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赢利

不知是开张那天免费送的冒菜起了作用,还是口口相传把“好吃再来”的美味名声传了出去,更或者,是有什么人特别关照了…

总之,林贞娘的小馆子算是在下门桥这一带火了起来。一连几天,每到饭时,必是满座,甚至有那急着吃饭又不愿排队的,干脆买了吃食直接蹲在门边吃,吃完就走,倒也痛快。这样做的人一多,倒俨然成了下门桥的一景。

不过,“好吃再来”再火,也只局限在下门桥这一带。虽然吃食很有新意,味道好价格也公道,但来这里吃饭的,也就只有下门桥这些苦力了。

柴云飞过后又来吃过几次饭,每次来都和林贞娘说说笑笑,一幅熟不拘礼的热络劲。虽然没再提结拜兄妹的事,却仍是拍着胸脯保证“什么事尽管找大哥说,只要我还在定陶一天,绝不让你受人欺负…”

其实,就算没柴云飞的保证,林贞娘也不觉得自己会受人欺负。店里还有东伯坐镇呢!要是真有不讲理想要动手的,包叫他有来无回。不过心里头这样想却不能当着人这样说,当着柴云飞的面,林贞娘只是满口不停的谢,笑着承了他的情。

“姓柴的,就一伪君子!”王七当着林贞娘的面,毫不掩饰对柴云飞的不满。

“小娘子,既然你和大郎还有山虎关系亲近,咱们也就不算是外人。我们大杂院里住着的一群人,就好像兄弟姐妹一样——我是说真的,大郎和山虎和我都多亲的——你不信,去问问旁人,我们就和兄弟一样…”

林贞娘不解王七为什么那么刻意强调他和安容和二人的关系,不过他既然这么说,她也就只是笑盈盈地听。

王七倒也光棍儿,“别说咱们现在这样的关系,就是冲着你那天喝的那一坛酒,我这个大老爷们也不会再找你一小娘子的麻烦。可是,柴云飞可就说不好了…你别看那人平时笑盈盈的,心黑着呢!这才上台几天啊!愣是把顾明挤出了码头。不过,挤走顾明容易,我王七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他一个乡下佬挤出去的…”

听得一知半解,林贞娘只知道柴云飞成了这力会的会首后很快就稳住了地位,至于那个原本和王七一起称霸码头的顾明是怎么被赶出力会的,却真的不知道了。甚至连顾明被赶出力会,她都是从来吃饭的苦力口中听到的。

只隐约听说顾明违反了力会的规矩,损害了会中兄弟的利益,具体的却是没人提及。很有些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反倒是柴云飞的事,凡是来店里吃饭的苦力,俱是交口称赞。除了王七和少数几个王七的心腹外,就没有不佩服柴云飞的。

听多了,林贞娘也觉柴云飞的确是个人才。伪君子不伪君子的另说,柴云飞的确是很有才干。

这才不到半个月时间,就整合了定陶码头上的苦力不说,甚至还和定陶的所有车马行都签了协议,凡是到码头上拉货的车马,都要交付一定的管理费,而力会则保证优先让签了约的车马行到码头上拉货,而且还给到码头装货的马提供免费的草料,还有专人看顾。除了车马行,还有码头附近的仓库,要想优先成为那些货主的存货首选,也得给力会交纳一定的费用…

光是这两项,每年就给力会带来不菲的收入。这要是在从前,是码头苦力们连想都不敢想的。可是现在,却成了真。好像一夜之间,原本生活在定陶最底层,被人最看不起的苦力们,成了人人瞩目的人物。

原本还对他们大呼小叫,呼来喝去的人,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看过来的目光里隐隐带着畏惧与惶惑。好像生怕一言不合,就会招来所有苦力的报复般。

这样的变化,让好些苦力开始飘飘然,在最初几天里,却是闹了好几桩事儿。对闹事的人,柴云飞毫不姑息,直接痛打一顿,送去了衙门。又亲自上门,到被闹的商铺里去赔礼道歉。

有那不服的,直接到柴云飞面前理论,说力会不就是要保护一群苦力兄弟吗?怎么反倒现在还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兄弟。

当时柴云飞到底是怎么答那几个人的,有很多版本流传出来,但大体都是说柴云飞大义凛然地呵斥几人,又说力会是要保护兄弟,但绝不是违法犯纪者的庇护伞。如果有人在外坏了力会的名声,他柴云飞绝不姑息。

这些话传出来,柴云飞的人气立刻高涨,而力会中那些一心想要仗着力会势力横行霸道的,也都被柴云飞快刀斩乱麻的手段骇得收敛了许多。虽然力会之势日大,可却个个都循规蹈矩,生怕越了雷池被柴云飞赶出力会。

不过,这些对林贞娘来说,都是些八卦消息。天天听,听得多了更是不放在心上。她关心的还是自己的生意。

虽然每份吃食赚得不多,可是因为主顾多,生意红火,每天都能赢利个两、三百文。等到开店一个星期后,已经能每天赢利五百多文。这样的赢利,对一家若按大宋星级定,只能定到两星的小饭店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更何况,现在除了下门桥的苦力们喜欢光顾“好吃再来”,已经开始有慕名而来的食客。

奇怪味道的冒菜,份量足,好吃还不贵的盒饭和盖浇饭,已经成了定陶下层百姓的心头好。虽然这样的吃食不能宴客,但却绝对是自己吃饭时的首选。就像“好吃再来”的招牌一样,好些来此吃过饭的食客,都成了店里的回头客,三天两头要是不来吃一顿,不尝尝那麻麻辣辣的滋味,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生意火爆,晚上回家数钱的林贞娘自然是开心,陈氏虽然没说,可是笑容也多了起来。倒是如玉,虽然不知道林贞娘到底赚了多少钱,可是看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却也知道林贞娘是赚了钱的。所以,瞧着林贞娘的眼神就难免有些嫉妒和酸意。

不知是不是夜里睡不着,尽想着这些事了,有那么几天如玉的下眼皮都是黑的。也不知她是怎么想通了的,忽然就对陈氏大献殷勤起来。

明着暗着的,和陈氏商量,想要到铺子上帮忙,“铺子上的生意那么忙,我看着贞姐儿整个人都累得瘦了一圈,我这个做姨娘的瞧着心疼啊!总想着能帮忙去做点事才安心。”

被如玉这么一说,原本就心疼林贞娘的陈氏不免心下忐忑,在林贞娘回来时,拉着她问,还说自己也想去铺里帮忙。

“娘,你一向爱清静,上回去铺子里吵得你耳朵都疼,这回可不能再让你过去——至于如玉姨娘,”林贞娘笑盈盈地看着如玉,淡淡道:“我还真想着再请一个专在后厨洗碗的,要是如玉姨娘肯屈就,那真是省了很多功夫了。”

一听到专门洗碗,如玉原本还带着笑的面容就灰了几分,“洗、洗碗?!贞姐儿,这有点大材小用了吧?姨娘我啊,算帐是一本好手!当初我没嫁进门的时候,还在家里帮着我爹算帐来着,唉,要是我爹还在世,说不准这会儿还让我去他的杂货铺去当个帐房先生呢!”

如玉的娘家人口简单,当初被纳入林家门时,家里只有个开杂货铺的爹爹,一年半前却是病逝了。也是因为这,陈氏才更加善待如玉。

不过,对于林贞娘来说,如玉这会儿提的这个要求,却是颇有用心了。

“我那铺子一天才那么几个钱,要是真要姨娘专门去管帐,才真叫大材小用呢!”林贞娘笑笑,“我也知道洗碗这活儿姨娘不爱干。原本我还想着,要是姨娘去了,这大冬天的,我可得叫林四把洗碗用的热水供上,要不可不把姨娘的一双手冻坏了?!啊,我还想着,一天总要给姨娘二十文工钱的,可现在看,姨娘想是不稀罕这工钱了。”

一月六百文钱,却比如玉的月例钱还高了。可是一想到是要她洗碗,如玉刚动的心思就又压了下去。

“那么几个钱,我也不缺——我啊,就是想帮小娘子的忙,没成想小娘子却不领情。难不成,小娘子不当我是一家人,防着我呢?”

可不就是防着你嘛!

林贞娘心里嘀咕,嘴上却笑道:“姨娘想多了,我知道姨娘是不缺钱的。当初姨娘家的爷爷不是也留了笔钱给姨娘吗?要我说啊!姨娘要是觉得闲了,不如也拿出私房钱去开个铺子,一方面赚些体己钱,二来也是打发时间,省得在家东想西想的了。”

看着如玉,林贞娘说得直接,“反正咱们大宋也不禁改嫁的,要是姨娘在外头能认识个好人家,就此另走了一家,也是姨娘的造化…”

如玉原本就是想借了机会进铺子帮手,却没想到说来说去,林贞娘竟是说到什么改嫁上了,又气又恨,她也不和林贞娘说话,一扭身扑到陈氏跟前,“姐姐,小娘子说这样的话,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李如玉虽然是小户家的闺女,可是也是自幼看过列女传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姐姐,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第七十二章 真心话

如玉这么一哭,陈氏也受不住了,嗔怪地看了眼林贞娘,她怨道:“贞娘,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林贞娘歪着头,看着哭得梨花带雨般的如玉,忍不住就笑出来。

“姨娘哭得真好看,全不像旁人一哭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难看得要命——想来,我爹也是一看你哭就心疼得不行了吧?”

听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陈氏要扶如玉的手却是顿了顿,到底没有伸出去。

林贞娘眨巴了眼,心里暗道:原来真的不用吵不用闹,也能让别人吃亏的。

“姨娘,我就是把你当成一家人,才和你说这样的真心话呢!你可别以为我是故意害你——要是故意害你,我才不这么说呢!不过二十多岁,年华正好,你就打算这么守一辈子寡?一年两年还好,可十几二十几的光阴呢!你就甘心这么过下去?!长夜漫漫,怎一个‘愁’字了得?”

如玉的神情有一丝恍惚,显然不是没有因为林贞娘的叹息而有所心动。可是,也只是恍惚了片刻,她就立刻警觉,“小娘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从古至今,就没听过什么人强逼亡父妻妾改嫁的!你、你是想逼着我改嫁了,就没人照顾静哥儿,你可以一手遮天,强占了林家的财产吧?”

林贞娘“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什么叫你改嫁了就同人照顾静哥儿?姨娘,你忘了,静哥儿要叫我姐姐,叫我娘作平板!这世上,静哥儿不是只有你一个亲人的…”

睨着如玉警惕的神情,林贞娘摇了摇头,“我说为你好,姨娘却不信,反倒这样一副警惕的神情。真不知我是前世与姨娘有仇,还是今生结了多大的怨,竟让你这么防备我?还是,姨娘口口声声说什么一家人,却根本没有把我们看成是一家人呢?”

如玉盯着林贞娘,没有说话。因她的沉默,陈氏垂下眼帘,虽然面色温和,却到底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快,也不像刚才一样想帮着如玉了。

林贞娘偷笑,面上却仍一本正经的,“姨娘,静哥儿是林家的骨血,永远都是我弟弟,我和我娘绝不会亏待他。什么强占财产的事儿,就更是子虚乌有了。我自己有手有脚,想要什么自己会去赚。更何况,林家财产本也有我这个长女一份,何谈强占二字呢?”

低叹了一声,她道:“说到改嫁之事,不过是我不想看姨娘一朵鲜嫩嫩的花就这样枯死在这座小院里罢了。咱们大宋原就不禁寡妇改嫁,自然更不禁如夫人另嫁他人了。姨娘,我是真心为你,才说让你为自己打算一二,好好择户人家的。而且,别说是你,就是我娘,我也不愿她大好人生就这么苦守着一块牌位…”

“贞娘…”林贞娘的话还没说完,已有人尖叫出声。只是尖叫的却不是林贞娘针对的如玉,而是陈氏。

陈氏尖声叫着,恨恨地盯着林贞娘,连眼睛都红了,“贞娘,你爹尸骨未寒,你怎么能如此大放劂词?!还不快向你爹道歉!”

林贞娘骇了一跳,看陈氏那般模样,自然知道此刻不是还嘴的时候,也不强挺着,立刻就放柔了声音,低声道:“娘,我不是有心的——我,我只是想表示下自己的意见…”

转身,在案前盈盈一拜,林贞娘诚心地拜过,才道:“爹,您生前为人最是正直公道,一定明白女儿并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偷眼瞥了眼陈氏,林贞娘在心里暗叹了声,却道:“娘与您是结发夫妻,她爱重您胜过她自己的生命,我自然知道娘此刻是真心要为您守节的…”

只是此刻——当林贞娘知道大宋并不曾强求妇人守节,不只寡妇可再嫁,更有男女可和离另嫁的先例时,她就想好了。若有一日,有好男人能再给陈氏幸福,她只盼陈氏能再有属于自己的春天。不过,这种事还要顺其自然,她或许会顺水推舟,却绝不会勉强陈氏。

所以,她刚才说的那一番话,还真是真心话。只不过为的不是如玉,而是陈氏。至于如玉,林贞娘是真心觉得她很没必要为林父守的。又不是妻,又不是女,守哪门子孝。而且,不是林贞娘偏见,她是打心底里觉得如玉做了林父的妾,根本与情爱无关。就算是为林家生了个儿子,可既然与亡者没有感情,就更没有必要守节了。

再者,如玉若是真能顺便改嫁了,那林家后院里想来少了许多麻烦。她也不用再分心思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人背着她欺了陈氏或是想在后头耍什么花招了。

林贞娘拜倒在案前,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一番话说得恳切,陈氏忍不住就侧过脸,用帕子抹眼泪。

如玉却是瞪着眼盯着林贞娘。她实在有些弄不清楚林贞娘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若是想借机赶走她,可她又说想自己的亲娘也改嫁!这,可不像是哪家没出阁的女儿家会说的话…

脑袋都有些大了,可想想林贞娘说的话,她却忍不住心里头发酸。

她还不到二十五呢!正是女人正美的年华,却要这么守一生了。大郎死的时候,她还在庆幸自己不是随便买进来的贱妾,不会被主母随便发卖了事。又想着自己生下的静哥儿是林家唯一的男丁,陈氏又是个绵软的性子,她以后说不定还能在林家当起个家。

可是现在被林贞娘这么一说,她便压不下泛上心头的那股酸涩了。她,真的要这么守一辈子?等到静哥儿成人,掌了家业时,她也已人老珠黄,到那时候…

抽了帕子拭泪,如玉都不知道自己哭的到底是林贞娘逼她改嫁,还是她得这样困在这小院子里苦熬一生了…

一时间,屋里三个女人倒有两个哭得悲难自抑,而林贞娘站起身,瞧着二人,也不曾说话,屋里弥漫开难堪的寂静。

“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惊破了屋里的寂静,林静揉着眼睛,撩了棉帘进来。

“母亲,娘,你们——怎么了?”睡眼惺松,林静身上的棉袄穿得不甚整齐,显然是起夜时听到正房的动静才匆匆过来的。

如玉抹了抹眼睛,起身就要奔向林静。林贞娘却是睨着林静,淡淡道:“静哥儿不是说自己算是大人了吗?怎么这会儿倒要劳烦姨娘照顾,是一个人起夜怕了——也不怕羞…”

林静面上一红,挺直了背,道:“谁说我是要娘照顾了,我只是听到…姐,母亲和娘怎么都在哭?是…”小男孩眯起眼,看向林贞娘的眼神满是怀疑。

林家不是大户人家讲究规矩,打从林静一生下来就没规定他非要叫如玉姨娘,所以林静虽然尊重嫡母,可和生身之母的感情却更好。这会儿要不是因为陈氏也面带泪光,大概林静就要质问林贞娘是不是欺负了如玉。

林贞娘嘴角勾起,抢上一步,在如玉伸手前拉好了林静身上的棉袄。

“现在天冷,就是要到正房来,也要穿好了。要是冻着了,母亲可是要心疼的——好了,明个儿还要上学,先回去睡,要是明个儿迟了被先生骂,被打手板,可没人心疼…”

林静撇了撇嘴角,又偷眼看如玉,见如玉并不说话,也就毕恭毕敬地对着陈氏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看着林静出了屋,林贞娘转身看着如玉笑笑,“姨娘,静哥儿也大了,有时候让他自己照顾自己就好——总是要习惯的。”

“你什么意思?”如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乍了毛。

林贞娘却只是淡淡笑着,既然知道了不吵不闹也能达到自己要的效果,那还不如省点力气呢!

“姨娘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既然和姨娘说了真心话,那我自然是把话摆在台面上说清楚的。姨娘若是有了人家,我们高高兴兴地送你走,而静哥儿是林家的骨肉,自然就是留在林家的。我娘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自然会善待静哥儿的。等到你老了,静哥儿大了,若是想孝顺你,我们也不会挡着…”

看着如玉,林贞娘摇了摇手指,“你也不用叫,也不用说什么我逼你之类的话。牛不饮水强按头的事儿,我林贞娘做不出。只是,这没男人的日子不好过,尤其你又不是名正言顺的寡妇——你啊,自己想清楚了吧!”

“姐姐…”如玉转目看向陈氏,却没有像刚才一样哭,只是定定地看着陈氏,似乎是想等着她发话说些什么似的。

陈氏看看如玉,再看看林贞娘,嗫嚅了半天,才出声道:“贞娘说的话不中听,可是话糙理不糙。如玉,你比我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就是为了静哥儿,愿意在我们林家守着,可那样的日子你能熬几年?”

顿了顿,陈氏垂下眼帘,不看如玉,“贞娘说了,我们不逼你选什么,只是你若有了别的想头,我们好聚好散,绝不拦着!”

听罢陈氏的话,如玉有些发怔,林贞娘却是悄悄勾起嘴角。

这世上没哪个女人会喜欢在老公死了之后还要留着小妾在身边的。就是好脾气的陈氏,也是如此。

“姨娘,天也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林贞娘转身,忽然又回身笑道:“刚才说刚杂货铺什么的,姨娘若想,不妨一试。我娘也不拦你,你赚的钱我们更不要——这其中的好处,姨娘自己知道的…”

第七十三章 最佳伙计(一更)

事情闹大时,正是饭时,客人最多的时候。林贞娘正守着锅冒菜。听到那一声凄厉的尖叫,手一抖,几乎把自己烫到。

缓了缓心神,她把手中的碗放在托盘里,先送到也正直愣愣地回头看的客人桌上,这才转过去。

刚才她就听到坐在那桌上的妇人一直在抱怨来着,又是抱怨味道,又是抱怨分量少,还说什么冒菜里只有白菜、萝卜、豆腐之类的,没有太多新鲜的蔬菜。

这样的抱怨,也不是没有。只是现在是冬天,曹州本来就少蔬菜,什么黄瓜、茄子之类的,根本不是季节。

林四招呼客人一向耐心,就是那妇人拉着他抱怨,他也只是和气地笑。而林贞娘在一边听着,也只是在那妇人说到济南那边有人建了菜棚,冬天也能养出新鲜蔬菜时翻了翻白眼。

冬天里吃新鲜蔬菜,后世自然是简单了。可是现在…

别说定陶没有卖的,就是有卖的,那得什么价钱啊?别说他们这样的小店卖不起,就是镇上的大酒楼,怕也难得一见吧?

听到林四答得客气,林贞娘也就没放在心上,只当那妇人说过就算的。可没想到,不过半盏茶时间,就又发出那样的尖叫声。如果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好吃再来”成了杀人的黑店呢!

“这位——大姐!”

还未消声的妇人,敷了厚厚的一层粉,却仍掩不住脸上的皱纹。这会儿嘴张得太大,脸上的粉也籁籁而落,反倒更显得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

虽然觉得这妇人比陈氏老上许多,可林贞娘还是小心客气地叫了姐。却不想她的客气,反让妇人恼了起来,“这小娘子好生无礼,连声妈妈都不会叫吗?”

嘴角抽搐了下,林贞娘还真是叫不出来。虽然这年头妈妈只是对中年妇女的客气称呼,可对她而言,这妈妈二字还真是不好随便叫出口的。

“是味道不合口味?”避开称呼问题,林贞娘直接问了。

那妇人见问,“腾”地一下跳起身,手一抬,阻止想要开口的林四,大嗓门地尖声嚷道:“你们这冒菜里——有虫子!”

下意识地捂耳,林贞娘见那妇人把头抬得高高的,似乎很是得意似的,不免心里打了个突。

“怎么会有虫呢?我们店里一向都很干净的…”尤其现在是什么天啊!这么大冷的天,哪有苍蝇、蚊子呢?

“你还敢不承认,”妇人挑起下巴,瞪大了眼,用吵架的音量大声叫道:“你自己过来看看,你看看——这是不是虫子?!”

林贞娘皱眉,目光扫处,果然有好些个吃饭的客人都停了筷,往这边看过来。有些甚至撂了筷子,捂了嘴,一副恶心到的模样。显然,是被这吃出虫的事骇到了。

目光飞快地扫过妇人得意的嘴脸,林贞娘有些怀疑。

她做吃食一向细心,而且现在这个季节也不是虫蚁到处爬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虫呢?可这妇人——难道,是故意的?

心里怀疑着,林贞娘面上却未显,只是往前凑了一步,顺着妇人指的地方看了过去。

这个——

还真是有虫!一条肥肥的菜青虫,就浮在冒菜汤里一片白菜的上面。林贞娘甚至还觉得自己看见那条青虫扭了扭身子…

一条新鲜的,过了热汤都没烫死的菜青虫?

林贞娘扭头看着一脸得色的妇人,嘴角微微勾起,正待开口。

林四却突然叫起来:“什、什么虫啊?这分明就是葱花嘛!你这妈妈不要这么不讲理…”说话的同时,林四手一伸,拈起了那条菜青虫,直接丢进了嘴里,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虫子咽了下去,甚至还嚼了两下,“就是葱花啊!你们也看到了——要是虫子我能吃?我敢吃吗?”

林贞娘看着林四,有些呆住。尤其是在林四故意巴唧嘴时,不自觉地眼角抽搐。这林四,还真是——虽然是好意,可是这样的做法真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连那个故意来找茬的妇人,也似乎被林四这突如其来的一着震到了,指着林四,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居然把虫子吃掉了——你、你吃虫!”

林四眼睛眨巴着,可说话却极利落:“什么虫?妈妈,你看错了!那就是一颗葱花,我们铺子一向干净,别说现在大冷天的,没虫子,就是大夏天,我们店里也会打扫得干干净净,绝不可能有虫子的。”

林贞娘咳了声,自然不会这时候拆台。看着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妇人,她沉声道:“是你看错了!这么冷的天,怎么可能有虫子呢?就是特意去捉,也不好找呢!你说是不是?大婶。”

那妇人一时语塞,张了嘴还想嚷嚷:“我怎么可能看错呢!分明就是…”

“大婶,”林贞娘笑眯眯地俯近身,道:“一碗冒菜够吃吗?要是不够吃,再来一碗啊?!”压低了声音,她笑道:“反正,也是有人出钱请你吃的——是吧?!”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妇人看着笑脸相迎的少女,撇了撇嘴角,哼了一声,也不说别的,随手丢下五文钱,扭身就走。

林贞娘笑着收了钱,看着妇人走出门去,脸色就立刻沉了下去。不过只是一刹那,她就又笑起来,回身团团施礼,她笑道:“诸位,一场小误会,叫各位受惊了…”

安抚了客人,林贞娘和东伯说了声,抹身进了后院。才一进院子,就瞧见林四蹲在枣树下大吐特吐。

没有上前,林贞娘进厨房倒了杯温水,转出来等林四吐完了才递过去。

抹了抹嘴巴,林四抬头咧嘴笑了笑,“东家,我、我刚才做得好吗?比你说的那个什么最佳服务员怎么样?”

林贞娘先是一怔,随即就笑了起来:“自然是比那个做得更好——林四,是我们铺子里的最佳伙计嘛!”

她当初讲那个服务员吃苍蝇的故事,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其实,多少是因为她在饭店打工时,老板曾和服务员说过这个故事,还说在前面服务的员工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别管是苍蝇还是蟑螂,都得一口吃下去,回头自有奖励。

她那时还想若真是吃食出了问题,就该立刻道歉,要是真吃出来毛病就害苦人了。可没想到,今天林四居然真的做出了和故事里一模一样的举动,而且还好像是受了她说的故事影响。

晃了晃脑袋,林贞娘想了想,还是说道:“四郎,你今天做得很好——我不是说你吃虫子——我是觉得今天那个大婶,她是故意来打茬的。你看,那虫子还没完全死透呢!要是一早就在菜里,早就该煮软煮烂了…”

“那婆娘是故意自己放虫子的?”林四瞪大了眼,“这婆娘真坏啊!分明就是想吃霸王餐嘛!早知道我不吃虫了,就该逼着那婆娘吃——嗯,还得扣下她在咱们铺子里洗碗。”

林贞娘失笑,“放虫子可不是为了吃霸王餐——是有人叫她故意来捣乱的。”

林四也是个机灵的,听到林贞娘这么说,他立刻反应过来,“东家,你是说包子铺的人要害咱们?”

“你怎么会说是包子铺的人?”林贞娘挑眉,似笑非笑地睨着林四。

林四连想都没想,直接就道:“咱们铺子生意好,最近可是没少抢他们的生意…我就看着那老板娘不是个好东西!听说,当初花记面馆开着时,那婆娘就没少说花老板的坏话,硬把人赶走了!”

“坏话?”看着捂住嘴,似乎自觉失言的林四,林贞娘也没再追问,只是无意识地用手指敲打着掌心。

这所谓的坏话,没人告诉她,她也能猜出来。

张记包子铺的老板娘薛氏,只凭一面之缘她也看出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可是却没想到除了当面发横外,还会在背后耍阴招。

同在一条街上,又都是卖吃食,商业竞争总是难免的。可这样背后使坏…

“东家,”林四叫了一声,在林贞娘看过来时,搓了搓手,“那个,东家,你和力会的人那么熟,干脆去和会首说一声,叫两个人去吓唬吓唬那婆娘好了…”

“林四,”打断林四的话,林贞娘有些不快,“谁和你说要找人去吓唬人了?”

林四挠头,“那婆娘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你一吓她,她就老实了。以后也不敢再搞那些小动作…”

她是开饭店,不是玩对抗游戏啊!而且,力会也不是黑手党。

“林四,这件事还不知道是不是薛氏叫人做的,你先别往外说。还有啊,不准私下找人去吓唬人——知道吧?”

林四被她一瞪,慌忙点头。看林四应了,林贞娘才又露出笑脸,拍了拍因为蹲着,显得比她矮的少年,很有老板派头地道:“今天你的好,我记下了。等过年了,一定封个大红包给你。”

原本还觉尴尬的少年立刻乐了。看向林贞娘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说真的?东家,我一定好好干——啊,对了,之前不是说要找个大婶过来洗碗吗?东家,你看我叫我婶子来成不?”

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七十四章 非暴力

第七十四章 非暴力

侧了头,看着正站在小库房门口的妇人,林贞娘奇怪地扬起眉,叫出声来:“张婶——”

听得专心的妇人吓了一跳,手里的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东、东家…”

看着妇人一副受惊的模样,林贞娘忙出声安抚:“没事没事——就一个碗而已。”

说来奇怪,林家两兄弟都是伶俐人,可是他们的婶婶却是个木衲的。看起来,甚至比陈氏还要胆小怕事。

“张婶,你听什么呢?”

原本正收拾碎片的张氏抬起头,咽了下唾沫,才小声道:“库房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嗯,好像有老鼠?”

“老鼠?!”林贞娘吓了一跳,反手在腰上摸了钥匙,立刻去开小库房的门。

小库房里存放的是铺子里用的粮食、调料、菜蔬一类的食材。这些东西最招老鼠,所以林贞娘在库房里放了好几只捕鼠笼。而且每天进出都会检查,怎么可能突然就又有了老鼠了呢?

林贞娘随手拎了门边的扫帚,才进了库房,就看到一只肥老鼠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她还来不及打,就“吱吱”地钻进架子后面了。

“糟了…”林贞娘嘀咕着,转去检查架子上的米袋。

还好,米袋还没有被老鼠咬坏。想是这老鼠也是刚刚钻进来的,还没来得及大肆破坏。可是,这些东西,谁知道哪个被老鼠爬过,或是粘了老鼠的大小便呢?

“没咬坏,还能用。”看出林贞娘的脸色不好,张氏小心翼翼地说着。

“是没咬坏…”林贞娘咬牙,“张婶,这些露在外面的菜都不要了。”

“不要了?”张氏一惊,生怕自己是听错了,“小娘子,这些东西都好的——啊,就这根萝卜被老鼠磕了——都还能吃啊!”

“现在也不知道什么被老鼠爬过,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吃呢!”林贞娘有些焦躁起来。

她也心疼啊!虽然存货不多,可是却也能够用几天的菜蔬,就这么丢掉,也是一笔钱。可是,她不敢冒这个险。

腥红热这种传染病,要是在后世,打针吃药就会好,可是现在,若真是染上了,怕是要丧命。

“把林四也叫进来,先把食材帮出去,再找着老鼠…”

蹲下身,林贞娘看着墙角的一个小洞,发起呆来。这间库房,之前开店前刚刚整理过的。她记得很清楚,这里绝没有这样一个小洞。而且看这痕迹,分明就是有人新挖的。虽然洞口不大,连一只手都未必探得进来。可是这样的空隙,对一只老鼠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还真是…”

林贞娘不想找麻烦,就是心里怀疑是包子铺的老板娘薛氏找人来铺子找茬,却也没有去质问过一句。可是没想到,她的隐忍,让对方更变本中利。

“先是菜青虫,现在又是老鼠,以后还会是…”

“东家、东家…”林四冲进库房,一瞧见林贞娘,就大叫:“不好了,外头有人说咱们铺子里有老鼠,卖的吃食都是老鼠咬过的——说是要得鼠疫的!”

啊,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林贞娘不知怎么的,就笑了,“还好没通知卫生局、工商局的来检查…”

听不清林贞娘嘀咕什么,林四只是急得跳脚,“东家,现在人都在外头嚷嚷呢!可怎么办啊!”

张氏还站在那儿,怀里还抱着那被老鼠咬过的萝卜,听到林四的话,就小声嘀咕:“谁家没老鼠啊!就算被老鼠磕了,切下去还不一样能吃——哪儿就那么严重了!”

瞥了眼张氏,林贞娘也不说别的,直接从她怀里拿了萝卜,又招呼林四,“把那些菜都搬出来。”

虽然不解,可林四还是弯腰抱菜,老老实实地跟在林贞娘后面出去了。

“小四呀,这东西还能吃…”张氏一脸心疼地叫着,想往回拉林四,却没拉住。

还真是像林四说的,这才开门,都没准备好呢,门口就已经围了一群人。

“东伯,”招呼了声,林贞娘在林东侧过身时,抱着萝卜挤了过去,“哟,今天各位都早啊!还没到饭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