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还是前几天发的那张新帖——且照片看起来还是前段时间拍的,看起来,真如陈先生所说,最近她是有别的事在忙。

会知道Coco妖妖和乔小姐是一个人,其实多少也是有点巧合,前段时间来店里问戴妃包的人实在太多,傅展应酬客户时也就顺口问了几句,得知了这个帖子。——他一向很会辨认面孔,不过这一次其实也是有点存疑的,那一面之缘,乔小姐虽然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但还没能让他从那几张审美……亲民的照片里,认出那个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的女孩。

是她认得爽快,他的猜疑才落地,只是兴趣却并未因此减弱——这大约也是所有同时认识乔韵和Coco妖妖的人共同的疑惑:她自己就已经足够漂亮了,为什么还要捏出Coco妖妖的那张脸,她自己就已经足够有品位了,为什么还要使用那样庸俗的审美?

他想,她对这问题一定自有答案,言简意赅,也许还有点粗俗,但又粗俗得很有道理的那种。就和她平时说话的风格一样——乔小姐有时会让人觉得鲁莽,那并非是因为她缺乏教养,而是因为她出奇的坦诚与敏锐,以及对蠢人缺乏耐心。

傅展现在就怀疑自己被当成了蠢人,和她那必定存在的许多追求者沦为同一待遇: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的那种。——他猜,她对自己没兴趣的人就是这么直接。他是慢慢地培养起了一点好感度,可惜,追求乔小姐就像是在玩地雷游戏,不管之前走了多远,一踩雷立刻被送回起点,或者更惨,直接被打进黑名单,永世不得超生。

这有点过分,就如她自己所言,‘任性嚣张’,也许会激起很多人的逆反心理,但傅展深知人性,人有时候很贱,越是困难的游戏就越想要通关,越难获得的青眼就越珍贵,他平时不太贱,但对乔小姐特别没脾气,等电话的心情与日俱增,盼望她早日结束闭关,重新开机和外界联系,动不动就上网搜索她的消息……

也许是因为她身上谜团很多,总能激起他公私双方的兴趣:他看得出来,她经营这网络身份背后必定是有个计划的,这计划令他燃起强烈兴趣。但她的节奏又让他觉得很谜——受到之前她那张帖子的刺激,现在街面上不知多了多少长款白衬衫,到店的女客人都喜欢追逐流行,穿的全是原版长衫,国内已有敏锐商家跨洋下了定单入货,Onlylady那论坛上,忽如一夜春风来,整个论坛都开始秀欧美单、中性风,不少新网友因此冒起得到关注,这正该是她发力保持优势的时候,但她却去了闭关,只偶尔发些以前的存货,那种一看就是广告的日单贴?

这很不乔小姐,令她身上更多了几分神秘,傅展知道自己贱,在突破底线——他又不是恋爱脑,以往谈朋友,两次名片是底线了,三次名片加一次电话外加临时客串男友,这简直史无前例,现在还要主动打电话过去?傅展的自尊不是很大,但至少也要留出点立锥之地给它安放吧?

他Hold了半小时,期间严肃批阅四份文件,打了三通业务电话,瞥了二十多次手机,最终叹口气,对自己感到无语。

好吧好吧,至少,该告诉他错在哪里吧?这是他应得的,不是吗?

他拿起电话,调出系统里她的号码,假公济私地拨过去,那边接起来以后更假公济私地开口,“乔小姐吗?是David呀,您之前说过,有上新通知您的,这几天秋款包刚上货,要不要过来看看呢?”

对面愣了下,传来几声轻笑,“是你呀,好娘哦!一开始还以为是街角理发店的那个David。”

能被逗笑,看来还有戏,傅展抓住机会,“很娘吗?只有一点点吧。”

“这一次是真的不止一点点了,”那面笑得更厉害,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乔小姐此时的神态,她的笑从来都不矫揉做作,嘴唇扬起的弧度没经过量度,笑意从眼睛里燃烧出来,像流泻的酒精灯,流到哪里烧到哪里。“太传神,让人都忍不住怀疑你的取向了!”

“乔小姐。”傅展的语气沉下来,他半真半假,有点动感情了,“太欺负人了啊。”

对一个追求者来说,这话是有点过分,但乔小姐没安抚他的情绪,只是回以不以为意的轻笑:除了显而易见的直接以外,她身上另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冷酷。她一般表现得很有礼貌,但看得出来,她就是那种型,从来不会去想自己的一言一行会对别人——尤其是喜欢她而她又不怎么喜欢的人造成怎样的影响。

如果他也和她一样直接,这时候一定会在心里想:这个自我中心的小Bitch(没准还是用他学来的标准RP音,英腔英调,其实也挺Bitch的那种),但傅展是很有教养的,他只是转而央求,“至少告诉我我错在哪里吧。”

乔小姐心情应该还不错,直截了当赐他一死,没绕弯子。“我送你一句话,傅先生:套路玩得深,谁把谁当真。你这实在也算是套路高手啊,一通电话给我解决了问题,又暗示你的权势地位,多典雅含蓄啊?你没问我,是想营造惊喜感吧?那天在咖啡店,你听到了不少,知道我和陈靛是合作关系,猜到我是主导,问题突然得到解决,让我又惊又喜,四处寻找神秘的长腿叔叔,然后搜索枯肠,排除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的人选,最终发觉,电话背后的人是你?”

“于是我来问你为什么帮我,为什么不先和我说,你回答什么?我猜猜,嗯,你一定会说,因为我知道乔小姐一定不想麻烦我,但我又很想解决乔小姐的麻烦。然后我就会感动,星星眼,心里想,‘哇,这男人好特别哦,清纯不做作,和那些追我的妖艳贱货都不一样’——求求你,傅先生,套路之前你能不能花一秒想想我是谁,我什么性格,吃你这一套吗?这种套路你也来套我?给彼此一点尊重行不行啊?你这样不走心,怎么玩下去?”

傅展听得冷汗涔涔,几度欲辩无能,乔小姐的话太精准,层层剥落他若有似无的隐晦心思,甚至拿准了当日他瞬间的松懈,让他连愤怒的勇气都没有:看得这么准,他还气什么?

“我……”他开口,又无以为继,最后干脆直白问,“你是不是很生气?”

“其实还可以。”乔韵说,傅展才松口气她又残忍补刀,“你又没重要到会让我生气的程度。”

“……那我还有希望吗?”傅展问,他的心跳得很快,问出口才发觉对答案前所未有的在意,在意到他都不由对自己皱眉。

“和之前没差,”那个自我中心的,聪明得让人吓一跳的,强势得让人牙痒痒的小女王说,她又开始笑了,“本来也都属于没什么希望的那种。”

傅展发出哀嚎,小女王笑得更开心。

“因为我最近真的很忙,没心情谈恋爱。”她稍发个糖,“好了不说了,忙着呢,有空再来店里看包,挂了啊。”

“——你忙我送给你看啊。”傅展赶快抓住机会。

“……这合乎规定?”

“这是我们的VIP特权。”他厚颜无耻地给公司添规定,“我觉得以乔小姐对戴妃包的贡献,完全可以享用VIP待遇。”

这是真话,亚太这边的戴妃包销量已经开始引起总部注意了,傅展想想,又添上一句,“如果你对别的奢侈品有兴趣,告诉我,我也可以带上门让你看货。”

不知是他殷勤的态度,还是这便利确实打动了她,那边想了半天,傅展屏息(自己都没发觉)等了半天,轻飘飘来了一句,“嗯……那也好,那你先带上新品目录过来工作室吧,地址是……”

挂了电话傅展都还有好半天没动弹,好半天才从乔韵这个人里缓过劲来,他忽然弹坐起来,双手插入头发,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崩溃得要抓下去了:二十多年了,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M?

这女人不但是个套路高手(他一直在玩味套路这个词,不知为什么觉得很时髦),而且有毒,搬着一大叠Lookbook下车的时候傅展一直在告诫自己,必须得远离,即使她好妖艳好做作,和他追求过的那些清纯小女孩不一样,那也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偶尔客串一把观音兵那是情趣,他的人生目标并不包括为某个特定的女人当牛作马,追求她五百年一次的回眸。

乔韵的工作室在黄金地段,房租应该不菲,傅展揿下门铃,本能地环视周围:门口还有点建筑垃圾,看起来是等待搬下去丢掉,乔韵应该刚搬过来没多久。租的?她需要工作室做什么,拍照?

“来了。”随着清脆声响,门被打开了,乔韵退后一步,藏在门后心急地喊,“快进来快进来。”

傅展赶快闪身进来,乔韵立刻关上门,“呼,今天真是热死了!刚开门那一下差点没吹得我中暑!”

从她身上那件皮毛夹克来看,这反应也算正常,屋内的温度打得很低,四处散落着毛皮,还有剪裁到一半的衣服披挂在假模上,傅展环顾四周不禁哑然,乔韵摆摆手,一边喊,“你自己去沙发上坐,我换个衣服再给你倒水”,一边一扭腰就消失在一面屏风后。

傅展没坐,他把一叠书放上去,自己漫步到工作台前,转过身,如预料般找到一排被钉在白板上的草图,眯起眼慢慢打量,时不时对比一眼假模身上的半成品。

“你是……设计师?”他问,已遗忘社交规则,以及他此时,作为一个戴罪的追求者,一个上门的推销员,应该老实坐到沙发上,而不是打量设计图的事实——老实讲,他已经把自己在追求乔韵的事短暂地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啊?”乔韵从屏风后探头出来,一只手刚穿过袖子,她在穿衣服,就隔着一面屏风——但傅展丝毫意识不到其中的风光旖旎。

“这是你的自主品牌?叫什么名字?品牌理念是什么?”他连珠炮发问,不断上下打量成排的草图和照片,他看着乔韵,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美得要命的女人——但又第一次完全忽略了她的美丽,“这设计……有点意思!”

第20章被囚禁的爱

一件衣服该怎么夺人眼球,一件设计该怎么脱颖而出?服饰设计本身就是带着镣铐的艺术,它甚至不能享有版权保护,界定为艺术品的边缘也很模糊。这行业本身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受限于人体工学,所有人都在有限的条件下求解。所以,什么设计是有独创性的,什么设计是新鲜的,什么设计能让行内人低呼一声,‘有点意思?’

傅展惊鸿一瞥的照片大概就能说明一点了,也正是这张模特图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注意力:这是一条黑色长裙,这颜色从秀场款来说实在是过于保守——黑裙的在商业销售中是如此泛滥,使它实在失去了时尚感,难以成为秀场中抓人的焦点。但,从设计上来看,它又必定是秀场款,精编的皮革从胸线往上延伸,贴着脖子缭绕转出浪漫的圈,消失在模特颈部,从角度来看,它在哪里告终很难看清,往下则顺着胸线向下绕出了螺旋,逐渐纤细,和密实的绒料结合在一起,顺着模特的身躯贴合往下,在臀线下方并为一条线,干净利落地顺到足边,荡出曲线。

在纯白色的背景中,模特的头微微垂下,偏向一边,有种寂寥的感觉,头发也只是挽成最简单的圆髻,她的长相因此不再是焦点,冷色调的打光,使得她的皮肤莹白如玉更将这条黑色的长裙凸显。这是一张试装照,但却已有了时装硬照的水准,模特的姿势,服装的气质,还有那仿佛油画一样的画质,整张照片让人浮想联翩,完成度高得不可置信,尤其是皮革和绒面的运用,更让人眼前一亮,这几年时尚界大热是学院风和短裙,这两个元素铺天盖地,席卷了今年的T台,忽然间一条长裙浮现,必然是一种新鲜,傅展看得移不开眼,转头又在成衣里寻找对应款式,直到乔韵脸色不善地走过来才忽然回到现实,惊觉自己已经越了界。

“抱……歉。”但他一时仍未能收回眼神,眼神依然在假模中巡梭着,尽最后的努力。“这设计的主题是什么?囚禁、阴阳?这概念真的很新鲜,你怎么把皮革处理得这么好的——”

乔韵没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她像是一尊冷峻的雕像,一旦收敛起所有表情,便有种冰冻慑人的美,这美真和她的外表无关,也许来自于她那双眼看人的方式——傅展忽然后知后觉:乔韵就是那件长裙的模特,他刚怎么没发觉?

“抱歉,抱歉。”他也发现自己距离被赶出门和拉黑已经很近了,赶紧窘迫地把手中的照片递回给乔韵,“原谅我,我只是……职业病犯了——我大学读的就是奢侈品管理和设计,和这行当打交道比较多。”

他重整旗鼓,冲乔韵露出火力全开的温文笑容,“这几年,国内的时装发布会我也去过不少——恕我直言,乔小姐,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感觉,但看过你的设计以后,我很困惑你怎么还……在做你现在做的事,像你这样出色的设计师应该——”

自从看过乔韵的设计以后他就有点不太对,就像是着了魔,被那些阴郁的草图,一张张近乎油画的照片,从这些设计中所投射出的感觉——就像是在阴天观赏一副阴郁的印象派名画,那种婉转的感觉会浸入心底,让你不期然地恍惚好几天,傅展再次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他根本没在正常思考:他干嘛鼓动乔韵去国外读书?自然,这是她最该做的事,但那对他又毫无好处,乔韵去了国外,还会和他发生什么关系?

“……例外呢。”乔韵在说话,他又晃神没听清,傅展几乎要给自己一耳光,他为自己在关键时刻的慌乱气急败坏,只好做出虔诚的疑问表情。

“我说,例外呢?”乔韵又重复了一遍,她有些嘲笑地看着他,像是被他的慌乱取悦,又对他的小心思了如指掌,“你常去时装周,怎么没看过例外的秀?这可是国内第一设计师品牌,你说我的水平已经超过了例外?”

傅展深吸一口气,他的心跳得比平时快很多,这是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乔韵在谈的例外他当然知道,但她不知道的是她是多大的意外。他可没想过她隐藏了这么一面,她身上的谜团已经够多了,却还有这么大的惊喜。

她当然很美丽,否则不会在第一眼吸引他的视线,但这美丽不足以动摇傅展,他见惯了世界顶级的美颜——那可都是真正的美颜盛世,只足够让他发生浅浅的兴趣。这一切本来都在节奏之中,她是个颇有些难度的小习题,他对她在淘宝上做的那些事感到好奇,这疑问是研究中的调味剂,让他更感兴趣,她的任性,只会带来更多的乐趣,最终她的美丽还是会被他摘取。

当然,她给他带来过意外和挫折,让他感受到失控的危机,但这一切在她的设计,她迸发出的才华中不值一提,所有那些客套的虚浮的恭维,像是被狂风吹去——当然,也不是说他还能玩这把戏,在她面前,他的所有套路好像都无所遁形——只是……就只是——有那么一种存在是这么个运行机制:在它没有出现以前,你都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追求什么,但当它出现的那瞬间,所有的直觉都会告诉你,这就是你一辈子都在寻找的那种东西。

极度珍贵,非常稀有,一辈子也许也就只能见到几次的珍品。

冷静点,David,他轻轻掐了自己一下,不能再失常下去了,你还有机会,但就小女王那性格来说,如果表现不佳,这机会也随时都会被收回。

沉住脚步,他对自己说,你不是一向都很有耐心?

#

【别误会,我不是在针对谁,和你相比,全国所有设计师都是垃圾】?

乔韵有点想笑,傅展明显还处于被她在电话里狂扇后的眩晕里,恭维话都说得不够得体:诚然,现在是2007年,以大陆来说,整个设计师领域基本就是一片空白,那些从圣马丁、帕森斯毕业的高材生,现在想的都还是尽量留在纽约和米兰,直到几年后,国内中高端市场爆发式增长,他们才纷纷回国发展。不过,就如她所说,这不是还有例外吗?她的出道作就能秒杀例外?设计师都爱自己的作品,但她还真没这么大脸。

当然啦,被捧成这样,她到底还是有点开心,只是不肯流露,难得放傅展一马,放他糊弄过关,重归正题,给自己介绍今年秋冬的新品。“今年超大包袋是流行,BV这款编织包我个人很看好,现在店里应该还有几个亮粉色——”

被她连呛两次以后,他收敛不少,不敢再像前几次一样明目张胆的撩妹,但些许逗趣看来是写进傅展骨子里了,他冲她眨眨眼,“应该很适合大众的品味。”

乔韵无言地望着那个酷似蛇皮袋的编织大包,嘴角抽动两下:这个大小和颜色只能证明大众奢侈品为了市场能牺牲到什么程度。

“这已经突破审美下限了。”她翻过一页又一页,傅展的笑意加深了,这男人在交际上真有点本事,无声无息之间,气氛又被润滑得柔软妥帖,好像他让人愉快的保护色。

“好吧,LV今年新出的Tivoli浅红色,乔小姐觉得如何呢?”他不再开玩笑,开始正经推荐了,“我稍稍研究了一下您常去的论坛,似乎人气最佳的还是小尺码日单——今年的确流行大包,还特别流行娇小的女孩背上超大包袋,但这种搭配要搭出味道很难,我个人意见,除了潮人以外,一般的小个子女孩,还是更适合小包。还有这款巴黎世家的City,也是畅销经典款,颜色非常丰富多彩,纯黑色也很不错,搭上长衬衫相当潇洒。”

他没再继续问她设计方面的事,眼神也规规矩矩,不再往展台那边瞟——也没有继续夸她,乔韵心里其实有点小失落,她现在对傅展要更挑剔一点,但亦不得不承认他在市场营销方面的天分:傅展给她推荐的都是品牌的经典畅销款,这个其实没什么好夸的,真正离奇的是他挑上的两个包都确实在07年左右大红大紫过,尤其是巴黎世家的City和Parttime,走红程度不亚于戴妃包,LV的Tivoli也确实是不少红人拍照的配搭选择。这说明他在短暂研究过OnlyLady论坛后,就已经吃透了受众的审美与需求,并精准地找到了吻合的商品。

如果在欧美市场,这层次的市场触觉完全可以成就一个非凡的时尚买手,即使在国内,这种天赋也足以让他成为各大品牌如饥似渴的市场人才,她没对他的推荐表示出任何喜恶,但也增多了悄悄打量傅展的次数,比起上一次浮光掠影纯粹打发时间的留心,这一次,她看得更穿皮入骨。

傅展不简单,这也很自然,任何一个能在30岁以前做到店长的人都不会太简单,能够随便给她拿来十多本Lookbook,对各大品牌的新款、经典款、流行色如数家珍的人就更不简单了,这些预览书,很多门店也就一两本,都是给大客户翻看的,傅展一拿就是十多本,对哪个品牌的介绍都一样详尽,并没特别偏心迪奥,他是没有做店长的自觉?还是买什么对他来说收益都一样?

她垂下眼,扫过傅展翻书的手指,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已经没了刚才那罕见的狼狈:一个出众的市场人才,对她的设计有反应……

她应该多展现点自己,试着争取,每一个服装品牌都需要出众的市场和营销,这两个元素几乎和设计本身一样重要。在时尚圈、服装界,没有人能单独成功,你总是需要一个团队。傅展自己现在也许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才能,但以他的背景,这不会埋没太久,就像是对孟泽一样,趁着他还没有一飞冲天,先收纳到旗下?

不,她快速否定了自己:他拥有得太多了,她拿不出太多筹码,现在还不是时机。即使她开了口,他点了头,动机也必然不会纯正。

他们谁都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翻着画册,发丝垂落下来,因俯身的动作略有交错。乔韵从睫毛底下瞥了傅展一眼,却恰好也捕获他偷窥自己的眼神,视线一触即分,但他的意图在她眼里依旧一览无遗,女人在这方面总有独到天分,他对她有企图心,这一点毋庸置疑。

看男人用各种方式包装自己的欲求,伪装得无害,其实挺好玩,在没触及自己的核心之前,这游戏都很好玩,基本无害。但现在局势已有所改变,她也想要他,但并非以这种方式,她当然不会和自己的市场经理谈恋爱。乔韵翻过一页,在心底缓缓思量:傅展有事业心,当然,否则他也不会去论坛搜索她,试图搞懂戴妃包爆销量后的商机,她需要的只是个合适的时机,让他明白跟着她能得到的,比追求她更多。和事业比,爱情对男人来说往往没那么不能放弃,这是生活教会她的道理,傅展应当也不会例外。

“City、Tivoli和Cabat我都要了,”她划出三个款式,选定颜色。——没有迪奥,但傅展依旧欣然。

“如果乔小姐没空去店里的话,”他环顾周围,贴心地说,“我可以改日把包送来。”

“那就麻烦你了。”乔韵要给他倒水,但傅展起身没有多留的意思,他似乎打定主意用加倍的礼貌弥补之前的失态,利落地起身告辞,“这些宣传册乔小姐留着看吧,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络我。”

“那好。”乔韵把他送到门口,“傅先生……”

她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我答应过要给你的东西。”

傅展双手接过,低下头端详片刻,笑了:乔韵的名片设计得很简单,除了电子邮箱、电话号码、职业和中英文名字就没有什么了。

“乔小姐,”他抬起头,乔韵说,“乔韵。”

“乔韵——”傅展从善如流,他的眼神一闪一闪,乔韵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想知道什么——她也一样,他们都在揣摩对方的意图,隐藏着真实的自我,她不生他的气了?这张名片是因为对他有点意思,还是因为他说她的设计‘有点意思’?

他没从她的表情里得到什么信息,叹笑着又重复了一遍,“乔韵。”像是在仔细品味着这名字。

乔韵也在品味着他,那些汹涌在温润下的复杂,她说,“我会去10月份的上海时装周。”

“作为设计师,推广品牌是我的工作,你刚才的所有问题,在时装周上都会得到解答,不想听还不行——让所有人都听到我,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那我一定要来。”傅展的眼睛开始发亮,他的开心还是那么有感染力,尽管这也许也只是他的一个侧面,一层面具,他退后一步,要转身又站住。“乔小姐——乔韵,能不能宽容我一下,让我提前问一个问题。”

他的笑容也染上了乔韵的脸颊,她宽容地默许。傅展又露出那少年气的笑容,他压低声音,悄然问,“这套设计的主题,是什么?”

这问题的确出乎乔韵意料,她唇边的笑意淡了,但也并不想说谎,“……被囚禁的爱。”

皮革是权力的象征,也是束缚的符号,爱围绕伤痕织就,傅展眼里的笑意慢慢淡去,无言的会意和回忆回荡在对视之间——他们都想起了那句不经意被交换的对白,【故事让女人更美丽】。

她的衣服,就是围绕故事的故事,这设计,击中了傅展,但却是献给另一个人的故事。

傅展张口,言语化为叹气,叹气最终又化为笑意。

“这设计很美。”他注视乔韵,轻声说,“乔小姐——上海见。”

“上海见。”乔韵举手和他道别,转身关门,回到工作台边,翻出另一张照片钉回原位——傅展带走了那张试装照,也许还以为她没发现。

她站在展台边,纵览几十张姿势不一的照片,长一口气,把一点点惆怅的心情压回原位:艺术需要放纵的感情,但在更多的时候,设计师需要的是冷酷的商业计算、冷静的审时度势、无耻的拍马逢迎,这种分裂的要求往往让他们自己也很难调适,甚至感到强烈的痛苦,但想要成功,这所有素质一点都没法缺少。

就像是现在——

“上海时装周……”乔韵轻声呢喃,露出苦笑,她回身坐到电脑前,开始迫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上海时装周,傅展倒是一定会去,作为消费者,他要参加再简单不过。

但她,作为一个生产者,还得为上海时装周的门票而努力呢……

第21章马屁精乔韵

【敬爱的顾教授,见信知安,自从毕业典礼以后,还没和您见过,我知道您对我很失望,但我想,对我们来说,再多解释的言语,也比不上一套出彩的设计。所以我压抑着心里的话语……】

“会不会太肉麻了。”乔韵停下打字,有些犹疑地重读字句,她尴尬地喊起来,“啊,我擦,太肉麻了太肉麻了,删掉删掉。”

连按了好几下删除键,考虑几秒,她又……很怂地把这些真情告白给恢复了:顾教授毕竟有年纪了,她那个年代的人,天生带着文艺范儿,就是得用这种调调交流。

【所以我压抑着心里的歉意,】她重新开始艰辛地撰写这封求和信——或者说是巴结信也并无不可,顾教授是通往上海时装周最便捷的道路,尽管——尽管乔韵从小到大就没学过‘恳求’两个字怎么写,但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像个骄傲的傻X一样,仰着头走完创业之路,设计师都要求人,这才是九九八十一求的第一求呢,好歹求的还是她的老师,顾教授有这资格。【直到今天,我觉得自己有了一点点能给您的审阅的成就,所以才冒昧地给您写信。我知道我的设计还有不少缺点,这种时刻我觉得很虚弱,需要师长的指点……】

这是实话,在选择范围内,乔韵一直尽量都说实话——她的设计,哪怕是让傅展惊艳的那一件,实际上都还是半成品,傅展会那么喜欢,孟泽的摄影技巧是占了一定比重的。这些作品,静照可能还不错,但要上T台还需要几番的沉淀和滤清:设计师的工作就是这样,激情四射地做设计,做完了自恋,‘我怎么这么有才华’——大约五分钟,然后冷静下来,用批评家和商人、营销专家的视角挑剔地审视一遍,删掉多余的元素,也许还要为了整个设计的完整性,痛苦地拿掉甚至是自己最喜欢的部分——然后真正的批评家、市场部和营销部会过来再挑剔一遍,设计师此时又要再度转为自恋模式,疯狂地为自己辩护,然后(非常勉强地)做出一定的妥协。

以乔韵自己的喜好来说,她是喜欢改动成品的那种,草图只是概念的具象化,甚至在打板时她都还会对设计理念做调整,等到样衣初次呈现出来,被模特穿上以后,她才会对这件衣服形成初步印象:傅展的鉴赏力的确不差,他会是设计师很喜欢的那种批评家,他读出了这件长款礼服象征的意象,囚禁、束缚与重压下的绽放,通常刚硬又有一定情色意味的皮革被设计束缚,烘托出女性身材起伏的曲线。在理念上,它呈现得让她满意,但她一直在游移是否要修改裙摆的设计,高开叉会否Overdesign了?如果把开叉下移到膝盖或干脆取消,会不会更好?但取消开叉是否有些过分沉闷,下移到膝盖的话,整件裙子的束缚感又太强了。

【随信附上的几张照片,是我最近在做的一个Collcetion,其中有些问题我都已经纠结了好几天了,也没法做决定,如果您愿意予以指点的话,我难以表达自己的高兴和感激……】她抓抓头,继续打字,【其实这也是我认为自己不适合去帕森斯的原因,我是个慢火细炖型的设计师,那种快节奏的学习会给我带来极大的压力,当然我不是要议论什么,帕森斯的快节奏只是为了挑拣出最优秀的学生,也许,相对于所有参与者的才华来说,有些过度挑选,而且,那里的教学更多的是模拟一个设计师会遇到的最糟情况来让你适应,让你在生活节奏和心灵上都为之后的生活做好准备——如果真有天分的话,你的设计也会在这之中成熟起来,而我认为我也已经不再需要这样的模拟训练了……】

她顿了一下,删掉最后几句话,【帕森斯的快节奏只是为了挑选出最优秀的学生,这我非常的认可,只是和我不是那么的适应。也许我可以调整自己去迎合帕森斯的节奏,只是我一向认为,只有在心灵最自由的情况下才能做出好的设计,受到束缚的我恐怕没法和那些没有文化隔阂的本土学生竞争。】

要取得顾教授的原谅,肯定是要对帕森斯这件事做出能让她接受的解释,当然亦不能牵扯到她没理由拥有的‘快节奏商业设计经验’,乔韵抓抓头,继续往下写,【这也是我做过最艰难的决定,原谅我没有及时地与您沟通,因为我心头的压力极大,压倒了我倾诉的欲望……也许是因此,当我下定决心以后,感觉自己仿佛重获了一次新生,在心灵上有所成长,重新提笔画图时,不知该怎么描述,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些成熟,希望能体现在设计中,而不是我的错觉。】

——除了帕森斯这件事之外,乔韵其实还得为自己的设计解释,她回到现世的时候,毕业展的设计已经递交上去,获得了顾教授的许可,开始制作样衣,寻找模特,以及沟通灯光舞美,更改的余地已经不是很大了,再者那时候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改这个,所以这就造成了一个很明显的脱节:不是她自恋什么——好吧,就算是她自恋好了,【韵】Vol1和她的毕业设计比,那真是天上地下,成熟度有天壤之别,后者能拿到优秀毕业设计,不是因为它很棒,而是因为竞争者实在是……咳咳咳。

这种区别之大,风格差距之远,已经到了顾教授都很可能怀疑她偷设计的地步了,乔韵也没办法,只能进入讲故事模式,她决定不浪费,这故事要直接用到将来官网的品牌故事里去。【在做这套设计的时候,我的心灵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不再质疑自己的决定。也许我浪费了一个宝贵的机会,但最让我舒服的设计模式很花时间,也很花钱,创立品牌也一样是。所以,我选择了涉足淘宝电商来为自己累计资本,这很庸俗,没格调,我知道,直接违背了您平时教导的审美,但我并不羞于承认这点:老师,我很年轻,除了父母给与的一点生活费以外,在这世上我几近一无所有,所以对工作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为了实现梦想,没有我吃不了的苦。请您相信的是,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是通往梦想的阶梯,是权宜之计,唯一能让我感到快乐的只有设计……】

就算是情书都没写得这么肉麻过,乔韵瞪着‘唯一’思考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删除:甜言蜜语是允许一定程度的夸大的,对顾老师这样眼高于顶的文艺女青年,其实还应该再山盟海誓一点,把自己渲染得再大义凛然一点。

不过,带到经济上的困难也已经足够了。余下的戏份留白也好,顾老师自然能用想象补完:不论国内国外,做设计师都是很花钱的,工作室要不要钱?买布料要不要钱?秀场款用料自然好,像乔韵这样做样衣,一个想法能做两三件出来比较选择,不算人工,一款衣服分分钟就是小几千的成本,这一季的Colle成本随便奔着十万去了,那种刚出道的菜鸟设计师看着贵价面料流口水的事不是玩笑,虽然在商业服装里,面料成本占比极小,但纯粹开支存款的秀场款那就又不一样了。

这还仅仅只是最基本的开销而已,像是如果这一次顾教授万一万一被打动,给她争取了在服装周开秀的机会,那模特费,跟妆团队,摄影、灯光、布展还有媒体跑展发通稿的费用,这都是不小的开销——这是纯粹烧钱了,好灯光、好设计和好的展台布置全都要用钱来买,没钱约等于low。所以,独立设计师开秀很多要申请赞助,尤其是皮草类,如果没投资可烧(初期通常没有),又没有赞助,那就打环保牌吧,真皮反正你也肯定买不起的。

乔韵前世举棋不定,迟迟没重新开始,就是深深明了这其中的花销与收入根本不成比例,她收入不低,但也没那么多钱可烧,但今生不一样,且不提那些零敲碎打的‘代言费’,一件长衬衫,一个LadyDior,一双罗马鞋,给她就赚了小几百万——苦心孤诣把LadyDior做红,当然不是义务服务,和做鞋一样,D市多得是手工作坊,青哥借这股东风,都养了两三个四五钻的小号了,就光靠做山寨包和鞋,当然也往外出各种档次的大货。只是这个赚头又不比白衬衫,乔韵拆不出版图,大家都靠山寨,竞争也激烈,青哥只占了个先知先觉的东风,现在已渐渐失去了市场优势。

做土豪,就是好,顶级小羊皮都多买几张,做一件出来先看看效果,不喜欢再做。乔韵放下电脑,起来又自己穿上衣服顾盼一下,草草记下几个想法,等快乐地换装游戏玩够了,蓝条差不多回满了,回来继续托马屁——虽然她觉得顾教授看到这里,肯定已经猜到她求的是什么,但该奴颜婢膝的时候也不能手软。

【虽然难以启齿,但,如果我的设计能让您觉得有一二可观之处的话,老师,如果您还能允许我叫您老师的话……今年10月份的上海时装周,我想……】

想了半天,想不下去了——求人怎么掩饰都很赤裸裸,乔韵删删改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上海时装周是国内最有逼格的两大时装周之一,届时全国各地的服装商人都会云集至此,当然还有大大小小的服装品牌会来开秀,当然,任何人都可以参与,即使你没拿到邀请函,不能去开展会,也可以自己在场地附近的饭店租个大堂,派人到场地门口去发传单,拉人来开订货会,如果够大胆,就在场地外露天搭个台子,自己去走秀都行,但,能受官方邀请参与,这其中蕴含的意义,终究是不一样的……

乔韵并不奢望自己能去做开场秀或闭幕秀,甚至是拿到时装周期间在主会场走秀的名额,这和她的设计好不好没有半点关系,现在距离上海时装周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这种走秀名单一般都在半年前就已经定好,这其中的博弈和利益分割,不是现在的她能轻易撼动的,当然这点时间也根本筹备不了一场体面的时装秀。她最好的希望就是在展区有个自己的办公室,再好一点,分会场有一个场地,某个时段给她开展示会,最差的结果就是赶紧去场地附近租饭店了。

而这结果也并不取决于她:当她掘到第一桶金时,报名时间已过,即使未过,不带任何关系,光身去叩时装周的大门,结果也很难说,乔韵在这方面不想谈太多,这属于中国特色,也属于时尚圈的潜规则。总之,她现在能否拿到一张名正言顺的门票,就取决于顾教授能不能被这封信打动:顾教授本人倒是不会特意飞来参与上海时装周,这里是东华大学的传统地盘,但她执教多年,桃李满天下,在上海服装设计师协会和时装周组委会里,都有直接的关系。

所以这央求多重要?顾教授手里的权力多大?乔韵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写了,【我想,能不能请您通融一下……】

不好,删掉,感觉和走后门似的俗气——虽然这就是走后门。

【如果您觉得我的才华不必被埋没……】靠,太自恋,顾教授看了肯定心生不喜。

【您能不能……】

【可以不可以……】

废了整整大半个小时,画设计图都没这么难过,到最后,她自暴自弃,张姐上身,【总之,衣服做出来了!如果您喜欢的话就让我去参加个时装周吧老师!求求你求求你,你看这裙子多漂亮啊,不比别人强呀?不上多可惜呀,让我上吧让给我上吧老师——】

这版本,她是爽了,顾教授看到估计会崩溃,乔韵吸着鼻子欣赏一会,觉得精神力已虚耗到极限,她好想找个人来吐槽,可谁能懂她的苦?不管是谁肯定都会说,‘去读两年帕森斯,回来还怕没秀开?’,秦巍肯定会这样讲,白倩不会这么说但心里肯定也这么想,最怕就是顾教授读完整封邮件,嘴角抽抽,也讲出一模一样的话来……

乔韵觉得自己正在感受这世界上最大的孤苦,她吸着鼻子,规律地用额头砸桌面,砸了一会,不幸雪上加霜,耳朵里听到不祥的一声‘咻’。

这声音很熟悉,是邮件发出的效果音,她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还真是,不知刚才砸桌子的时候是带动了鼠标还是影拓,现在网页已经刷新,显示的是‘您的邮件已成功投递’。

“啊!!!!!!”

“不是吧!!!!!”

“我艹啊啊啊啊啊——————”

即使紧张到跑来跑去,也无法挽救邮件已被发送,且无法撤回的事实,乔韵用了大概四小时才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勇敢地面对这世界:啥也别说了,开始看酒店吧……

时装周期间,好酒店也是要抢的,和她有一样心思的工作室,为数并不在少……

今天应该是没心思做设计了,她索性打开手机和QQ,一边抽抽一边搜地图看酒店,天色渐晚,一盏孤灯在凌乱的工作台上,只照亮一个人,整个画面就透着一股孤苦伶仃的气息……

【叮】的一声,她的Q响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掺和秦巍的那点破事!】发消息来的人语气并不太好。【叫白倩不要再来烦我了!】

他的不快,反而成了乔韵的愉快,她开始翘嘴唇了,【就许你烦白倩,不许白倩烦你?范立锋,你好双重标准,我好怕怕哦。】

范立锋发来一个暴漫表情,考虑到现在才2007年,这真的很与时俱进,【不和你说了,反正我就告诉你这事——林阿姨封锁了秦巍的经济来源,他现在所有银行卡都不能用了。好了就这样我走了别再联系了拜拜了您那!】

说到做到,他的头像马上就变灰了,看来迫不及待要从秦家如今的家庭革命中脱身:乔韵猜,范立锋是不会给秦巍什么经济支援了,他应该也盼着秦巍能回归正轨,去过符合他阶级的生活。

但他又也许有一点点不全那么盼望,否则不会给她这个消息。

王子落难,看来,秦巍身边,最近是有好戏看了。

幸灾乐祸不太好,但乔韵的唇角还是翘了起来,她思考几秒,给范立锋发过信息,也不管他有没有回应。

【等他回B市,安排时间,我抽空见他一面。】

第22章夜火

乔韵和秦巍最后一次交流是在教学楼前,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校门口的惊鸿一瞥,之后两个月,两人没有任何交集,就和每一对已经相忘于江湖的前恋人一样完美。——但这并不意味着乔韵就看不到秦巍的脸了。

张导的电影已经杀青,是明年大年初一的贺岁档,秦巍马不停蹄又进了关导的组,演的还是男二号,连续两部关注度极高的大戏,他都有吃重戏份,终于引起媒体的注意,乔韵猜这里还有剧组的不少功劳,总之,他开始上新闻了。

【新星秦巍获名导青睐,或成明年上位最迅速小生】

【未映先红,张导新作《钢铁心》剧照曝光,六皇子秦巍古装扮相引爆观众,梁影帝赞他有天分,‘和秦巍对戏是享受’】

【玉女官小雪与同戏男星秦巍因戏生情?官小雪:只是朋友,谢谢媒体关心】

和这些报道联系在一起的,当然是海量的照片,大多都是六皇子的剧照——秦巍应该还没来得及去拍他的公式照片,在宫殿一角,秦巍身着华服,负手而立,盘龙刺绣张牙舞爪,环绕英挺身形,他双眼微合,阳光从上往下,洒在挺拔的鼻梁上,是昏暗宫廷里唯一的亮色,而六皇子站在这湖水一般的阴影里,神色沉静轻郁。

张导的叙事能力也许有争议,但审美真是没得说,这张剧照没有日后过度PS的毛病,简直可以直接印刷出来当海报,秦巍也因此收揽了第一波人气,新闻底下的留言多数应该都是水军买的,但他的贴吧是真的建立起来了,里面有些小女生探头探脑,交换少得可怜的情报,询问着秦巍的详细资料。

虽然几率不大,乔韵并不想哪天醒来就发现自己上了新闻,所以她很谨慎、目的也很单纯地和秦巍约在她的工作室,秦巍没怎么刁难她就答应了——也许刁难了,她不知道,因为一切交流都是通过范立锋完成(哲学家老范已提前出发前往美国,并因自己出国了还逃不脱拉皮条的命运气得发疯)。

他会刁难她吗?很难说,在秦妈妈找他以后,秦巍应该自觉理亏,也许不会闹脾气,但现在的秦巍对乔韵来说已经成谜了,从他脱轨的那瞬间开始,她对他的了解也许就应该全部作废了。

开门以后她就一直盯着秦巍看,想从他脸上钻出点线索——他瘦了,更黑了点,依然是那帅又高冷的样子,扑克脸看不出表情,但也没太多恨意和愤怒,不像校门口撞见那次,武装出浑身的优越:只是几个月,似乎已经比刚毕业时要成熟一些,但又和华尔街时期的那成熟走了不同的方向。华尔街推崇狼性文化,凌晨2点下班,6点钟爬起来去健身房,8点再度精神奕奕踏入办公室说早晨,字典里没有‘不可能,做不到’,你要时刻贪婪,并非只为了钱,还为了时刻向上,UporOut,没有第二个选择,如果你不是发自内心地虔信这种人生逻辑,你就不可能在华尔街呆得下去。

秦巍和她一样好胜,和她不同的是他也一直都能保持优秀,他是同学中第一个进高盛实习的,同时将论文保持全A,他在几个月内就飞快地学会了华尔街对客户那彬彬有礼的诚恳冷漠(并把它用到了分手时分),一转头又能融入同事间看似友善的瞎闹部分,一边开着无下限玩笑,一边狂笑着有意无意地攀比身体、精力,攀比着‘对我们来说没有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