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该呀,难道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老大夫花白的胡子抖了抖,额上也沁出了微微的汗珠。

夏侯娘娘发热发的太没理由,连身上的伤口,都裂了。

他从医数十年,不可能诊断出错。

这小姑娘如果没有乱动,伤口不会恶化,更不会莫名其妙的发热。

“吃的?比如什么?”云皇沉声发问。

后者抱拳,悉心数来,“比如羊肉,鲤鱼,鹿肉,鸡肉,牛肉…”

话音到这儿,杜子腾的眉梢跳了跳,截住他的话,“牛肉不能吃吗?只是一碗牛肉面,可会恶化伤口?”

“王上,娘娘身上鞭伤未愈,最不宜吃的食物有这些,牛肉,鲤鱼,羊肉,鸡肉,黄瓜,韭莱,香莱,香椿,特别是腥和辣。如今,娘娘吃的是牛肉面,要知道牛肉属土,补脾胃弱,乳养虚赢,善滋血痼,然而凡事都讲究一个‘度’。在娘娘伤好之前,这些东西都不要吃了吧…”

老大夫条理清楚,细细道来,杜子腾若有所思,微徽颔首,也不知道哪些话,是听看还是没听着。

直到老大夫颤巍巍地退开,云皇的目光忽然冷厉地扫向小丫鬟暖晴,狭长而犀利的凤眸中陡地射去一道冰寒噬骨的精光。

暖晴双腿禁不住开始发软,一颗心陡地吊到了嗓子眼,生怕被他察觉放娘娘出去,感染风寒的人是自己。

小丫鬟吓坏了,云皇浑身迫散出的气势太过冰冷锐利,让她有几欲夺门而出的冲动。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地传来侍卫一声急嗓:

“报!”

“说。”

隔着大门,那侍卫的声音快如连珠,带着紧迫的危机感,“禀报王上,说在紫云观发现逆贼宫千九的下落。”

杜子腾面色陡地一凛,来不及管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急匆匆地出门,门外的侍卫半跪在地,低垂着脑袋,手上呈上一柄竹弓,杜子腾定睛细瞧,发现这竹弓正是大烧千绝山时,宫千九护身之物。

第十八章(1)

“滴答…”

水珠从岩角滴落,砸落地面,溅出一片晶莹的碎光。

石窟中光线幽淡,斑驳的影子在地上投射出一片片的黑暗。流光晃晃出一点白光的,是石壁上流淌下的剔透水滴。

一下一下,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在石窟中分外清晰。

“哗哧——”

火光一闪,纤素的手一晃,燃起灼灼跳跃的火光,霎时间照亮了小半个石窟。

持火把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云鬓粉面,右眉眼角妖烧地挑出一片金色的叶子,一笔笔,绘得极为精致,映衬看她火红色无比张扬的衣服,整张脸看来呈现出妖艳的逼迫感。

虽不明艳,却也惊人。

火把倏地一划,空中刷地闪过道明亮的火焰,拉长成一条火线。

猛然间,火光驱散一层层的幽暗,映亮了一张苍白的脸。

呼呼的火焰燃烧着,火把与水平呈现出一个六十度倾角,几近威迫地顿在半空中,火苗燃烧爆破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哧…”

她鼻腔中忽地透出一声冷哼,收回火把,眼角蔓延出一分明显的潮讽,“真是可怜,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可都是致命。”

男人因为负痛而沙哑虚弱的声音透出一股冰寒入骨的煞气。

年轻女子不为所动,随手将火把放在石窟上,索性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伸手快如电霍地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声音带着分慵懒的闲适。

“啧啧,都伤成这样,倒还能撑着一口气,逞什么强。我既然救了你,自然不会让你死掉。”

她的手轻佻地勾起男人的脸,邪魅的眼里闪过道惊艳颜色,“好俊俏的脸蛋,只可惜这一道伤疤,划的太深。不过没关系。我喜欢。”

说话间,十指翻飞,迅速在包裹中找到一瓶白玉瓷,放在旁边。

她说话的声音很稳也很快,语气中透出分张扬的笑意,是一种不知难为何物的自信,仿佛她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只要她说喜欢,任何人,任何事,乃至于天地万物,谁也不可以说半个不字。

只要她想,阎王也不能夺走她要的人。

这样的女子,身上的气势分外逼人,宛如未经琢磨的璞玉,带着分山野养成的纯然,与她眼角的妖烧全不相同,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但她略带浸略的气势,也很容易让人产生排斥厌恶的心理。

如今,宫千九心里就对她产生了浓浓的厌恶。

“你是什么人?”

他话刚一问出,一个暴栗狠狠敲在男人的脑门,不顾他愤怒喷火的目光,年轻女子的脸上透出分不悦。

“我说过,我叫童敏敏。这个名字,你一定要记住,生生世世。”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童敏敏有三不救,一不救长相丑陋者,二不救花容月貌者,三不救相貌平平者,典型的以貌取人。”

她伸出手,看着自己染了蔻丹的妖烧十指,忽地一笑。

“而你,是我杏林生涯唯一的例外。我童敏敏向来不做亏本的事儿,既然例外,那么救了你,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你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我的。你没有反对的余地,因为从你到石窟的第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是我的了。”

当时,宫千九重伤昏厥在山角,腹上肩上浑身上下都布满了箭伤和擦伤,哪有清醒的神智反驳她,这纯粹是一场强买强卖的交易,宫千九能做的,只能是沉默。

“很疼吗?”

妖娆流素,十指无邪。

当纤秀的指尖点在宫千九身上的伤口时,后者的面色明显越发苍白起来,他嘴唇微微颤抖着,咬紧牙关,不让一丝的疼痛的呻吟逸出嘴角。

谁知,见他如此,童敏敏唇角含着分揶揄的笑容,竟然重重地一掌拍在他肩上的箭伤处,大大咧咧地站起身来。

“疼就疼,说出来没有人会潮笑你。”

“我最见不得你这个模样,病人,我看多了。贪生怕死的,看破生死的,胆大的,胆小的…多的是。”

“像你这样明明是疼,非要装着不疼,明明快死了,还不靠人家救命。这样的性子,真不讨喜,若碰见我师父,她定是趁你虚弱,直接取了你的性命,兔得祸害。”

她意气张扬,挑桃眉,敏锐地发觉他嘴唇冻地乌青,立刻拾了堆薪火,伸手取了火折点燃,火光猎猎,石窟内渐渐有了些许暖意,寒凉被驱散,宫千九面色稍徽好转。

“为什么要救我?”

他闭着眼,苍白的脸上,烙痕从额角霹至下颔,那么可怕的伤口,若是在任何人的脸上出现,都是极为丑陋的。

偏偏,是在他的脸上。

这样的伤痕不仅无损于他刀刻般冷峻的五官,更为他整个人添了分冷锐的霸气,只可惜伤得太重,他的脸显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残冷,清浅。

“有人出十两银子买你的命,他要你好好的活着,至少,在今年死不了。”

她说得寻常。宫千九的眼皮陡地一跳,“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是她吗?除了她,也许没有人会想他活着。

脑海中掠过一张清秀的面容,他心里忽然暖了暖,强打起精神,定定看着童敏敏。

后者抿唇一笑,露出了可爱的酒窝,“男人,一个深情的男人。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

“不知羞!”

宫千九的眸光黯了黯,面色越发苍白起来,他惨然一笑,“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用钱为我续命…”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蛋一路而下,声音平平,不带任何的感情。

“荷风坊秘制的轻霞胭脂,飘渺居三年一出的粉玉蔻丹,白玉雕彩的铃档,金玉镂风的步摇,再加上这看似制工普通,却是轻纱冰绸,冬暖夏凉的衣裳,你身上的哪一样都价值不菲,这样的女子,岂是十两银子就可以买动。”

他虽然不爱奢华,却眼神极好。

一眼就看破了眼前的小女子,相貌虽不绝美,却有一种其余女子都没有的锐利,浑身的用度看似简单,却每一样都不寻常。

宫千九戒心极强,这样处处透出强烈反差的女人,早已引起了他的危机意识。

就算她救了他,他也不领情。

刀刃舐血的日子过多了,让他浑身上下都长满了荆棘。

除了像夏侯绛那样简单到透明的小姑娘,在她面前,他可以放下自己全部的戒备,因为知道她的天真,她的无害。

可其余的人,他全不信任。

连最亲的兄妹都可以背叛,还有什么值得信任呢?

“我童敏敏用的东西,不求敢好,但求最贵。但是干事嘛,那就另当别论。哪怕是一枚铜板或者黄金百万的买卖,适当的人出适当的价,合了我的意,自然会做。看着那么小气的男人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姑娘我觉得爽快!”

平常让他掏一个铜板都会让他肉痛三个月,这次十两银子出手,怕是清央羽那家伙现在还在屋子里痛哭流涕吧。

一想到那种可能,童敏敏只觉说不出的痛快。

她明朗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右眉眼角的叶子也飞扬起来,那张脸越发的意气风发,有着闺秀女子没有的大气与夹朗。

她手中的动作迅速起来,三下五除二,褪去他身上破旧的长衫,当精硕饱满的胸膛呈现在她眼前时,一声清锐的口哨声立刻发出。

“喷啧,身材不错。”

纤秀的小手在他胸上摸了一把,她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宫千九立刻不寒而栗,忍不住对她怒目而视,“你手放在哪里的?”

“看病,大夫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你懂不懂?不懂别插话,让人以为你很无知。”她强词夺理,白眼掠去,根本不把他的愤怒放在眼里。

一边摸,一边小手还拍两下,口中念念有词:“保养的不错,很有弹性,唔…触感也不错,丝滑如缎,不错不错…”

宫千九怒急交加,剧烈地咳了起来,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地面。

童敏敏眉毛一挑,笑了。

“这口污血终于吐了出来,憋着堆过吧。哈哈…”

小小的包裹打开,药物银针一应俱全,这相貌妖娆的年轻女子半跪在地,小手在上面翻飞着,似乎在配药。

宫千九从没有见过这样厚颜无耻,行事放诞的女子,可恨自己伤痕累累,只剩下半条命,根本没有反杭的余地,只能厉眸冷冷掠向她。

后者却笑的好欢畅,“呵呵,瞧吧,现在精神好多了,都有力气瞪人了,来,张嘴。”

她手里捏着枚晶莹剔透的丸子,哄小孩似地哄着他开口。

可宫千九的嘴却抿地紧紧,根本不让她有分毫可钻的空隙,这年轻女子的面色不由为难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眼波流转。

“莫非,是想让我亲口喂你?我是不介意…我最怕你身子那么虚弱,受不住…”她语气暧昧,叹息连连。

宫千九忽地明白她的意思,红晕轰地烧到耳根。

“童敏敏,你到底是不是女人?这么羞耻的话也能说出…”

第十八章(2)

“停停停,别和我来那一套。这么明显的事情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她娇嗔地瞥了眼自己波涛汹涌的胸口,抬眼,眼神锐利凶猛。

“要不要亲自体验体验?”她好心邀请。

“谢了,不必。”他声音虚弱,意兴阑珊,撇过头不想理她。

“那是真可惜了,要不然,我就可以让你领略领略什么叫有容'乃'大。”童敏敏的笑容极是爽利,话语却放诞不堪。

宫千九无奈张口,看她得意洋洋地把药丸丢进自己嘴里,下意识含住,一股冰凉的感觉登时从小腹升起,蔓延全身,游走着带动一股真气修补着浑身的经脉,疼痛稍去,只觉说不出的熨帖。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了?好歹出两句声,助助兴。”

她托着腮,乌高的眸子定定看着他,嘴角含着分意味不明的笑。

宫千九根本不想和她说话,这个女人是疯子。

他抿紧唇,试着提起真气,然后立刻,却发现自己身上的穴道被封,根本没有办法。

“真是麻烦的家伙,都成这样了,还在逞强。”

童敏敏撇撇嘴,很不耐烦地伸手想碰碰他的脸颊,被他避过,童敏敏耸耸肩,小声嘀咕起来,“害什么羞,迟早是我的人。不准自虐!”

她忽然霸道地继续点上他的一处穴道。

这会儿,宫千九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

童敏敏的性子古怪,但某些时候,却分外固执。

她认准了宫千九是自己的,自然是秉持着“你的东西也是我的,我的东西还是我的”这样古怪的想法,任何人都不能损坏她的利益。

宫千九不顾身上的箭伤,想离开,不可以,因为他的人是她的,他的身体自然也是她的,她都没有发话,他又怎么能走。

她童敏敏要人活,连阎王都不敢来索命。

宫千九闭着眼睛,任由她折腾,身下铺上了厚厚的草垛,篝火在旁边猎猎燃烧,石窟中竟也是温暖异常,空气中散发出清香的草药味。

童敏敏靠近他时,那阵草药的清香就越发清冽,一阵阵扑在面颊,他的心莫名平静下来。这年轻女子红衣张扬,十指翻飞,蔻丹流光。

恍惚中,他竟有种错觉。

如果时间就这么定格在此时,不去理会任何的仇恨,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

草药捣着,发出笃笃的声音,似安逸的催眠咒,宫千九睡意渐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年轻的女子忽然递来一碗粘稠发黑的药,不由分说放在他身边,冲鼻一股浓腥,他不由皱起了眉毛。

“把这个喝了。”

宫千九面色惨白,并不回答,只无声地转过头,不想理她。

童敏敏这时候的声音有些暴躁,不像开始时那么好声好气,任由他冷脸相对,依然不气不恼,此时的她,面色中都带着分戾色。

“宫千九,你到底喝是不喝?”

当她的指尖弹在药碗上的第三下,她冷笑一声,不由分说地直接把药灌进自己嘴里,然后俯身,用嘴封住宫千九所有的反抗。

一张放大的脸孔忽然副近眼前,宫千九还没有反应过来,浓腥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里,童敏敏的唇十分柔软,含着药汁用唇舌强迫他松开牙关,一点点把药汁全部哺入他嘴里。

轰——

脑海忽然炸开一道惊雷。

宫千九的眼眸倏地大张,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居然真的这么做了,没有分毫的迟疑。

江湖女子从来比大家闺秀多一分豪放,少一分拘谨,可即便是再不拘小节的女子,云英未嫁,都不会睹上自己的清白。

眼前的这张脸,眼角绘着金色的叶子,她的五官分开看未必漂亮,可生在那张脸上,却呈现出一种惊人的妩媚。

一碗药很快都灌完了。

末了,童敏敏邪佞地重重亲了亲他的唇角,眼角戾气稍褪,这才染上一分笑意,“很柔软的唇,适合亲吻。以后,你最好不要用这张唇,亲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女人。”

宫千九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着九欲爆发的愤怒。

他狠狠瞪着童敏敏,抿紧的唇,一言不发。

一行药汁从他唇角缓缓溢出,童敏敏的眸光亮了亮,索性俯身继续亲了亲他的唇角,舌头舐去流溢出的药汁,直到他的唇泛出淡淡的粉色,她这才满意地抬起头,眼角流溢出晶亮的光芒。

“我不管夏侯绛是谁,你有多喜欢她,那都是曾经的事情。从此以后,你的眼睛只能看我一个人,这里!”

她涂着蔻丹的指尖点了点他心脏的位置,指尖微微地使力,霸道地宣布主权,“也只能有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