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注重衣着体面的弟弟居然是光着上身跑来的,仔细看的话,裤子的拉炼竟然还…难怪路边行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弟弟。

就是这样也要跑!

顾苏咬咬牙,硬是撑起原本无力的腿准备继续逃,然而突来的刹车声伴随着弟弟的闷哼自身后传来,忍不住转身——看到被撞倒的苏白,顾苏原本还想逃的心立刻没了。

“你这人怎么开车的啊!”二话不说,顾苏抡着拳头找上车主。

“我还没说那个人怎么忽然跑到车道上呢!大冬天居然光着身子跑…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啧!是疯子就别到处跑啊!”

车主气愤的话还没说两句,忽然看清质问自己的男人凶恶的长相,立马胆寒,底气不足地说完最后一句,开车溜了。

顾苏兀自挥舞的拳头就此僵在空中,感到裤管上的拉扯力量,顺着那股力量,顾苏看到了惨兮兮坐在地上抓着自己裤管的苏白。

记忆里那个幼小的孩子又出现了——

叹口气,顾苏弯下身,示意苏白爬到自己背上。

冰凉的身子攀到背上的时候,顾苏冷不防僵了僵。怔了怔,顾苏决定带他找地方包扎,谁知才走一步两人竟一起倒了,还是弟弟做了自己的垫背才没有摔得太狼狈。

不过这样一来,苏白更加狼狈了。

“我真的老了,背不动你了。”路边的小酒馆里,顾苏感叹。

几天来第一次主动和弟弟说话,没有想象中的难开口。

“是我太大了。”苏白匆忙地回答。

看着酒馆里的人对弟弟纷纷侧目,顾苏急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弟弟头上。

半晌看到苏白没动作,顾苏急忙催促,“喂!快穿上!你不怕丢人我可怕你感冒!你感冒可又要我伺候!”

苏白还是没动。

看着自己罩在弟弟头上的外套脏污的袖口,顾苏脸红了红,“啊…我的衣服好脏…你别穿了,我去前面给你买件新的。”

说着,顾苏拉了拉自己的上衣,谁知却没拉动,正要再拉,却听苏白的声音从衣服下面传来,“我病了…你还肯伺候我?”

顾苏这才听出他的声音有点粗嘎,怔了怔,顾苏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有点红了。

“傻瓜,你就算杀人放火、神经病,也是我弟。”

“哥…我也…我也一样的…”

苏白怯怯的声音从肮脏的外套下传来,顾苏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对前几天事情的解释么?

“有这样的大哥很丢脸吧?对不起,我就是这样,而且这辈子看来也不会有长进了,脑筋差,只有国中学历,坐过牢,只能到私人车厂打小工,工资太少,连多余的课外书也不能买给你…你高中家长会还因此给你闹过大笑话…

“小白,你一直瞧不起这样的哥哥吧?所以从来不肯让你的女友到咱们家来,也不肯让我看她们,怕我给你丢脸是么?”

“不是的!不是的…”

两人那天的对话忽然浮上心头,小白当时慌张解释的样子变得清晰,顾苏怔了怔,拍了拍外套下面苏白的头,“嗯,兄弟啊…没办法啊。”

苏白拉下外套,露出红红的鼻子和眼眶,看着顾苏,笑了。

和解是这样容易的事情,不过也是因为自己心里终究无法恨小白吧?

因为是兄弟啊。

反而是自己误会了小白,想也是,要是真的嫌弃,小白大可以离开,他早大到可以离开了。

有能力离开却不走…

“小白,以后你结婚要提前和哥说,哥要作一下心理准备。”其实说到底,离不开弟弟的人是自己。

“我不结婚的。”

“傻瓜!胖子他们都说你有恋兄情节,你真想让他们笑话啊?”拍拍苏白的肩膀,顾苏笑了。

“我就有,怎么了?让他们笑去!”苏白说得却认真。

“唉,你呀…”顾苏看看身旁的弟弟,忽然发现自己的外套穿在弟弟身上居然略微嫌小了。“难怪我背不动你了,你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的啊…”

“我十八岁那年啊!”苏白噗哧一笑,“你喝醉都是我抱你回去的,你不知道吧?”

顾苏于是越发丧气。

小时候让自己背来抱去的人自己背不动不说,居然还能背动自己了…

“没必要丧气啊,你小时候抱我,你年纪大了我抱你也是应该的。”苏白却像安慰般,真的作势要抱他,顾苏匆忙跳开。

“去去去!马路上搂搂抱抱,不嫌丢人啊!”

“怕什么怕?你是我哥。”

“大街上人家又看不出来,你长得比我好看那么多…”

“你不是说你长得像老爸么?我长得像妈妈所以比你好看。”

“瞎说!妈走的时候你才多大?老爸你根本没见过…”本能地反驳,可是话一出口,顾苏却不吭声了。

苏白微微一笑,然后搂住哥哥的肩膀。

是啊,我是没见过爸爸,也没见过妈妈,不过那对我来说也无所谓的,你不知道么?哥哥…

喝多了又哭又笑的顾苏,最后还是让苏白背走的。

“小白,如果…如果奎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你…还是结婚吧。”

原本以为哥哥睡着了,谁知半路上哥哥却忽然出声。

他说的话让苏白愣了愣。

托着哥哥的手往上兜了兜,苏白沉默不语。

“呀!年轻人,背不动了吧?让我下来。”

“瞎说!怎么背不动?你又轻了吧?该不会是最近减肥呢?”

“死小白!”后背被哥哥狠狠掐了一把,苏白撇撇嘴,却没笑出来。

“我是说真的,如果真的有了孩子…”似乎是自言自语,没有等弟弟回答,顾苏只顾说下去:“小白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妈妈会让我轻轻摸她的肚子,里面有时候会有微微的踢动,那时候我就想…里面这个小家伙,是我弟弟了。”

苏白看不到的后方。盯着弟弟不知何时变得宽阔的肩膀,顾苏淡淡笑了,眼角细细的笑纹。

“第一次看到小白的时候…小白那么小,我觉得不可思议,你的名字是我取的,这个名字害你以后被嘲笑…真是对不起。

“可是那时候啊,穿着白色衣服的小白对我笑着,就好像天使一样,白白软软地,妈妈问我觉得弟弟叫什么名字好,我唯一想到的就是‘白’…

“小白小时候力气就很大,抓住我就坚决不放手,好长时间我都不敢碰你,一碰,就脱不开了…”

跟妈妈姓的弟弟,全名是苏白,跟死去爸爸姓的顾苏却是姓顾,很多次想到两个人名字上暗藏的意味:照顾弟弟一辈子…

顾苏想,或许很多事情很早就注定好了。

“当时没想那么多,你知道的…我的脑袋也想不了很多事…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一眨眼…也就过来了,小白第一次交女朋友的时候我才想到:小白也是要结婚、要离开我的人…所以我就开始想着为你准备些东西。

“其实我也明白,小白你赚钱比我多得多,不会看上哥哥的钱,可是做哥哥的总要为兄弟做点什么…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小白就要做爸爸了…”顾苏笑了,笑得很满足。

“明年我也就做伯伯了,真丢脸的伯伯…居然和弟弟的女朋友…不过我没恶意的,当时只是觉得奎小姐好可怜…

“你放心,我和奎小姐没什么的,人家那样的女孩子,本来也不会看上我。如今,知道那个人是你我就放心了。”红着脸,顾苏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其实还有点开心的。奎小姐那么漂亮,小白也是,生下的孩子一定又聪明又好看…”

被哥哥的话引到有点朦胧泛着淡淡昏黄色泽的童年,苏白嘴角不由得扯起淡淡的微笑,只是赫然听到哥哥口里的孩子…

“那绝对不是我的孩子!我和她…”本想反驳,却忽然发觉自己反驳的话对哥哥讲,是多么地不合时宜,苏白于是怔怔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男人应该承担自己的责任,奎小姐是个好女人…真的很好,也许你们有什么误会,改天慢慢说,好么?”顾苏不明所以地傻笑了一下。

弟弟女朋友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弟弟的?

顾苏是个老实人。

“我陪她去的医院,医生说她身体状况不好,一个女人,怀着喜欢的人的孩子居然想要嫁给别的男人…你不要把她逼得太紧。今天你把她丢家里了?改天你去看看她,两个人好好谈谈,怎么样?”

苏白身子一颤,心中只是苦涩。

自己和哥哥的地方,终究还是被一个女人攻陷了。最可悲的——对方是以自己为理由进来的。

哥哥的胸膛紧紧贴着自己的后背,可以感到哥哥胸口心脏鼓动的声音。温柔的温度…苏白渐渐恢复了冷静,慢慢地,看向前方的视线渐渐冷然。

苏白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也好,不过今天不回去…好么?”

自己需要整理一下心情,这种事情…有点超过计划之外…

再度往上兜了兜哥哥,苏白眼中慢慢清明。

顾苏却以为弟弟想开了,傻傻笑着想要下去,“那我…”

“没有体力的老男人,让我多背一会儿。”苏白却不让哥哥下去。

“死小白!我才不老!”

“是你刚才说自己老的!”

“我那是客套!不行啊!”

兄弟之间的斗嘴,外人听起来没营养又无聊,不过苏白却开心。

他喜欢和这个人斗嘴。

他想和这个人斗嘴斗一辈子,也想背这个人一辈子,不是别人,不是女人,只是他而已。

兄弟俩今天住在附近的饭店,比家里的床宽了好几倍的床,让两个人无法像在家里那样紧密相偎,苏白下意识地凑到哥哥身前。

顾苏有点累,一沾枕头就睡了,只是睡梦中还是紧紧皱着眉头。

哥哥在为自己操心。

苏白淡淡笑着,伸手轻轻为哥哥抚平眉头。

喜欢看哥哥为自己担心的样子…轻轻凑上唇,几不可察的吻。

苏白把哥哥环进怀里,黑暗中目光灼然。

明天…明天一定…

苏白做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梦,梦里的自己小声地对哥哥发下了永远在一起的誓言。

誓言是由自己说出的,就绝对不会坏在自己手里。

单单一个女人,绝对不可能成为自己和哥哥的障碍!

至于孩子…苏白这辈子没想过,想到哥哥可能会疼爱那孩子一如疼爱幼时的自己,苏白的心就酸痛如虫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