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苏有些意外,顿了顿才说:“你不要,那时候为什么又想方设法偷呢?”云儿支吾了一下,振振有辞说:“那是因为东方对龙泉剑很好奇,想看一看它长什么样子,所以我就借来玩一玩。后来不是又给你送回来了吗?我若想要,还需要等到现在吗?”他重重“哼”了声,好半晌才说:“你对他好的很嘛。”语气冷冷的。千方百计偷剑,就为了给东方弃看一眼?哼,自己是鬼迷心窍,才会想着把龙泉剑送给她。不知好歹的女人!

云儿点头说:“那当然了,因为我的命是他救的呀。”燕苏有些诧异,抬眼问:“他怎么救你的?”云儿没有多说,“就像我救你一样救的啊——可是你,哼,恩将仇报,对我不是威胁就是恐吓,早知道,我才不要救你呢。”燕苏听的她的抱怨,不由得莞尔一笑,“以后你若是乖乖的听我的话,我自然会对你好。”云儿不屑道:“我才不稀罕呢。”

说到这里,俩人都顿住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周围十分安静,只听见燕苏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云儿吸气的声音。火折子用完熄灭了,黑暗里听着对方若有若无的呼吸,无助的彼此像是有了依靠。

燕苏闭目养神,突然问:“云儿,你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她蹲在地上,双手抱膝说:“不记得了。我剑法差的很,胡乱比划的。”他摇头,“不,你剑法相当精妙,挥剑时招招是对方破绽之处,只可惜你内力太差,跟剑法完全不能融合,空有剑招却使不出力,以至于发挥不出剑法该有的威力。”她怀疑地问:“是吗?当时情况危急,下意识就使了出来。‘招招是对方破绽之处’,不至于吧?也许是碰巧呢。”

燕苏刚要发表议论,听到头顶传来沉闷的“咔咔咔”的声音,一丝光线漏了进来。冯陈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公子,公子!”虽然极力压抑,还是泄露了惊惶不安的情绪。云儿高兴地跳起来,明知他看不见,仍用力挥手道:“我们在下面,我们在下面。”冯陈大声问:“公子,您没事吧?”云儿代答:“他没事,还活着,你快点救我们出去。”

冯陈松了口气,手里拿了一盏灯缒着吊绳下来,见燕苏一动不动倒在地上,大惊失色,一掌抵在他后心,急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燕苏悠悠睁开眼睛,“我没事。刺客呢,抓到没有?”气息虽弱,声音却很威严。冯陈点头,“抓到了,关在地牢里等公子发落呢。”他微微颔首,“好,走吧。”冯陈单膝跪在地上,低头说:“公子,得罪了。”背起他,手抓着绳索,同上面的人打了声招呼,飞身出了密室。

云儿没有人背,自己将绳子束在腰间,让人拉着爬出来,全身上下沾满了泥土灰尘,脏兮兮的,狼狈不已。她站起来一看,满地狼藉,桌椅矮凳等物东倒西歪,花瓶瓷器摔得粉碎,雪白的墙上沾有一道道未干的鲜血,触目惊心。屋子里站满了手持刀剑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将燕苏围在中间。

燕苏知道没事后安下心来,伤势发作,又昏了过去。魏司空运气在他体内转了一周天,摸清楚情况后,脸色越来越凝重,“公子心脉受损,被人下了迷香,又中了剧毒,情况恐怕不妙…”冯陈等人大惊,忙问:“怎样才能救公子?”魏司空沉吟道:“当务之急先要保住公子的性命,再想办法解毒。最好有一个内力深厚的武功高手为公子驱毒疗伤——”冯陈立马站出来,“魏公子,我来吧。”魏司空摇头说:“冯陈,你剑法不错,内功修为还是稍欠火候。这里武功最厉害的当属公子他自己,可惜…哎,我如果不是…也许可以试一试。”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云儿在一边听了,心里一动,□来说:“我倒有个极合适的人选,他内力修为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并且最擅长替人运功疗伤了。”东方弃几乎天天为她运功驱寒,能不擅长吗!魏司空问是谁,又说:“公子伤势严重,耽搁不得。”万一那人远在千里之外,内力再好又有什么用?云儿拍手说:“放心,他没在天涯海角,一呼即到。不过,要他来也容易,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 36 章

第十九章救人如救火(下)

众人抬头看着她不说话,不知她要趁机提什么苛刻的条件。云儿说:“我说的这个人呢,就是东方弃,天下间要找出比他内力还深厚的人,只怕寥寥无几。你只要答应放了我们,我保证他愿意替燕公子驱毒疗伤。再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种积阴德的事儿,谁都愿意干,是吧?”救人的同时又自救,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冯陈不敢擅自放人,转头看向魏司空,听他的示下。魏司空沉吟说:“东方弃,武功确实厉害——我可以答应放他走,至于你,可就不敢保证了。”公子对她明显不一样,他可不敢擅作主张,下令说:“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立即请东方少侠过来。”冯陈答应一声,站起来要走。魏司空想了想说:“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以示诚意。冯陈,你留下来照看公子。”

冯陈、褚卫等人将昏迷不醒的燕苏移到隔壁厢房,重新包扎伤口,又喂了些解毒灵丹,延缓毒气入侵。云儿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坐在那儿喝热茶吃点心,用食物安慰受惊的灵魂。昨晚真是死里逃生啊,吓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现在还觉得后怕。

惊险的一夜终于过去,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窗前淡粉色蔷薇花瓣上滚动的露珠像是美人脸上的泪痣,妩媚多情。

魏司空领着衣衫凌乱、头发蓬松的东方弃进来,说:“东方少侠,我家公子命在旦夕,望你不计前嫌,施加援手,所有人感激不尽。以后但有吩咐,魏司空纵然是上刀山下油锅,绝不敢皱一下眉头。”

东方弃露出为难的神色,“这——”冯陈见状,以为他不愿意,想到他是自己抓来的,“扑通”一声跪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东方少侠,少侠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恳请少侠救一救我家公子,冯陈就是死,亦心甘情愿。”说着拔出腰间的剑,倒提剑柄,递了过去。

众人大吃一惊,皆呼不可。冯陈扬手制止了,仰头说:“冯陈身份低贱,死不足惜,但求东方少侠不计前嫌,出手救救我家公子。”说完重重磕了一个头。东方弃忙不迭扶他起来,“冯统领真是折杀在下了,快快请起。我并没有不救燕公子的意思,只是身上有些脏,等我洗洗手再为燕公子驱毒疗伤。”

立刻有人端了一盆水进来,东方弃洗了手和脸,坐在床前,给燕苏把了一会儿脉,又翻开他眼皮,仔细瞧了瞧,右手食指往他眉间穴一点,燕苏身体一动,但是仍没有醒过来。他双手如跳舞一般,从燕苏头顶百会穴起,路经太阳穴,人中穴,膻中穴,气海穴,肩井穴,太渊穴…最后至足底涌泉穴止,一路点下来。他不等喘过气来,复又由下而上,一路点上去。手如疾风,势如闪电,快的人看不清动作,只见无数手影重叠,眼前像是起了一阵雾,看的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魏司空越看越惊奇,忍不住低呼出声:“千佛手!” 难道这就是享誉盛名、佛家密不外传的点穴大法?他跟佛宗究竟有何渊源?

过了大约有一顿饭的工夫,东方弃住了手,双方平放在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魏司空说:“魏少侠…”魏司空忙说:“少侠不敢当,直接叫我司空便可。东方少侠有何吩咐?”东方弃擦着脸上的汗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也请司空兄直呼在下东方弃便是。燕公子四肢无力,真气凝滞,全身发黑,血气不畅,应该不止是中了毒,似乎还被人下了一种极厉害的迷药,以至于内力涣散,武功尽失。”

魏司空忙问有什么办法没有。他摇头说:“这种迷药不同寻常的‘三步倒’、‘迷魂醉’之类的迷药,药性奇怪的很,我以前从未见过,亦不知如何化解。不过,有个人也许有办法。”招手叫来云儿,“你去请赛华佗来一趟,他是这方面的高手。”

云儿便说:“这些天来又是打又是杀的,赛华佗这会儿恐怕胆子都吓细了,临安这么大,我哪知道他躲到哪个旮旯里去了啊。”冯陈接口道:“云姑娘你放心,就算掘地三尺,我们也有办法把他找出来。”东方弃忙摆手笑说:“冯侍卫,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工夫。凡是有草药的地方就有赛华佗。城外的道观他是待不下去了,早晚得回家去。”

云儿答应去请赛华佗,面对众人高声说:“大家都看到了啊,我若请来了赛华佗,也算大功一件,到时候你们可要放我走。”魏司空当做没听到,说:“冯陈褚卫,你们几个陪云儿走一趟。见到赛华佗先生,切不可动粗,一定要客客气气的。”几人答应了,押着云儿自去请赛华佗。

这里东方弃扶燕苏坐好,说:“我现在要用内力将燕公子体内的毒素逼出来,不能分心,麻烦其他人先出去一下。”魏司空点头,“明白,你放心,我就在门外守着,有什么事叫一声便是。”众人带上门退了出去。

东方弃催动真气,左掌按在燕苏膻中穴上,右手手指点在他青中发黑的印堂间,两股真气沿着周身奇经八脉,一上一下游走。如此来回循环十二个小周天以后,他再加大内力,两股游动的真气刹那间如奔腾的巨浪在燕苏体内翻腾搅动,似乎要将他经脉血管胀裂。燕苏面露痛苦之色,口中发出呻吟之声,伤口处的黑血一点一点逼了出来。东方弃见他体内的黑血流的差不多了,这才收回双手。

燕苏睁开眼睛,头一歪,哇的一声,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外面的人听到动静,连忙冲进来。魏司空扶起他,喜道:“公子,你醒了。”东方弃真气耗损过大,浑身虚脱,歇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擦着汗爬下床,说:“这毒厉害得很,有如顽疾,甚难剔除。饶是我用尽全力,也只清除了大半部分。剩下的一小部分余毒,只要吃些解毒的丹药,好生将养,就可以了。”想了想又说:“这只是我的建议,等赛华佗来了,也许他有更好的办法。”

燕苏此刻脸色依然苍白,但是比起刚才,少了一种吓人的暗黑色,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伤势明显有所好转。此刻他呼吸均匀绵长,看人的双眸炯炯有神,只是全身依然虚弱无力,十指动弹不得。魏司空拿过枕头,扶他躺下,说:“公子,多亏东方少侠救了你。”他抬眼看了看东方弃,微微抬起上身,客气地说:“辛苦了。”

东方弃欠身回礼,“燕公子重伤未愈,还是尽量少说话,多休息的好。”燕苏依言躺下,过了会儿突然问:“东方弃,你为什么救我?”他自幼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惯了,他抓了东方弃,东方弃竟然不计前嫌出手救他,他忍不住怀疑东方弃是不是别有用心。

东方弃明白他的意思,忙说:“燕公子,我之所以救你,其实是有事相求。希望你能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放我们走。”燕苏眉头一皱,重复道:“我们?”东方弃说:“以前我跟云儿多有得罪,希望燕公子大人有大量,放我跟云儿离开。”燕苏不悦道:“你这是挟恩威胁我吗?”东方弃忙说:“当然不是。在下不过一介草民,何德何能敢威胁公子?公子答应,是恩典;公子若不答应,我们也没办法。”

燕苏重伤未愈,心情不佳,淡淡说:“此事等我伤好以后再说。东方少侠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记的。”魏司空见他脸露疲倦之色,忙说:“公子,你安心养伤。云儿和冯陈他们去请赛华佗去了,一定能将你身上的迷药解开的。”燕苏问:“何需请赛华佗,刺客身上难道没有解药吗?”

蒋沈韩杨呈上来一个银盘,白布上面有一粒尾指大小的红色药丸,发出淡淡的甜香味,颜色令人想到残阳如血,给人感觉很不舒服。魏司空皱了皱眉,说:“逍遥散?”逍遥散并非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毒药,见血封喉,中毒者七窍流血,三步必倒。通常死士刺客身上都会有这种东西。蒋沈韩杨回道:“这是从刺客嘴里拿出来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燕苏冷笑道:“很好,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谁派来的。带上来!”

蒋沈韩杨答应一声,押着一夜间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失失进来,只见她面目狰狞,满身血污,手筋脚筋俱被挑去,身上的肌肤没一处是好的,披头散发,跟女鬼一般。

第 37 章

第二十章欲留难走

天色大亮,阳光从窗外照在半人高的青花瓷瓶上,温暖明媚,地上落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斑,细微的尘埃在透明光束里轻舞飞扬——这样宁静美妙的清晨,却是肃杀的,血腥的,山雨欲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遍体生寒。

燕苏拥被而坐,斜倚在床头,吹着手中的参茶,慢慢喝了一口,对倒在地上,匍匐在脚下的失失视若无睹。失失见他安然无恙,先是不相信,继而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一切往前扑去,厉声道:“我要杀了你!”整张脸扭曲的变了形,双目泛出血丝,看的人有些恐怖。不等她爬起来,站在一旁的侍卫一脚踩在她右肩胛上,咔嚓一下,骨头碎裂的声音。她发出凄厉的惨叫,重重跌在地上,俯面朝地,磕的满头满脸都是血,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以前那个娇俏可人的失失,一夜间判若两人,面目全非。

燕苏这才转头看她,眸光如万年不化的寒冰冻土,令人心胆俱裂,不敢与之对视。他将右手端着的瓷碗往地上一掷,恰好砸在失失额头上,滚热的参茶泼了个正着。她咬牙承受,不发一语,眸中露出轻蔑之色,甚是硬气。燕苏冷声道:“你敢刺杀本宫,想必是抱了必死之心。不过,你要知道,本宫有的是办法让一个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眼神转厉,喝道:“来人,挖了她眼珠喂狗。”

立即有人上来,硬生生将她一对眼珠挖了出来。饶是她心志硬如钢铁,丝毫不惧严刑拷打,也抵不过目不能视的恐惧,放声尖叫:“燕苏,我诅咒你将来众叛亲离,不得好死!”众人见她手足瘫软在地,双目空洞无物,两道血痕缓缓从脸上流下来,血肉模糊,其状之恐怖,犹如白日见鬼,骇人之极。

燕苏眸光一冷,面无表情道:“掌嘴!”侍卫一掌下去,满嘴是血,连牙齿一起打落。她被打得整个人滚在地上,吐了口嘴里的血水,转过脸来,恨声说:“有种你杀了我!”燕苏挑眉道:“想死?没那么容易!你知道什么是人彘吗?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滚热的铜汁灌入耳朵,用暗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就是不让人痛快地死,然后扔到马厩,供人观赏。”见她身子一抖,终是怕了,他放低声音说:“只要你说是谁派你来的,我便宽宏大量,赐你一死。不然,这里有的是比‘人彘’狠毒千倍万倍的酷刑,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失失放声尖笑,心里的凄苦、悲愤、怨恨一股脑儿奔腾而出,怒道:“谁派我来的?除了刻骨的仇恨,还会有谁!你还记得三年前在李大将军身边伺候的人吗?他叫阿威,是我唯一的哥哥。他为人敦厚老实,心地善良,从不跟人结怨,谁找他帮忙都是乐呵呵地答应。这样一个人,一不作奸,二不犯科,他有什么罪?只因为你跟李大将军不和,奈何不了李大将军,便拿他身边的人祭旗,给他安了个不忠不义欺君罔上的罪名,乱棍打死,割头示众。我领回他的无头尸首,对天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可恨老天不长眼,以致今日功败垂成,死不瞑目,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她说到后来伏在地上悲恸不已。

燕苏听她这么一说,突然想起来了。当时父皇病重,他以太子的身份,奉命监国。李措功勋卓著,官拜大司马,加封定远侯,地位极尊,手握重兵,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天下,一向目中无人,横行无忌。他因为国库空虚,军饷耗资过巨,想要精兵简政,让常年镇守边关、年老体弱者解甲归田,另一方面借机削弱他的势力。当时李措见到他,只行了个军礼,没有跪拜,他心下已然不悦。加上李措说话时枉顾尊卑,频频出言不敬,全然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恼怒不已,偏偏这时母后传旨,要他在长平宫设宴款待凯旋归来的李大将军。他忍气吞声接了旨,转头就把他近身侍卫杀了,提醒他到底谁才是主子。酒席间趁众人谈笑生风之时献上人头,文武百官莫不色变,头一次领略到太子强硬狠辣的铁腕作风。

没想到此事后患无穷。军部的人自然不服,齐声参奏太子赏罚不分,斩杀功臣,有失仁德,事情愈演愈烈,加上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连多年不理朝政、卧病在床的周明帝都听到风声,询问怎么回事。最后还是由王皇后出面,也就是太子的亲姨母,已故王皇后的亲妹妹,恩威并施,硬将此事压了下来。精兵简政一事,自然不了了之,太子代皇上巡守正在建造的河堤,离开京城暂避风头。

他听了失失一席话,默不作声,半晌挥手,“拉出去,赐酒。”看着失失被人拉出去,叹了口气说:“寻块地,好生安葬了吧。”

云儿软磨硬泡带着赛华佗回到“落花别院”,正好见几个下人抬着失失的尸体出了院门,一床破席,白布蒙面,露出的肌肤僵硬如枯朽的木雕。她站在风口里,发了好一会儿呆,叹气想,死对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有时候想想,其实活着也没什么趣味,但是好死还是不如赖活着,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不想再死第二次了。

赛华佗见到燕苏,还有些战战兢兢,伸手探了脉,问了些话,又到他昨夜睡的卧房仔细查看一番,回来说:“燕公子中的虽是剧毒,幸而救治得当,性命已无大碍。这迷香嘛,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是知道西域有一种极其独特的香花,碗口大,盛开时其红如烟霞,像美丽女子的脸,名字就叫‘玉颜’,公子房间窗口挂着的花篮里就夹了一朵‘玉颜花’,它本身是没有毒的,但是如果和南海产的珍珠油混在一起,便能使人手足酸软,昏迷不醒,如果服用过量的话,甚至有可能丧命。公子所中的迷香,应该是由这两种事物提炼而来。”

燕苏听了便说:“既然先生知道来历,不知有何破解之法?”他一向主宰别人的生死荣辱,实在不能忍受自己虚软无力、任人宰割的情况。赛华佗心想,你抄了我家,一把火烧了我辛辛苦苦搜集的药材,追的我东躲西逃不得安生,还想要我救你?咳了声说:“反正是迷药,又不是毒药,将养个十天半个月,等药性过去,自然就好了。”

燕苏把脸一沉,“既然如此,先生便在府中住下,自有人伺候。等药性过去,恐怕先生也没必要留在这世上了。”赛华佗心下一惊,忙不迭说:“还有另一个办法。我听说‘玉颜’花生性喜寒惧热,所以多长在雪山寒峰之巅、背光遮风之处,甚难采摘。公子不如用热水泡澡试试看。”

云儿听了手指着窗外说:“山上不是正好有温泉吗?”赛华佗说:“是吗?那更好了,温泉还有舒筋活血,温经散寒,治疗外伤的功效——”云儿接口道:“还可以美容养颜。”

燕苏看了她一眼,“那你去准备准备。”云儿不解,问:“我准备什么啊?”他哼道:“主子沐浴,你这个当丫鬟的难道不要跟在一边伺候?”云儿叫起来:“咱们今天可要说好了,谁是你丫鬟啊?我和东方救了你,当然,赛华佗也有出力——大伙儿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一拍两散,分道扬镳。”他看起来很不高兴,“谁说让你走了——”不等她回嘴,冷下脸来喝道:“还不快给我去找衣服!”

魏司空连忙打圆场,“云儿,公子伤还没好呢,你还呕他,不看佛面看僧面,怎么说公子也是你的主子,快去打点。”推着她出门。云儿不满,可怜兮兮说:“我也受了伤啊,你看你看——”说着捋起袖子,手臂上青了一大块,“我也需要休息,何况我还一大早不辞辛苦去找赛华佗呢。”

东方弃在一旁有点担心她体内的寒气,问有没有伤到其他地方,要不要紧。她忙说有啊有啊,扒开头发,露出后脑勺给他看,低着头说:“你看,肿了吧?磕的,疼死我了。”

燕苏见她跟东方弃当众亲昵,无名火起,怒道:“跟我一起上山,你再敢推三阻四,小心我——”想到她刚刚救了自己,威胁的话一时说不下去,卡在了喉咙里。云儿侧过脸去,没好气说:“好啦好啦,我去还不行吗。温泉不是能活血化瘀么,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正好也可以去泡一泡。”又拉着东方弃说:“东方,你也去。你坐了几天牢,身上又脏又臭。”还捏了下鼻子,表示受不了。东方弃笑而不答,让她别闹。燕苏脸色很不好看,冲她发火,“让你找的衣服呢,还在这儿磨蹭什么?”

她头一缩,只好悻悻走了,打开箱子随便拣了几件衣服,胡乱一卷,自己的东西倒是有一大包,葱绿上衣,红色下裳,黄色外衫,头油、脂粉、皂角、毛巾等物…乱七八糟一大堆。

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抬来一张步撵,扶主子坐好,晃晃悠悠往山上去。后面跟着一脸不情不愿的云儿,难道自己真要沦落到伺候他沐浴更衣的地步,这人生也太凄惨了点吧?燕苏回头见她落下一大截,摇头晃脑,唉声叹气,一步挪不了三寸,瞪了她一眼,“还不快点?你想留在山上过夜?我倒可以成全你!”

第 38 章

第二十章欲留难走(下)

云儿加快脚步跟了上来,心里说,那也比跟着你睡地上、被人刺杀强啊。好不容易爬到顶,累得她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再也不肯起来。山上云湿雾重,颇有几分凉意,近处的花草远处的树木像是笼上了一层轻纱,再加上温泉周边水气氤氲,烟雾弥漫,隔得远了,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燕苏让冯陈他们在上山必经之路转角处守着,招手叫云儿:“让你跟来玩儿的吗?”十指发软,怎么都解不开腰上繁复的衣结。她听出他声音颇不耐烦,只得走过去问做什么。他张开双手,示意她更衣。云儿舔了舔唇角,一把将他推下温泉,挑眉道:“脱什么衣服,直接洗不就好了。”这就是她思考一路,想出的最干脆利落的办法。

燕苏扶着水中的大石,狼狈地站好,摸着脸上的水珠说:“你——”云儿凶巴巴说:“你什么你,当真拿我当你的丫鬟呢。”趁早别做梦了。他整个身子浸在温泉里,只露出个头来,哼道:“你若是我丫鬟,早死了一百遍了。”无论她如何刁蛮、任性、粗野、无礼,是她舍命救了他,他无法不动容。

云儿仰头说:“知道就好,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见他闭着眼睛不说话,跺脚又问了一遍,道:“喂,你堂堂一个太子,可不能说话不算话。”他慢悠悠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云儿愣住了,这才想起来从头到尾似乎没有一个人明确答应过让她走,脾气上来,不管不顾说:“就凭我救了你,你必须得让我走。”

他舒服地嘘了一口气,明显感到蒸发的力气重新流回体内,一边试着调气运息,一边懒洋洋地问:“你就这么想走?想去哪儿?天下这么大,除了人,哪儿不都是一样的?”云儿撇嘴道:“这个你就管不着了,我就是要走,我才不要一辈子当你的丫鬟,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他突然睁开眼睛,“好,你不愿当丫鬟便不当丫鬟。”云儿转头看着他的背影,疑惑地问:“你什么意思?”他吐气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你要留下来。”她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让她走?

他回首看她,眸光有些发热,“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因为嚣张,因为无畏,因为不肯给他好脸色,因为不顾一切救了他,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聪明…和任何人都不同,所以想要据为己有。

云儿完全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嘴里嚷嚷:“你现在不是见到了吗,有什么好稀奇的!求求你看在我拼了自个儿小命救你的份上,让我走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惹你了,听到太子殿下您的大名便退避三舍,绕道而行。我天天吃斋念佛、三跪九拜祝殿下您福寿安康,长命百岁。”这人怎么跟一狗皮膏药似的,粘上了就拿不掉了。

她这样说,燕苏更不可能让她走,淡淡道:“我是千岁,将来荣登大宝便是万岁,自然是福寿安康,长命百岁。”云儿忙说:“好好好,那云儿祝殿下您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与日月同光,并天地同寿。那太子殿下这回能放云儿走了吗?”切,活那么久,想成妖吗!燕苏隔着飘渺水气重重烟雾看着她,“云儿,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凡是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得不到。

云儿差点崩溃,她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有多远跑多远,潇洒自在地闯荡江湖去。自从她第一天到临安在“鸿雁来宾”酒楼碰到他这个天字第一号煞星以来,八辈子的霉都倒尽了,又杀又打,又追又跑,差点连小命都丢了,跟撞了鬼似的,一世英名毁了个干净彻底,叫她以后有何面目见江湖上的同仁道友?肯定是临安这个地方跟她八字不合,命中犯冲,才会流年不利,时运不济。她趁早赶紧换个地方,兴许就否极泰来了。

她把头一甩,拍手道:“话我可是说清楚了啊,以前就算我不对好了,可是这回救了你一命,总抵得过了吧?咱们就算两清了。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说完提了提背上的包袱,转身就要走。

他从水里慢爬起来,褪下湿衣服,不紧不慢说:“冯陈褚卫他们在下山的路上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你以为你能走的了?还是你认为自己打的过他们四个?”云儿脚步一顿,只得又转回来,猛然见了他□的身体,放声尖叫,“啊…你干什么…”

燕苏嘴角滑过一丝笑意,故意逗她:“叫什么叫,你又不是没看过。”她结结巴巴说:“我哪有看过,你不要血口喷人…”害她将来嫁不出去!他哼道:“偷剑那次,是谁把我衣服脱了个精光?”她瞠目结舌,饶是她舌灿莲花这回也答不上话来,完了,完了,害人终害己,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燕苏换上衣服,悄无声息走近她,右手从后轻轻勾住她纤腰,在她耳旁吹气说:“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云儿待察觉到耳后根痒痒的,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使劲儿掐他手臂,气急败坏道:“你这个□色鬼,无耻之徒,快放开我,快放开我。”他不但不放,反而更加放肆,唇凑近她颈侧,眼看就要亲了上去,突然皱眉说:“你身上有味道。”泥土灰尘混着血腥味,令他有些不能忍受。

燕苏擤了擤鼻子,放开了她,掀开宽袖一看,身上又添了一处瘀伤。上次咬的牙印记忆犹新呢,就冲这个,他也不能放过她。看起来一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悍起来比母老虎还厉害呢,看他将来怎么把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云儿手脚被制,全身被箍得紧紧的,眼看着他的头低下来,眼珠子直冒火,恨不得能烧死他,心脏“砰砰砰”地跳,紧张地直咽口水,身子僵成了石块,连呼吸都忘了,更不用说破口大骂了。她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可以感觉到颈上肌肤麻麻痒痒的,带着温热的气息,不由自主缩了缩肩。等他松开她,她心口蓦地一轻,像吊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本该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不知为何,全身力气像被抽走了似的,故作镇定说:“逗我玩儿很有意思是不是?”什么嘛,嫌她脏?他被人刺杀的样子才难看呢。

冯陈褚卫、蒋沈韩杨听到上面传来的尖叫声,立即赶过来,见到的就是自家主子非礼良家少女的场面,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选择当隐形人,鬼魅一般站在俩人身后,不言不语。

云儿回头见到冯陈等人,俏脸轰的一下红到耳后根,恼羞成怒,冲到燕苏跟前,握拳道:“早知道就让失失杀了你好了,省的为祸人间。”她用力捶了他一拳。昨晚真是瞎了眼才会冒死救他,自找罪受。她这一拳挟恨而至,力道颇大,燕苏重伤未愈,又没有躲避,遭此一击,连退了两步才止住去势,抚着胸口差点直不起身来。冯陈他们担心他的伤势,有点怒了,冲云儿发火:“放肆!殿下千金之体,万乘之尊,岂是你能打的?”

云儿瑟缩了一下,心想完了,随即侧过头去,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的样子。倒是燕苏摆了摆手,说:“她恼羞成怒,下不了台,不要理会。”女人嘛,都是这个德行,一副宽大为怀、不跟她计较的样子。

云儿瞪了他一眼,干脆坐在一块大石上不理他。

“哪儿去啊?还不快跟我下山。”他带头往前走,见她赖在地上,一点要走的迹象都没有,不由得问道, “还不快走,磨蹭什么。”她翻过身去不理他。她为什么要走,她还没洗澡呢,再说,山上风景挺好的——见他手提了起来作势要打她,吓得头赶紧往旁边一缩,支支吾吾说:“我,我,我累了,走不动——”

燕苏见她确实有点精神不济的样子,说:“好了,你乖点,多听话,少乱来,我自然事事都依你。你若累了,坐我步撵一起下山吧。下不为例。”云儿本来想回嘴“谁要听你的话”的,听见有人抬,双眼一亮,乖乖爬到步撵上,靠着他坐好。步撵十分宽敞,两个人挨作一处,倒也不觉拥挤。云儿心里美滋滋地想,这可是太子级别的享受,八抬大轿都比不上。燕苏看着身边这个规规矩矩、一本正经坐着的云儿,挑了挑眉不说话。

俩人刚下的山来,魏司空急匆匆迎上来,在他耳边轻声说:“殿下,八百里加急文书。”燕苏眸光一闪,沉声道:“呈上来。”

第 39 章

第二十一章蝴蝶恋花恨

早上还是朝霞满天,午后竟淅淅沥沥下起秋雨来。漫天银丝落在阶前一丈来高的芭蕉叶上,滴答滴答像是一首动听的乐曲。院子里数丛□沾了雨,越发显得鲜妍欲滴,楚楚可爱。大家都说这场秋雨来的及时痛快,一扫昨夜血腥沉闷之气,连心情也被雨水冲得干净清爽起来。

云儿觉得有点凉,披了件天青色外衫,一手撑着碎花油纸伞,一手提着个食盒穿过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她怕雨水溅到身上,走的很是小心,眼睛直直看着地上,一步一个脚印。见到一双黑色缎面长靴,慢慢抬起头来,对面的人一袭对襟绣边斜领藏青色长衫,腰上简单系了条腰带,鼻直口方,额角宽广,眼角往下有道一指来长银针般粗的疤痕,不但没有突兀狰狞之感,反而更添英气,手里擎着把雨伞,清澈的眼眸此刻正笑意盈盈看着她。

东方弃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笑问:“难道你不认得我?”那种眼神,看的他毛骨悚然,全身起鸡皮疙瘩。云儿侧头又看了半晌,说:“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也是桃花眼。”他听的差点跌倒,叹气说:“你站在雨里发呆,一直在想这个?”

云儿将食盒递给他拿,歪着头喃喃自语:“好神奇的一件事啊,原来你是桃花眼。”她有种白白拣到银子的感觉,又惊又喜还有些不敢相信。东方弃便问:“就算我是桃花眼好了,这有什么可神奇的?”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是凤眼圆眼还是桃花眼,也不怎么关心自己的长相。其实人往往看得见别人,却很难认得清自己。云儿抬头看他,歪着头说:“问题是,那个太子殿下也是桃花眼啊。”

东方弃愣了一下,挑眉问:“是吗?然后呢?”他倒没注意过燕苏是什么眼,只知道他长得极为俊美,气质邪魅,应该很受年轻女子的喜欢。云儿耸肩:“没有然后,就是你们都是桃花眼,鉴定完毕。”他没好气说:“云儿,你很无聊,我也鉴定完毕。”俩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噗嗤”一声笑出来。

云儿有点烦恼地说:“他不肯把卖身契还我,怎么办?要不,我们再来一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何?”东方弃懒洋洋说:“那我们干脆在这里住下得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能逃到哪里去?再来一次,不过是旧事重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徒然连累他人,除非太子殿下肯放他们走。他又笑说:“其实住这里挺不错的,不但衣食无忧,而且安全无虞,一般小毛贼不敢来。”他向来随遇而安,还有心情开玩笑。

“切,一般的什么小偷小盗是不敢来,可是容易招杀手刺客啊!我宁愿丢些钱财,消灾解难,也不愿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被迫当人丫鬟很有面子么,我还想着闯荡江湖,扬名立万呢。”她忿忿说。

俩人一路来到飞云阁门前,东方弃把食盒还给她,“你且放宽心住下来,别胡思乱想,机会总是会有的,急也急不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府里的侍卫都在收拾行李,整装待发,燕苏既然是太子殿下,总不能一直待在临安。

云儿点了点头,收起伞放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方进去了。她从食盒里端出一大碗加了药熬得浓稠稀烂的粳米粥,呈半透明淡绿色,闻起来香喷喷的,很是诱人;两碟子精致蔬菜,一碟子盐腌的莴笋,对半躺在床上看书的燕苏说:“赛华佗说你受了伤,只能吃清淡的蔬菜清粥。”清淡的这么讲究,也太奢侈了吧?看的她都饿了。

燕苏“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看她将粥盛在白色玉碗里,问:“你吃过饭了吗?”她低头说:“主子没吃,我这个当丫鬟哪能先吃。”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以示心中不满。他微微一笑,喝了几口粥,见她干站在一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说:“这么一大碗粥,我吃不了,你跟我一起吃,等会儿我有话问你。”她正想尝碗碟里切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咸莴笋呢,是厨房特为他制的,早就垂涎三尺,忙说:“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别又说我没规矩。”一屁股坐下,生恐他反悔。

云儿一边吃一边想,他以前还想饿死自己呢,今天怎么这么善良体贴——是怕饭菜里下毒,要她下试毒吗?窗外还在下雨,雨珠溅在地上,噼里啪啦叫得欢。因为没有多余的饭碗,她便找来茶碗代替,用茶水淘了淘,夹了块莴笋,咬得“嘎嘣嘎嘣”脆响,清香盈腮,味道爽口,很适合下粥吃,吃的十分带劲。

燕苏见她吃的恁般香甜,兴致勃勃问:“好吃吗?”他自己倒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有些食不下咽。她点头,“好吃啊,你吃过我们下人吃的饭没?难吃也就罢了,米饭里面居然还有石子儿,上次差点把我牙齿磕没了。”燕苏见她两腮塞的鼓鼓的,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由得失笑,说:“你的烤鱼叫花鸡可比这些好吃多了。”她甚是得意,点头说:“那当然,那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呢。”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往日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全然不见。

云儿吃完收拾碗筷出去,回来时见燕苏手里拿着一把剑。他运气往前一刺,剑身如龙蛇游走,左右摇摆,空中霎时劈开一道波浪,剑气汹涌而至,连灯光都为之一黯。她凑过去多看了两眼,这不是失失用来刺杀他们的那把软剑么,赞叹说:“这把剑跟水似的,连龙泉剑都奈何不了它。”

燕苏轻轻拭着剑尖,抬头看她,问:“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吗?”不等她回答,又说:“你听——”右手中指在剑尖上轻轻弹了一下,发出玉器相击的声音,其音清悦销魂,如余音绕梁,久久不绝。他叹了一声,“这便是天下软剑之首,蝶恋剑。”云儿愣了下,吃惊不小,“蝶恋剑,四大名剑之一?”名扬江湖已久的四大名剑便是“龙泉纯钧,惊鸿蝶恋”。

燕苏点头,“这是一把至阴至柔之剑,相传为先秦女剑师费蜓所铸。她在得知心上人的噩耗后,泣不成声,肝肠寸断,以自身的血泪铸就此剑。剑成后则引颈自刎,留下一缕香魂凝于剑身,此情此恨,绵绵无期。最终二人化身为蝶,绕剑翩跹起舞,恍若二人爱恋缠绵之景。”

云儿叹道:“原来这剑竟有这么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仔细看时,剑身上果然有两只金色的蝴蝶,翩然欲飞,一上一下,像是四目相望的恋人,含情脉脉。她伸出手去摸,心猛然一跳,手心发烫,翩飞的蝴蝶似乎在她指尖缠绕,抬眼看他,喃喃说:“这把剑,好生奇怪——”竟像是活的,烧的她心都痛了。

燕苏站起来,将剑弯成半月形,然后又弹开,徐徐说:“此剑用极为罕见的白精精炼而成,剑身细窄,锋刃薄利,阳光下视之如一道白练,耀眼逼人;屈伸如意,可弯可直,锋利无比,能作切玉雕玺之用。挥舞时劈风有声,音若冰瑟,动听之极。而且,你看——”说着示意,“可以当作腰带系在腰间,也可以卷成一团握在手心,是天下最好的的刺杀工具。”语声渐变,眸中闪出寒光,冷若冰霜,如一泓寒潭,深不见底,不带一丝温度。

云儿见他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身上静静发出一股煞气,不由得有些害怕,后退两步,懦懦说:“这剑再厉害,您不是没事吗,好像跟它有血海深仇似的…”虽说被人刺杀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有惊无险,刺客也死了,又得到了一把举世无双的名剑,按理说,应该高兴才是。再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燕苏抬头看她,突然一字一顿说:“这剑甚少在江湖上出现,可是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它。”云儿“咦”了一声,转头不解地看着他。他嫌恶地将蝶恋剑扔在地上,如一文不值的破铜烂铁,咬牙切齿道:“就是这把剑,害得我家破人亡。”眼神凛冽,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

云儿没有问为什么,弯腰拾起来,握在手里,顿时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浑身血液跟着沸腾,她回首茫然说:“这剑,我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又说:“你的龙泉剑,能借我用一用么?”将蝶恋剑和龙泉剑并排放在桌上,灯下两柄名剑一阴一阳,一刚一柔,一厚一薄,一青一白,却是那么的和谐唯美,仿佛不再是剑,而是一对挚爱的情侣,历经千年万年的厮杀和鲜血,静静等待彼此。

第 40 章

第二十一章蝴蝶恋花恨(下)

燕苏松开领口,露出胸前的肌肤,明亮的灯火照耀下,冰肌玉骨间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从左胸一直延伸到下腹,虽然一点都不难看,但是仍可以想象受伤时的凶险。他徐徐吐出胸中的戾气,“看见了吗?这么薄的伤口,只有蝶恋剑能做到。没想到八年后,再次重逢。”

云儿呆住了,怔怔问:“当时发生什么事了?也是有人刺杀你吗?”

他不答,整了整衣服,缓缓说:“我一直忘不了这把剑刺进胸膛时的情景。”剑尖划破衣服,冰凉刺骨,一开始并没有感到疼痛,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然后血如泉涌,头晕目眩…每一个细微的感觉,每一个动作,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全部都记得。当年他只有十三岁,和现在完全不一样,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为背不出四书五经而烦恼,逼着侍卫偷偷教他练剑,还有母后,总是带着慈爱的笑容责备他不听话…

云儿懦懦问:“那人是谁?”谁要杀他?

燕苏情绪波动很大,恨声道:“我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云儿说:“怎么会忘呢?”怎么会忘记刺杀自己的人的样子呢?这不是很奇怪么?燕苏瞟了她一眼,阴沉沉说:“也许太恨了,就会忘记吧。我忘了用剑刺进我胸膛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就像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一样,我也只是忘了而已。”

云儿第一次见他如此悲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来他在不可一世、权势显赫的外衣下,竟有如此多不为人知的凄惨过往,想了半天说:“你不要难过了,现在不是都好了么——这里有桂花云母糕,吃一片就好了。”

燕苏冷冷看了她一眼,当他是三岁小孩哄呢。云儿有些讪讪的收回手。他没什么感情说:“我一直在找这把剑,八年来从未放弃过。哪知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人呢?当年使这把剑的人呢?”眸中露出伤痛怨恨之色。早就练得意志如铁的他这么多年来首次情绪失控,昔日永世不忘的伤痛在她面前袒露无遗,讳莫如深的往事却对她娓娓道来,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今晚这是怎么了。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来的一国之君,万民之主,怎么能对人推心置腹,不加掩饰?怎么能有软弱、悲伤、痛苦这些负面的情绪?

云儿见他眸光黯淡,背影沉重,心里微微一痛,心想,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于是宽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长大了,也许,也许刺杀你的那个人早就死了。”不然蝶恋剑为什么会落在失失手上?他摇头,“不,我知道,她没有死,一定还活着。”云儿不知他为什么这么肯定,迟疑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那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仰头看向屋顶,许久没有回答,显然是不想说。

俩人许久没说话,房内一片沉寂。烛火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原来是灯芯爆开了。她拿起剪刀,咔嚓一下将灯花剪去,室内顿时暗了一些,推开窗户往外一瞧,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阶前的美人蕉化成一团黑影,只听见廊下嘀嗒嘀嗒的雨声,左一下右一下,像细细吟唱的箫声。她回头说:“雨小了,你若没什么事,我便回去睡觉了。”

“今天接到宫中送来的书信,父皇病危,我必须尽快赶回去。”他很突兀的开口。

云儿不明白他为什么告诉她这些,回头问:“然后呢?”他看着她,淡淡说:“你和我一起回京,明天就动身。”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命令的语气。燕苏看着她左眼下蓝色的泪痣,望着她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双眸,不禁疑惑,明明以前没有见过她,为什么会有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的感觉呢,熟悉的像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朝夕相伴。

云儿吃惊过后,断然拒绝,“我不去。”他冷下脸来,大为不悦,“这可由不得你做主。”云儿很不满,冲他吼道:“你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要好好对我,可是为什么总是威逼胁迫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为什么要跟你去京城?我一点都不想去。”这人太过霸道无理,完全无视他人意愿。

若在平时,龙泉剑早就架上她脖子,不由得她不点头答应,可是这次燕苏颇有耐心,问:“你为什么不想去?”称得上是好言好语,好声好气。云儿一点都没有受宠若惊之感,反而跺脚道:“不想去就是不想去,难道还有为什么吗?”燕苏冷笑一声,“我知道了,是因为东方弃么?”云儿心生警觉,盯着他问:“你什么意思?”东方刚刚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他不会是想恩将仇报吧?

燕苏不答,挥手道:“我明白了。你下去吧,好好想想,明天早上再来回话。”他自有办法让她乖乖跟着去。

云儿盯着他看了半晌,猜不出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最后说:“我不想去京城。我听说再过几个月,十年一度的武林论剑就要召开了,我想去潮音坞碧玉湖闻人山庄看热闹。”武林论剑十年举办一次,目的是为了臧否天下剑手剑法之优劣长短,并通过比试的方式层层筛选,由众人公推出当代最出色的三名剑手。这是天下所有剑客扬名立万最有效的途径,十年练剑无人问,为的便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百年前闻人客在武林论剑大会上脱颖而出,以一把纯钧剑傲视群雄,横扫天下,无人能敌,遂被江湖中人尊奉为“天下第一剑”,自此生平未逢敌手,数十年屹立不倒。后来他云游天下数年,来到潮音坞碧玉湖,见这里湖泊交织,群岛错综,山水明丽,人杰地灵,就地结庐而居,依山傍水创建了闻人山庄,流传至今,被大家尊称为“天下第一庄”,与龙侯史魏江湖四大家族并肩称雄。这次的武林论剑便选在闻人山庄举行。

燕苏看了她一眼,“武林试剑要到明年才举行。”她耸肩道:“我早点去不行吗?顺道还可以去看看吴不通。”燕苏微微皱眉,提醒她说:“吴不通住在九华山。”两个地方隔了千儿八百里,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怎么顺道吗?他想了想又说:“你若真想见他,回京的路上我们可以从九华山下绕过。”这才是顺道,他难得退让。

云儿索性不理他,反正是打死她也不跟他走,见他将蝶恋剑就那么随随便便往地上一扔,有点心疼,他再怎么厌恶不喜,那也是四大名剑之一啊,多少人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抢都抢不到呢。她想到东方弃最喜喝酒论剑,便说:“这蝶恋剑能借我用一用么?”见他目光阴沉盯着自己,样子有些可怕,忙说:“你别误会,我不干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把玩一两天就给你送回来,说话算话,你想,龙泉剑我不是也没要吗…”

燕苏越听脸色越差,嘴角青筋隐约可见。她忙跳开几步,离得远远的,双手握拳举过头顶说:“行行行,这话就当我没说过,我回去了。”一溜烟出了门,悻悻骂:“真小气,跟一块破布似的扔在地上,弃如敝履,连借一两天都不肯,又不是不还了。”

燕苏听她脚步声渐渐远去,心头若有所失,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叫来冯陈,吩咐道:“你去请东方弃过来一趟,就说有要事商量。”不到片刻,东方弃推门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雨珠。他站起来相迎,行江湖之礼,拱手说:“东方少侠,请。”东方弃连声说不敢,“不知殿下深夜召见,有何见教。”他笑说:“你我今晚以江湖中人相称,东方少侠不必客气。”

东方弃本不是拘礼的人,见他如此,也就坦然受之,安安稳稳坐下。燕苏先拿出淬过毒的匕首递给他看,说:“这毒名叫透骨寒,毒性极其厉害,中毒者透骨侵脑,癫狂而死。所幸是淬在匕首上,毒性减弱,又蒙少侠不计前嫌,出手相救,这才有惊无险,转危为安。‘透骨寒’是独门毒药,江湖上很难见到,只有‘夜卫’里有。”

东方弃愣了下,重复道:“夜卫?”近十年来新崛起的一个很神秘的刺客组织,神龙见首不见尾,擅长潜踪匿迹之术,专门修习刺杀之法,但是不怎么为江湖中人所知。他之所以知道“夜卫”,还是因为孙一鸣之死。

燕苏又拿出蝶恋剑。这回东方弃一句话都没说,接在手里轻轻抚摸,其质轻如云,白似霜,脆如玉,眼睛盯着剑身的一对蝴蝶,惊呼道:“难不成这是蝶恋剑?”眸中露出惊讶惊喜惊奇之色,有些激动。

蝶恋,蝶恋,蝴蝶恋花,长恨无涯。蝶恋剑的传说是铸剑史上最可歌可泣、缠绵动人的爱情故事。

燕苏点头,“不错,这就是四大名剑之一的蝶恋剑,杀人不见血。逍遥散,透骨寒,蝶恋剑,均不是寻常之物。失失不过是一介卑微女奴,按理说身上不该有这些东西。”东方弃明白他的意思,由此看来,这次的刺杀不止是一场单纯的复仇,背后应该还有主谋之人。

燕苏站起来,负手说:“东方弃,客气话我就不说了。朝廷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必须尽快赶回去。可是我现在重伤未愈,难以自保,回去路上恐怕凶多吉少,我想请你护送我一路回京。你连龙泉剑都看不上眼,我也没有什么能赏赐的,唯有厚颜相求。但是我答应你,将来你若有求于我,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拒绝。”

东方弃听他说得如此客气,忙跟着站起,拱手答:“殿下客气了,赠剑之恩尚未报答,东方弃不是不识时务的人,一定尽心尽力护送太子殿下平安抵京。”未来一国之君都开口求他了,他怎能拒绝,又怎敢拒绝?

燕苏见他一口应承下来,心情转佳,将素日敌视之心淡忘了许多,知道他喜欢喝酒,朝门外喊道:“冯陈,拿酒来。”

绝顶女儿红,拆了坛口,满室都是酒香,浓稠得跟蜂蜜一般,便是神仙都坐不稳。俩人就着一大盘熟牛肉、一碟子花生米杯来盏往,喝到后来干脆弃杯不用,改用大碗,当夜喝了个尽兴,时过三更这才踉踉跄跄回房休息。

第 41 章

第二十二章胡搅蛮缠

次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东方弃便来找云儿,告诉她自己答应燕苏一路护送他回京一事。云儿一听气炸了,“他要杀你知不知道,你还给他当保镖?以德报怨,哼——,感人的很啊。”语气中满是讽刺。他苦笑说:“不答应行吗?人家是太子殿下,权势滔天,一言不合,要杀咱们易如反掌。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不如答应他,就当是游山玩水好了,这事办完后咱们再光明正大地离开,以后也不用东躲西藏、连累其他人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云儿一想也是,东方若是不答应,凭燕苏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脾性,不知道又会生出多少事来,没完没了,俩人还要不要活了。她闷闷问:“你走了,那我怎么办?”他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不如你跟赛华佗回去,留在临安,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首先不用担心她体内的寒气,赛华佗自有办法医治;其次,越往北走天气越冷,于她的身体不利,还是留下来的好;还有一点,他怕路上有危险,顾不上她。

她皱眉道:“赛华佗那儿住了采荷,我与她势不两立,才不去呢。再说了,我不想一个人留在临安,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东方弃有些头疼,“你听我说,你当真以为我是去游山玩水呢,路途辛苦不说,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跟去只有碍手碍脚的份儿。你先在赛华佗那儿住着,等我从京城回来,再带你离开——喂喂喂,你去哪儿?”

他话还没说完,云儿一跺脚,转身走了。她来到飞云阁,不顾冯陈的阻拦,径自推开燕苏房门,“喂,你不是说要我跟你一块回京么?我改变主意了,愿意去了——啊,你干什么…”房里空荡荡的,屏风后面传来哗哗哗的水声,热气缭绕,上面搭了几件衣服。燕苏正在沐浴,听见外面由远而近熟悉的脚步声,站起来穿衣服,露出□的上身。她吓一跳,尖叫一声,忙用手背挡住眼睛,转身背对着他。

燕苏挑了挑眉说:“你来干什么?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这就是他为什么坚持要东方弃护送他的原因,当然东方弃身负绝顶武功,也是其中之一。他随便披了件衣服出来,头也不抬说:“既然愿意,还傻站在那儿干嘛?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不知为何,心情略有些不快,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还是会介意呢?到底介意的是什么?这与他向来秉持的“只要结果不问过程”的一贯做法背道而驰。

这么快?她“哦”一声,赶紧溜回去收拾东西。

东方弃知道后,事情早已定下来了。

云儿拉着他叽叽喳喳说:“我要像以前一样女扮男装,又方便又好看。不过我没有男装,你的能借我穿一穿么?”他没好气说:“我的衣服你穿的了吗?府里赵总管有个儿子,身量跟你差不多高,你去问他要一套,别忘了给人家银子。”

她乐滋滋要了来,穿在身上一看,垮下脸来,“这不是看门的小厮穿的吗?”东方弃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难不成你还想扮成公子哥儿?赵总管的儿子恰好派在后院看门呢,你穿起来比他俊俏多了。”云儿唉声叹气,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先这样了,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看了半天,看顺眼了,觉得扮成小厮似乎也不错呢。

俩人简单收拾一番,挎着个包袱来到大门口集合,车马已经准备好了。冯陈牵过一匹浑身漆黑的高大骏马,说:“东方少侠,这是你的。”一看就知道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云儿摸着它的脖子称羡不已,伸长脖子到处找,满脸期待问:“我的呢?”冯陈没什么表情说:“公子没有吩咐。”云儿见人人都有坐骑,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独她没有,十分不满,气冲冲说:“难道你们想让我一路走到京城去吗?”差别待遇,这也太过分了!

燕苏走出来,老远就听见她的话,哼道:“如果你愿意,我也没意见。”见她穿的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眉头一皱,嘲讽道:“就你这乞丐样儿,还想骑马?”抬脚上了路中间停着的一辆马车。她气得瞪眼看着他的背影做鬼脸,心想一个大男人,嘴巴怎么这么恶毒,忍下这口气,可怜兮兮说:“公子,您就不能多备一匹马吗?反正府里有的是马…”她不想坐车,骑马多威风啊!燕苏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你就一路走到京城去吧。”啰嗦,净给他找麻烦。她只有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客客气气称呼他为公子,他心里有几分不高兴。

云儿见他脸色不大好,只得噤声,乖乖爬上马车,自动坐在车夫旁边,谁叫她是人家的小厮呢,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燕苏也不管她,由得她坐外面吹西北风,盘膝坐下运功疗伤。

太阳刚刚升起,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正是出行的好日子。大队人马离开“落花别院”,转上官道,只听得车轮碾地以及错落有致的马蹄声,周围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秩序井然,恭肃严整。冯陈褚卫、蒋沈韩杨四人在前面开路,东方弃紧随其后,魏司空领着十八骑玄衣铁卫在后护航,一路声势浩荡。这些铁卫都是以一挡百的武功高手,背负弩箭,进可攻退可守。

一开始云儿还觉得很新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兴致挺高的。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觉得没意思了,再美的风景看多了也会腻味,何况一路上不过是些寻常山水草木罢了,并无特别之处。她屁股挪来挪去,开始坐不住了,问车夫:“我们这到哪儿了?”那车夫大概三十几岁,头上戴着一顶羊皮毡帽,有些旧了,皮肤黝黑,腰间挂着一根长鞭,驾车技术娴熟,眼睛盯着前面的路,跟没听到她的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