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清静,我才请你。若是长胜街上的那些花茶坊,下门桥旁潘家茶坊那样的,我可不敢请你。”刘原走在前头,回头笑道。

他说得随意,林贞娘问得也随意:“什么是花茶坊?还兼卖花吗?”

她一句话才问出,少年白净的面皮立刻涨了个通红,“不是、不是,是我一时说错了——你可千万别同人说我和你说这个了…”

林贞娘迷惑地眨了眨眼,忽地想起之前刘原拉着李安说的那些话,不免也觉尴尬。难道那花茶坊,也和青楼一样,是那种去处?虽然疑惑,却不好再问。

清茗居的二楼多是雅间,另又有些只用屏风相隔的雅座。

刘原和林贞娘也没进雅间,就拣了靠窗的雅座坐了。刘原显然是来惯了茶肆的,叫了茶汤,又叫了四样干果,分别是梨条、胶枣、樱桃煎、人面子,配着茶吃,更觉这炒制的干果咸香可口。

“这清茗居不许闲汉、厮波进来,要不然,有卖缠糖的,霜蜂儿的,配着茶吃更好。”刘原虽然总是嚷着做大生意,可是到底还未到弱冠之年,说起零食眉飞色舞,却有点儿像林静了。

正说到兴起,却突听得“砰”的一声。正丢胶枣入口的刘原被骇了一跳,险些被噎住,伏在桌上猛咳了好一阵,才顺过气来。

“这——谁?”刘原还待报怨,一抬头,却见林贞娘愣愣地看着前头。

一扭头,刘原瞧见对面雅间门口的人,也是一怔。

“咦,那个不是——武家的三管事啊!”

“武家三管事?”

看的是一个方向,可是看到的人却是不同。林贞娘看的是那穿着青衫,捂着头的男子,而刘原看的却是那个穿着一身锦袍的胖子。

“武三爷,您消消火,这事儿也不怨安押司,谁知道它就这么巧呢!”横在两人之间的却是一个同样穿着青衫,戴幞头的男人。

虽然没看到脸,可是这声音却是刚才在街上听到过的。

林贞娘皱眉,下意识地低了低头,但立刻就又抬起来了。她又没做什么,避什么避啊?这二楼上可又不是只有她一个。这会儿谁不是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呢?

虽是这么想,可到底头抬得慢,林贞娘的目光瞥见安容和脚下滴落的那一点红,不由眯了眯眼。

安容和是被打了?一直捂着额头,不会是被打破了头吧?

明明是个押司,不是在定陶很有份量吗?怎么居然被一个什么管事打了,还这么平静?!

心中疑惑不解,她有心问刘原那什么管事到底是什么人,可眼见刘原伸长了脖子紧盯着那头的动静,两眼也似放光,倒不好问了。

“呸,”那武三爷虽然被拦着,可是却仍是冲着安容和啐了一口唾沫,“这些话你们也就哄哄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罢了!狗屁的巧合,你当老子不知道,你们是两面卖好,两头都得好处吗?我告诉你,安容和,今天这事儿没完,别以为你们讨好了萧家就有了靠山!哼,就是萧家想护着你,也得看看我们武家答不答应…”

说完这句,他又啐了一声,怒气冲冲地推开拦他的男人,急步下了二楼。

“武三爷、武三爷…”连叫了两声,见那武三根本不理,径直奔下楼,青衫男人不由叹道:“瞧这事闹的——怎么就这么寸呢!容和,你说…呀,先别管这事儿了,你松了手,我瞧瞧你头上可伤得重?”

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二十七章 安家

第二十七章安家

“我没事…”安容和低声说着,甚至还抬头微微笑了下。

可是他的手一松开,那青衫男子就惊叫出声:“怎么是没事呢?出了这么多血!我就说这姓武的不好惹,你偏偏——唉,不说那么多了,先去医馆瞧瞧…”

“我真的…”声音一顿,被青衫男子拉扯着的安容和脚步一顿,目光在扫过来不及回避的林贞娘时,有刹那的呆滞。

没想到安容和正好看过来,林贞娘想别过头都来不及。四目相对,不好再装作没看到,她只能福了下身,淡淡唤了一声:“安押司。”

那青衫男子眼一扫,“咦,认识的!正好、好正,小兄弟,快过来帮我扶着人…”虽然和安容和一起,可这面相敦厚的男人却是个没眼色的。只瞧出认识,却没瞧出到底哪个才是认识的。

虽然被叫得一愣,但刘原素来伶俐。这会儿也不辩解,只笑着过去扶人,“两位——大哥,小弟刘原,这厢有礼了!”

听到林贞娘叫“安押司”了,他却偏偏不叫,只说大哥,倒是立刻就显得亲切了。这份机敏、伶俐,林贞娘一向是佩服加羡慕的。像刘原这样的人,不到五分钟,就能把陌生人变成熟人了吧?哪儿像她,天生的不擅长…

正想着,却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林贞娘抬头,目光和安容和审视的眼神一对就转开。只是这一来,她却是看到安容和额头上的伤。

伤在左额,也不知是茶盅还是花瓶砸的,虽然破了皮,流了血,看着有些吓人,但好像并不是特别严重。

手下意识地捏着袖口露出的帕子,林贞娘目光微闪,没有抽出来反倒又倒里塞了塞。又不是多熟的,她犯不着献这个殷勤。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这个举动,原本眼神有些奇怪的安容和反倒笑了起来。

“你还笑!”青衫男子责备了一句,又抽空回头和刘原道:“我姓王,叫我王大哥就是。小兄弟瞧着有些面熟,姓刘的——呀!难不成是刘大官人家的小郎君?”

“正是正是…”刘原一叠声地应是,和那王押司说说笑笑地架着安容和下楼。

林贞娘呆了片刻,返身回了雅座,用帕子把那几样只动了一点的干果包了起来。又把还未喝完的半盏茶喝了,这才慢慢走下楼去。

待她下楼,刘原已经会了帐,正和王押司扶着一直想到挣开自己走的安容和往外走。

林贞娘也不打招呼,慢慢跟上,打算一拐弯就悄无声息地走人。却不想一行人才走出几步,前头就有一群气势汹汹的汉子横冲直撞而来。

“人还在那儿吗?别让人跑了…”有人高声大叫着,又推攘挡道的人,“快点,抓住那混帐老子有赏…”

先是被这喝叫声吓了一跳,等那群人近了,看清领头的正是陈山虎,那王押司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他喝斥道:“慕狄,你这又是要做什么?好好的,一条街的人都让你惊了…”

“不是说武三那厮打了俺大郎哥——大郎,你——没事吧?”陈山虎看清用手捂着额头的安容和,立刻火冒三丈。

“我就说武三那小子是个心黑的!居然敢打破你脑袋,我陈慕狄饶不了那个王八蛋!”

“慕狄——”安容和大声叫着,伸手去拉,却只拽下了陈山虎的一片衣角,“糟了!”

在安容和出声时,那王押司也惨叫起来:“完了完了,要是陈慕狄又闯出祸来,可不止是充军了…”

“靖元,”安容和追了几步,却几乎一脚跌倒,只得推了下王押司,沉声道:“还要劳烦靖元跑一趟了!不论如何,都要拦下慕狄,若是他这次真的惹下大祸,怕真是救不得了…”

王靖元一跺脚,拔脚就追。跑出两步,却又回头,“二位,还请送容和去看郎中,再送回家——拜托了!”

林贞娘皱眉,刘原却是冲着王靖元直挥手,“王大哥放心,安大哥我们会照顾得妥妥的——是不是,贞娘!”

什么是不是?你答应你的,把我扯进来干什么?

林贞娘恨不得翻白眼瞪刘原,可是却架不住刘原一叠声地催着她过来扶安容和。眼见安容和也转目看来,她抿了抿唇,只能不情不愿地过去帮手。

还好,大宋年间风气尚算开放。林贞娘虽是个女子,却也没人说三道四地指指点点。

好不容易捱到了医馆,借着大夫给安容和包裹伤口的机会,林贞娘转身就想溜。却不想被刘原挡在门口。

“走什么走?难道你没听过帮人帮到底的话吗?再说了,不是认识的吗?”

王靖元没看出,可刘原却是看真真的。林贞娘和那位安押司分明就是认识的,虽然不知是什么关系,但总好过没有关系。

“你先听我说——”看着林贞娘皱眉,仍是一幅要走的架势,刘原直接道:“我问你,咱们两个是一起合伙做生意的不?”

林贞娘点头,不明白刘原这会儿突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合伙,那我赚钱了就是你赚钱了是吧?”看林贞娘再点头,刘原勾起嘴角,“你好好想想,认识衙门里做事的押司,对咱们以后的生意可是大有帮助的!不管什么生意,都要有人脉啊!”

这话听着耳熟!不都说,中国的生意就是做人吗?

林贞娘眨眼,终于会意过来:“你想让我帮你和安容和拉关系?”看刘原一脸的笑,她立刻板脸,“你找错人了,我和他不熟!”

“管你熟不熟?现在咱们可是帮他忙了——不是恩人也差不多…总之,你认识他总比我连认识都不认识的强吧!”

想了半晌,林贞娘才闷声道:“他都被人打破头了,还巴结什么啊?”不等刘原答话,她转身就想走。

却不想刘原早就料到,一把拽住她,虽然立刻就松开了,却斜身横在门口,不让她过。

“你就是说出天花乱坠来,今个儿也别想走!贞娘,这可是为了咱们两个好…”

被刘原快要滴出水的声音闹得身上一麻,林贞娘揉着手臂,抱怨道:“叫什么叫啊?我和你有那么熟吗?居然还叫我的闺名…”

虽然现在没那么多讲究,可女子的闺名还是不能轻易叫的。

刘原却不管那个,眨着眼,一脸哀恳模样,只差拱手相求了。

林贞娘呶了呶嘴,到底还是没有硬挤出去,“那个打安容和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就算押司只是吏,可怎么着也算是衙门里头的人,那人怎么就那么大胆。

“还能是谁?不就是武家的三管事嘛!”刘原挑眉,眼睛亮晶晶的,“若能做到武家那样,我这辈子就没白活了…”

“武家很厉害?听说,也是商人来着…”

“何止厉害啊!”刘原一拍大腿,“别说定陶,就是济南府,整个曹州府,你也找不出第二个武家啊!不过,萧家倒是不怕他们…”

说得性起,刘原眉飞色舞,停都停不下来。不过说得最多的却还是武家,只因为对于一心想做大商家的刘原来说,武家主人,传说中的武太爷简直就是他的偶像。

“听说,当年,武家的老爷子也是白手起家的。一个穷小子,硬是闯下这偌大的产业,人人都说他是陶朱公在世…”

林贞娘撑着腮,虽然仍是在听着,可是心思却已经飘得远了。

传说中,那位武家的老爷子是靠海贸起家发财的。甚至还有说那位老爷子根本就是个海盗,专在海上打劫那些海商。可不管怎么说,武家靠海发家,是一定的了。

自古以来,海贸就是最容易赚钱的行当。只是风险太大,并不是所有出海的人都能赚钱的。虽然不是完全了解,可是似乎现在这个时代,是从古自今,海贸最发达的时候了。在林贞娘的记忆里,好像越到后来,这片东方大陆就越远离海洋,甚至直接禁海了事,以至于固步自封,成了一个封闭的国度…

目光转开,林贞娘猛地跳起身。又用脚碰了下仍在指手划脚的刘原。

刘原一愣,回过身,立刻就露出笑脸,“安大哥,包扎好了?我说胡大夫,您可得仔细些,我们安大哥可不是一般人…”

蓄着山头须的胡大夫一掀胡子,没好气地白了刘原一眼,“甭管什么人,进了我的门,就都是我的病人——不是一般人,还二般人呢?!”

刘原嘻嘻一笑,也不在意,径直去掏荷包。

安容和却是笑着抓住他的手,“小兄弟,你们陪我来,我就很感激了,这诊费自然是我自己来付…”

刘原张了嘴,还想坚持下,身后林贞娘已经一声咳嗽。知道林贞娘不耐烦,刘原也就不再作势,笑着让开,让安容和自己付了诊金。

“安大哥,我们这就送您回去吧!家里这会儿可能都得了信儿,说不定急成什么样儿了呢!”刘原笑着,上前就去扶安容和。

安容和笑着谦让,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刘原相送。林贞娘在旁看着,一声不吭,直到刘原直接喊她的名字,才无奈开口。

“那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是不想有负王押司。”虽然开了口,可说话仍有些硬绑绑的。

林贞娘越说越觉头痛,禁不住低下头去。这刘原,明明一张巧嘴,自己说去呗!非搭上她…

就是她说这些,安容和该怎么着还不就是怎么着!

一念未完,却突听安容和低笑一声,“既是如此,我倒不好再拒绝了…”

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二十八章 大杂院

马车摇晃,连心也似跟着一起摇摆不定。

林贞娘虽然垂着头,可是眼角却不自觉地往对面的安容和身上瞄。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不上友善,却就偏偏在她随意说了那么几句话后就应了下来。刘原那个顺杆爬的家伙自然是立刻就照着安容和的意思,雇了辆马车送安容和回家。

一路上,刘原一口一个安大哥叫得亲近,天南地北的,无所不谈,更是有意无意地说起正要开铺子,虽然没有说什么“多加关照”的话,可是话里话外,隐约透出的却不泛那个意思。

而安容和,一直静静地听,无声地笑,偶尔接过刘原的话说上一两句,每字每句必是精妙,虽是在表达自己的意思,却也恰恰是顺着刘原的意思。

眼见刘原一幅遇到知己的表情,林贞娘不由皱眉。虽然生得一张巧嘴能讨人喜欢,可是他们这样活着,是不是也会觉得累呢?

心里不耐听他们或明或暗的相互奉承,林贞娘撩了帘子往外看。目光一扫,却是不由得低低“咦”了一声。

“怎么了?”

有人低问,林贞娘下意识地就答道:“没事,一个好像认识的人…”答过后,她才意识到问她的不是刘原,而是安容和。

眨巴下眼,她闭上嘴,却不回头。在马车拐进一条胡同,慢慢停下来时,头一个掀了帘子跳下马车。

“你也不怕摔着了?”刘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待车子停稳了才下了车,又回头去扶安容和,“安大哥,小心着点,我——贞娘,你也过来扶着点安大哥啊!”

林贞娘咬牙,压下火气回头和刘原一起扶下了安容和。

“那个,安押司到家了,那我们就…”

“当然要送进门了!”刘原呲牙,冲她使着眼色,又笑道:“安大哥总不会不请我们喝杯水吧?”

安容和一笑,没有说话。却是示意两人直接往里走。

安家的大门是开着的,原本该是照壁的位置空空如也,一眼就能看见里头的大院子。安家不是那种常见的二进院落,而就是一座宽宽敞敞的大院子。

一眼看去,先看到的不是房子,而是横过院子的竹杆。明显的,这竹杆是晾衣架了,就是这会儿,竹杆上还挂着好几件衣服,滴的水弄的地上的青石板也是湿湿的。

走进院子,细瞧,这大院里正房是五间房,两侧又分别是三间的东、西厢。院子很大,但是却并不整洁。在左边,有一个棚子,里头用砖垒了灶台。角落里,还堆了一些篓筐和木柴什么的。

再往墙那边去,则是一只鸡笼子,里头两只鸡正叽叽地叫着。右边倒是看起来还整齐些,有一间厢房门口,还摆了几盆花,只是这个时候,也就一盆菊花还开着。

想是听到脚步声了,从晾衣架后面探出个脑袋。那是一个年轻的媳妇,一瞧清是谁,脑袋就缩回去了,隔着那些垂下来的衣服,招呼道:“安押司回来了!今个儿可是够早的…”

只这么一句,也没再露头。可就是她这么一句,正房里就传出声音来:

“大郎回来了?怎么这个时候衙门里就没事了?”随着说话声,许大娘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把瓜子在嗑着,头也没抬,还没看清楚进门的都是谁,先嚷了一嗓子:“王七家的,我和你说多少回了!少给外头收的那些衣服拿回家里洗。把我这地上弄得水涝涝的,回头把哪个滑了,是你出诊金汤药费啊?!”

被喝斥的小媳妇也不探头出来,隔着衣服笑道:“好大娘,您就消消火吧!你家大郎才回来,您不寻思着给他做好吃的去?再说了,我每月付您那么多房租,连使使院子都不成?您啊!可真就找不着像我们这么好的租客了,您说不让用厨房就不用,换作别人,还不得吵上一通啊?!”

“我呸,”许大娘啐了声,骂道:“我还没说你们在院里搭棚子做饭的事儿呢!你倒要挑我——好好的叫你们交伙食费,搭个伙不干,非要自己找罪受…”

“您老的饭金贵,我们这些穷人哪儿吃得起啊!”虽然不露脸,可王七家的嘴上却不服软,一边回嘴一边干活,用木槌捶衣的声音倒一直没停过。

许大娘愤愤地冷哼,还要再说话,可是一抬头瞧见安容和头上裹着白布。不由大惊失色,“唉哟”一声,她丢下手里的瓜子,几步小跑过来,“大郎,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着?还被打了?这谁呀!哪个不开眼的小子…”

林贞娘眼角抽搐,只觉就算有人说许大娘其实是陈山虎的亲娘,都有人信。居然反应都是一个样儿。

许大娘嘶声嚷嚷,安容和却仍是面带微笑,轻轻扶着许大娘,和声道:“您别急啊!娘,就是些小伤,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那些黑了心肠了…”拍了下大腿,许大娘还想再骂,可是眼角瞥见林贞娘,不由怔了怔。眨巴下眼,她虽是认出了林贞娘,满面狐疑,却到底还压了下去,只是抬手去摸安容和的头。

就在这个时候,正房里又有人走出来,“怎么了?娘,大哥哪里受伤了?”

“我没事!阿媛,哥好着呢!”安容和拍了拍许大娘的手,快步走过去,竟是一把扶住了那走出门的少女。

林贞娘偏了头,看着那少女歪着头抓住安容和的手臂,又用另一只手试探着往上摸,不由扬起眉来。

这虽是布衣荆钗却不掩秀色的少女竟是个瞎的吗?!

许是瞧出她眼底的惊讶,许大娘闷哼一声,昂着头盯着她,“这丫头,你怎么跟过来了?啊,难不成我家大郎是因为——你们干嘛的?”瞪着林贞娘和刘原,许大娘露出凶相,似乎他们一个答得不对,就要操了扫帚轰他们出去。

还好安容和及时道:“娘,是这二位好心扶了我去医馆,又送我回家来的——您可别怠慢了我的恩人。”

听到“恩人”两字,林贞娘总觉得有些别扭,暗暗疑心安容和是不是故意把这两字咬得重了?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刘原却是真心谦虚,“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再说安大哥人这么好,我们帮忙是应该的、应该的…”

许大娘拿眼盯了他们半晌,也不再说别的,只招了下手,“过来先歇歇吧!”

林贞娘很想走,可是这会儿却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蹭过去,在正房前面摆的小桌前的马扎上坐了。

抬头,正好看到安容和俯下身,让那眼睛看不到的少女摸他的额头,“大哥真的没事,你看,娘不也是放了心的吗?我要是真有事,娘还不得去和人拼命吗?”

“真的没事?”少女虽然是盲的,可是一双眼睛却是黑黑的,睫毛也长,若不是一直盯着看能看了她的眼珠不大动,真的看不出她看不见。

“那,山虎哥呢?”问出这一句,少女紧张地抓住安容和的手,“山虎哥知道你受伤吗?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是不是他又跑去找打你的人出气去了?”

“没有、没有,山虎在外头也有事,还不知道我受伤的事儿呢!”安容和笑着安慰,抬起头,看着林贞娘和刘原眨了眨眼。

刘原会意,捂了下嘴。林贞娘却是别过头去,根本不吭声。

听到安容和的话,少女才放下心来。脸转向林贞娘他们这头,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是大哥的朋友?失礼了…”

“没关系,我们和安大哥那是好朋友,不用客气的…”打蛇上棍,刘原趁机把关系拉得更近。

安容和笑笑,也不驳斥,只是笑着同那少女道:“今天来的,是刘原刘老板和林家小娘子。说与你听,刘老板和你的年纪差不多,却要自己开铺子呢!还有林家小娘子,比你还小上一、两岁,却很是能干!”

林贞娘抬眼,看着安容和面上温和的笑容,一直猜不出他这个“能干”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在讽刺她。只是,看了好一会儿,都看不出来。

“大哥很少夸女子能干的…”少女笑着,虽然看不到,可是目光却好似准确地投在林贞娘身上,“林小娘子必是真能干,我大哥才这么夸奖。若不然,他才不会这样说呢!林妹妹,你靠近些,让我好好看看你啊!”

先是被一声“林妹妹”震到,林贞娘怔了半晌,才在安容和投来恳求般的目光时,往前靠了靠。

少女的“看”,不是用眼,而是用手。她的手指柔软,带着微微的凉意。林贞娘觉得她的指腹有一些薄茧,好像是针线磨的。

目光下垂,在少女衣袖上粘着一截线头。显然,刚才少女没出层前应该就是在做活计。

想想这少女什么都看不到,居然也能做这样的活计,林贞娘不由生起钦佩之意。她能看到,都不知挨了多少扎,那这少女,也应该被针扎过很多次吧?

不知道林贞娘在想什么,少女摸过林贞娘的脸过,嘴角就露出笑容,“现在,我认识林妹妹了。以后,也都会记着妹妹长得什么样子…”

声音稍顿,她敛去那一抹淡淡的忧愁,笑道:“我叫作安媛,妹妹呢?闺名是什么?”

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二十九章 不公

林贞娘不是个见谁都觉得亲的人,安家的人里头,她不喜许大娘,也不喜安容和,可偏偏见着这看不见的少女安媛,竟是觉得十分的亲近。

是因为安媛说话软软的,还是因为安媛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更或者,是因为安媛看不见,反倒让人觉得没有半分威胁感?

林贞娘一时闹不清楚,可是对着这微笑的盲女,却也不觉露出笑容,“贞娘——我的名字,姐姐以后也这么唤我好了。”

安媛点并没有,握着林贞娘的手,还待说话,却突听“砰”的一声。原本就不过是半掩着的院门,被人重重撞开。陈山虎大步奔进院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叫嚷着:“都是你这家伙碍事,要不是你,我揪着那武三,一拳就打暴他的脑袋…”

林贞娘明显地感觉到安媛的手一抖,原本带着笑的脸上也露出惊惧之色,心知必是被陈山虎吓到了。

她留意到,安容和自也是觉察出来的,皱起眉,他瞪着愤愤不平的陈山虎,沉声道:“你要发疯,出去发!”

吃他一喝,陈山虎的声音便是一顿,眼角一瞥,他吐了下舌头,却是抬手打了脸一下,“阿媛也在啊!你莫要恼,我就是混说的——真的,你不信问王大哥!”

跟在他后面走进来的王押司就笑着应了声,“是,慕狄现在早不像从前那么莽撞了,安小妹尽管放心…”虽嘴上是帮着陈山虎说话,可这王押司的表情却透出几分无奈。

安媛却是看不到,听到王押司也帮陈山虎说话,脸上的紧张神情就消了几分,又露出笑来。眼睛转向陈山虎发出声音的方向,她低声道:“山虎哥,你、你还是改了你那性子吧!”

只是一句,她就收声不语,陈山虎摸着头,呵呵笑着,却没有应声。

安容和瞥了他一眼,转而安抚妹子,“阿媛,难得林小娘子来家,你请她屋里坐吧!”

安媛应了声,就站起身来。林贞娘迟疑了下,就伸手扶她。安媛笑笑,反手拉了林贞娘,不用她扶,反是拉着她往屋里走。

两人这才起身,院外已经又有人跑进来。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后生,跑得一头的汗,脸上也尽是惶急之色。可是进了院,一眼瞧见安容和,就顿住了脚步,喘着气,虽不说话,脸色却好看了许多。

“安康也是听了消息赶回来的?照我说啊!今个儿这事,咱不能算…”陈山虎一句话还没说完,安容和已经轻咳了一声。

陈山虎伸出的手僵在半路上,干笑着绕回去挠头。那安康却不说话,盯着安容和看了好一会,确定他只是伤了额头就闷下头去,半声都不吭。

林贞娘眨巴着眼,心道安家倒个个都不一样,许大娘是个泼辣的,安容和是个长袖善舞的,安媛是温和柔善,而这安家老·二安康却是个不爱说话的。也不知这一家子怎么会养成这样不同的性子。

她正琢磨,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问:“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都在…”

转目看去,林贞娘不禁扬起眉来。刚才马车拐过来时她觉得好像瞧见认识的人,没想到还真是。只不知这在瓦肆中才见过的沈琴师怎么跑到安家来了。

“沈师傅,”安容和笑着起身唤了一声。

一边的陈山虎却是阴阳怪气地道:“我瞧着你沈墨亭才是稀客呢!怎么着,今天没人留你…”

“咳…”安容和也不知是嗓子痒还是怎的,又是一阵咳嗽。听得陈山虎眉毛直拧。

安媛拉了林贞娘一下,笑道:“贞娘妹妹,咱们屋里坐…”

林贞娘点头。虽然陈山虎没把话说完,可是她隐约也猜得出他要说的大概不是什么好话,所以安容和才一个劲地咳,不让他当着两个女子的面儿说这些。

“沈师傅是个琴师,常在瓦肆中走动——不过,人却是个好人!养的花也香…”安媛低声说着,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虽然看不到,可闻到共香,也觉得心里舒畅…”

没听到林贞娘答话,她便笑道:“我们家这院子乱了些,除了自家人外,还另住了三户人家。不过除了王七哥家是一家三口外,山虎哥和沈师傅都是单身汉…你坐啊!”

林贞娘应了声,见安媛要去取一旁桌上的茶壶,忙上前要去相帮。安媛却只是笑着摇头,“你且坐你的,这屋里,我最熟悉不过…”

她果真是熟悉的,虽然这屋里也摆着桌椅,可安媛却似早将这屋里的摆设印在心底,打走进来她的一举一动,就好像是能看到似的。

接了安媛递过来的温茶,林贞娘四下打量,在看到斜对面的绣架时,不由目光微闪。

还真是在绣花!细看了,绣的是一幅观音坐莲台。虽然林贞娘眼光不算好,却觉这幅绣像绣得栩栩如生,并不像是一个盲人所出。

好似知道林贞娘正在看什么似的,安媛轻轻笑着,慢慢移坐在绣架后,拿起了扎在绣布上的针,摸索着找到刚才绣的地方,轻轻地扎了下去。

看她动作,虽然有些慢,却很娴熟,一针一线俱是落在最恰当的位置。分明就是做惯的活计。

“一开始,我也是绣不好的,不是扎到手,就是用错了线,绣错了地方,可后来做得多了,也就熟了…你瞧,我大哥让人帮我把剪刀改了圆头的,就伤不到手。还有这缠线的梭子,也是他找人打的,这圆的是头,平的是尾,我把线顺着头尾一个个洞里穿好了,自然就知道用的是什么颜色的绣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