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一下,发现我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对这个华丽的空壳,对这座漂亮的钢筋水泥盒子,失去了归家的企盼。什么时候?是那个被痛苦如车马过桥从我心头狠狠碾过的夜晚,是那个失去了爸爸的夜晚。她们都在等待我的回答。我没有与她们的目光对视,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不管。”然后,兀自上了楼,在一切如昔的盥洗室,捧一把冷水洗脸。楼下传来更加激烈的吵骂声、哭声,甚至是杯盘摔碎的清脆声响,和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混成一曲诡异的交响。我拉开被子,闷头大睡。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买票,返回了学校。而我知道,那个家,我是真的不会再回去了。

  2

  洛秋当然没有跳楼。因为不久后,我分别收到了她和云姨给我发来的短信,洛秋说:“你这个傻瓜。”云姨说:“茆茆,你要理解我。”

  宿舍楼下的花坛里,开出了早春第一朵迎春花,花朵开得漂亮。阳光打在脸上,那些芳菲早醒的心,在春天里也悄悄萌动。

  午夜后的宿舍卧谈会上,女生们的话题越来越火辣大胆,谁的乳房是隆的、鼻子是假的,谁和男友去开房了,谁怀孕了悄悄去医院做流产了,谁又被男友踹了。那些话题,在黑暗的空气中,仿佛长了脚的蚁虫,黑压压密麻麻的,浩浩荡荡地钻入毛孔,无孔不入。

  我拉起被子,捂上了耳朵。我害怕听到那些,无论她们的话题怎样大胆火辣,也只是单纯少女对男女之事的天真好奇,而我,过早地失去好奇的资格。天真、纯洁,都在那个夜晚,齐齐打碎。

  于是我用更多的时间泡在图书馆和晚自习里,有时合上书本,偌大的教学楼空无一人,只剩下我落寞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响起。我就是在那样一个夜晚,碰到那个女生。很漂亮的女生,穿一件时髦的红色毛衣,肤色白皙,从我身边擦过,不小心撞到我,柔声说了句:“对不起!”我笑了笑,看到那清亮的眼神一闪而过,有一丝莫名的忧伤遗失在空气中。她朝着另一个楼梯跑去。

  几分钟后,我刚刚走出教学大楼,一个闷重的声音忽然在离我脚边不到五米的地方轰然炸开,刚才还鲜活明亮的少女,如俯冲而下的燕子,在夜空中留下一道虚无的弧线,徒留破碎的肉身。我看到一半紧贴地面的侧脸,大摊的血从头部和身下不断溢出,如同地表破裂涌出的岩浆,触目惊心。

  在几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有人跳楼自杀了。我尖叫起来,有人群从不同的楼层涌来。我愣在原地,开始不停地发抖。

  人间三月,春和景明。怎样的绝望,才舍得放弃生命?

  那个女生,最终抢救无效死亡。听知情的同学说,是大二的学生,周末在外做家教,被男主人诱奸,不慎怀孕,又不被认可和承担,羞愤之下,才绝望自杀。听法医说,她的腹中,已有两个月大的胎儿。

  这件事被各种声音议论欷歔,一段时间后,渐渐被遗忘。而我无法忘记那晚清亮的眼神,和遗落在空气中的那丝忧伤。那个女生的自杀,仿佛一个暗示,暗示了过往的罪恶和不洁无法烙平,不能抹杀。我以为已经快要忘了—那个丢失了自己的夜晚。

  我开始神经衰弱,夜不能寐,刚刚浅眠,又从鬼魅惊悚的梦中惊醒,上课头昏脑涨,无法集中精力。我开始加入晚饭后在“读书有个毛用”和“读书顶个球”之间跑步的人群行列。

  每一个在黑灯瞎火的跑道上奔跑的身影,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故事,也许只有这样激烈的方式,才能让躁动不安的灵魂安静下来。不停地奔跑,沥干身体的水分,耗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在床上,迅速入眠。就是在跑道上,我认识了那个叫黎阳的少年。

  每天,我从“读书有个毛用”开始起跑,中途,总会遇见一个少年骑着单车晃晃悠悠地驶来。别人都在跑步的时候,他在骑单车,不,确切地说,他在学骑单车。是他骑单车的样子吸引了我。整个学生时代,单车仿佛是上学的必备之物,那些少年,能够让单车在手中变成玩具,可双手撒把,可前后载人,落拓的少年载着心爱的少女在风中疾驰而过,单脚撑地的姿态,看上去很帅。

  可是,这个骑单车的少年,车子骑得歪歪扭扭,有几次晃晃悠悠地跌倒在雨后的小水洼中,引得周围的同学一阵讪笑,而他总是不以为然地摸摸脑袋一笑,若无其事地扶起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车子。

  终于,这个骑单车的少年,在第N次的练习中,迎面撞上正在跑步的我。

  他扶起我时,粲然一笑,钩动嘴角,那笑容,瞬间击中了我。江辰,是你吗?

  “嘿!我叫黎阳。”“我叫苏茆茆。”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3

  黎阳长得并不帅,但那坏坏的笑,很有味道,比起江辰,更多一份痞气。是身材挺拔的少年,薄薄的嘴唇,有莫名的性感,说话间,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和佻达意味。我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生都会喜欢痞里痞气的男生了,那样的男生,能轻易开启少女心头的快乐。黎阳只是轻轻一笑,几句俏皮话,就轻易开启了我的快乐。我知道这不是爱,我只是自欺欺人地用他来怀念江辰罢了。后来,我的跑步,和他的骑车,变成了并排,一边前进,一边闲聊。“你为什么学骑车啊?”“为了一个女生,她答应我,只要我学会单车载她,她就做我的女朋友。”

  “现在呢?”“靠!我还没学会,她就坐别人的车了。”我假装嘲笑:“是你学得太慢了。”

  “是女人变心的速度太快了,她坐上的,是人家的宝马。”黎阳若无其事地说着,好像只是在谈论别人的事,看不出脸上有一丝悲伤。

  “别灰心,你将来也会有宝马,气死她。”我找了一句轻飘飘的话来安慰他,其实他看上去并不需要安慰。

  “靠!我家里现在就有两辆宝马,不过都是老爸和老妈的,不稀罕说出来炫耀罢了。”

  我心里微微闪过一丝鄙夷,呵!原来是个富二代。我戏谑道:“那为什么在我面前说?”

  黎阳扭头上下打量我,意味深长地说:“那些女人都爱慕虚荣,你和她们不一样。一个穿着旧T恤在傍晚跑步的女生,和她们不一样。”

  我要将这话当做贬低还是赞美呢?我淡淡笑笑,却没深究。夜晚的暴跑有人陪伴,渐渐变得轻松。有一天,黎阳忽然倾过身,附到我耳边说:“苏茆茆,等我的单车学好了,你做我的女朋友,我载你。”我的脸噌地涨红,只是当他说了一句笑话,我装出轻松的表情,笑道:“吓死我了,我可不敢坐。”然后紧跑几步,甩开了他。

  没想到黎阳的一句玩笑话,竟然当真起来。他开始了隆重而热烈的追求,帮我打热水,讨好我同宿舍的女生,送宿舍大妈礼物,在食堂帮我排队打饭,去图书馆帮占座,周末约我看电影,借着各种名头送花,手段恶俗而夸张,却令众多女生羡慕。

  我方寸大乱,开始躲他。这样的无所顾忌,让我惶恐不安。我还没有做好开始任何一段恋情的准备,我背着不洁的原罪,我失去肆意恋爱的底气,我不能接受任何人,哪怕是江辰。

  可黎阳还是死皮赖脸地黏上来。他开始每天写情书,特意装到信封里,跑到校外的邮筒投进去,第二天再寄回来,信封上写着大大的“苏茆茆亲启”。有一封信里,他不知从哪里抄来两句诗:“你是虚构的情节,是无可论证的真理。”

  我心中微微一动,想起江辰。是啊,你是虚构的情节,是无可论证的真理,是我遗弃的梦想,依旧簇新。

  我不再和他在跑道上说话,跑步加速,远远地把他甩在后面。黎阳追赶不及,从车子上歪歪扭扭地倒下,一边扶车子,一边叫道:“苏茆茆,等等我啊!”

  体力消耗过度,我发现自己食量猛增,常常早餐吃过不久,就开始饿了。午餐去打饭的时候,食堂师傅好像特别善解人意似的,狠狠地给我的碗里舀了一大勺土豆排骨,堆在白饭上,像一座小山。黎阳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依然不咸不淡地开着玩笑:“苏茆茆,没看出来啊!食堂的师傅是不是爱上你了,怎么给你这么多排骨啊?”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啊!”

  第二天去打饭,我碗里的咕噜肉,又多出一勺。我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打饭的师傅,高高的白色厨师帽下,是一张肉感的似曾相识的脸。是他!是那个自私胆小冷漠的安良,他怎么又出现了?他怎么像阴魂一样挥之不去?

  我的脸瞬间煞白,我端着饭盒踉跄地跑开,饭菜洒了一地。那个夜晚,又黑压压地碾压过来,像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又尖又硬,让我喘不过气来。

  安良在晚饭后的暴跑中,截住了我。他的手里,拿着一纸袋子食物,像只傻傻的泰迪熊站在我面前。

  我扬着脸,眼神里蒙了霜,冷冷地盯着他:“你来干什么?你又跑到我们学校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说:“苏茆茆,你应该多吃点,你太瘦了。”我忽然想起赵本山那年的小品来,冷笑了一声:“呵!你还真对得起自己的身材,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安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嗫嚅着:“爸爸走了,妈妈下岗,不想让她负担太重,再说我成绩也不怎么样,考不上什么好大学,所以就上了个烹饪技校,早早谋生的好。”

  “你谋你的生好了,干吗跑到我的学校来?你不要告诉我这是巧合!”

  “是,我问云姨的,她说你在这边。我想离你近一点,照顾你。”“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谁的照顾,尤其是你的照顾,不需要。”这时,黎阳那个讨厌鬼又晃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过来,看到有男人站在我面前,他立刻很英雄地挡在我面前,警觉地问:“这谁啊?”“一个神经病,别理他。”黎阳见我理他,嬉皮笑脸地应着:“得嘞!走,不理他,听媳妇的话。”

  我气呼呼地跑开了,一边跑一边斥骂:“胡说什么啊?闭上你的臭嘴。”

  “我臭吗?不臭啊!你闻闻。”黎阳又死皮赖脸地凑过来,我正心烦不耐,便一把推开他,车技不佳的他,又歪倒到一边的小水洼中,夸张地哇哇大叫。

  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铺着绿色草坪的跑道,像最贴心的朋友,总是这样温柔地敞开胸怀,接纳我,抚慰我。跑过一圈,我发现安良依然站在原地,手持那包食物,低着头,长久地,如僵住一般,站成了图书馆门口的第三座雕塑,坚硬,固执。

  4

  安良依然故我。即使我为了躲开他到别的窗口打饭,也总能遇到他。他依然狠狠地舀一大勺菜盖到我的饭上,然后看着我对他嘲讽一笑,又将排骨夹到了同学的碗里。他不再亲自找我,而是将各类好吃的食物托宿舍同学带给我,有时是香辣鸭脖,有时是红烧猪蹄。林燕燕艳羡无比,夸张地叫着:“苏茆茆,你好幸福啊!有一个黎阳这样的公子哥死心塌地地追求你,还有一个表哥在身边这么照顾你,每天都送这么多好吃的。”

  原来安良对同学说,他是我表哥,哼!表哥!我瞅了一眼吃食,说:“你们饿了,就吃吧!我晚上不吃东西。”女生们尖叫着,一袋食物很快一抢而光。几天后,我亲自到后厨的休息间找到安良。“请你不要再送那些吃的了,假公济私,我承受不起。”他紧张地站起来:“不是,那些东西,不是我从食堂拿的,是我花钱买的。”

  “无论是花钱买的,还是公家的,都不需要,我不需要这样的照顾。只要你别打扰我的生活,好吗?”

  “好,好!”他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被矮他一头的我这样厉声训斥,只是不住地点头。

  可悲又可怜的孩子。

  从食堂出来,天还未黑尽,云朵如冻僵一般,沉重地压下来,哗啦啦砸下一阵雨来。我劈头冲入雨中,开始晚饭后的暴跑。下吧!如果一场雨后,我也能像道旁的绿杨,被水冲刷得闪闪发亮崭崭如新不染尘埃,该有多好。操场上的同学都零零散散地抱头跑入教学楼和宿舍,平日那些和我一样暴跑的少年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我在奔跑。雨越下越大,我越跑越快,四肢如同被泡在冰冷的洗澡水中,头发很快粘成一股一股挡住了视线,彻骨的寒冷,浩浩荡荡地扑过来。我迎面撞上,眼前一黑,跌入无边的冰冷之中。

  醒来在陌生的病房里,那个泰迪熊一样的身影正坐在一边打盹,见我醒来,马上拘谨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打开一只保温饭盒,结结巴巴地说:“你醒了,要吃点东西吗?瘦肉粥。”

  我心里一阵酸楚,摇摇头。早晨的阳光,雨后初霁的阳光,像一个病人初愈后苍白的脸,有了些微血色,好像此刻,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好像眼前的这个人,也没那么讨厌了。我想起从前劝慰洛秋的话,我说,他有帮助人的自由,也有不帮助人的自由,每个人都有自私懦弱的时候。这番诡辩,在此刻,说服了我。

  “那,你想吃点什么?”“你拿的那些东西,我都不喜欢吃。我要吃‘带刺的温柔’。”心里依然会有怨恨,我想故意刁难他。安良听罢,又惊又喜:“你是说要吃海胆,好啊!我……我现在就去买,你等着,你等着。”说完,兴冲冲地往外跑,撞上了进门的黎阳。黎阳看到安良,竟亲热地拉起他的手:“啊,是表哥!表哥,前些日子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谢谢您送茆茆到医院来。”

  安良尴尬地笑着:“我去给她买吃的,你陪着她。”

  “茆茆,吃什么,我去买啊。”“不用了,就让他去买。”

  黎阳听罢,很热络地和安良挥手:“得嘞!表哥,劳驾您了,放心,我在这儿陪着茆茆。”

  我没好气地瞪了黎阳一眼:“你瞎叫什么啊?就算是我的表哥,也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以后你是我女朋友,你妈就是我妈,你家人就是我家人,你表哥当然就是我表哥了。”

  我脸一沉:“你再这么不正经,我真的不理你了。”黎阳嬉笑着凑近:“真的不理我了,那以前都是假的不理我了?那我就放心了。”

  我假装生气别过头不再说话。

  四月的空气里有芬芳的味道,我的心被白晃晃的阳光碾过,暖煦又妥帖。这些生命中的少年,用各自的方式陪伴我成长,让我知道,其实,一切都没那么糟糕。

  不一会儿,安良买回来海胆粥,用酒店的白瓷煲装着,抱在怀中,肉感的脸被早晨的寒风吹得红彤彤的,额头的汗水一茬一茬在光线中闪闪发亮。

  久违的味道浸人心脾。隔年的枯木会不会在雨后长出淡绿新芽,沉疴痼疾的心壁能不能愈合,在雨后阳光里开出一朵花来?

  5

  那次雨中昏倒以后,我对安良的态度温和了许多,但依然无法彻底原谅他,常常促狭地捉弄摆布他,指东指西,贪婪索取。常常是他跑了几条街买的我指明要吃的紫薯蛋挞,我只看一眼,就送给了同学;我要买一套英语资料,他发了工资买给我,我其实并没有看几次。而我知道,他的工资并不高。可是只有这样的时候,我心里才有莫名的满足和报复的快感。

  可他只要我愿意理他,就高兴得屁颠屁颠地做任何事。黎阳依旧声势浩大地追求我,我无法忘记江辰,我从来没想过会答应他。

  为了约我看电影,他甚至给我们宿舍所有女生买了电影票,以为她们会撺掇说动我,那天我答应得好好的,却临阵逃脱了,女生们都替黎阳不值,回到宿舍替他狠狠地骂我。黎阳第二天阴着脸在图书馆门口堵住我,说:“苏茆茆,你太狠心了,可是我不会放弃的。”我差点就心软了,可是我不能答应他,我们是那样云泥相隔的两个人。我想或许我将来都会这么孤身一人,与自己生活,与孤独为伴。

  暑假来临的时候,安良离开了学校食堂,换了工作,应聘到锦和城中的一家大酒楼。他说看到我现在开心了许多,他也放心了,他说以后每个星期会来看我。其实我知道他换工作是因为他在学校食堂的微薄工资已满足不了我欲壑难填的要求。他说要像一个真正的哥哥那样照顾我,买我喜欢的食物、漂亮的衣服。看到他这样,有时我会于心不忍。

  临走的时候,他还不忘像一个娘家人那样劝我:“黎阳是在追你吧!他人虽然也不错,不过看上去很浮,你要想清楚哦!”

  我冷冷地答他:“不用你瞎操心,我知道该怎么办。”云姨在暑假打过电话来,问我回不回家。回家?我哪里还有家。我在这边仍是找了理由,说我和同学做暑期义工,就不回去了。她竟有些如释重负地应着:“不回来也好,也好!”

  这座城市的夏天闷热,潮湿,走在室外,仿佛是有人用湿答答的毛巾捂住了口鼻,胸闷难忍。街道两旁的夹竹桃深红浅红盛开,花瓣繁复,荡漾着特殊香气。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我常常想起那些逝去的夏天。

  黄昏,晚风,蝉鸣,萤火,单车,牛肉面,红豆冰。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一个人的暑假也有许多事可以做。市立图书馆里寂静深邃,冷气适宜,散发着泛黄旧书的霉味,坐在里面找一本闲书,可以消磨一整天。有时黎阳死乞白赖地跟在身边,百无聊赖地翻书,并不多言。偶尔安良来学校看我,三人一起在学校门口的小饭馆吃一顿饭,黎阳果真将安良当做我的表哥,热络地称兄道弟,百般巴结。

  然后,又一个秋天来了。

  6

  又一季的红叶在校园艳色纷披的时候,我已是大二的学生。又有新生从全国各地四面八方涌来,大学校园用它特有的宽松和自由,接纳和包容着这些孩子最后的青春和癫狂。

  每年的十月份,是这座校园最热闹的时候,像武大春天举办樱花节一样,我们学校每年这个时候也会举办红叶节。学校每到周末,对外开放,本校的学生,附近的市民,外地的游客,纷纷拥入,拍照欣赏,流连参观。

  我没想到,会再相遇。而且一相遇,就是两位故人。那天,我正支着画板,画一株炽红欲燃的乌桕树,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莫央,往这边点,好!”

  被叫莫央的女子,左右移动脚步,不小心碰到我的画板,忙俯身道歉,四目相视,我们都愣在那里,数秒后,旋即癫狂地尖叫起来,拥住了彼此。

  莫央!是莫央?我失散了四年之久的莫央。是做梦吗?我紧紧地抱着她,旋即又松开上下打量。是的,是我的莫央,她长高了,蓄了长发编了辫子垂在肩头,可依然是清瘦轻灵的样子,穿着一件孔雀蓝的民族风长裙,是独具审美情怀的城市少女。

  “茆茆?真是你啊!天哪!我是在做梦吗?这几年,你跑哪里去了?”

  心里一阵酸楚涌上,依稀又回到从前的亲密时光,我噙着泪水,愠怒地轻轻捶打她的肩头:“还说呢,你跑哪里去了?”

  “太好了,又见到你了!你是在这里上学吗?还是来玩?走!我们找个地方,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莫央拉着我,喋喋不休,我们只顾着高兴,却忘记了给她拍照的同伴,一抬眼,少年的目光正纠结地看着我,他惊喜、困顿、欲言又止。

  我再一次睖睁在原地。以为隔着千山万水,天地渺茫,却忽然这样从梦里降落身边,像初次那样,浑身缀满宝石的王子,被仙女棒一点,降到我身边。是你吗?江辰。

  “茆茆!这是我朋友江辰,就在这个学校,今年刚刚大一,今天叫我来看看这里的红叶。江辰,这个是我初中时最好的朋友,苏茆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