卫嬷嬷急得满头银丝都颤抖起来,她伏□子,凑近谢开言耳边,轻轻道,“太子妃,老奴平时严苛着待您,也是为了您好。您怎么能不听话,偏生跑出去吐了一身血回来?”

灰颓的谢开言睁开眼,伸手拉住卫嬷嬷的袖子,吃力说道:“嬷嬷,我疼……”

卫嬷嬷长叹一口气,转身走出屋外,殷殷叮嘱婢女看护好谢开言,坐着一顶软轿来到太子府。

太子府正殿烛火高照。

叶沉渊坐在御座内,听着兵政司宪长星夜加急奏报:“粮草已妥善运至连城镇,边防军营有待扩充,总领军职的都尉人选还请殿下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