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电话递给了我,他妈妈要和我说话。我接过电话,忐忑不安,深深地吸口气,润了润嗓子,用尽量平和而甜美的语气叫道:“阿姨,你好!”“茆茆,以前,是阿姨不对,还生气吗?”“不了不了,不不不,没有,从来也没有生您的气。我知道,您是爱江辰,是希望他好。我也爱他,阿姨,我会对他好。”妇人在那边欣慰地舒了一口气,说:“那就好了。茆茆,过年你们一起回家来,什么时候结婚也告诉我,好吗?”“好的。”我小鸡啄米似的,使劲点头。千山万水,千难万险,寻爱的路途如西天取经一般艰难,还要走多少路,才能走到我顶礼膜拜的殿堂?

  9

  “春水尚居”一期的销售获开门红,黎阳心情大好,给自己和江辰等功臣都放了一个长假,本来要约我们一起去甘南自驾游,江辰因为我们要装修房子筹办婚礼而婉拒了。黎阳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说:“得!我一个人去,看有没有什么艳遇,也赶紧找个好姑娘把我的后半生收罗了,省得你们整天在我面前秀恩爱让我眼红。”

  这段日子好快乐啊!我后来时常想起,那段时日的心境,或许此生以后再不会有。我亲自设计画图,亲自购买装修建材,亲自监督装修工人。即使每天累得浑身酸痛,还会兴致勃勃地抽空拖着江辰选影楼、订礼服、订婚宴。晚上,还会劲头十足地翻皇历,据说,三月的某天,黄道吉日,宜嫁娶。我微闭着眼睛,幸福地畅想着,三月,万物苏醒,春回大地,那时,我就是江辰的新娘了。

  我急不可待,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天下所有的人。我告诉云姨,我要结婚了,到时您一定要来啊!她开心地答应着。我告诉安良,我要结婚了,到时你一定要来啊!他沉默半晌,然后支支吾吾地道祝福。我告诉莫央,我要结婚了,到时你一定要来啊!她用明朗的微笑祝福我。

  我告诉黎阳,我要结婚了,到时你一定要来啊!那小子在电话那边高深莫测地笑着,说:“别得意,哥们儿艳遇了,说不定比你们还早呢!”

  还有谁,忘记了谁?对,郝时雨,她现在带孩子肯定很忙吧,但也应该能抽空参加婚礼,可电话拨打过去,依然无法接通,登录QQ,给她留言,我要结婚了,到时你一定要来啊!忽然发现,她那如死掉一般的QQ,不知何时改了“墓志铭”:“暮色将至,我想寻一条路回家。”发生了什么,她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写下这样的句子,不得而知。不久,黎阳的甘南自驾游结束归来,在电话里,得意扬扬地吆喝着:“苏茆茆,带上你家江辰,一会儿到‘中国味’,哥们儿请你们吃大餐,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美女,哥们儿要赶在你们前面结婚,气死你。”

  中国味,是锦和最大的一家酒楼,主营中餐,装饰也颇具中式风格,一色的雕花门窗,大厅里挂着一幅龙飞凤舞的字,不知是谁的手笔,细细辨认,才依稀认出是“宾至如归”四个字。

  黎阳早早到了,怕我们找不到地方特意出门来迎,一边走,一边与江辰谈笑,说话间,忽然指着眼前那幅字不屑道:“这家店什么都好,就是这幅字挂这儿太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我问。“你看,‘妇女之宝’,挂在这吃饭的地方,像什么话嘛!”我这才惊觉,上了黎阳的套,他故意将“宾至如归”倒过来念成“妇女之宝”,别说,还真有点像。

  我忍不住暗笑,江辰揶揄:“没个正形,我看你才是妇女之宝。”说话间,已到了他订的包厢,我打了个招呼,先去洗手间。没想到,会在洗手间遇到郝时雨。她依然那么美,穿一件米色带镂空花纹的羊毛裙衫,一手抱臂,对着镜子低头抽烟,姿态落寞。我略带惊喜地叫了她,然后开始埋怨,埋怨她这么久不联系,埋怨她又换了号码不告诉我。她的眼神微微闪过一丝无奈和落寞,笑了一下,并没有解释什么,随即拿出她的电话,拨打了过来。我存了她的新号码,兴奋地问她:“是来这边玩吗?怎么不来看我?带宝宝了没?我QQ上给你的留言你看到没?”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问:“留言,什么留言?”

  “我要结婚了,和江辰。你能来吗?”“应该能吧!这次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可能不走了。”我惊喜地挽住她的胳膊:“那太好了。你今天是来这里吃饭的吗?

  走,去见见我的朋友,和他们打个招呼。”她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随我出了洗手间,穿过走廊,来到黎阳订的包间,她微微一愣,旋即笑了,然后,随我大方地走进去。黎阳见我们手挽手一同走进来,吃了一惊。原来,他所说的艳遇,他所说的新的女友,就是郝时雨。轮到我吃了一惊。我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待她如珠似宝的男人吗?不是已经生了宝宝吗?不是都要结婚了吗?为什么摇身一变,又成了黎阳的女友?

  一时气氛非常活跃,黎阳做出一副心痛要死的样子,大呼:“完了,这下跳不出苏茆茆的手掌心了,被你拿住七寸了。以后你看我不顺眼,就在我老婆面前说我点坏话,还有我的活路吗?”

  他称“老婆”的时候,很自然,我看到郝时雨微微一笑。吃饭的时候,我悄悄附到她耳边说:“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想告诉你,黎阳是个好男人。”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黎阳看到我的神情,猜到我在说他,又做出痛苦的样子:“苏茆茆,做人不要这么狠毒好不好,也不用这么急着说我坏话吧!”

  郝时雨娇嗔地质问着:“你做了多少坏事啊,这么怕人说你坏话。其实,茆茆说你好呢!”

  “真的吗?”黎阳忙满脸感激地给我夹菜斟酒。一顿饭的时间很长,黎阳一直洋洋洒洒地长篇大论,计划自己的婚礼、蜜月,以及第一个孩子的姓名。一顿饭的时间也很短,短到我和郝时雨没有机会诉离伤,于是,饭局一结束,我们俩就不约而同地向彼此身边的男人请了假,要求单独叙旧。

  黎阳故意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我,说:“闺密果然是世界上最凶猛的生物,一见面,就要占用我老婆。”

  郝时雨温柔地整整他的衣角:“别闹了,我们很久没见了,我会早点回去的。”

  一同从饭店走出的时候,黎阳故意落在后面与我并排,忽然附到我耳边道:“我终于遇到一个,无论是坐我的单车,还是坐我的宝马,都从容淡定,宠辱不惊的女人。”

  10

  我们坐在一家KTV的包厢里,却并不唱歌,大屏幕上随机播放着或伤感或甜美的歌曲原声,音乐打底,红酒开启,听她讲别后事。

  十月怀胎的辛苦,扛一扛也就过去了。生孩子的时候痛得差点死掉,是个漂亮的男孩,自古母凭子贵,她想,她在这个潮汕男人心目中,又多了分量,那个梦中的婚礼,触手可及。

  她和孩子,享受了一个月保姆和月嫂的精心照料。而他自从在医院产房里露过一面之后,再没有来过。

  当他的妻子出现在山顶的房子时,她毫无预料,孩子正噙着她的乳头,那种尴尬的气氛,将屋里充满母性的奶香驱逐得无影无踪。

  女人让保姆抱走了孩子,扔给她一张支票,让她滚。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甘心,发丝纷乱的她徘徊在大门口,不停地嘶喊、拍门,直到屋里的女人带来的两名精壮男子将她赶开。而她的男人,一直没有出现。

  那天,她拿着那张支票离开,沿着山路,步行了很久,才等到一辆回市区的班车。她把那张支票攥得紧紧的。

  她在某天夜里,梦到云霄飞车般的少年事,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曾经以为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可供挥霍,不经意间,那些青春已从指缝里溜走了,她什么都没抓住,却已老了。

  她决定去旅行,跳入最深的海,登上最高的山,深入最广袤的沙漠,寻找最初的自己,或许,会死在路途上。

  离开那天,她去了从前他常带她去的那家餐厅吃饭,然后,遇到了他。一家三口,孩子天真地将头靠向女人怀里,女人吻着他粉嫩的脸蛋。可那孩子,分明是数月前经由她娩出。

  她以为遇到了爱情,而他,只不过想要个孩子。为了因商业利益而联姻的两方家族,为了不能生育的妻子,他选中了她。他面对她的质问,是这样说的。末了,他怕被她纠缠,变得面目可憎,语气生硬:“你不是已经拿了钱吗?还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