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仔细一想,确实有道理,既然是武林第一宝剑,谁不想得到啊,什么卑鄙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俩人加起来只有两双手、四只眼睛,根本就防不胜防。她歪着头说:“那我们不说出去不就行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这么办!”东方弃摇头叹气说:“我们不说出去,那人家丢了宝剑的人呢,岂会就此干休?”真是傻瓜!

云儿只顾着偷剑,从没有想过偷剑以后的事,望着他不知所措,“那你说怎么办啊?”东方弃长长叹了口气,“唯今之计,只有赶紧将此剑给人家送回去,方可免此后患。”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云儿大叫着跳起来,“什么?送回去?”她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偷到手的龙泉剑,剑柄还没握热呢,就这么给送回去?一把将剑抢在手里,“不行,我绝不答应!”一脸坚决。

东方弃便问:“你要龙泉剑干嘛?”三脚猫的功夫,用龙泉剑来斩瓜切菜玩儿吗?她瞪大双眼说:“你不是一直对它很好奇,想看看它吗?”就为了这个?他哭笑不得说:“我很感谢你的好意,现在看到了,那可以送回去了吗?”云儿挑眉说:“据为已有岂不是更好?”

东方弃叹道:“只怕是不等你据为己有,已招来杀身之祸。”云儿露出鄙夷的神情,“东方,你怎么这么胆小?”他接道:“匹夫之勇,不值得提倡。这剑,无论如何得送回去。”

云儿很不高兴,死都不肯答应。东方弃便说:“反正你拿着它又没用,还整日躲躲藏藏,唯恐别人谋害自己,多不划算。”她便说:“你剑法不是很高明吗?有了龙泉剑,岂不是如虎添翼?”东方弃挑眉道:“剑法最高明的境界是有剑如无剑,飞花摘叶皆可为剑。”

她不屑地说:“天花乱坠,说的好像真的是的——那你还花八两银子去吴铁匠那里打那么一把破剑,结果被人一剑就斩断了!”东方弃十分尴尬,“这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她转过头去,哼道:“我只知道龙泉剑剑还未出鞘,就将你那把破‘东方剑’砍了个七零八落。”他无奈道:“好吧,我承认那把剑不好。那现在可以将龙泉剑送回‘落花别院’了吗?”

云儿见他打定主意要还回去,知道挽不回来,自己再心疼也没办法,便说:“还回去也行,不过你答应我立即送走采荷。”她知道东方弃的性子,平时随随便便,事事由着你胡闹,一旦他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东方弃轻轻打了她一下,避重就轻哼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来这么多精力去管别人的事。赶紧将这烫手山芋给扔了,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云儿闷闷不乐跟着他来到“落花别院”后门。东方弃指着旁边一棵百年老槐树说:“你躲上面,我还了剑马上就回来。”她没好气说:“你以为人家会感激你么?府里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啦,别到时候进得去出不来。”东方弃便说:“这个,我想还不至于。”他对于自己逃跑的功夫很有信心。

云儿喊住欲走的他,“不行,我吃了多少苦头才偷来的剑,这么随随便便就还回去,太不甘心了,至少要留下一点纪念品。”说着解下剑上的佩饰“九华玉”,塞进兜里说:“这个就给我了。”那燕公子不是说这玉佩独一无二天下无双嘛,她拿去当了换银子总行吧。哎,十座城池就这么没了,想起来就郁闷。

东方弃翻了翻白眼,赶紧走了,再不走,说不定她转个头就反悔了。他因为在“落花别院”待过一段时间,熟门熟路从侧门摸了进去。来到府中的主院落“飞云阁”外,只见院中灯火通明,照的地下每个角落纤尘毕现,更不用说藏人了,简直是痴心妄想。一溜过去,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守卫森严,连虫子都飞不进去。一个个全身戒备,目光如炬,显然都是个中好手。那燕公子自从昨夜遭云儿暗算后,守卫明显加强。

东方弃早有准备,将顺手抓来的麻雀放出去。那麻雀双翅受制,动弹不得,突然获得自由,“扑腾扑腾”一头冲了过去,立即引起守门侍卫的的注意,全都转过头来看这边。说时迟,那时快,他趁着这个空当,“嗤”的一声从后面的树叶间穿了过去,像是一团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他如法炮制顺利躲过了里面四处巡逻的守卫,一溜烟跑进屋里。环顾四周,偌大的厅堂,寂然无声,一个人都没有。他轻轻将龙泉剑放在当中的桌子上,正要往回撤的时候,突然听到很奇怪的“咕咕”声,抬头一看,只见旁边红色的雕花圆柱上挂了一只灰色的鹦鹉,瞪大眼睛圆鼓鼓看着他。

他吓一跳,将食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祈求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只鹦鹉却完全不肯合作,胡乱扇动翅膀,“呱呱呱”叫起来,“嘘——嘘——,有人,有人!”东方弃气得横它一眼,作势要宰了它,听见里面传来衣衫摩擦的声音,知道被人发现了,转了个身,拔腿就跑。

他还没来得及跑出门外,一阵掌风从后袭至,直中心窝。他没办法,唯有硬着头皮回击,他为了尽快离开,没有从旁跃开,而是硬碰硬接了对方全力出击的这一掌,然后借力使力,顺势飘了出去,落地时,人已在数丈开外,踉跄了一下,快速运气压□内翻涌的血气。

那燕公子正在后面的暖阁里运功打坐,听见前厅有异动,立即抢了出来,打出的一掌有开山裂石之势,挟起的风声呼啸刺耳。他满心以为对方不得不有所回避,然后便可趁对方身形未稳之时,一举擒杀。哪知道东方弃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见他身形一顿,迅速转身,迎击的一掌临而不乱,气象沉稳,有如滔滔洪水,一泻千里,奔腾而下。他大骇,为了缓解对方的掌风,不得不往后退去,“砰”的一声撞在桌子上,这才止住去势。体内登时如翻江倒海一般,真气四肢百骸乱窜,久久不能平息。

忽然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那燕公子回头一看,失而复得的龙泉剑静静躺在青石铺成的地板上,神采内敛,含而不露。他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转头看向远处全身漆黑、蒙着脸面的东方弃,冷声问:“你是谁?”

第 25 章

第十四章请君入瓮

东方弃听着不断朝这边涌过来的阵阵脚步声,心下大急,忙说:“宝剑完璧归赵,还请燕公子不计前嫌,手下留情,不要赶尽杀绝才是。”他这席话是为自己同时也是为云儿求情。

那燕公子还未说话,魏司空听到这边传来打斗的声音,随后赶了过来,远远听见了这番话,惊道:“东方弃,是你!”俩人虽然只在“鸿雁来宾”匆匆打了个照面,他却听出了他的声音。待看见那燕公子手中的龙泉剑,前后一想,顿时明白过来,忙问:“云儿呢?”

东方弃暗暗苦笑,情势越来越严峻,自己再不走,恐怕就得束手就擒啦。一边运气调息,一边说:“云儿调皮,跟燕公子开个玩笑而已,一时不知轻重,失了分寸,现在她知道错了,特意将功补过,原物奉还,还请燕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那燕公子淡淡“哦”了一声,懒洋洋说:“她既然知道错了为什么不亲自上门负荆请罪?你又是她什么人,竟代她完璧归赵?”东方弃听他这话,似乎是恼羞成怒,不肯甘休的意思,叹了口气,口里喝道:“暗器!”说着手一扬,撒出一大把粉末状的东西。

那燕公子和魏司空以为是什么毒粉迷药之类的物事,心下大惊,连忙后退。东方弃便趁着俩人后退,而众多侍卫尚未赶来的空隙,扬手一抛,一根若有似无的银色丝线缠上“飞云阁”墙角处的那棵梧桐树。他借助绳索之力,凌空飞起数百步远,如长了一对翅膀,眨眼间已在“飞云阁”外。不等侍卫放箭,凌空踏步,几个起落,纵身跳跃间堂而皇之出了“落花别院”,众人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黑暗最深处,追之不及。

待俩人明白他撒出的不过是普通的香粉时,东方弃早已走远,空气中只留下一阵浓郁粗俗的香气,甚为刺鼻。魏司空见了东方弃这等出神入化的身法,骇然而惊,半晌下了一句评语:“此子身形步法,有如鬼魅。”

那燕公子眸中射出寒意,“当我‘落花别院’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东方弃,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话未说完,皱紧眉头,按住胸口,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

魏司空见状,忙问:“公子,你受伤了?”那燕公子运气压下喉咙口涌上来的血腥气,挥手道:“没事,不要紧。这个东方弃,不容小觑,派人好生注意他。”脸色阴沉看着手中的龙泉剑,久久没有说话。

魏司空觉得奇怪,不管怎样,剑都还回来了,他怎么一副更加生气的样子,便说:“公子,还回来的龙泉剑有什么问题吗?”见他不答,不由得凑上去仔细瞧了瞧,张大嘴巴,“公子,剑上的九华玉呢?”会做这种小家子气事情的人,除了云儿外没有别人,想必公子也已经想到了,故此大为不悦。

那燕公子对这时才赶来的侍卫冷冷说:“传令下去,停止对云儿等人的缉捕,暗中密切注意青楼、赌馆、当铺这些地方,若有九华玉的消息,立即来报。”甩袖回房去了。依他对云儿的了解,她十有八九会将九华玉当了换银子使。这个贪财刁滑、欺软怕硬的市井之徒,强权之下,不甘不愿还了龙泉剑,死性不改,居然将九华玉拿走了,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还有十五呢,大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就是了。

冯陈褚卫、蒋沈韩杨等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惶恐不已,面面相觑,转而问:“魏公子,我家公子怎么了?”魏司空耸肩说:“你照他的话去做便是。”叹了口气,他的东西向来不容别人染指,何况是丢了九华玉这样对他来说特别重要的物事,不高兴在所难免。心想这个云儿,胆大包天,同时又极其识相,一见风声不对,立即将龙泉剑还回来,当机立断的本事,十个人不及她一个,可谓极其难得。他哪知道这是东方弃的意思。

云儿远远听见院中的喧哗声,只见各处灯火突然亮了起来,照的真个落花别院犹如白昼一般,忙从树上站起来,模模糊糊一片人影,伴随喊叫声到处奔走,心想莫非东方弃被人发现了?于是从树上跃了下来,正抚着额头想办法时,东方弃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拉着她就跑,“快逃,快逃,此地不宜久留。”

俩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躲到城外一处丛林密布的大石下才停下来。云儿听出他气息不稳,盯着他仔细瞧,说:“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受伤了吗?”刚才里面一片混乱,双方大概是动手了。

他就地坐下来,点头道:“恩,被一只该死的扁毛畜生发现行踪,和那燕公子打了一架。”云儿忙问要不要紧。他摇头说:“还好,没伤到要害,只是真气有些受损罢了。那个燕公子看似个金尊玉贵、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没想到武功厉害的很,怪不得他敢腰悬龙泉剑,招摇过市呢。”言下之意,也只有像他那样的人才配得起龙泉剑。

云儿哼道:“恃强凌弱罢了。”东方弃调息了一回,站起来说:“天快亮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云儿摇头说:“我不回去。”她见了那个采荷就生气,东方弃又不肯赶她走,她还回去做什么,没的自找气受,短命十年。

东方弃无奈地看着她,没好气说:“那你想去哪儿?别忘了官府到处在追捕你呢。”云儿耸肩,“剑已经还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要头一颗,要命一条。”说着便往前走。东方弃不得不跟在她身后。

云儿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说:“我把钱袋落在赛华佗家里了,现在身无分文,我要先取回来再说。”有了钱,一切好商量。夏末初秋时分,天蒙蒙亮,远山近水像笼上一层纱,影影绰绰,别具风情。晨雾未散,朝露晶莹剔透,空气清新润肺,睫毛上沾了雾气,像翅膀在水面点过的蜻蜓,一下一下地扇动。

云儿随手折了些新嫩的柳条,强迫东方弃拿着,自己边走边编,不一会儿,一个小巧精致的篮子便出来了。东方弃问她编这个做什么,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答:“玩儿啊!”又采了些野花放篮子里,一路蹦蹦跳跳唱:“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东方弃笑道:“你倒挺开心啊,万一被抓怎么办?”她摇头晃脑说:“今朝有酒今朝乐,明日忧来明日愁。”有东方弃在,她才不怕呢,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俩人来到城门外时,挨个盘查的官兵已经撤去,城墙上张贴的通缉告示画像等也都撕了下来,昨日那般森严警戒的缉捕仿佛跟做了个梦似的,风过无痕。

云儿“咦”了一声,刚才她还在想怎么混进城呢,没想到此刻早已是天下太平,“咦,他动作快的很嘛。”东方弃心里却在想,这个燕公子做事手段雷厉风行,果断狠辣,倒是个厉害人物。一手还剑,一手放人。

俩人穿街过巷,来到赛华佗住的院子前,东方弃和云儿躲在一棵古槐树上,确定暗中盯梢的人已经离开,这才大摇大摆推门进去。多日没有人住,庭前杂草丛生,暗室生尘。云儿踢了踢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桌椅家具,不悦道:“抓人就罢了,怎么能这样呢,又不是强盗,打家劫舍。”东方弃看着满地狼藉、空无一物的房间,感叹道:“有时候官兵比强盗更甚。”

云儿垮着脸说:“你看看这里,断井颓垣,空空如洗,连值点钱的铜鼎香炉都拿走了。”更不用说她落下来的银子了。犹不死心,跑到里间,掀开被子,手往枕头底下一摸,果然没了。

俩人怏怏地出来,她可怜兮兮地说:“东方,我饿了,你身上有钱没有?”东方弃想了想,说有,从口袋里摸出四文钱,他的钱向来不是买酒便是还了酒账,身无长物,一贫如洗。她看着他,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街头有卖早点的小贩,嘴里大声吆喝:“新鲜出炉、热气腾腾、又香又软的包子馒头喽!”俩人用仅余的四文钱买了两个馒头一个包子。云儿咬了一口,突然觉得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皱眉说:“老板,你包子里面放了什么,怎么又干又硬?”老板气愤地说:“我这包子祖传三代,远近闻名,出了名的好吃,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东方弃道了歉,忙拉她走了。云儿叹道:“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想必她这些天待在“落花别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绫罗绸缎养着,美味珍馐供着,嘴巴也跟着挑剔起来。

路过一家绸缎铺,她见外面挂着的布料上面绣满了一人来高的凤尾草图案,姹紫嫣红,颜色十分鲜艳,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店主见了,冷冷说:“走走走,这是你能摸的东西吗?摸脏了卖了你都赔不起。”

第 26 章

第十四章请君入瓮(下)

云儿怒了,指着他鼻子刚要发作,东方弃赶紧息事宁人,“人家说的也是大实话,咱们确实买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怒道:“狗眼看人低,我今天偏要买下来。”抬头见对面一家店面招牌上写着“宝瑞通当铺”几个大字,金光闪闪,手在腰间摸了摸,仰首挺胸走了进去。

将手里的九华玉往柜台上一扔,仰着头说:“我要当这个。”当铺的伙计是个识货的,只瞧了一眼,脸色一惊,忙说:“您请坐,我这就去请掌柜的出来。”

东方弃拉她过来,小声说:“云儿,这东西不是咱们的,把玩两天,还是还回去比较妥当。”她没好气说:“怕什么,一块破玉而已,咱们不是没钱么,正好救急。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啰里啰嗦了!”他叹了口气,“不是我怕事,只是惹不起的还是避着点比较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谁愿意自找麻烦呢。”云儿不听,他也没有办法。

掌柜的过了大半天才出来,五十来岁年纪,留着长须,身材矮胖,走路却很利落,手里捏着玉,不断抬眼瞧她,好一会儿才问:“姑娘,这玉可是你的?”云儿不耐烦说:“是是是,当然是我的。你当不当?不当我去别家,这么多废话。”他忙赔笑说:“当当当,上门的顾客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姑娘你稍等,我这就进去给你办当票等手续,到时候你签字画押就行了。”又让伙计好茶好点心伺候着,不得怠慢。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掌柜的还没出来,她皱眉问身边的伙计:“怎么这么久?你们不会拿了我的玉不给钱吧?”伙计忙说:“怎么会呢?我们‘宝瑞通’是全临安城最大的当铺,向来童叟无欺,信誉卓著,不会因为您的一块玉坏了百年老店的声誉的。也许是掌柜的碰到急事了,我进去给你瞧瞧。”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这回连传话的伙计也跟着不见踪影。她不耐烦地站起来,拍桌子吼:“人呢,人呢?不当就把玉还给我,不声不响是什么意思?”东方弃觉得情形大不对劲,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掌柜的连忙跑出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说:“您要的一千两银子数目有些大,一时凑不齐手,赶着让人去城东的钱庄取银子,这才让二位久等了,敬请原谅。”云儿“哦”一声,“原来如此。”将碎银和整张银票贴身藏好,摸着怀里沉甸甸的银子,顿时大乐,双手抱拳笑嘻嘻说:“掌柜的,祝你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大大的发财。”

她兴冲冲跑到斜对面的绸缎铺,扔下一锭银子,颐指气使说:“那匹锦缎,我全要了!”老板见她去而复返,吃了一惊,忙打躬作揖赔礼道歉,连声说好,亲自招待。云儿由他跟在身后,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指着里面柜台卷起来的布料说:“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都拿下来给我瞧瞧。”几个伙计吃力的将整匹包好的布料一一抬到她面前,一时间屋子里嘭嘭嘭地响,乱成一团。

云儿将那些布匹全部摊开,各色面料铺的到处都是,有的垂到地上扫灰,她装作看不见,故意折腾那老板,口里说:“这匹布颜色真难看,灰不拉叽的。”老板忙说:“这是做素衣用的,自然素净。”她听了回头笑说:“东方,不如我们买了送那个牛鼻子清虚老道如何?老气横秋,倚老卖老,那就给他做一件道袍,祝他早日飞升,得到成仙,哈哈哈哈——”整个一暴发户的嘴脸。

东方弃苦笑不答,无聊地坐在一边喝茶,手中的雨前龙井还没冷,听的周围动静不对劲,猛地站起来,眸中精光一闪,走到云儿身边低声说:“情况不妙,快走。”

云儿心下大凛,忙问怎么了。东方弃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缓缓说:“看来我们是被包围了。”动作如此迅速,四面八方都是杀气,布置如此周密,显然非泛泛之辈。她吓了一跳,急道:“这么快?那怎么办?”东方弃双眉微微拢了一拢,当机立断说:“从后门走。”

俩人急匆匆穿过后堂。东方弃抬眼观察四周的情况,全神戒备,随时准备动手。云儿探头往外一看,原来是条狭长的暗巷,两面墙壁耸立,高达数十尺,中间小道只有一车来宽,像极一座天然的囚笼。云儿做了个手势表示没人,蹑手蹑脚溜出来。东方弃拉着她往东面疾走,只要出了这条地势险峻的暗巷,一切就好办了。眼看出口在即,只需三五步便可溜之大吉,恰在这个时候,对面横空出现一人,腰悬龙泉剑,手执湘妃扇,迎风而立,气定神闲,眸中尽是志在必得的笑意。

东方弃见了,心中暗暗叫苦,这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云儿见到他跟老鼠见到猫似的,有点缩头缩尾,定下神来,涎着脸笑说:“哎呀,原来是燕公子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巧的很,巧的很。”故作亲热状。

那燕公子眉一挑,收起扇子在手心轻轻拍了一下,漫不经心说:“不巧,我专程在这儿等你呢。”云儿心下一惊,看对方这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自己恐怕是插翅难飞了,忙赔笑说:“不敢,不敢,云儿何德何能,怎敢劳燕公子大驾,呵呵——”一脸做贼心虚,支支吾吾,话都说不下去。

“哦,是吗?云儿,你的本事可大着呢,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没想到我竟看走了眼,低估了你。这位东方少侠,也是真人不露相啊,一掌排山倒海,横扫千军,失敬的很啊。在下仰慕的紧,不如一起到府上喝杯粗茶,切磋一番如何?”话刚说完,前后两端以及墙头,站满了手持弩箭的青衣侍卫,目露凶光,严阵以待,为首的正是冯陈褚卫、蒋沈韩杨这四人。

东方弃抬头看了一圈,审时度势,皱了皱眉,悄悄地往墙根处移了移,没有说话。云儿脸上倏地变了色,看着他那张过分俊美的脸,露出厌恶的神色,索性把心一横,转过脸冷声道:“我不去。”那燕公子眸色沉了沉,阴鸷地说:“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眼睛转向东方弃,“东方少侠,你说呢?”

东方弃慢悠悠开口:“燕公子的盛情美意在下心领了,云儿既然不愿意去,那我们还是改日再登门造访好了。”那燕公子心头一股无名火气“腾腾腾”往上窜,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他就不客气了,以扇击掌阴森森说:“好,好,好,好得很!”说着右手重重往空中一斩,顿时漫天箭雨从各个方向兜头兜脑朝东方弃的方向射下来,位置刁钻无比,躲无可躲,防不胜防,却都不约而同避开了云儿。对于云儿,那燕公子的意思是,不活蹦乱跳捉住好好折磨一番,难消心头之气,东方弃则被视为心头大患,格杀勿论。

东方弃催动体内的真气,刹那间如一个陀螺快速旋转起来,箭头方近身便被澎湃的真气激歪,劲道全消,无力地落在地上。他不退反进,欺身朝那燕公子方向打出一掌,有龙腾虎啸、风云变色之势,又是硬碰硬、毫不取巧的一招,大有与敌偕亡,同归于尽的架势。

那燕公子若是侧身让开,便可避开这一掌,但是东方弃和云儿就可以突破固若金汤的重围,趁机逃走。他冷哼一声,定住身形,真气在体内快速凝聚,然后缓缓推出双掌,“噼里啪啦”真气碰撞的声音连绵不绝,甚至在半空中闪出无数细微的火花。俩人拳来掌往,真气瞬间逆转,不由得各退数步。

云儿被空中激荡的真气带的东倒西歪,心口蓦地一窒,脸上微微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难受之极。众人见交战的二人乍合即离,身影交错,靠的极近,唯恐伤了那燕公子,谁都不敢胡乱放箭。

东方弃想速战速决,于是故伎重演,口里喝道:“暗器!”又是一把不知名的药粉。正所谓兵不厌诈,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让对方摸不清到底是真是假。那燕公子上过一次当,却不敢掉以轻心,管它是不是暗器,忙运功闭气,身形不由得顿了顿。

电光石火间,东方弃觑准时机倒退着飞了出去,跳出包围圈,同时手一扬,一根软带长了手脚似的,自动缠上云儿腰间。他右手运力一提,左手伸进怀里扔出一粒烟雾弹,混淆视听。一时间烟雾缭绕,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俩人借着这个机会,快速冲出暗巷,纵身一跃,双双落进湖面,借水遁走,避开了紧随其后漫天的箭雨。

那燕公子看着水波犹在激荡的湖面,气得脸色铁青。暗器、烟雾弹等这些东西,被视为武林中的旁门左道,都是一些下三滥的手段,为多数江湖人所不齿。他没想到凭东方弃这样的身手,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而且打不过便逃,溜得比谁都快,也不怕人耻笑,传出去贻笑大方,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武林豪杰所为。哼,怪不得身负绝世武功,至今默默无名,只能混迹于市井走卒之间,哼!

冯陈领着“宝瑞通当铺”掌柜的以及绸缎铺的老板来见他。他接过九华玉,仔细抚摸一番,确定没有损伤之后,重又系在龙泉剑上,冷哼一声,说:“仔细盘问,一丝都不许遗漏。”按捺下怒火,拂袖走开。

东方弃和云儿再一次在他眼皮底下开溜,无异于硬生生给了他一巴掌,损兵折将不说,还让他颜面扫地,威信尽失,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罢手!

第 27 章

第十五章屋漏偏逢连夜雨

临安城内的这条九曲湖是活水,之所以叫九曲湖,自然是因为河面九曲十八弯的缘故。此河直通城外,平常人家多在岸边浣衣洗菜,儿童多在湖边游戏玩耍。东方弃和云儿从九曲湖的下游钻出来,攀在岸边岩石上大口大口吸气。云儿唇色发紫,哆嗦着身体回来搓弄手臂,又不时将双手放在嘴边哈着气。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肌肤上,乌黑的长发散下来,像一帘瀑布,淅淅沥沥滴着水。东方弃忙拉她上来,手抵在她后心,将剩余的真气缓缓渡到她体内。

云儿察觉到输入自己体内的真气气若游丝,不弱往日充沛和煦,回头看时,这才发觉他脸色苍白,唇角溢出丝丝鲜血,大吃一惊,知道他刚才和那燕公子动手时受了伤,忙说:“我不要紧,不是寒气发作,只是天凉了,有点冷而已,生堆火把衣服烤干就没事了。”东方弃这才住手,就地坐下,运气调息一回,睁开眼说:“不要紧,真气耗损过巨,调养些时候就没事了。”事实远没有如此轻松,当时石破天惊一掌,换来的是两败俱伤。俩人拾了些干柴,架成一个空心三角形,底下用树叶作引子,用打火石点着后,围在一处烤火。

东方弃见云儿低头解衣带,吓一跳,“你做什么?”云儿耸肩说:“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烤啊。”他忙摇头:“不行,不行,会有人看见的。”云儿哼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这荒郊野外的,乱石成堆,杂草丛生,别说人,连只动物都没有,不然还可以猎来饱餐一顿。

他坚决摇头:“不行就不行。”云儿觉得好笑,抬杠道:“我就要脱。”外套而已,再说又没有外人。他见她当真将罩衫褪下肩头,连忙转过头去,口里不忘教训说:“云儿,这不合礼教。”云儿笑出声来:“你什么时候做过符合礼教的事了?”她还不都是跟他学的。

东方弃一时无语,见她完全不理睬,皱紧眉头,加大声音说:“不能脱,听到没有?”

云儿不耐烦道:“我又没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就是衣服湿了,觉得冷,想烤干罢了,你今天怎么跟道学先生似的,陈词滥调一套一套的。”东方弃露出苦笑,知道说也无用,只得无奈说:“好好好,随你怎么样,我替你把关放哨总行了吧。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你再这样假小子似的野下去,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云儿双眉一横,怒道:“我为什么要嫁?你不是答应过我会永远照顾我吗?难道现在又想赶我走了?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为了采荷,对不对?哼,想得倒美,你说过的话就不能不算数!”

东方弃这会儿头都大了,举起双手,投降说:“好好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我的错。”看这刁蛮泼辣的情形,反正她是铁定没人敢要的了——除了自己。哎,多一句不如少一句,随她去吧。他干脆躲在一颗大树背后乘凉,眯着眼睛假寐。

一提到采荷,云儿浑身的气又来了,冲东方弃的方向大声说:“那个采荷,一哭二闹三上吊,行,算我怕了她,她不走是吧,我们走!”她就不信她还真能跟他们跟一辈子。东方弃一听她这声气儿不对劲,忙问:“去哪儿?”她气哼哼说:“哪都行,只要不待在临安就成。再说了,天下这么大,我好多地方都没到过呢,出去闯荡闯荡也不错嘛。”

他听了一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儿。临安气候温暖潮湿,于你的身体有益。再说此地又热闹又繁华,你不是很喜欢么?上次赛华佗还说,他找到一味不惧严寒的药物,只怕可以治疗你体内的寒气。”

云儿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大手一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管那么多做什么,重要的是自由自在,高兴快活就好。我在临安闯了不少的祸,现在收拾不了,只好鞋底抹油,一走了之啦。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我长到这么大,连京城都没到过呢——也许到过,不过不记得了,自然不算。”

东方弃听她这么一说,眸光有些黯然,心中忽地一痛,当下便说:“那好,我们回道观收拾收拾就走,如何?”云儿高兴地跳起来,“真的?那我们去哪儿?”东方弃笑说:“你不是要闯荡江湖么,自然是走到哪儿算哪儿。”她兴奋地掰着手指盘算:“啊啊啊啊啊,我不要骑马,累死了,我要坐马车,我还要带许多好吃的糕点上路,还有还有,我要买一把剑!”

东方弃没好气道:“就你那三脚猫的武功,小心一剑伤到自己。”她哼道:“行走江湖的人,谁没有剑啊。”仗剑天涯,快意恩仇,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多么潇洒惬意!说着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语带不屑之意。东方弃那把剑虽说破了点,却费了好大一番力气买的,没想到一折就断。他很有些尴尬说:“剑在心中,有剑和无剑都是一样的。”她嗤笑一声,“那你还花八两银子去打一把破铜烂铁!”他苦笑道:“哎——,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再揪着这个事不放?你不嫌聒噪我都听烦了。”

俩人一路吵吵闹闹来到城外道观门口。天色已近黄昏,彩霞如缎,白云如绫,清风徐来,尘俗尽去。一只乌鸦停在观外的一丛竹子上,黑色的脑袋到处张望,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一惊,扇着翅膀扑棱扑棱飞走了。云儿一屁股在石头上坐下,擦着汗说:“累死我了,你去叫门,我再也走不动了。”东方弃喃喃自语:“怎么这么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感觉太奇怪了。

云儿便说:“这里本来就死气沉沉的,有什么好奇怪的的,整日清心净虑,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不叫门,我可要大声喊了——开门,开门——”话没还有说完,突然听见观内无数走动的脚步声,“咚咚咚——”整齐划一、训练有素往外跑,给人杀气腾腾的感觉。

东方弃眸光一凛,这真是自投罗网,抚着额头无奈地说:“不要叫了,我们这次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尾音还在空中回旋激荡,大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涌出大批腰悬利器、身穿盔甲的玄衣侍卫,一个个手执弩箭,面无表情对准二人。那燕公子负手施施然走出来,唇角溢出一丝冷笑,哼,这回看你们怎么逃。他身后捆着赛华佗、采荷以及清虚道长等人。

云儿一见这场面,小脸顿时煞白,这真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挨近东方弃,小声说:“不如我们逃吧,这些笨蛋,追不上我们的。”他摇头,眼睛看着前方,“那赛华佗、采荷、清虚道长这些人怎么办?”她把脸一瞥,“管他呢,反正迟早是要死的嘛,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分别。”这些人是死是活,关她什么事。东方弃叹了口气,“这样不好,我们借人家的地方藏身,至少不能连累人家。”

他走近两步,拱手说:“燕公子,近日多有得罪,实在情非得已,还请见谅。不知你想怎样?”那燕公子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些人胆大包天,竟敢包庇朝廷钦犯,罪不可赦,自然是统统打进大牢,依律严惩。”东方弃暗暗叹了口气,缓缓说:“燕公子,我知道你身份尊贵,不是普通人,但是既然是江湖中的事,我们还是依照江湖规矩来办好了,你看如何?”他挑了挑眉,颇感兴趣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东方弃上前站定,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整个人气势蓦地一变,渊停岳峙,仿佛再烈的狂风暴雨也不能将其摧毁。他下了极大的决心,无论如何,就算拼的一死,也要保住这一干人的性命。可是他刚才受了伤,心脉受损严重,此刻又是十面埋伏、强敌如林的局面,情况实在很不乐观。

那燕公子嗤笑一声,“你赢了又如何?我赢了又如何?”饶是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东方弃依然镇定自若,似乎浑然不觉处境之危险,微微一笑说:“我赢了,自然是放了我们;你赢了,我便任你处置。”

那燕公子上前一步,缓缓摇头,“不好不好,这岂不是太不公平?我赢了,全部打入大牢;你赢了,我便让你走。”东方弃皱眉看着他,太霸道了,摆明是不肯放人,便说:“燕公子,我们之间的事,跟其他人无关。”

那燕公子冷哼一声:“谁跟你是我们?谁跟你依江湖规矩来办事?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介草莽匹夫而已。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些人——”眼睛在赛华佗、采荷、清虚道长等人身上一一溜过,最后落在云儿身上,眼神一冷,“一个都逃不掉。”随即喝道:“来啊,将此人拿下。”他自恃身份,自然不屑与东方弃动手。

第 28 章

第十五章屋漏偏逢连夜雨(下)

冯陈褚卫、蒋沈韩杨等人有秩序地分散开来,手执长剑,牢牢守住四个方位,将东方弃围在中间,如凶猛的狮豹,张口血盆大口,一动不动盯着他。鏖战一触即发,东方弃身形微微晃了晃,往后移了一寸,脚踏奇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搓掌成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仔细听着周遭的动静。

云儿一见情况不对,这分明闹成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局面,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对方人多势众,占尽便宜。她顾不得害怕,连忙跳出来,握紧双拳气愤地说:“燕公子,你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到底犯了什么法,违了什么规,伤天了还是害理了,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凭什么抓我们?”

那燕公子见到她就浑身来气,前不久在云泉遭受的屈辱在脑海一晃而过,平日里的冷静、理智、镇定一下子土崩瓦解,怒道:“你还敢问,你还敢问?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恨不得亲手掐死她,一雪前耻。

云儿见他那凶狠样儿,连忙往后躲,缩着头嚷嚷:“好吧,好吧,是我不对,不该偷你的龙泉剑玩儿,但是我不是马上就还回去了么?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一个大男人,跟我一弱女子计较什么?”又转头看着众人,“冯陈褚卫、蒋沈韩杨诸位大哥,你们说是不是?”

四人不约而同对看一眼,又侧头瞧了瞧气得不轻的主子,脸上露出古怪神情,哪敢答话,肃杀紧张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

云儿远远地作了个揖,低声下气说:“云儿知道错了,你就看在烤鱼、叫花鸡的份上,放过我们好不好?”可怜兮兮望着那燕公子。众人听不明白,那燕公子肚里却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只猴子都成精了,打蛇随棍上,竟然跟他求起情来了,荒谬之极。他冷笑一声,“哦,听你这么说,难不成是我冤枉了你?”随手解下剑上的九华玉,拿在手中说:“偷盗者,重者罪可至死。你知道这块玉,价值多少?”

云儿暗骂一声,玉不都在你手里了嘛,还这样一副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样子,真是小气,涎着脸笑说:“那咱们私了,私了,还不成么?”从怀里将所当得来的银票、碎银全都掏了出来,“这些钱全还你好了。”一副忍痛割爱、可怜兮兮的样子,不要说心,连着肉都跟着痛了,可是小命要紧,只得宽慰自己,金银财帛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人群里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她抬眼望去,见到隐藏在侍卫堆里的魏司空,忙跳起来,拼命招手说:“魏司空,魏司空,你快救救我,迟了,我小命就玩完了。”那燕公子见众人脸上或多或少隐着一丝笑意,十分不满,重重哼了一声,“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魏司空扮成侍卫,本是想混在人群里出其不意擒拿东方弃的,既然身份败露,也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他排开人群走出来,笑说:“云儿,要不你跪下来磕头求一求公子,兴许公子心里一高兴,便饶了你。”他早看出公子不是成心要云儿的小命,不然岂能等到今天?

云儿歪着头想了半天,犹疑地问:“当真?”魏司空耸了耸肩,“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她长长叹了口气,看了眼负手站立一旁的东方弃,又看了看远处被绑着的赛华佗等人,双膝一软,恹恹地跪下来,喊了声:“公子!云儿给你赔不是了。”有气无力的样子,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那燕公子不为所动,冷着一张脸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九华玉是我花了两千两银子从‘宝瑞通’当铺赎回来的,抵掉你还的一千两,你还欠我一千两…”斜飞入鬓的双眉一挑,像是猎物看着不断挣扎的猎物一般,将她戏耍地玩弄于鼓掌之间。

云儿不知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双手举高过头顶,忙说:“我还,我还,我一定还。”心想,哼,就凭你那张牙舞爪、横行霸道的小样儿,拿回九华玉还需要赎金么?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叫她怎么还,她现在连一文钱都拿不出来——大不了劫富济贫,占山为王去。

那燕公子眼睛盯着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淡淡说:“剩下的一千两银子,就用你的工钱来抵。”云儿一时没明白过来,瞪大眼望着他。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云儿非常郁闷地签了一张卖身契。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因为欠银一千两,自愿入府为婢,直至债务还清为止,又特意注明,每月工钱为二钱银子。云儿为眼前形势所迫,不得不画押之后,仰天长啸一声,说:“那我岂不是一辈子也还不清?”

那燕公子吹了吹手中未干的墨迹,看着苦着一张脸、闷闷不乐的云儿,心情登时大好,说:“既然此事和其他人无关,都放了吧。”立即有人给赛华佗等人松绑,冯陈褚卫、蒋沈韩杨也随之退了下去。

东方弃眼看着云儿以身还债,只能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九华玉这事,归根结底,本来就是云儿错的多一点,更何况对方如狼似虎,摆出一言不合、立即就要动手的姿态,严逼重威之下,哪敢轻举妄动。他便说:“燕公子,这事都是我的错,不该一时贪财,将九华玉据为己有。不如我给你看看门打打杂什么的,代替云儿还债如何?”

那燕公子面无表情盯着他,冷声说:“东方弃,你好大的胆子,夜闯‘落花别馆’,横冲直撞,目中无人,以为我会放过你吗?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亦难逃。你是乖乖跟我回去呢,还是要我一把火将这间破道观烧的一干二净?”恶魔般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浓重的威胁。

东方弃露出苦笑,伸出双手,无奈说:“走吧。”敌强我弱,只得任人处置。冯陈拿出绳索,客气地说:“得罪了!”就要动手。云儿愤愤不平跳起来,指着那燕公子怒气冲冲说:“你欺人太甚,东方他犯了什么罪,你为什么要跟他过不去?你害了我还不够么,现在还要折磨他,呜呜——”想起自己以后要当一辈子的奴婢,任人叱喝打骂,没有半点人身自由,顿时想死的心都有。

魏司空见那燕公子脸色不好,眸中射出怒火,忙拉住云儿说:“别说了,你老实点,想火上浇油是不是?”又转头对冯陈说:“不用绑了。东方少侠一言九鼎,说跟我们走便会跟我们走的。”

那燕公子横眉怒目瞪了云儿一眼,当着众人的面懒得与她计较,没的失了身份,翻身上马,拂袖离开。一行人秩序井然、浩浩荡荡下山来。东方弃虽没有五花大绑,却被点了穴道、封住血脉,犹如废人一般,不能动弹。他颈上带了个庞大的木枷,披头散发困在囚车里,一路摇摇晃晃随车前进。

云儿跟在旁边,擦了擦脸上绵密的细汗,苦着脸气喘吁吁说:“东方,我也想被抓,我不要当人家的奴婢。”这样她就不用这么辛苦的赶路了,还可以悠哉游哉地坐在车上看风景——囚车也是车啊。她因为徒步跟在囚车后面一路小跑,都快累趴下了。

身后走过一个脸上带疤的侍卫队长,重重推了她一把,恶狠狠说:“快点,再敢磨蹭,小心老子一刀砍了你。”说着还亮了亮腰间的长刀,凶神恶煞的样子。云儿毫无防备,一个重心不稳,“砰”地一声撞在囚车上,内脏都快撞出来了,痛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看着那个侍卫,恨不得一口吃了他。可是形势比人强,她也只得打落牙齿混血吞——

东方弃趁人不注意,偷偷伸出手按在她腰间,一股温和舒适的热力缓缓流进她的四肢百骸,疼痛顿时消失。云儿瞪大眼睛看他,刚要惊呼,忙又捂住嘴巴,原来他一点事儿都没有,穴道早就解开了,害她见他被冯陈押上车时,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暗暗做了个鬼脸,露出会心的笑意。

魏司空拍马上来,冷冷问那侍卫:“发生什么事了?”那侍卫忙行了个礼,答:“报告魏公子,这女人磨磨蹭蹭,故意延误行程。”魏司空深深看了他一眼,“赵一平,云儿虽然害的你连日来不得好过,不过,你自己心里最好有个数。她现在是你家公子的人,是生是死,自然是由你家公子说了算,她再怎么样,似乎也轮不到你来管,是不是?”

赵一平一惊,脸色变得蜡白,竟然就这样在路旁跪下来,连连叩头说:“魏公子,属下知罪了!”满脸惊慌之色。魏司空挥手,“好了,你去吧,注意保护公子安全。”越过他,跳下马来,关心地问:“云儿,你没事吧?”

云儿眸中犹含着一把泪,没好气说:“你撞上去试试看有没有事。”他微微笑了下,“好了,好了,你跟我共骑一匹马怎么样?”云儿眼睛一亮,“真的?”随即又摇头,“不好,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在意我还要脸呢。你若诚心诚意要帮我,不如将马让给我骑。”

魏司空当即笑骂:“得寸进尺!”见她累得直不起腰,满脸疲倦,还是将缰绳交到她手里,挑眉说:“好,帮人帮到底,这马就给你骑了!”云儿大乐,甜甜地说:“哎呀,魏大哥,你真是好人。”魏司空笑道:“就冲你这句魏大哥,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吃苦受累啊。”

云儿连声谢过,欢天喜地爬上马背。魏司空转头说:“东方少侠,真是得罪了。”东方弃笑了笑,“少侠不敢当,叫我东方弃便是。”魏司空看了他一眼,淡淡说:“岂敢岂敢,叫你一声少侠只怕低估了你呢。”说完便走开了。

那燕公子回头见云儿趾高气昂坐在魏司空的马上东张西望,脸色一沉,心中大为不悦,等着吧,回头再来治你!他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挺直腰脊,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第 29 章

第十六章怎舍她叠被铺床

一行人回到“落花别院”,东方弃被关入地下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那石室四面墙壁用坚硬的花岗岩砌成,固若金汤,只在北面墙上留了一个巴掌大的圆洞透气,一根根铁柱做成的门有小儿手臂粗,昏暗的灯光下发出森冷幽寂的青光,令人不寒而栗。东方弃手脚被精钢打造的铁链锁得结结实实,移动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时时提醒他身陷囹圄。犯人要想从这里逃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他抬头环顾四周,摸了摸破席下面垫的稻草,自我嘲讽说:“还真是照顾有加啊。”轻声叹了口气。

石室潮湿阴冷,闲杂人等不得进入,里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太静了,静到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翻个身都被无限放大。他做了个无奈的手势,盘膝坐下,眼睛盯着某处角落,思绪却全然不在这里:那燕公子用尽手段抓他却不杀他,只是囚禁,总有原因吧?他挑了挑眉,算了,既来之则安之,闭目运功疗伤。

晚上有青衣侍卫来送饭,看起来十七八岁,甚是年轻,眉眼间尚有一股活泼的朝气。东方弃一边谢着接过饭盒一边打听:“这位小兄弟,问你一件事,白天跟燕公子回府的那个云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关起来?”那个侍卫看了他一眼,哼道:“不知道。你还有心思管别人的死活,想想你自己吧。”自己都大祸临头了,还担心别人,真是多管闲事。

东方弃微微一笑不说话,低头吃饭,既然没有坏的消息,应该没出什么事。

就在东方弃担心云儿安危时,她正沮丧地跪在地上,手上端了盆热水,手臂伸直,举高过头顶,低眉顺眼伺候新的主子洗漱。实在端不动了,云儿悄悄抬眼见他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翻书,没有一点要动的迹象,心里大骂,她一动不动跪了半个时辰,这会儿手都酸的没知觉了,他却连句话都没有,到底要她跪到什么时候嘛,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男人,天雷为什么不劈下来!真想把手里的脸盆倒扣在他头上——可惜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事实是,她为了颈上的这颗脑袋瓜子着想,必须任劳任怨伺候新的主子,直至他高兴为止。

那燕公子侧眼见她端着脸盆身子摇摇颤颤,想怒又不敢怒,龇牙咧嘴,极力压抑怒气的样子,心情忽然就变好了,大有大仇得报、扬眉吐气之感,比起获得稀世之宝更为得意。他走过去沾了沾水,拿起毛巾擦干手,装作不经意顺势一带,装洗脸水的铜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金属摩擦地砖发出刺耳的声音。

满盆已变凉的洗脸水顿时全都浇在云儿身上。她前胸下裳全湿透了,惊的她如弹簧一般跳起来,“啊”的一声大叫,在屋里转着圈拼命抖衣服,可悲的发现,淅淅沥沥的水滴如水蛇一般沿着自己身体不断往下游走,又冰又凉,黏腻腻的,感觉十分难受。她抬眼瞪向前方那个可恶的始作俑者,见他双手抱胸站在一边看热闹,满脸的幸灾乐祸,气得牙痒痒,气血霎时冲到头顶,冲过去用力推了他一把,龇牙咧嘴恨声说:“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纵然那燕公子暗下有所提防,可是云儿整个人气势汹汹撞过来,呼呼地挟起一股风声,力道太大,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他一时没站稳,急退数步,刹不住势子,“咚”的一下撞在木桌子上,又重又狠,正好硌着骨头。一时间急痛攻心,他紧紧捂住后腰,疼的差点缓不过气来,唇色一下子就白了,面色发青。

云儿见了,一开始还拍手称庆,骂道:“活该!”后来见他居然连站都站不稳,身子骨一点一点滑下来,软如柳絮,最后蹲在地上,头埋在胸前,一声不响,久久没有起身,如垂死之人,半点动静都没有。她吓了一跳,不会好巧不巧撞到死穴吧?凡是练武之人,都有一处不为人知的穴道,极其脆弱,如果不小心受了重力,轻则残废,重则丧命,所以才称之为死穴。死穴的位置,因为是练武之人的致命破绽,极其隐秘,一般来说,除了自己,其他人不可能知道。

云儿有点胆怯了,虽然她常常恨他入骨,可是从来都没想过要他死啊,万一他就这么一命呜呼,自己岂不成杀人凶手了,那还不得一命赔一命,太不划算了!她一步一个脚印磨磨蹭蹭走过去,脸上露出迟疑的神情,心里又惊又怕,表面上却粗声粗气问:“喂,你怎么了?装什么死啊?”见他反常的没有恶言相向,更是吓了一跳,心一急,伸手拍他的脸,“喂喂喂,你没事吧?你可别死啊——”

那燕公子之所以如此,一开始是因为疼痛直不起腰来,后来不知为何牵动了下午所受的内伤,体内真气突然逆转,五脏六腑如万箭攒心,生生将他凌迟般,一时间腹如刀绞,气若游丝,哪还说得出话来。他伏在地上,痛的死去活来,瞳孔圆睁,里面血丝渐生,由淡转浓,仿佛像嗜血的野兽一般,骇人之极,大有走火入魔的趋势。他此刻不要说武功高手,便是寻常练武之人,轻轻松松一剑便可将他杀了。

云儿吓坏了,使劲摇他:“喂喂喂,你是不是要疯了,快点醒来…我可什么都没做,你死了千万别来找我算账…”她终究年轻胆小,见他滚在地上缩成一团,手脚痉挛,牙齿咯咯作响,像是羊癫疯发作,脸都骇绿了,右手胡乱在怀里摸索,掏出一个一寸见方、镂刻精致的木盒来,也不管什么药丸,统统往他嘴里塞,口里慌乱道:“你做了鬼,念在我给你吃药的份上,好心放过我吧,顶多明年清明节的时候,我给你多多的烧一些纸钱就是了…”她一心以为是自己害死了他,着实吓坏了。

那燕公子所习武功路数,进步神速,威力无穷,但是极其霸道,一般人很难驾驭,稍有不慎,极容易被其反噬,五脏六腑受损不说,更有可能走火入魔。他因为昨夜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加上今日同东方弃殊死搏斗,更是雪上加霜,筋脉俱损,被云儿这么一推,撞在穴位上,触动内伤,体内真气胡跳乱窜,狂暴无序,一时控制不住,反受其害,差点瘫痪。幸好云儿给他服的什么“养生丸”、“益气丹”虽是滋补之药,但也有治疗内伤的功效,四处乱窜的真气稍稍得到压制,他神智便跟着清明过来,一鼓作气将伤势压了下来。

这些都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他缓过劲来,听见云儿坐在地上低着头满口胡言乱语,说什么清明节送饭烧纸钱,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脸色又青了,忍不住喝道:“你再敢咒我死,我现在就让你去见阎王!”

云儿忙抬头,见他突然间活了过来,吓得捂住唇,差点以为诈尸了。她左手还搭在他脖子上,触感温热温热的,烛火下又有淡淡的黑影,才知道不是鬼,连忙跳起来,指着他鼻尖大声叫道:“啊——,你没死啊?”

那燕公子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再敢说一个死字,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云儿见他又恢复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样子,才确定他是真的没死,回瞪过去,不屑地哼了一声。她虽不敢再说话,肚里却在腹诽,怎么就没死呢,如今这世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天真不长眼,害的她空欢喜一场。其实刚才,她非但没有欢喜,反倒担心死了,依他素日恩将仇报的性子,生怕他做鬼也不让自己好过,那岂不是更恐怖?

那燕公子身子一歪,在椅子上坐下来,不耐烦道:“傻站那儿干嘛?过来!”见她站在那儿磨磨叽叽,左顾右盼,双手捏着衣角搓去搓去,一点移动的迹象都没有,有点怒了,“到底谁是主子?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云儿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老远就站住,如避猛虎蛇蝎一般,“干什么?”口气冲得很。他一听很不高兴,待要发作,想到她刚才不管怎么样,真心诚意也好,误打误撞也罢,都算是救了自己,口气便软下来:“我后背疼的很,估计是肿了,你过来给我瞧瞧。”

云儿想到是自己失手下的杰作,自然不敢吱声,趁他不注意,偷偷做了个鬼脸,用唇语无声骂:“去死吧。”她走到跟前,挑眉说:“我又不是大夫,让我瞧有什么用。”那燕公子投了个威胁的眼神过来,云儿立刻噤声。他伸出手搭在云儿肩上,“扶我上床躺着。”整个人压过来,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肩上。

云儿不满道:“你不会自己走吗?”又没残废,短短几步路而已,至于这样吗?长得宛如神仙中人,飘然欲仙似的,身子怎么这么沉啊,吃什么长大的,又不是猪!他如果知道云儿心里骂他是猪,估计会气得一刀割了她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