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七章 攀扯

第七章 攀扯

此言一出,白玉林只觉一道惊雷当头霹下,直把他霹得外焦里嫩,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大人,何其不公。学生我…”

“嘘…”嘘声四起,不论是堂上还是堂下,也不论是读书人,还是走街窜巷的小贩,又或是磨刀垒灶的手艺人,只要是看热闹的,都发出嘲弄的哄笑声。

哪怕是不明白身边的人到底笑什么,也跟着越笑越大声。国人本性,从众。而且,从某个角度来主,“墙倒众人推”这事儿,大多都做得极是顺手。

尤其是批评白玉林的两个白氏损友,更是个中里手。白玉林才叫屈,他们已经大声道:“大人英明——若不是大人当机立断,我定陶学子之名就要毁在这恶贼手上…”

好似不解气,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公堂之上,大肆控诉白玉林的恶行。从抄袭同学文章,到夜宿青楼,行为不检,偷看老太婆洗澡,最喜欢嗅女人腋臭云云,恨不得把白玉林立刻拍板定罪成这世上最猥琐的无赖般。

眼见连什么花柳病的话都要冒出来了,骆振锋不由皱眉。虽然不屑白玉林的所为,可是这两个家伙也实在是太惹人厌恶了。

轻咳一声,他正要开口,沐子敬已沉声道:“一件事归一件事,现在是在说案子,不要什么都乱扯出来。”

虽然沐子敬不是官身,可是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张成和李万山就立刻应了一声,不敢再说下去。

而白玉林,这会儿早就气得满脸通红,活似猪肝。胸口狂跳,指着张、李二人,却气得说不出别的,只是一叠声地叫:“你们害老子,你们害老子…”

“谁人害你?!”安容和沉声厉喝,“昭昭青天,谁人不在苍天所视?白玉林,若你不是存心害人,又岂会落到到这般窘境?哼,你现在觉得屈了,觉得是人害你。可你害人时,怎么不曾想到你会害那无辜女子清白尽毁?!”

沉声大喝,安容和厌恶地瞪着白玉林,凛然之态,让他原本显得斯文的面容显出几分英气。

沐子敬大声喝彩,“说得好!容和兄,今见兄风采不减当年,子敬甚是欣慰。果然不愧我定陶第一才子之名!”

沐子敬望着安容和,毫不掩饰钦佩之色,“哪怕是官身,也是铁骨铮铮,刚正不阿,这正是我大宋仕林应有之风。容和兄,之前子敬初闻你为吏时,言词多有偏激。容和兄若是恼我,尽管现在骂回我…”

这沐子敬,虽然傲气,却的确是耿直。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动容,俱都把目光投向他及挽住他不让他拜下的安容和。

一对儒士,俱是面容清俊,身姿挺拔,一派斯文之气,果然是定陶士子的表率。

因着那份与有荣焉的心理,在这一刻,场中所有人都在心里把这二人高看了十成十。

目光定在安容和脸上,林贞娘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安容和正义凛然,句句所争,竟没有一句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她——那个传闻中的无辜女子。

勾起嘴角,她笑着低问一声:“真是为我?”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的有些自恋地信了。可是,安容和又怎么会只为了她呢?

开始时,安容和就说过那些传闻有损他的官声。虽然之后没有再提及,可所行之事却仍是为着他。自然,也是在为她洗刷污名。可,口口声声单只提她,却并不是她的清白已经远比他自己的官声更重要…

笑笑,林贞娘晃了晃脑袋。自嘲地道:“这不已经不错了嘛,还想求什么?”凭什么人家安容和要把她的事看得比自己重呢?

她已经算是幸运了。至少现在那些传闻,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去信。白玉林现在都快成了人人喊打的恶人,他这样连老太婆洗澡都要偷看的猥琐男人编的瞎话,谁又会去信呢?

白玉林此刻想来也和林贞娘所想的一样,站在那里,他摇摇晃晃的,忽然一跤跌倒在地。

骆振锋挑眉,手里的惊堂木没有落下,“咳,既然已经不是士子,没了功名,那在公堂之上,还是要照规矩来的吧?”

虽然他没有丢令签下去,可是立刻就有衙役上前,揪着白玉林的胳膊,想扳正他跪下。可是这手才抓住白玉林,衙役就皱起眉。

眼尖的,顺着衙役的目光看去,立刻就发觉白玉林身下竟有一滩水。

“哗…”离他近的李万山怪叫着,捂着鼻子立刻跳到一边去。

“有没有搞错?白玉林,你也太怂了,居然吓尿了…”

被他叫破,白玉林原本已经白了的脸色泛上一层红。虽然羞臊难当,却挣不开揪着他的衙役。

那衙役皱着鼻子,一脚踹在白玉林的腿上。白玉林扑倒在地,还想挣扎,却硬生生被扭成跪式,就这么直愣愣地跪在堂上。

“大人,大人,冤枉啊!学生…”

“大胆!如今你已没有功名,岂敢自称学生?”骆振锋一拍惊堂木,喝道:“如今已有人证指证你,你还想狡辩?来人,先打十大板,让他老实老实…”

众衙役喝了一声,举杖上前。白玉林骇得发狂,却挣不开压制他的衙役,被几个膀大腰圆的衙役压在地上,大板子重重地挥下。

才一下,白玉林已经撕心裂肺似地惨叫起来,“大人,大人——妈…”

听到那一声惨叫,林贞娘的眉毛直抽。这什么地方啊!你叫妈有…

一念未曾转完,就突听有妇人凄声惨叫:“我的儿啊!可疼死娘了…”

随着这惨叫声,竟真的有人自人群中挤了出来,一直挤到堂下,径直想往堂上冲。

林贞娘转目,目光在那满脸泪的妇人脸上一扫,不禁在心里“呀”了一声。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白玉林这么一叫,还真就把岳氏叫来了。

岳氏冲到堂下,却被衙役拦住,“大胆,竟敢硬闯公堂,你这妇人是吃了熊心豹胆不成?”

岳氏此刻哪儿还有半分乡坤家淑妇的仪态,抓着拦住她的水火棍,她尖声叫道:“我儿冤枉!你们不能这么冤枉我的儿——儿啊,你爹不管,娘不能让你白白受这苦…”

两个衙役哪管她到底是哪个,不等岳氏叫完,已经挥棍要架下她。

岳氏一看不妙,忙大叫:“大人,这事儿不是我儿主使!主使者另有其人,还求大人让民妇上堂把事情说清楚了…”

堂上正皱眉的骆振锋眉毛一掀,虽有迟疑,却还是立刻道:“招那妇人上堂。”

两个衙役手一松,放岳氏上了公堂。

岳氏哭哭啼啼地扑到白玉林身上,抱着他痛哭失声。

白玉林也不过才挨了一板子,可现在却好像刚被一群大象踩过般,一脸凄苦,“娘,我好疼…”

“厮那妇人,你想说什么就快些说,莫要在堂上做这般情态。”骆振锋敲着公案,有些不快。若是平常,慈母心肠,他也会感动,可是现在他刚刚打完白玉林,他娘就当着他的面这么哭,岂能不让他觉得心烦。

岳氏抹着眼泪,好不容易放开儿子,站起身,往前走去。才走了几步,她突然就停下脚步,竟是猛地扭头,瞪向堂下。

未及回避,目光一对,林贞娘立刻觉得不妥。

果然,岳氏伸手一指,大叫一声,就扑了过来,“都是你这贱人,若不是你,我儿子岂会落到这般田地!你这丧门星,不要脸的小贱人…”

被骂得一愣,林贞娘又是气又是笑。

这岳氏平常都装什么贵妇,今天这一骂可真是什么仪态都没了。

身左身右外加身后都是人,林贞娘躲也没处躲,只能抬手架住岳氏挥过来的手,“岳娘子,你是失心疯了!你儿了自作自受,与人何干?若是要算帐,也该是我找你们算帐…”

原本还不知道岳氏这是闹的哪一出,白玉林扭着脖子往堂下看,虽然根本看不到林贞娘的样子,可听这话却也明白了个大概,也就撑着身子扯着脖子叫:“都是你这个臭娘们…”

他一句话还没骂完,就被人重重一巴掌打在脸上,掴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贞娘虽然在和岳氏撕扯,可眼角却还是瞥到堂上,认得打白玉林那一耳光的正是赵二郎。

那头赵二郎一巴掌打歪了白玉林的脸,这头也立刻过来两个衙役来扯岳氏。只是到底男女有别,不敢太拉她。

骆振锋在堂上看得生恼,一拍惊堂木,大喝:“那妇人,若再纠缠不休,本官就要先行刑了——左右,先打完白玉林再说…”

“别、别…”立刻抛下林贞娘,岳氏反身大叫,几步跑过去跪在白玉林身边,一边护着儿子,一边叫道:“大人,指使我家管家的不是我儿子,而是武家四官人的小妾柳氏——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大人您要明鉴啊!”

听到岳氏的话,骆振锋不禁皱眉,一时间竟是没有说话。

林贞娘甩着手,心道果然像柳、岳这样的结盟根本就不能信,随便都会被出卖。只是,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只是柳氏想出来的呢?还是,这不过是岳氏随意攀扯的呢?

转目看和安容和,林贞娘心里还真有些急了。

第七章 攀扯

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八章 闹大

第八章 闹大

虽然早就知道这事的背后有武家的影子,可不想信柳氏一人就能做出。

伏着武四官人的宠爱,柳氏是做出不少欺善怕恶的事来。可这样的牵到官家的事,一个只知道争宠的内宅妇人再骄纵,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连林贞娘都想得到的,安容和与骆振锋等等人又岂会想不到呢?可是,骆振锋皱眉不语,安容和就好像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

在众人的沉默里,公堂之上陷入一种奇怪的气氛中。

岳氏有些惶惑,急着撑起身大叫,叫声在这样的安静中显得更为尖利,“大人,民妇没有说谎!真的是柳氏找民妇的,她说看安容和不顺眼,要好好教训他一下。那些教书先生去的茶坊都是柳氏安排的——不关民女与犬子的事!大人,民妇说得句句数属,还请大人快抓柳氏还我儿一个公道…”

安容和垂着眼帘,如入禅的老僧,没有半分动静。

沐子敬皱皱眉,看看安容和,再看看骆振锋,似乎很是不满。

拱手上前一步,他道:“骆大人,现在已经有人指证幕后黑手,为什么大人还不下令签让衙役揖拿犯妇到堂?”

安容和神情微动,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沐子敬,嘴唇翕动,似乎说了什么,可是他的声音太低,离得稍远的人根本听不到。

林贞娘只看到沐子敬皱眉,显然很不赞同的样子。

“为官者,为国为民!若是不能为民做主,当官又有什么意义?容和兄,我知你性善,待朋友最好。可不能因为不想给骆大人添麻烦就纵容恶人恶事——这不对!”

三个字说得掷地有声,虽然一介书生,可是沐子敬一身风骨,比之唐传奇里侠士也不多让。

“而且,不就是不说今日这说书案,单只说平日里,武氏欺行霸市,鱼肉乡里,就是在这里的百姓也有不少是受过武氏之害的,只不过畏财势,敢怒不敢言罢了。骆大人,武氏乃是定陶一害,你应为定陶百姓除此恶瘤啊!”

他这一番话说出,刚才还在为沐子敬叫好的李万山和张成立刻消了声。反倒,堂下看热闹的老百姓都大声叫起好来。

不管到什么时候,老百姓都崇拜有学问的人。沐子敬在定陶,不仅仅是在士子中有名气,在普通百姓中也是名士。尤其是沐子敬刚才这一番话明显是为百姓出头,他们又怎么能不叫好呢?

安容和欲言又止,只是转身,对着骆振锋深深施了一礼。只不知是在请求骆振锋做主,还是因沐子敬的狂言而致歉。

四目相对,骆振锋静默片刻,忽然抽了令签,就要丢下去。

原本还好像在睡觉,就连岳氏母子大声嚷嚷都没有醒来的县丞,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醒了过来,竟是手一伸,就要去抢那只令签。

“大人,”手没抓到那只令签,县丞慌忙绕过公案,转到骆振锋身边,附在骆振锋耳边低声道:“大人,事关武家,还请三思而行。之前的县令大人…”

县丞不说前任县令还好,一说前任县令被武氏赶出定陶的事,骆振锋就立刻来了火气。

手一抬,他止住县丞还没说出的话,重重地甩出手里的令签,“来人,速速揖拿柳氏到堂。”

“大人…”县丞伸长了手,还保持着想抓住那只令签的姿势。回过头,他还想再劝劝骆振锋,可骆振锋却已又是一声厉喝:“还不按令,尔等还想违抗本官命令不成?”

他这一声大喝,原本还有些迟疑的众衙役不敢再有所怠慢。上前接了令签,领头的陆捕头看了看骆振锋,见他板着脸,一脸肃穆,也便不吭一声,得令转身。

眼见陆捕头带了人出去,县丞“哎哟”一声,竟是突然捂了肚子,大叫道:“肚子疼,肚子疼——疼死了!大人,下官可能吃错了东西,还请大人开恩,准下官去看大夫…”

骆振锋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可气,看着弯下腰,不等他开口就想往外溜的县丞,忍不住一声冷笑:“好好好,快去看大夫,若是耽误了大人,害大人病重不起,可就是本官的错了!”

虽然骆振锋这话不好听,可是县丞却好似根本没听到,就那么溜着墙根,直接钻进后堂,一会儿就看不到人了。

骆振锋哼了一声,“不中用的东西!”抬眼看见安容和,他的目光稍瞬,忽然招手唤安容和近前。

“容和,我之前一直没问,到底前任县令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离任,和武家有什么关系?”

安容和垂下眼帘,似乎是有些迟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大人,实不相瞒,前任县令离职的确与武家有些干系。虽然下官之前不过是一押司,有些事情知道得不详尽,但前任县令离职之事,当时闹得颇大,定陶有很多人都知道。听说,是有一乡绅,因为武家收地之事得罪了武家管事。后那乡绅,被恶徒殴打至残。前任县令逼武家交出了那个管事,了结了这桩案子。按理说,武家虽失了些颜面,但并没有什么损失。可是不过两月,前任县令就被调离了定陶。调任之地更是一个偏远的下县——很多人都说前任离职,是和武家有关,但这到底是什么关系,却…”

“武家果真如此厉害?”骆振锋淡淡问了一句,似笑非笑地道:“难怪,以一县县丞听到要揖拿武家一个小妾,也吓破了胆呢!”

安容和苦笑,却未接骆振锋的话。

骆振锋偏了头,用手肘撑着腮,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似乎正在沉吟。

安容和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公堂之上,又是一片寂静。除了堂下的窃窃之声,就是白玉林装模作样的哀嚎,岳氏的低泣。

时间在等待中似乎过得特别慢。也不知是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还是三刻钟的时间,陆捕头始终没有回来。

似乎已经睡着了的骆振锋猛地坐直了身,信手从签桶中又抽了一支令签,重重甩了下去,“来人!速往武家揖拿柳氏!若遇抵抗,本官授尔等便通之权。”

这个便通,虽然没有明说,却分明就是在暗示可使用暴力手段。

可这样的话,似乎更让衙役们有所惶惑,竟没有人立刻应声上前。

“赵小乙!”安容和突然喝了一声。

随着他的低喝,衙役后,一个年轻衙役快步上前,沉声道:“属下接令——”拿了令签,赵二郎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衙役中,有两个衙役略一迟疑,还是快步追了上去。

骆振锋的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忽然就笑了,竟似很轻松地道:“看来,还要等一会儿。各位父老乡亲,若是等得急了,不妨就地坐坐,歇一歇。或是走走,要外头买些吃食…”

可还从没听过哪位大人对听审的百姓说这样的话,堂下百姓又是惊讶又是奇怪,直到真有人应声盘膝坐在地上,才迟疑着坐了,也有人果真挤出去买吃食。

林贞娘也想坐下,可是扭头看看,就是那些大娘也没一个坐下的。也是,穿着裙子呢!虽然是棉的,可也不方便就这么坐下。

眼角瞥见沐子敬悄无声息地离开,她挑起眉,虽然好奇,却没有太过在意。倒是过了一会儿,看到安容和与骆振锋拱了拱手,转往后堂时,才动了心思。

虽然知道衙门里不是她能乱走的。可犹豫了一会儿,林贞娘还是悄悄跟了过去。

不知道安容和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可林贞娘还是决定把之前从潘老板那里听到的话告诉安容和。

或许,可以让潘老板做证,证明武家的确是有人向他打了招呼,他才会纵容那说书先生在茶坊里乱说的。

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绕进了衙门的后院。重重屋檐,也不知这衙门里到底是几重院子。这四合院里,却是五间正房,左右厢房各三间,虽不知是什么地方,但显然该是衙门各司的办公场所。

而安容和的身影,就隐在院中那棵粗壮的老树之后。

林贞娘张嘴,正要叫人,就听到有人道:“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沐子敬?!

林贞娘一怔,莫名的就觉心头一惊。

刚才沐子敬离开,不是出了衙门吗?怎么会在这后院中,而且竟是和安容和私会。难道…

咽了下口水,她想立刻离开,可是脚却似乎钉在了地上般,竟动不得。

“如今骆大人已下了令签往武家拿人,不管此案最后如何,武家他是已经得罪了——就是为了自保,他也要收拾掉…”

声音突然一顿,安容和若有所觉地回头,目光恰与林贞娘一对。

沐子敬也觉察不妥,自树后转出,看到林贞娘不禁眉头一皱,“这女子…”

抬手阻止沐子敬再说下去,安容和淡淡道:“你先去吧!这里我处理就好…”

沐子敬迟疑,看看林贞娘,再看看安容和,最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穿过林贞娘的身边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可林贞娘却总觉得似乎有一道视线正盯着她,让她背脊也有些发寒…

第八章 闹大

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九章 哄乱

第九章 哄乱

虽然已经开春,可仍是穿着夹袄。但这会儿,林贞娘后背已经汗湿一片。

“听了多少?”安容和走近,看着林贞娘,只是微笑。

可是这会儿,哪怕他笑得再温和,林贞娘也不觉得他可亲。咽了下口水,她很想说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可是这种情形,她那么说,也得人信才行啊!

刚才她还觉得沐子敬是个真君子,可是那现在看来,真君子的另一面,却是个阴谋者——他刚才那阴狠的眼神,让林贞娘现在还从背脊冒冷汗。而现在,她面对的另一个同谋者,虽然和她相熟,但只会比沐子敬更腹黑。

“你热?”抬眼看了看天,安容和的笑容更显温和,“也快入春了,这树也该发芽了…”

“是,是快春天了…”没有抬手抹汗,林贞娘睨着安容和,因为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反而觉得更忐忑。

这家伙,到底想怎样?虽然说她算是撞破了安容和和沐子敬的密谈,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吧?应该不至于来什么杀人灭口的…

猛地摇头,林贞娘心道“凭什么杀人灭口啊?我又没做什么?谁让你们要密谋也不躲到黑屋里,我还觉得点儿背呢!居然在这里撞上你们…”

“咳”咳了一声,林贞娘把头仰高,故作镇定地抹了抹额上的细汗。

她想做得更淡然,更淑女些,可是到底动作还是有那么些不自在,索性,也不再装淡定了,她抹了抹汗,粗鲁地瞪着安容和。

“你想怎么样?我听到多少又怎么了?安容和,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可是你这事儿办得不地道!”这么一说,她好像更有了底气,冷哼一声,直接怨道:“你要做什么,尽管做什么好了,干嘛牵连我?”

安容和目光微闪,看着林贞娘,慢慢走近了一步,身子微微俯近。

下意识往后闪了闪,林贞娘顿住身子,只瞪大了眼睛看他。安容和笑着,身子没有顿住,仍是一直向前倾,林贞娘原本还想挺住,可身子却仍不由自主地往后倾…

“你要干什么?”身体扑前,猛地一把推开安容和,“安容和,你有话说话,别靠那么近…”脸不自觉的有些发烫。这家伙,干嘛要靠这么近?越想,她就越觉得脸上发烧。

不知是不是觉察到她的异样,安容和嘴角的笑总有那么些诡异,“我只怕言而不秘,入他人之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是说她呢?

皱眉,林贞娘哼道:“你这样的行径,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安容和微笑,却根本没有要退开的意思,仍是离林贞娘站得很近。

见安容和一直不说话,林贞娘有些恼了,“你倒是说话啊!不管你是想…”把没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她心里暗恼自己太不稳重。

这要是心里怕什么就说什么出来,就是原本没有的事也要成真了。

安容和垂下眼帘,看着她,微笑道:“你觉得我想怎样?被你听到了秘密,所以得杀你灭口?”

突然听到这一句,林贞娘立刻毛了,“你凭什么?不是,安容和,你是官,是读书人,不是杀手!再说了,就算你想,也得看看能不能做到…”

“好像乍毛的猫…”安容和低声呢喃着,睨着林贞娘,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林贞娘,却又收回了手,“真的觉得我会杀人灭口?”

林贞娘撇了撇嘴,沉默片刻,才摇头。

她一开始真是有些害怕,可细细想来,安容和不会杀她——莫名的,她就是这样觉得。安容和或许腹黑,或许会说些让人愤恨的话气她,或许会略施小计戏弄她,但绝不会对她做那种事。

“其实,我也知道这事一定不是你闹出来的…”就算他要算计武家,也不会把她牵扯进来。

望着林贞娘,安容和的笑容里多了些说不清的情绪。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只是望着林贞娘,平声道:“之前我在堂上同骆大人说,武家因管事殴打乡绅一案而暗恨前任县令,致使前任县令含恨调任。”

声音稍缓,他的头略偏了下,“只是,我没有和骆大人说,那被殴打致残的乡绅,乃是我的同窗好友。当年我、子敬与他并称定陶三英。虽然是玩笑话,可是十载同窗,虽未义结金兰,却情同兄弟。之前,我因家事而弃学,文轩甚是婉惜。几次要资助我赴京赶考,是我固执,不肯接受他的好意。可是,他待我的情义,我始终记在心里…”

声音低沉,他垂下头,低声道:“那时候,我没能帮文轩…”顿了顿,他有些哽咽,“在前任县令大人调任之后,武家又强买文轩家祖传的房产。文轩不允,被恶奴当众羞辱、打骂,他受伤…”说到这里,安容和有些含糊,没有细说那文轩到底是受了什么伤害,只是语焉不详地道:“受此磨难,文轩悲愤难当,偏偏那起恶贼居然还敢把那事张扬出去,令文轩无颜见人…”

“文轩,是武家害死的!”声音低哑,安容和合了下眼,似乎是不能再去回忆那痛苦的回忆。

“他、他死了?”林贞娘眨眼,似懂非懂。

是武家的人打死了那人?不对,听安容和的话,那人好似并不是被武家人打死的,而是自尽而亡。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害,让一个男人就那样自杀了?被人打就觉得无颜见人吗?

虽然心里奇怪,可睨着安容和难看的面色,林贞娘就不好再追着问,只道:“因为这,你一直都在针对武家!”

之前她没有想那么多,可是现在想来,安容和的确是一直在针对武家。从最初的武三管事,到现在的这个说书案,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对付武家。

“从前,我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办法…可是现在不同了。”安容和笑笑,竟是对她毫不隐瞒,“虽然现在我仍是没有能力,可是骆大人有。和前任县令不同,骆大人的家世不是武家可以得罪得起的。就像之前武三的事,武四官人非但没有吵闹,反倒亲自把武三轰出了武家。武大官人心里应该很清楚,骆大人背后的人不是他们这些商贾就能动得了的。所以一直忍着。可是,他再忍,也总有忍不了的时候,一旦武家忍不了,想要动骆大人了,那就是武家的末日。”

听着安容和冷幽幽的话,林贞娘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以为,你和骆大人——是朋友…”

安容和静默,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我不配做骆大人的朋友…”

这一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好一会儿都没有再说话。

一阵风拂来,林贞娘不由拉紧了衣襟。

抬起头,看着正望向她的安容和,心里隐隐一痛。

这个男人,虽然腹黑,虽然这样善于利用人,可是,在心底的深处,却仍保持着一些宝贵的不容人践踏的情感。若不是将那人的情义记在心中,或许,他也不会这样…

“我知道,你不能放过摆在面前的机会——我不怨你。”忽然间,她就那样释然。虽然,她的理智告诉她,安容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同情的。而她,也不该去同情他。可是,因为安容和那深幽的眼眸,她的心仍有些震动。

“如果你那天不是曾在永丰楼为我出头,或许白玉林不会恨你入骨。更或者,那天在戚姬寺中,伯母不曾为我与岳氏、柳氏冲突,也不会有今天…”微笑着,林贞娘望着安容和,主动道:“刚才我听到的,不会往外说。你可以让沐先生放心…”

顿了下,她又低声道:“潘老板是个好证人——那些茶坊的老板,都会是好证人——只看,你能不能说服他们了…”

事情发生也不过一天,安容和就已经和沐子敬想出了这样以毒攻毒的计策,甚至大胆在骆振锋面前做戏,使骆振锋不得不揖拿柳氏到案。想来,说服茶坊老板这样的事,对他而言,很是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