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的商考会是不允许考生以外的人陪同和参加的。清书只能独自上路,那天出来送她的人很多,或者说不止是送她,还有清书的几个姐妹。我站在院子里大槐树下眺望,常家几乎所有的人都出来了,将整条街堵的水泄不通。

几位夫侍都哭成了泪人。

清书走后的第一天,我感觉院子里安静很多。所以我也很不客气的睡了一个大懒觉,直到中午清书的书童将我叫醒,说有客来访。

我让她叫来客去外厅奉茶。自己稍微做梳洗,换了衣服便出来了。

我怎么想也想不到他回亲自来找我,可椅子上坐着的人不是萧雪衣又是谁呢?

有什么事情能让将军府的公子亲自上门来?我略一沉吟,心中有了底。

“萧小姐莅临,真让华衣觉得蓬荜生辉。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华衣能为小姐效劳?”我在他对面坐了,拿起书童沏的新茶。在常家教清书有一点,就是从来不缺好茶喝。反正清书不爱喝茶,只从她爹爹那里拿些顶好的来给我。有的在市面上百金难求。

萧雪衣从袖中拿出一份烫金的帖子:“今天我是来做信使,五殿下明日在府中举行一次诗宴,邀请京城的诗词大家和知名的文人参加。请素姑娘赏光。”

我望着他手中的帖子,并不接来,他面上微露尴尬,我看得出来他也并不怎么乐意出这趟差事,恐怕只是挪不过人情。

“萧小姐,你应听说过,这一类的诗词聚会,我素来不大参加。才疏学浅自是不必说,清书的课业也是耽误不得的。作为老师,总要尽到自己的责任才好。”我委婉的说。

萧雪衣并没有接受我的婉拒:“我知道常三小姐已经在昨天离开京城,参加商考会,五日内是不会回来的。素姑娘这几日应是有闲的,还请不要推委了。”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如同墨一样的深沉,却没有墨的浓厚,反而带着清亮盈薄的感觉,他也看着我,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我抚了下衣袖,轻叹一声:“那日的踏青诗会小姐不是没去过,以小姐的身份,何必又来淌这道混水?”

萧雪衣身体微震,显然是被我触动那日受辱的记忆,看向我本来清和的目光一下子又便的犀利起来。我苦笑,我似乎很擅长惹他不高兴,闹着他动不动就用这种很有杀伤力的光看我。人家想不想趟这混水,干我什么事情,他与那五殿下显然是很熟,他乐意委屈自己接受这个差使,何必我一个陌生人来多管闲事。

偏偏我也是犯贱,看到他这样“关注”的我时候,竟然感觉到愉悦。

果然,他站起身,将帖子放在桌子上:“今天,我只是做信使。帖子送到任务就完了。素姑娘若愿意去,五殿下定然非常高兴,绝不会冷落了素姑娘。若是不愿意,自是不必强求。”

我心中想,这份请贴只怕那五殿下在他那里很花了些功夫说动他亲自来请我。不然以萧雪衣的身份和性格,他何必迁就我一个小人物。

不知道那五殿下是不是也算到萧雪衣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信使,我才说两句话,他便便恼了要走。不过至少她派对人来了,我虽然不会给什么五殿下面子,却不能无视萧雪衣。

“等等。”我站了起来,萧雪衣回头望着我,刚刚一瞬间的愠怒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一片清冷。

“萧小姐亲自来送请贴,是不是意味的明天的是诗宴,小姐会参加?”我问。

萧雪衣不清楚我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道:“五殿下既让我送信,自然我也会去。”

我整理了一下措辞,认真道:“不知道华衣是否可以将这次邀请看作是萧小姐的邀请?若是华衣明日参加诗宴,萧小姐是否可以接受我日后的回请?”

这话说的再直白没有了。

第 25 章

我果然很擅长惹他生气。

此话一出,萧雪衣就不是不快了,而简直是愤怒了。虽然他的表情还是很平静,可是眼睛里跳动的怒火,让他整个都好象罩着火光。

虽然知道他生气,我却还是一副闲散自在的样子,手中端着茶碗,一边稳稳的拨着茶叶,一面浅笑着对上他的目光,也没有丝毫退让。虽然觉得以此迫使他答应我的邀请确实不怎么光明正大——不过,我心里阴阴的一笑,五殿下你又哪里是看上我的什么才华,不过是想利用我这个京城人口中出了名的孤芳自赏又不给权贵面子的家伙也肯出席她的诗会的事情,来显示她在仕林中的号召力,既然如此,我也不介意通过这次利用来讨一点甜头。

虽然有惹恼了他,从此不相见面的危险,但我有八成的把握,他会答应我的“无理”要求。他既然已经答应了五殿下来请我,势必轻易不会放过我接受的可能性。既然已经委屈自己一次,与其无工而返,不如索性再委屈自己一次,把人情做满。况且,我赌,他与五殿下的交情可以赢过他自己的不快。

“我答应你的要求。那么还请素姑娘明晚务必到场。”萧雪衣看我的目光简直可以用不善来形容。

我心中窃喜,但并没有形于表面,从容的一欠身:“如君所愿。”

萧雪衣听到这四个字,手微微握紧,似乎也不想再和我罗嗦什么,道了一声告辞,便走了。

我目送他离开。

对于我在他临走前故意以一“君”字点破他的身份,萧雪衣似乎并没有太大反感。我既然把自己的心意暗示给他,而萧雪衣却并没有反悔,甚至表示出一丝懊恼,是不是表示他也并不讨厌我,甚至对我也有好感呢?

我是如此自恋的想,对正在关门的书童说:“去把我最好的衣服拿出来,叫人熨好了,我明天要用。”

书童应了一声,却接着惊讶的说:“大,大小姐?”

我被人打断了遐想有点不高兴,抬头望见一名年约二十的女子走了进来。

这女子是清书的大姐常清宁。我听清书说过她大姐早已经通过了商考,成绩不好不坏。所以还会在上半年的商考期间在家吧。

我打量着她,形容与清书倒有五份相似,只是年龄长些,清瘦些,看上去更稳重一些,只是目光闪烁,显然是脑子正转的飞快,打量和评估我。我心中微微好笑,不要以为光是挂上笑就可以叫所有放下对你的警惕的,这位大小姐还有很长一段路要学。

“大小姐真是稀客,今天来这里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我未站起来,更不用说出门迎她,只是继续端着我的茶碗,和蔼的笑着。

常清宁显然没有想到我不拘礼节到这种程度,眉毛稍微一皱又立刻放开,脸上谦恭的笑容:“素先生好,素先生教导三妹这么长时间,清宁现在才来拜访真是得罪了,只因前段时间绸庄上的事情太忙,实在抽不出身来。还望先生见谅。”

常清书是我的弟子,你常清宁又是什么人?你来不来拜访我关我什么事情,我会不会介意又有什么关系,至于我见不见谅更关你屁事?我脑子里浮现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图画,心里有点不满意,纵然你常清宁是确实很适合做黄鼠狼,我难道看起来就想一只鸡吗?怎么着也要换种漂亮一点的鸟类吧。

“教导清书是我的职责所在,有无他人吩咐,我都是义不容辞的。大小姐多虑了。”我依旧漫不经心的说。

常清宁站在门口与我说话很不方便,她对我没有邀请她进来也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决定不请自便的走进来坐在我对面。

书童看着大小姐落座,我却没有吩咐上茶,左右为难。常清宁也看出她的尴尬,只好笑道;“在自己家里不用那么麻烦了。你下去吧。”

书童答了一声,如释重负的离开。

我瞟了一眼离去的书童:不想你说的东西大家都知道吗?我倒想黄鼠狼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清书是我三妹,我是看着她张大的。清书从小就聪明,娘也很喜欢她,只是她的聪明似乎从来没有用在正途上,不瞒先生,清书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后来因此在外面交了不少品行不端的朋友…我和娘总是在劝说她,她都当做耳旁风。如今先生来了,她才长进了一点,可见先生对清书确实很费心。”常清宁罗罗嗦嗦的半天终于进正题了,“先生是高风亮节,又是有大才华的人,的确是难得的良师,只是清书太过玩劣,辜负了先生的心意。其实,我觉得先生不妨另选一品德兼优,资质上乘的弟子,好继承您的衣钵!”

常清宁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第 26 章

我站在五殿下府,也是秦王府门口看了一会,果然是车水马龙。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西席,本来没有权利坐车,只是家主常玉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要参加秦王楚风的诗宴,便特别吩咐给我准备了一辆马车。

我看了看清书送我这身白色锦衫,也确实不适合多走路,便承了她的情。

文人大约都喜欢一袭白衫,似乎这样才有不惹尘世的脱俗和雅致。我很高兴有这种风气,因为这样的话,今天我至少不会被一眼从人群中认出来。

不过,我还至少希望能被其中一人认出来。

而那个人却偏偏站的离我很远,偶尔与身边的几人交谈一下,眼睛并没有看过来。

秦王府的花园景致很好,虽然在入夜时分,不能看的很清楚。红灯高照,绸染红霞,连白玉碧栏边窈窕的绿柳也似乎也变的妩媚动人起来。往来送酒的侍童们穿着鹅黄纱裙,川流在众多才子中,衣炔翩然如仙子,看醉一群又一群,断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小姐可是姓素?”一个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却是一个漂亮的侍童站在我身后,手中却没有捧盘,只是拿着一枝白色的芍药,似乎是刚刚采下来的。

“有什么事情吗?”我问。

“那你便是名满京畿的素华衣了?”他顿时眉眼含笑,“是不是?”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个不懂事的大男孩,虽然有些娇柔却并不做作,我心中没有那么反感,笑道:“我是素华衣,你又是谁?”

“原来你便是——“他拍着手,又顿了足,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忽然又粲然一笑,将手中的白芍药扔向我。

我接住从我身上向下掉的白色芍药,有些愕然。

“我叫阿九,别忘了。”他退着跑了几步说,然后转身跑掉了。

我拿着一支芍药,心道,古有美少年路过被人投瓜果,如今我竟然也被人投花,还真是——转眼一看,却见有一些人也与我一样拿着花,只是他们都是清一色的红色牡丹,偏只有我却是一只白芍药。

“请刚刚接到邀文花的人上前来。”秦王楚风笑道,“得到花的人是被本王府中侍童心中青睐的仕子,这一批侍童都是本王精心挑选的家生子。若能对刚刚的赠花人有感激之情的话,不妨在今天大展才华,不负美人期望。若能拿出上佳诗文者,可以此手中花为聘,将美人带回家去,本王附送丰厚的嫁妆。”

原来如此,以美人为奖励,激起仕子们的好胜心,比起寻常的金银奖励,少了三分庸俗,多了三分风雅,倒是大好的主意。

场中顿时热络起来,没有得到花的仕子眼中流露着羡慕和嫉妒,而得到花的自然是兴致勃勃。

“请以春为题,在三注香内完成。”秦王扫视着场中涌动的人,宣布了今天的题目。

仕子们已经开始研墨,有的心急的,已经开始提笔写字。

我站的地方本不起眼,拿的又不是显眼的红牡丹,幸得无人发现。趁人目光都集中在厂内,不易察觉的后退一步,将手中的芍药轻轻投入一边的花瓶。

若说被送之人没有秦王事先干涉,我自然是不信。我答应萧雪衣的,只是来参加,并没有打算亦步亦趋的按照秦王的算盘走,希望她不要太失望。

“你干什么把我送你的花给扔了!!!”一个恼怒声音在场中暴起。

吓得我抖了一下,因为声音来源就在我背后,刚刚把白芍药扔给我的侍童一脸愠色的看着我。

不仅我被吓到了,场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视线向哦这边扫过来。

“素华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京城出了名就了不起了?我送你的花,竟然扔到花瓶里。是不是觉得我长的很丑,为我写一首诗很丢人吗?我…”他走到我面前,大大的眼睛含满泪水,沧然欲泣。

众人不管是认识或是不认识我的,见到一个如此漂亮的侍童被我弄哭,顿时生出同仇敌忾之情,齐齐向我露出鄙视目光。

我是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大男生对着我哭,而且长的还比我好看的那种,顿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忙道:“我只是见到你送的与旁人不一样,所以以为不是邀文花。你可不可以别哭,你想怎么样,我照办就是了!”

“真的?”他的眉毛抖了一下,捂着脸的的手中传来半抽泣的声音。

“真的。”我哪里还有选择,只能答应了。

“那我要你取得今天的花魁,你也可以办到?”他还是不肯抬头,语气突然变的咄咄逼人。

我苦笑点点头:“只要你别哭了,我一定为你办到!”话说回来,花魁应该是指诗文比试的第一名吧,我这样理解应该没错吧——怎么就这么别扭啊。

“那好,”他放开双手,白净的脸上哪里有半点泪痕,“这可是你说的。”

第 27 章

望着案前白色芍药,我暗叹一口气,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我大概是领教了。

若想在比试中拿到第一,除非是有压倒性的胜利,今天若是不想出风头,却是难了,忽然想到还在逐鹿山书院的清书,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平安,心情有些黯然,手上研墨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恍惚一下,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在做什么,香马上就要没了,你还在发什么呆啊!”阿九的催促的声音响起来。

我左右瞧了一下,大家基本上都停了笔,只有我的纸上是一片空白。

“只怕是写不出来吧!”

“我就知道他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家伙,真不知道秦王怎么会这么看重她。”

“或许是看走了眼吧,如今盛名之下难负其实的人,太多了…”

我的听力比常人要灵敏些,这么多的碎碎念,也确实有点吵。

提笔,蘸墨,落笔,放笔,斜眼瞟了下香,正好最后的香烬落下。

虽然我的位置排在最后,可大家的目光却都在我这里,秦王不负众望走到我的面前,面色如春:“素小姐真是文思敏捷,片刻就做好了一篇,本王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先欣赏先生佳作了。大家不介意我从素小姐这里开始吧。”

“不介意。殿下。”

“我们也等不及要欣赏素小姐的‘大作’了。”

一片低低的嘲笑和起哄。

秦王脸上的神色如常,果然是良好的皇族风度,拿起我的诗,一看之下露出惊讶的目光。

众人见秦王表情不是欣赏,也不是鄙视或是不过如此之类的神情,心中都好奇起来。

阿九探了头过来,将纸上的字念出来:“采花归去马如飞,酒力微醒时已暮。”他疑惑的看着我,“这是什么诗,三岁小孩也知道诗至少也要四句啊。你怎么只写了半——难道是因为么有时间了,你!”他怒视着的我。

众人在口中念着阿九刚刚所念之句,都露出鄙夷的神色,这是什么诗,听起来奇怪不说,还只有两句。

我偷眼又瞧了萧雪衣他的目光也落在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再向我投来目光,却正好发现我也在看他,顿时神情一变,转过头去。他还在记恨我昨天用赴宴之事逼他应我之邀吧。

秦王看了我一眼,神情略带疑惑:“素小姐是否需要时间将下两句续上?”

这么明显的袒护,明明是想再给我一次机会。众人都不满起来,不过一个小小的教书匠,值得秦王殿下这样厚爱吗。

我浅笑微微摇头;“多谢殿下关心。这首诗已经完成,无须增补。”

“可是明明…”

我提笔在“采”、“去”、“酒”、“醒”四个字侧点了一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王顺着我的笔再次看着这十四个字,脸的神色从迷惑,到恍然,惊讶,到欣喜,大叫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放下纸望向我,露出毫不吝啬的赞赏,“先生果然大才。”

周围几人靠了过来向秦王道;“我等迟钝,不知道秦王可否点出着半首诗的奇妙之处。”

萧雪衣的此刻也露出与秦王相同的表情表化,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先前的不快,不禁向我望来。

我感受着他惊讶的目光,微微低头,心中一阵暗爽。

秦王听得别人的要求,也不迟疑,笑道;“你以这四个字为首,七言一句念下去。”

“采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采花归。”那人一边念,脸上一边露出震惊的目光,念完后,呆呆看着我,良久才大笑着向我做了一揖:“甘拜下风。”

场的局面又开始一面倒,纷纷说着:“素小姐文思无双,我等甘拜下风。”之类。

此时突然案上下来一人,拿着一叠诗稿:“我不服。我承认这首回文诗确实写的精巧,可若谈真谈到文思敏捷,诗才泉涌,我却是不服。刚刚三注香中我已成诗七首,虽然都比不上素小姐这一首用意深刻,却也自信不输旁人。除非素小姐能七步成诗,否则花魁之名落在谁家还很不一定!”

众人一听此话,虽觉得这仕子有些咄咄逼人,讲的话却不无五道理,当下纷纷看向秦王,想猜出她心中的想法。偏偏秦王也不言语,只是笑着看我。

这无非是把难题又扔回到我身上。

我轻笑一声:“七步成诗——便了不起吗?”

今天且就做一回诗仙吧,环顾了一下周围,皆是看好戏的神色。既然如此——嘴角上挑,我侧头高声叫道:“阿九何在,还不为我斟酒!”

阿九望着我,愣了一下,转瞬又嘻笑了起来,飞快的拿来一壶酒和一只杯子。

我轻抿一口,迈出一步:“天街小雨润如酥,”二步,三步,“草色遥看近却无。”四步,五步“最是一年春好处,”六步七步:“绝胜烟柳满京都。”

众人皆寂,目光惊疑不定。

我酒杯又伸向阿九,他面色如玉,柳眉如黛,笑起来如同一泓春水,那双晶亮的眸子看向我的时候,顿时给人一种满树花开,暖香袭人的舒畅之感,我此刻竟然那有一种错觉,他的容貌之好,居然不在萧雪衣之下。

我下意识又向那个方向看去,心中微微一颤,又垂下眼帘,自我嘲笑,这世间纵千般美好,却不及自己最偏爱的那一个。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心里暗道,好在这酒的味道和前世的香摈相似,不然我还真喝不下去。

我念道:“川江亭上草漫漫,”二步,三步,“谁倚东风十二阑?”四步,五步“燕子不归春事晚,”六步七步:“一汀烟雨杏花寒。”

再斟再饮。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再行一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天明卖杏花。”四步,五步“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六步七步:“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我念到了约莫有七八首了,瞥见那拿着一叠诗稿面有灰色的仕子,站在人后,不言不语。若是往日,在这个时候我便应适可而止的收场,只是或许是满身熏香的酒味让我变的不那么冷静,又或者我根本是想在萧雪衣面前表现表现,想证明我不是一个对他痴心妄想的草包,便不再束缚那七步之行,只站在原地,借酒高声唱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娇子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周围的声音开始是安静,然后是小声的议论,最后便跟上我的声音,大声的念着我念过的诗句。

“早晚复相逢?好!”

“好诗啊!”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真是妙极!妙极!”

整个秦王府的花园都鼎沸起来了,红灯如火,燃赤半边夜色,我站在众人中间,笑着接过不知道是谁又敬来的酒,来者不拒,而先前为我斟酒的阿九却不知道到那里去。

“素先生,来,我敬你一杯。”一杯酒到了我面前。

这酒虽然入口平平,后劲却是不小,我现在觉得太阳穴有点发热,但感觉脑子却很清醒,只是人有些亢奋,心里隐约觉得应该推开些酒杯,手却不自觉的接了过去,口中不停:“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素先生,这是我的。今天能认识先生真是…荣幸。”又是一杯,既然已经接了那么多人的酒,也不防多再喝一杯,我有点晕晕的想。

念到后面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念了多少首,喝了多少杯,感觉口齿都有点模糊了。可后面还有很人,很多酒呢!

哼,说不了,我就做不了诗了吗?推开众人,我拿过一张宣纸按在墙上,手中杯一扬,“啪”的一声,酒便将纸上端吸附在墙上,正是“墨正浓,酒正香”。心情不禁大好,笔在砚中胡乱染了许多墨,左手牵袖,在纸上写下:“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叫好声阵阵,我得意的一笑。向那边又看了一眼,虽然视线已经模糊,只看见一个身影,那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