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才知道有一种感觉叫做痛彻心扉,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心就好象被一百只手一千只手捏来揉去,不能忘记,不能挣扎,不能尖叫,不能哭泣,只能忍受。

花花仿佛也体会到我的感受,跑的格外卖力,风吹过我的脸,在耳边忽忽做响,将我与这个世界隔开,让我暂时忘记其他的一切事情,一切的人。

一直跑到了城门口,花花才慢下来,随着人流进了城门。

我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胸口烦闷不堪,好象昨天宿醉时候一样难受,只想回家睡一觉,一觉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才好。

直到身后响起一群尖叫我才从头脑混乱中清醒过来,心中想,莫非是花花乱走踢坏别人的摊子。正要回头看,一骑飞快从我身边冲过,马上之人一边跑一边喊:“快让开,快让开!”她一路狂飙,烟尘四起,在人流这么大的地方竟然丝毫不减速,行人见之纷纷后退,人挤人,结果有的撞倒路边的摊子,有的摔做一堆。

“小七!!!”一个中年男子向路中疯狂的叫起。

路中正有一个男孩瞪大眼睛着直冲来的烈马发呆。

一拍马鞍翻身而起,我拉起地上的男孩入怀,向一边纵去。

正这时候飞奔的烈马长啸一声,猛的停了下来,扬起前蹄,竟将马上的女子摔下,痛得她大叫。

我看看怀中的男孩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我,哪里有半点受惊的样子。我握上他的手腕,脉象平稳,稍稍放心。

中年男子冲到我面前,我将男孩交给他,他焦虑的左看右看,一边问:“小七快告诉爹爹,哪里痛?那里不舒服?”

我看着中年男子,那一声声“小七”恍惚是在叫我一样。心中微酸,六岁那年,有次我爬上树上摘桃子,结果从树上掉下来,师傅也是这样一脸火烧眉毛的抱着大哭的我问:小七那里痛,哪里疼,告诉师傅。尽管二师姐已经几次告诉她我只是破了层皮而已。

只是现在,我真的痛不可当的时候,师傅却已经不在了,谁又来抱着我问:“小七,痛不痛,痛不痛?”

“放心吧,他没有事。”我安慰他。

中年男子终于确认自己的孩子安然无恙,转向我,感激涕零道:“多谢小姐相救,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又向自己的孩子道:“小七,还不给小姐磕头谢谢她救你一命。”

小七乖巧的趴下来要给我叩头,我忙拦住他,却被中年男子道;“这是孩子应尽的礼数,小姐莫要推辞。”我怕他因我推辞心中不安有生出别的念头来,便受了小七的礼。

小七磕完头爬了起来,向我甜甜一笑:“糖先生。”

这孩子竟还认得我,我已经有几个月没在京城大街上做生意了。我突然对这孩子生出怜惜之情,捏捏他的小脸:“你很勇敢,都没有哭,比姐姐当年厉害多了!”

这时候地上的女子已经爬了起来,对着我和周围的围观者不耐烦的吼道;“都没事了还不让开,你大娘我还有急事呢!”

第 33 章

她扬了扬手上的马鞭,周围的人虽然露出不满的目光,可是看到鞭子又露出畏惧的神色,当下也缓缓退后几步。

我低头让小七和他的爹先离开,然后到她的面前,她看着我,露出恼怒的神情:“怎——”

我一脚把她踹飞,她的后半截话便变成一声惨叫。

她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挣扎,惊恐的看着越走越近的我:“你想做——”

我一把抓住她的衣襟把她魁梧的身体从地上拎起来,看她的脸都变形了,话还是没给说完。

我当然知道断了五根肋骨会很痛,我下手一向很有分寸,说断五根,绝对不会断成六根或者是四根半。

拉近她的耳朵;“我刚刚把你踹了十尺远,现在我想知道马能把你踹多远?你猜猜到底是我踹的远,还是马踹的远?”

我满意的看着她的脸变成绿色。正要把她扔到马蹄下,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大声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在京城大街上纵马,差点伤及无辜。小姐惩罚我是我罪有应得,只是我身负重任,要赶去萧将军府。若小姐要罚,等我任务完成,一定乖乖回来领罚,还请小姐高抬贵手——”

我面色一沉:“你是将军府的人?”

她忙点点头。

我看像她的马鞍和衣服,倒确实是士兵打扮,信了几分,口中却道:“将军府中如何有你这样嚣张跋扈之人,只怕是冒充的吧。”

她慌忙道;“我有驿站通传印信,有将军府令牌,如果还不信,小姐可以亲自押我前去。”她从怀中掏出一堆东西来给我看,恳求的望着我。

我打量她嘴唇干裂,满身灰尘,确实像是长途奔波过的样子。当下手松了一松,然后将她扔上她的马:“快滚吧!”

她见我放过她,忙一扯马赶快离开,却是不敢再飞驰。即使我不拉她下马,她胸口的伤只怕也经不起颠簸。

周围的人终于都散了。

我从地上拣起一只毛笔,看了看,向一边卖字画的书生道:“好笔!”

那书生接过我递过去的笔:“谢谢。”

“介不介意一起喝酒?”我问。

书生眼睛一亮:“你请?”

我拿出钱袋掂了掂:“你觉得够不够?”

书生立刻笑了起来,要跟我走。我指指他的书摊:“你的生意怎么办?”

书生愣了一下,皱皱眉头,突然向周围的路人喊道:“今天的字画白送啊,谁要?今天的字画全部白送!”

顿时一群人上来哄抢,一会便将摊子上字画都拿完了。书生指指光光的字画摊子,笑嘻嘻的说:“我们可以走了。”

我嘲笑道:“不心疼吗?”

书生指着我道;“今天的酒钱已经有着落了,不心疼。”

我俩相视而笑,顿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第 34 章

我从马下将小七拉出来的同时,有一只毛笔从旁边飞出来打中了马的颈部,马吃痛之下才把主人摔下马。而毛笔正是从我面前这位喝得正畅快的书生摊子上飞出来的。

这书生我曾经见过。踏青诗会上,惟有她一人一身布衣躲在旁边喝酒喝的不亦乐乎。

“我本以为你只会喝酒,没有想到身手这样的好。”我摸着酒杯,笑道。

“我也本以为诗文冠绝京城的素华衣是个书呆子,没有想到身手也是这样的好。”书生回了我一句。

“听的口音不像京城人。”我问,“是川北人吗?”

书生笑道:“错。我不是大楚人,我从北越来的。”

“哦,你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做什么,总不会是为了卖字画吧。”我奇怪的问。

书生摇头:“没办法,家里几个姐姐争家产,打的正厉害。我最小,想来也分不到多少,所以早点跑出来,免得引火上身。我倒是想一路撒金铺银来。可惜老娘不肯给盘缠。我大姐倒是给了我不少,但是早早被我花光了,现在只好卖点字画糊口。”

我看她说话的语气怎看着就与我跟春姐说自己“因在家做错事,怕长辈责罚,只好逃家出来的”的时候一样,透着古怪和心虚。心中一动,现在北越皇帝病入膏肓,几个女儿皆是人之凤,正在上演九凤夺嫡,朝中局势很是不稳。其中以大皇女,三皇女,七皇女三派势力为最。

最小的皇女名叫云泽,与大皇女昭颜是一父所生的同胞姐妹。小以聪颖过人而闻名,长大后因嗜酒放荡而为女皇不喜,但和大皇女的姐妹感情很好。

我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你家的情况怎么跟北越的皇帝家一样,几个女儿闹家产。”

书生停了下来,盯着我看了半天,眼睛转了几圈,然后突然笑道;“不仅,我家的情况跟皇帝家一样,我的名字和皇帝家的小女儿也是一样呢。”

“那么,为你家早点恢复安宁来干一杯吧,云泽。”我举起杯子。

云泽的眼睛亮亮的:“为我早点回家——”

杯子碰到一起。

云泽是个健谈的,跟她说话不愁找不到话题,我们聊了很多东西,发现很多事情上彼此的意见和看法竟然不谋而合,顿生相见恨晚之意。

“你跟将军府的关系很好吗,今天见那个女人一提自己是将军府,你就动作放轻了。”云泽趴在桌子上给我倒酒。

我只觉得头也晕晕的,口里含糊道;“很好?很好吗?我跟她们有仇呢!”

云泽顿时眼睛瞪着我,捶起桌子来:“有仇,有什么仇,我去给你报仇去。”

我挥着手:“报不了,报不了。”

“什么?你觉得我身手很差吗?”云泽打了个咯,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你,你听着,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人称‘朝歌一霸’,一个小,小小的将军府,我才,才不看在眼里呢。”

朝歌是北越的京都。

我哈哈一笑;“跟身手无关啊。我跟你说,”我突然放小了声音,趴在桌子上跟云泽说:“我跟你说,我,我今天才,才被将军府的公子给甩了——不,不对,不是甩了,是他根本就没理我。所以说,今,今天我失恋了!失恋啊,云泽,你懂不懂啊!”

云泽瞅了我半天,瞅的都快翻白眼了,又灌了一口:“失恋啊?我懂,我当然懂!所,所以,今天你就拉我来喝酒,想一,一醉解千愁?”

我也开始捶桌子:“对,对,就是一醉解千愁!所以今天,我,我们一定要喝个痛快。”

将身上的钱袋解下来,扔给一边的店家,高声道:“上酒,上菜。”

店家连忙答了一声。

我和云泽喝了很多,说了很多,笑了很多,一个为有家不能回,一个为相思情无解,直到两个人都趴在酒桌上谁着了。

天渐渐黑了,店家正欲叫醒两人,却被一队突然闯进的人吓到。

领头的人对身边吓得哆嗦的人说:“是哪个?”

“那个穿天青色衣服的。”

“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白天就是她把那个孩子救下来,还把那位军官打了的。我,我真的没说慌。”

领头之人一挥手:“把这个女人给我带走。”

第 35 章

宿醉是痛苦的,不过从宿醉中被冷水泼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感觉就像脑袋被人用刀劈开一样,还不是劈成两瓣而是七八九十瓣。

即使是前世死的时候似乎身体也没有这么痛过,我下意识想动下,却发现自己被捆了起来。

难道被绑架了?

我自嘲的想,谁会绑架我这一个小人物,就算秦王真的要对我下杀手,那就一刀杀了好了,何必还捆起来这么费事。

我睁开眼睛,一间昏暗的牢房,两盏惨黄的油灯,旁边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背光里面孔模糊,一个侍卫模样的人站在她身后,另一个站在我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那椅子上女人说,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我撇下嘴,连名字都没弄清楚就把人捉进来了,不知道是什么效率。

不过看看自己,被绑得跟草剁一样,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笑得出来。自我十二岁后,就没有人能够靠近我身边三尺还不被我察觉的,即使是师傅也做不到。

今天竟然被人捆起来泼冷水——我头一个感觉不是强烈的愤怒和耻辱,而是无边的愧疚。在素衣山,我是师傅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糖块,师姐们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宝石,是素衣门上下仰望的公主,何曾被人如此折辱?她们如此呵护,如此保护的我却被我自己糟蹋到这样——我埋下头,咬破嘴唇,很想打个洞把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埋起来。如果师姐们看见我现在这种样子,只怕是宁愿把我杀了,也不愿认我了吧。如果师傅看到了,却不知道要伤心到什么程度?

“还不回答,你想死是不是?”站在我身边一个女人踢了我一脚。

真气在身体里很快循环了几个大周天,醉酒的疼痛和被绑引起身体的麻木很快就消失了。我从深深的愧疚里爬出来,突然很想杀人。

我忍太久了。

从素衣山下来我就开始忍——我喜欢太平逍遥的日子,怕过分高调会给自己招麻烦,所以我一直忍,一直忍,尤其是认识了萧雪衣后,或者是早入局的人注定要承担的多一点,所以我还是忍,忍到现在,忍到我现在都不认识我自己。

素衣山上个恣意妄为的小七哪里去了,那个我行我素的素锦哪里去了,那个说一不二的素衣门掌门哪里去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变的如此愚蠢,如此不堪,到底对得起谁?

素华衣,你再这样窝囊下去,死了都没脸去见师傅。

我抬起头,笑道:“连我名字都没搞清楚,就把人捉起来,这就是你们的办事效率?”微微一抖,身上的绳子如同被绞断的蛇,断成七八截掉落下来,我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还真是脏,我另一件漂亮衣服也糟蹋了。

那女子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三个人都露出戒备的状态。

“我说,你们到底是哪个地方的人?在怎么搞不清楚要抓人的底细,至少要把穴道都点上吧。轻敌可是死的很快的。”我好心的传授经验。以前凡是擅闯素衣山的人,我都是下令不管是是敌是友,先点住穴道,灌下三日药效的化功散再说。

“素华衣,你…竟然会功夫?”那女子震惊的看着我。

“原来是认识我的,我会功夫很奇怪吗?”我就是说,就算我再少出门,毕竟也算是名满京城,既然把我抓来,总不至于真连名字都没搞清楚,看起来刚刚不过是她们的刑讯手段,给人心理压力用的吧。

我眯了眯眼睛,突然向中间这个女子抓去,旁边两人慌忙出手。我左手屈指一弹,点住一人,然后将另一人踹飞,右手此刻已经抓住女子的脖子,力度控制的很好,既让她觉得难以呼吸,不能动弹,又不会让她窒息而死。

“说吧,是谁抓我来的?”我话才说完,看见她涨得发紫的脸,马上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对不起,你现在不能说话。那我自己出去问好了。”

抓着她,七拐八绕,到了外面才知道自己刚刚是在一个貌似地牢的地方。手中的人似乎还有点地位,一路跟上来的人,都只敢嘴上放放狠话,不敢轻易上前招呼我。

等到了外面,我也就被团团围住了,看着周围警惕看着我的侍卫们。我不仅觉得有些好笑,这叫不叫引狼入室。

我拎着手上的人也不说话,等这府中的主人来找我。

果然,一会就有人到了,侍卫们小心的向两边让开,一个人在她们小心的保护下走到我前面,这是一个一身威武精铄的中年女子,常年身处上位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无形的压力,她眼睛冷厉的扫了我一眼:“你在做什么?”

我不仅莞尔,她让人把我抓来,现在竟然开口问我在做什么?

我把人往地上一扔,那女子喘了两口气,站了起来,居然还嘴硬的说;“这里不是你可以胡来的地方,你最好老实点。”

我也觉得很头痛,手一摊:“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呢。乖乖的呆在地牢里睡觉吗?那地方又黑又冷,没床没被子的,睡多了可是要生病的。”

第 36 章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这里的主人又开口了,不愠不火,真是好修养。

“我想做什么?”我敲了敲额头,“虽然我现在是很想杀人的——不过先弄清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再说吧?我记得我应该是在酒楼和朋友喝酒的,大概是喝醉了,然后刚刚被冷水浇醒了,就发现自己到了这里。有没有可以为我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总不会是我自己喝醉回家走错门了吧?”

我身边的女子露出不屑的表情;“素华衣,你少装了。你对霍宝山做了什么手脚,害她到现在还醒不了,汇报不了军情。说,你是不是西辽的奸细!阻止他向将军报信。”

我心中一撞,望了望周围:“这里原来是将军府。”

总算知道这里是哪里了。这么说萧雪衣也在这里了?我不禁觉得好笑,早上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他见面,现在居然跑到他家里来了。

“说话!你再想怎么狡辩也没有用?”那女子叫道。

我转过头:“我想说将军里尽出人才。凡是遇到问题,只要你这愚不可及的脑子天花乱坠的一想,编出一个可以骗自己的理由也可以敷衍别人的理由就好了。将军府里调查和刑讯手段原来就是如此而已。”

那女子气的脸色发白,不过也可能多半是我刚刚掐的。

我转向这里的主人:“若说今天上午在京城大街上纵马差点伤及无辜的那个士兵,确实是我打的。左边三根,右边二根,总共五根肋骨,算是便宜她了,若非她自己开口讨饶说有紧急任务需要去将军府,我本来是想把让马在她身上再踩上几个来回的。”

“你——”

“若只是断了肋骨,她怎么会昏迷到现在,两名太医都弄不醒她。”中年女子道。

“我怎么知道你那里找来些庸医?”我嘲笑着。

那中年女子正要发怒,一人从她身后走来:“娘,出了什么事情?”

来人竟是萧雪衣,此刻他正是一身男装,头发简单的扎了起来,两根金黑绞的发带顺着长发垂在肩上,一双眼睛向我疑惑的看过来。

我刚刚虽然料想有可能见到他,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心中微微刺痛,面上却依旧是嘲笑的表情。

“怎么,小柔,是霍宝山醒了吗?”

“没有,她刚刚又吐了一道,但还是没清醒过来。我见外面吵闹,才出来看看。”萧雪衣转向我:“素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我挑了挑眉,没说话。

中年女子道;“小柔,你认识她?她就是打伤霍宝山的人。”

“怎么会?”萧雪衣惊讶道,“不可能。”

“她自己都承认了。”

萧雪衣看向我,我向他抬眼道;“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