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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福江神色紧张,双手绞在一起。

她是真的关心渊见罢?不单纯是主与仆的情谊那么简单。

“他暂时没事。”我轻声安抚她。“王爷只是一路舟车劳顿,身心俱疲,导致体力透支的休克罢了。吃些补益汤药,配合药膳,好好将养,休息多几日,应可以恢复。”

可是,谁能保证下一次,他还能幸运地醒来?

我低头,开出孩儿参四钱、麦冬四钱、五味子钱半的药方,另配合养心宁神、温通开窍的石菖蒲钱半、苏合香共冰片各三厘,栀子、犀角、麝香等交代给福江。“速去准备,这里有我。”

福江接过药方,忽然泪盈于睫,向我深深一福。

“多谢夫人再救之恩,福江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先不忙谢我,救人要紧。”我微笑,心,却并没有放下来。渊见不久前才中毒,这样反复作践身体之于他,伤害是长远而不可估量的。太危险。

每次都事后救治药补食补,并非长久之计,顶好是寻觅良方,彻底解决问题。

我闭一闭眼,此时又不免希望是在现代,科学昌明,医学技术发达,家中有钱,换一副心肺,也不是毫无希望。好过似他,这样拖着,日日被死亡阴影所笼罩。

轻轻执起他修长的手,握在掌心,感受他偏低温凉的体息,以确定他还活着。

我,始终害怕死亡,对之充满恐惧。

少时看书,曾读到过一项调查,任何人的死亡,都会对他周围至少十人造成永难磨灭的直接影响。

七岁时父亲去世,给我留下不可挽回的烙印。生命中,首次知道,所爱的人,不会永远陪伴我左右。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深刻地爱上某人,即使爱,也是淡淡的。这样,到别离时,失去时,才不会那么痛。人要这样善待自己。

可是,我知道,我已无法看着渊见逐日逐寸死去。

你要坚持下来,渊见。你未到而立之年,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等你去经历。结婚生子,遍览华夏,笑看风飏,坐看云起。我在心中默默说。

伏在他枕边,我无声而笑,已放不开他的手了呵。

就当一次守护天使罢。一生一次,只这一次。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在我留在王府,陪伴在他左右期间,除了调理将养他衰败不堪的身体,也一并拯救他黑暗至极的灵魂罢。

希望,待到他共我别离之日时,他已经懂得,为自己活下去,为自己幸福快乐,为自己精打细算。希望他,不妨自私些啊。

外头传来轻微敲门声,我起身,把渊见的手放回锦被中,然后走出内堂,绕过山水绣屏,拉开雕花木门,走出房间,顺手带上门。

回身,我面对榆林镇守使薛宁薛大人。

“夫人。”鬼一、魉忠一左一右守在门旁,仍沿用旅途中对我的称谓。

“鬼一,麻烦你进去照看王爷。他若醒了,务必通知我。”小声拜托鬼一。他对渊见,是很重要的人罢。“若可以,渡些温和内力给王爷。”

渊见脉象里,有虚浮轻浅内息,显然曾经练过气功。似囿于身体限制,只练了些皮毛。或许,这也是他一直能撑到今时今日的原因之一。

“是。”鬼一即刻领命进房去了。

我这才看向薛宁。

“大人。”微微一福。“多谢大人出借行馆,招待妾身一行。”

眼下,我们正是在榆林关戊边将军府行馆之内。薛大人是主,我们是客。因为渊见仍处在昏迷中,不便长途奔波,而客栈环境始终嘈杂,不利静养休息,是故我冒昧地擅自要求住进官邸。其实是逾越了本分。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夫人尚有何吩咐,尽管知会下官。”

“有劳大人了,妾身谢过大人。”还是低调些,不要打扰行馆上下人等。我这样告诫自己。“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这…”薛大人略有迟疑。

“王爷仍睡着,不克接待。大人此来,若非要紧之事,不妨自行定夺。”我微笑。

薛大人看住我,欲言又止。

“大人如有要事,不妨告诉妾身,待王爷醒转,妾身定当面告王爷。”我还是微笑。女子不得参政,自武则天以后,是明文规定的。不晓得我这样说,能不能委婉地把这位大人赶走?

渊见已经为剿匪将好不容易调养得略见起色的身体又拖垮了,如今一群悍匪悉数伏法——虽然有未审先斩、动用私刑的嫌疑——还有什么事要来烦他?

“这——”薛大人略微迟疑,终于还是一拱手。“下官无意惊扰王爷,只是想请王爷示下,如何处置那批盗匪的尸身?枭首示众,曝尸三日?”

我淡淡瞥了薛大人一眼。死者已矣,即使是十恶不赦的犯人,亵渎尸体,也未免太不人道。但如果不做些什么,也的确很难对那些有犯罪倾向的人起警醒作用。只是,大夏天的,曝尸三日太不卫生。

“唔…大人,妾身乃一介女流,本不该干涉大人政务,奈何王爷如今昏睡未醒,炎炎盛夏,尸体又不宜久置,妾身倒有一提议,不知可不可行?”

“夫人请讲,下官愿闻其详。”薛大人倒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瞧不起妇道人家的表情,还做洗耳恭听状。

说不定他早在心里骂我不过是王爷的宠妾,其实不过是母狗之类的粗言也未可知。不过,全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枭首示众,曝尸三日,未尝不是一种震慑。不过,他们也都有妻儿老小,杀人掠货或者只为养家活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人说可是?妾身以为,弗如将尸体悉数火化后,洒在他们行抢不成,终遭横死之地。并在该处立一块石碑,刻上碑文和他们的姓名,既陈其罪状,亦警惕世人。为善虽可不欲人知,为恶却定要昭告世人,以之为戒,勿放逸恶。是为罪警也。”说完,我又福身为礼。

“夫人所言甚是,下官真枉为一方父母官。”薛大人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淡淡欣赏,然后深深一揖。“多谢夫人点拨,令下官受益匪浅。下官这就着手去办。”

“大人体恤百姓,仁爱治民,实令妾身佩服不已。一切有劳大人了。大人既公务繁忙,妾身亦不便久留大人。不客远送,大人慢走。”

“是,请王爷保重身体。下官告辞。”

我在原地,目送薛大人走出中庭,消失在视线里。

这位薛大人,不失是位好官。即使他心里极看不起我这位“宠妾”,可是他眼中脸上,丝毫也不曾流露出来。对我所说的一番长篇大论,由头至尾认真聆听,决不试图打断。当然,也未曾因我“宠妾”的身份,就来逢迎巴结。连对渊见,他的态度也始终不卑不亢。

或许,就是因为太正直内敛了,所以才会被朝廷派遣到榆林,戊守边关。

黎明时,渊见在昏迷将近六个时辰之久后,终于醒来。

他缓缓的,睁开狭长凤眼。有短短一刹那,这双原本幽邃深沉的眼,竟没有聚焦,那么茫然,仿佛迷失的孩子。

只是如此迷惘的眼神,转瞬即逝,消散无踪,不留痕迹。

鬼一和福江无声地退开,留我一人在他床侧。

渊见的视线在室内转动一圈,最终落在我脸上,并且握紧手掌,也一并将我一直牵着他的手捏紧。

“又被你救回来一次呵,傩。”他轻笑,任我将手抽出替他把脉。

“渴不渴?”我问。

“可我仍不感激你呵,傩。”他虚弱地摇头低笑。

“我可担不起王爷你的感激,你活下来之于我已经是最好的。不然,令侄太子殿下的手段…啧啧,我可一点也不想见识。”我向他眨眼。虽然不了解他们皇室中究竟有多么复杂的内幕,不过这两叔侄某种程度而言相似得很——为他们在意的人,都可以杀人如麻,决不心慈手软。

而太子先生对寿王先生,由于某些原因不明的执着,很是重视。重视到,以整个王府中人和我的性命做要挟。

渊见被我逗笑,泛开徐淡温和迷人笑纹。“你倒不怕我的手段,嗯?”

“我是优罗难的弟子,寿王府的座上宾,王爷的救命恩人。这样的我,应该害怕你的手段吗?”

“夫人这可算恃宠生骄?”他听得笑眯了眼,眼角浮现幼细浅纹,那样毫无防备,甚至还带些孩子气。

“王爷允许妾身恃宠生骄吗?”还好,脉象虽沉伏实滑,但——我暗暗叹息,原想放开他的手腕,却被他反手紧紧攥紧。

“傩,你肯让我宠你么?”他直视我的眼,一霎不霎。

“你知道我的原则。”我平静地回视他。我可以伏低做小、忍辱偷生,因为我对生有强大到不能动摇的执着。但,我不能接受分享爱人。即使我对爱情并没有太多幻想和渴望,亦不代表可以忍受必须和人共享一个男人。现代女性关于这点绝大多数都有洁癖,毕竟即使有良好的防护措施也并非万无一失,何况在这毫无保护妇女意识的古代?这位寿王千岁没有沾染满身花柳,真是奇迹。只能说他幸运,因为听起来他似乎不能人道。

这一点上,自私如我,绝对不会屈就。

渊见静默半晌,垂下眼睫,悠悠轻喟。“是,我知道。”

然而,他攥住我手腕的掌,却捏得更紧了,竟似要捏碎骨骼一般大力。

就在此时,鬼一敲门进来,化解他共我之间奇异的张力。

“王爷,京城飞鸽传书,说十日后是您三十寿辰,万岁与皇后娘娘要过府替您贺寿。太子殿下请您务必在十日内赶回京城。”

我蹙眉不已。这怎么可能?渊见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长途旅行,更遑论十天内赶回京去了。如果要他死,也不该使这样的手段。千里迢迢奔波往返,身体健康的人也未必吃得消。

仿佛感觉到我情绪的波动,渊见将我的手,捉至胸口,又执出唇边,轻吻一下。然后,他低声吩咐。

“准备洗澡水,本王想焚香沐浴更衣后再起程。”

“是,王爷。”鬼一衔命而去。

渊见复又睁开眼,稍早的温和,再次被毁天灭地的黑暗所取代。还有,深不可测,残佞冷酷的恨意。

恨?他位高权重,数人之下,众人之上,他还有什么可恨的?总不见得是恨我们这些人罢?

从鬼一进来传信到退出去,这之间提及的人事物屈指可数:生日、皇上、皇后、太子、回京。究竟是哪一件,触痛他心底最阴暗隐晦禁忌的那根弦?让他由虚弱的病人,刹那化身成噬血的魔鬼,欲择人而噬。

这才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恶疾罢?始终盘踞在他灵魂深处,无法根除。若不能教他放下仇恨,终他一生,都将持续肉体以外的痛苦,而决没有幸福快乐的一日。

洗澡用的木桶、替换用的衣物先后送了进来,白玉犀角双螭环耳焚香炉然着龙涎香,升着袅袅青烟,置在案上。鬼一往浴桶里注上温水,又放了一桶热水在边上。

“都下去罢。”渊见自床上撑坐起来。

我想扶他,他却摇头。“傩,你也出去。”

咦?我一愣。若在往日,我一定巴不得就此立刻转身走人,可是此情此景,我怎能任他独处?有很大比例的心脏病人,是在独自洗澡时,病情发作猝死。何况他才从昏迷中醒来。

他向我展开润雅笑容,可眼神坚持,暗暗带着让我心惊的狂肆,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不会有事。若我有事,一定会出声呼唤。别担心,傩。我现在还不会死。”

我耸肩。好罢。

由他的眼神,我领悟到,这不是单纯的沐浴更衣,更接近于一种仪式,一种战士在出征前,焚香沐浴,敬祈神明,保佑平安,祷告胜利的仪式。和印第安战士在狩猎前往脸颊上抹红白两色颜料有异曲同工之妙。若不能令敌人溅血,头颅落地,则有辱神明。这是带着必杀必胜之心的祈祷。

渊见此去,必有血光之灾。

我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念头。

可是,我有什么立场,劝他?

惟愿,上天赋我智慧,在这时间洪流中,可以共他,逢凶化吉。于愿足矣,别无所求。

我蹑足退出内室,不出所料,鬼一、福江、魉忠,都守在外头。

连我,都不免屏息,侧耳倾听室内传出来的水声。

听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四个成年人,躲在门外,偷听一个男人洗澡,无论如何都有偷窥狂的味道,在他们三人的注视下,我将倾向门缝的上身直起,向中庭慢慢行去。

外头,一轮下弦月挂在天光渐渐亮的空中,夏风拂过,送来淡淡花香。

我有与花香相似幽淡的感慨。

我所注视的月,同遥远未来时空里我所见的月,是否相同呢?

忍不住,我又笑起来。如果科学家听见我的疑问,大抵会很没情调地回答:就某程度而言,是有区别的。因为月球正以每年三英寸的速度远离地球,终有一日,我们将失去这颗唯一的卫星。所以,古代人用肉眼观测到的月球比现代人观测到的要大。

其实我比科学家还无趣,对着月亮竟想这些不着边际之事。

深吸一口气,我向月遥拜。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芳菲独赏。思及故人,莫论日暮共夕朝。”

在黎明空寂无人庭院里,轻舞广袖,我放纵身心,亦悄悄放纵自己思乡的淡淡愁绪。或者,还多少有些难以自持的情动罢?

天上,一弦弯月,冷冷清辉,淡淡照我…

回程,我担忧渐深。

渊见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绯红,咳嗽得也比早前厉害,连一贯润雅的声音都略形沙哑。不变的,是苍白肤色和幽眇邪魅暗沉眼神,深邃得连仇恨也看不到,只有一片纯粹的冷凝。

他的情况已经糟糕到极点,这世界上没有一种药物,可以令一个全无求生意念又不知珍惜生命的人有本质上的起色。以他现在的情形,很可能再次发作,那时即使大罗金仙下凡、华佗再生也无济于事。

我知道,想必他也知道。然我一时也找不到一个足够强有力的理由,要求他活下去,即使要承受无尽的痛苦。而他自己,则连想大抵都没想过。

马车颠簸一下,渊见咳嗽一声,转身背对我,继续小睡。

我蹙眉,爬起身,扳过他的身体。他闭着眼,似未被惊扰。

“渊见。”我唤他,但没有反应。

不睬我?我笑。我可以采取温和手段,当然也可以采取激烈手段,要用哪一种来证实我的猜测呢?

考虑不到一秒,我决定采用温和礼尚往来法。

捧住他清癯消瘦的脸,我给他最后机会。“渊见?”

很好,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却仍然没有醒来的意思。

我展开淡淡优雅微笑,俯身,以唇,印唇。然后伸出舌尖,有些粗鲁地挑开他的唇齿,勾住他的舌,停留数秒,然后收回。起身。

血腥味,即使经过唾液稀释,仍在我味蕾上留下铁锈般味道,刺激着我的大脑皮层。

“渊见,你咳血了。”这是陈述句,不是问句。我稍早听见他咳嗽时有奇异的喉音,他一直都只是清咳无痰,如果是痰,他大可以吐在一旁备用的镏金盏里。可是我却听见他又将之咽了回去。

为什么要咽回去?只可能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咳出来什么。

他在我的唇舌离开他时,徐徐睁开眼,有些懊恼,有些挣扎,还有些不甘。“傩,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以手背轻熨他的额。“所有事你皆可瞒我,我亦不想过问。惟有此事,关乎生死,我不得不问。”

我的微笑,只在脸上,却不在心中。

“傩,如此一来,本王又怎能放手,让你归去?傩,本王给过你机会。”

他也微笑,复又咳了一声。这次,他没有试图隐瞒,血水顺着嘴角溢出。鲜红血沫,与他苍白憔悴脸色相映衬,红得诡谲而触目惊心。而他的眼神,已是无边幽邃。

“陪我一起下地狱罢,傩。”

归去。他说归去。我脑海中有这样的疑惑一闪而过,快得不留痕迹。

然后,我看着他认真无比的眼。

地狱?他做了什么决定,将使人间沦为地狱?

扯唇而笑。似我这样的女子,大抵除了怕死怕疼、怕饿怕穷、怕病怕苦,便什么也不怕了罢?在最恶劣情形,我也懂得苦中作乐,善待自己。即使真堕落地狱,我也会尽量调适心情,令自己在地狱活得开心自在。心安即是家。天堂地狱,不过一念。

“王爷要带傩入地狱,却又怎知不是傩带王爷上天堂?”我改以右手食指,轻按在渊见眉心,似优罗难曾经按住我的眉心那般,要把智慧勇气力量,传达给他。“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怜恤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蒙怜恤;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而,王爷你有福了,我必不教你独赴地狱。”

他握住我的食指,合在掌心,复又咳笑,有更多血自唇角溢出,可他全不在意。“傩,怎么办?我若死了,也不想放开你的手。无论你愿与不愿,我要带你共赴黄泉。”

他声音温润带笑,眼神却郑重无比。

我知道,他不是在同我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这就是我对喜欢女子的态度。倘使我将死去,也决不留你在人世独活!因我本是随时会化成黄土的将死之人,所以更要紧紧抓住这世间一切令我贪恋渴望之事物。包括…你!他的眼神这样说。

我的反应,只是再次俯身,亲吻他的眼窝。“再睡一会儿,若咳血,莫再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