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放三天发臭,客住三天讨嫌。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呢…

大黄为什么不在家里死去呢?怕自己看到伤心么?

畜生都知道如此,他怎么可以比不过畜生呢?

要死,也不能死在家里。

要死,也不能死在小白面前。

顾苏离开了。

他选择了最差劲的告别方式,就像母亲当年给自己打了一通电话,说再也不回来一样,顾苏也给弟弟打了一个电话,用公用电话打的。

“那个…小白,我今天不能回去做饭了,我早上买的那条鱼你找别人做一下吧。

“啊——我明天也不会回去,永远不回去了。”

顾苏看着从何家横冲直撞出来的悍马,微微笑了。

都和弟弟说不要来接了啊!自己只是出门买酱油而已,怎么可能需要跑很远?小白本来那么聪明的,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呢?

“哥,你说什么啊?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弟弟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啧!车子开那么快还能说话这样稳,小白不会出问题吧?看来自己还是早点挂电话好了,反正身上的钱也快不够了。

毕竟本来只是打算出门买酱油而已,所以身上的钱甚至不够和弟弟多说几句话。

电话亭外,下雨了。

“你接不到的,那个…我的钱不够了,电话就到这里了,小白,再见。”顾苏的声音也很平稳,刚才投进去的硬币刚好够他说完最后一句再见。

很好,他也不想不说再见就走,虽然这句话也是假的。

说什么再见呢?明明不会再见了。

弟弟的车子从自己躲雨的电话亭旁边狂飙而去,地上的雨水被车轮带起,溅湿了顾苏的裤子。

好冷——

打了一个寒战,顾苏这才发现自己穿得太少。也是,只是出来买酱油而已,谁会大张旗鼓地穿戴整齐出门?

呀!小白,这样不好啊,下雨天开这样冲很失礼的。幸好是自己,要是溅到别人,多半会跳出来索赔吧?

身上最后一枚硬币刚好够他搭上最近一站的公交车。浑身湿淋淋的顾苏一上车,周围的人纷纷躲避,毕竟没人愿意挨着一个被大雨淋透的男人。

顾苏不介意地笑笑,慢慢走到最后,盯着车子的反方向,笑容慢慢僵硬。

再也见不到了啊。

母亲当年是怎样做到那样洒脱的离开呢?离别明明是那样难受的事情。

热热的液体慢慢淌下来,从被雨水淋的冰凉脸颊上落下,那液体分外灼热。

只有顾苏知道那是什么,旁人看来只是雨水吧?

苏白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过来的时候,哥哥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彷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只剩下哥哥早上买的白带鱼。

很廉价的鱼,却是苏白最喜欢吃的,哥哥出去买酱油做他最喜欢的浇汁。

说什么最喜欢呢?没有最喜欢的就不用去做最喜欢的,哥哥也就没有出去的理由了。

没有最喜欢的,现在也就不会那样难过了。

“喂!你到底要怎么办?你不去么?野蛮人这次真的快不行了啊!”苏白还没有表示,反倒是温良从门外溜进来,抓住苏白的领口大声吼了出来。

“虽然有违男人之间的约定…不过人命关天我也顾不得了。你知道你哥哥的病么?你知道他随时会死么?你再不去找,说不定他就真的——”

“我打算和奎茵结婚了。”苏白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啊?什么?喂!都什么时候了?你在说什么——”

温良的脾气真冲!某种程度上,他和哥哥还比较像一些吧?不过哥哥那个人对别人粗鲁,对自己一向是温柔的。

“她的孩子现在六个月了,马上就要出生了…”像是想到什么,苏白忽然说了一句和话题无关的话。

“…”

“我想要那个孩子。”苏白静静地说着。

“…算我看错你了!野蛮人死了也好!不用再看到你这样没良心的弟弟是他的幸运!你去死吧!”不可思议的瞪着苏白许久,末了,狠狠地啐了一口,温良冲出了苏白的房间。

看着来去一阵风的男人,苏白再度感慨温良和何家果然没关系。

然后,苏白想:自己果然是何家的人,自私、冷漠、无视人情,只从自己的利益角度考虑…真是彻头彻尾的何家人。

大哥那样的好人,怎么可能有自己这样性格扭曲的兄弟?

苏白走到何老太太面前说明自己准备结婚的念头时,何老太太放心地笑了,何家的另一位少爷何坤则是铁青了脸。

何老太太说过,苏白结婚那天,就是正式把继承权交给他的那天。

一屋人百样心事,即使这样,婚礼还是如火如荼地准备着。

半个月后,奎茵披上了嫁衣。

美丽的五月新娘,美丽的婚纱,前途似锦的新郎,这个婚礼看起来就像任何一场完美的婚礼。

新娘是如此地美丽,足够让每个男人嫉妒的新郎竟表情淡然,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何老太太却对这样的孙子满意:不以外物喜悲,才是能做大事业的男人。

“你要把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趴在奎茵的肚子上,静静听了听,苏白忽然对她说话。

好久没有见过对方和自己亲近的奎茵有点受宠若惊,正要坐起却被男人温柔的手劲阻止了。

“好好保重。”只是微微一笑,苏白离开了。

奎茵呆住了。

新婚夜的洞房,没有新郎。

记忆在时间里腐烂。

“少爷,冰箱里那块肉…臭了。”负责打扫的女仆看看苏白,小心翼翼地说。

少爷是出了名的洁癖,屋里的冰箱居然有了快要腐烂的东西,自己才来第一天…天!不会被开除吧?

“嗯,那个啊…扔了吧。”推推眼镜,像是想了很久,苏白忽然说。

于是女仆像拎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捏着鼻子挑着那块黑漆漆的东西出去了,虽然套了塑料袋,可那股腐烂的味道毕竟溢了出来。不过,在快速返回的女仆巧手打扫下,屋子里很快恢复了清新的味道。

到今天为止,哥哥留在这里最后一点东西,没有了。

打开重新摆满新鲜食物的冰箱,苏白愣了愣,淡淡笑了。

有的时候人很奇怪,需要某些事物提醒自己某样东西的存在。但那些东西,往往是可以轻易毁掉的东西。

过几天,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将会出生。哥哥不是没有“家族”么?那么好吧,由他给哥哥创造一个“家族”吧。

第十七章

记忆或许会在时间里腐烂,爱情却只会在时间里执着。

作为一名修理工,顾苏的业余读物居然是《金融时报》,这件事确实有点奇怪,实际上他也看不懂那些东西,只是偶尔能找到和“何”字沾点边的消息,他就精神抖擞。

日子久了,同事们也就见怪不怪,有时候还打趣他几句:“你是不是买了何氏的股票?老实说,你日子过得这么紧巴巴,是不是押了很多在他们的股票上?”

“我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押在何家了。”顾苏是这么回答的。

我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压在何家了——当然,这句话顾苏是只敢在心里说,高高在上的何氏总裁和他是兄弟,说出去没人信的。

有名的整形科医师苏白已经渐渐被人遗忘,取而代之的是头衔更加吸引人的何氏新任主事,一开始还有点生疏,不过后来弟弟做得很好,聪明人干什么都会很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小白过得还真…

私生活都曝露在别人眼前,小白一定很讨厌这样吧?

看着报纸,顾苏有时会想,可是万一报纸不写,他就不能知道小白的近况,所以顾苏心里恨不得狗仔队能够再多挖一点小白的消息,恨不得他们把小白每天每餐吃什么都写在报纸上。

小白和奎茵结婚了。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在九月出生,然后于次年八月死去。

葬礼上小白的脸很模糊,看不清表情,奎茵却是几乎软倒的悲痛样子。

也是,孩子死掉了…想到那个孩子死去的可能原因,顾苏心里有了隐忧。

这个忧患在小白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却又死去之后,变成了现实——遗传,果然是可怕的东西。

小白一定很伤心,如果可以,他真想用自己的命换小白的儿子,那是他的侄子耶!曾经梦想带他们去打球的,可如今却一面没见就…

那些小小的生命就那样逝去了,顾苏这条不值钱的老命却意外地牢靠。他就医的医院虽小,可是医生很不错,愿意对他这个穷光蛋优惠,只要他肯给他们试验新疗法。

顾苏没多想就同意了,自己的命反正不值钱,试验失败就算了,成功的话或许可以对小白他们有帮助…

小白多了一个女儿,这次,这个孩子活下来了。

女孩好,贴心又漂亮。

那个孩子五岁生日那天,再也忍不住,顾苏偷偷看望了那个孩子。其实不是第一次偷看,是第一次能够接近到何家的小公主而已,弟弟对这个孩子很疼爱,一般情况下看不到的。

漂亮的房子,漂亮的妻子,漂亮的孩子…一切都是顾苏想象中“家”的模样,可是弟弟呢?

送给女孩洋娃娃之后,顾苏不是没有再去看过。和弟弟小时候微微相似的女孩,顾苏舍不得不去看,而女孩脸上流露的寂寞,也和小白小时候八成相似…

那个叫小夭的女孩警觉地盯着他,就在顾苏浑身发毛的时候,女孩忽然开口。

“我见过你!你是经常在附近偷窥的怪人!”

一见面,女孩就如此说。不愧是小白的丫头,这么小记性就这么好,以后一定也是聪明鬼!

偶尔耐不住的时候会进行的行为,原本以为没人知道,可…让小白和奎茵知道就不好了,顾苏心虚着,小心地看向周围。

“放心,他们不知道。”像是一眼看出顾苏的担心,女孩回答。

顾苏只好狼狈地点点头。

“你是大伯么?”小小的女孩问了顾苏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

绝对是小白的丫头!怎么这么聪明!

“啊?你怎么知道?”顾苏呆呆地,在一个六岁女孩面前。

“不告诉你。”女孩做了个鬼脸,径自看向手里的小玩意。

嗯,不愧是奎茵的丫头!说话这么不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