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感觉就是好用,之前在《六央花》,演得真痛苦,每一次都要自我催眠,完全投入进那种迷蒙的情绪,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喊过卡以后身心俱疲,会有自己并不适应这行业的感觉,但现在表现派要求演员保持绝对的冷静,用精心计算的肢体和表情来向观众投射情绪,这并不是说就没难点,一样要求演员有大量的生活积累,要求大量的排练、观察和自我修正——但对秦巍来说,这种力气活根本已不算什么。比起《六央花》,那都不是事,他完成得轻松愉快,甚至觉得自己还能一次接演更多角色,第一次有了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第二个感觉是……好玩,舞台剧一次成型,没有喊卡的机会,学生作品,预算有限,没有华丽的舞美道具,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人会看在情面上给掌声。演员和观众的交流是最直接最赤裸的,会来看学生作品的也都是老戏迷,对外表免疫,征服不了他们,他们就只会给出礼貌性的掌声。秦巍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这种纯粹的感觉,没有宣发、新闻、炒作,没有特效修饰,这作品也没有商业目的,唯一的目的只是用故事来唤起观众的共情,分享对人生的感悟。这里唯一重要的就只有表演,而他终于发现自己确实是喜欢表演的,没收入,没社会影响力,没人知道他是谁,除了身家还算丰厚以外,他和那些端盘子打工贴补生计,随时准备投入到试镜中的临时演员没任何区别——而驱动他们的并不是对名利的渴望,而是表演本身所带来的快乐反馈。他演了这几年的戏,反而是在现在事业停摆,未来晦暗不明的时刻确认,自己确实是很喜欢表演,而且也确实有表演的天赋。

这简直是小小的奇迹,换了个角度,忽然间一切都像是热刀滑进黄油里那么顺,演艺世界折射出完全不同的风景,导演、编剧、合作演员甚至是表演老师都在夸奖,‘你的表演和有灵气’,‘我能感觉到你的天赋,那种魔力’,甚至有人要给他介绍工作,‘你的嗓子很好,去学声乐机会会更多,不会也没关系,我们的戏剧界比以前更开放,没人说路易十四一定要白人演,下周有个面试,你有兴趣可以去参加,会有更多的演出机会来磨练你的技艺’。——但秦巍也并不一定是需要这些赞美来肯定自己,他终于知道自己以前的疑惑有多蒙昧:如果你真的喜欢一行,真的擅长一行,你不会感觉不到,你自己本身就会有明确的自信,你很擅长,你做这些很快乐,你应该继续往哪个方向发展。

这是个很有诱惑力的邀请,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样的机会,下周招新的剧团他没听说过(当然),但同学都说这是在法国极有名誉的剧院,‘这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而秦巍也看到这个机会里的未来——他可以去争取一个职位,从龙套开始,小角色、替补演员、Swing、主角,这期间总会得到机会,他也许会去西区,去百老汇,这前景能收获多少经济回报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可以一直在表演,和这一行的顶尖接触,从中学到更多,这对真正热爱的人来说,已经是足够的报酬。

但他也不无犹豫,他的犹豫是电话那头的退却:撩了以后又不敢面对现实,她又想他回来,又怕他就这样放弃掉表演跑回来,只能这样哀怨地宣泄着情绪,表达着自己的委屈。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思念和热爱?乔韵的表现是很作,但她的爱却不像是以前那么隐秘,那么坦诚,赤裸裸地放在那里,从来没有吝于表达。

他们都变了,但应该是好的变化,虽然相隔小半个地球,但却都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秦巍大部分时间都感到幸福,但依然有小部分,有那么很短暂的几个小时,他是痛苦而饥渴的,接到乔韵的电话之后,黄昏时分步履匆匆地经过协和广场,走向自己的公寓,在夕阳下忽然无端端地想起,‘不知乔韵现在在做什么’时,在那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需求,他想念乔韵,表演并不是他的全部,它取代不了对乔韵的需求。

“我可以来看你。”撩了一次被一巴掌打灭,她不敢再戏弄他了,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计划着行程,“上完节目就来,我可以在这里做设计啊,你去排练的时候我就在公寓里待着,等开秀的时候再回去。”

这是永不可能实现的相聚美梦,她总有那么多事要处理,时差会让很多事都不方便,她毕竟不只是个单纯的设计师。这一件、那一件,会有不断的突发情况牵绊她的脚步,而她对此也心知肚明,他们依然忍不住遐想着相会时的甜蜜,但心底却都清楚:那分歧从来存在着,没有丝毫消解,虽然他们对此的态度一直在戏剧性的摇摆转变——他们的事业运行在不同的轨道上,走的路不一样,会把他们越带越远。

一开始她在强调这一点,他要强求,后来他想放弃,她不放手。不论是谁,想放弃时总是不够绝情,强求时又过分积极,现在也都没了再说分手的力气,像是处在一种无可奈何的消极里——只能任由这分离去消磨彼此的感情,活在思念的煎熬里,这样静静地等待某个契机来临,也许某一天醒来了,感情就不在了,磨完了,这条细细的坚韧的线,也就这么断了。但甚至连这分离也像是最后的挣扎,她去了纽约,回来了,像是投降了不再挣扎了,他呢?他会就在巴黎安下家,西区、百老汇,完全投入新天地,再也不回去了吗?

是不太想回去,就像是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他还没玩够,不想忽然间回到现实里。华威的大电影,李竺声泪俱下的来信——这些人情有牵绊,但他确实已经不太感兴趣,主要是家庭条件太好,自己之前又赚了不少,没什么经济压力,就算一辈子演话剧又如何?怎么也不可能真被老婆养。

但……老婆是谁呢?

如果他在巴黎真不回去了,他身边会站着谁?如果不是乔韵的话,未来某一天,会是谁呢?

“不用找零了,谢谢。”

从地铁边面包店里出来,他掰下一块法棍边嚼边走:一个人在国外就是这点不好,吃饭没保证,不可能天天去吃米其林,一般便餐小馆,吃几顿还好,吃多了真是无以名状。找保姆过分铺张,做饭又太麻烦,人在异国他乡,受不了的可能是这种一个人去买菜的凄凉。“你还不睡?”

“你要吃饭了?我陪你吃完。”乔韵在电话那头已经有点睡意了,听筒里传来轻微异响,可能是她在揉眼睛。“今天吃什么,又是法棍三明治?香不香?”

甜甜软软的声音,还是在吊他胃口,就是不提到底打算在节目上说什么,可能明知不应该,还想他回来吧。秦巍一边嚼一边笑,笑着笑着忽然涌起强烈的思念,忽然间,他也很想看到乔韵的脸,这冲动强过了一切,让他开始质疑自己之前的犹疑。

“吃法棍,没三明治。”

“居然连馅都没,越来越堕落了。”

“那你来给我做饭?——你会做饭吗?”

“小看我啊?我告诉你我——我还真不怎么会做饭……”

在轻微的笑声里,他们交换着只言片语,很奇怪,现在可能联系得少,但对彼此生活的了解却比以前多。只言片语的感悟都发过去,根本不怕对方看不懂,之后偶尔也能在对话中明白,是看懂了,而且还记在心上,从来都没忘记过。

一条法棍没吃完,说着说着,乔韵声音渐小,呼吸声缓缓均匀,睡过去了。秦巍挂掉电话,加快脚步打算在天黑前到家,经过地铁站入口,被人叫住问路。

“呃,抱歉,请问你会说英文吗?”在巴黎,这样的游客不少,都带着一张对非英语友好环境绝望的脸。秦巍先点点头,见她是亚裔面孔,又说,“中国人?”

“是——不是,但我会说中文,”女孩子一下放松下来,露出笑脸,她的口音有点ABC常见的含混,“我爸爸妈妈以前都是中国人。”

她长得满漂亮,现在放松了笑起来更甜,赏心悦目,秦巍也多看几眼,把她手里的地址条拿来看看:高档公寓,距离他的住处就两三个门牌号的间隔。“你要从前面走更近,我们刚好同路,我和你一起过去吧。你是来法国读书的吗?”

“没有,过来短期实习。这是我亲戚的房子,她不在法国,刚好借我住。”女孩子对秦巍帮她拿箱子千恩万谢。“你呢,是在法国读书吗?”

她一直在看他,好像觉得有点脸熟,但又不能肯定。秦巍现在倒是无所谓了,心想被认出来也没什么,课程还有一个多月就结束,就算地址被泄漏,到时候……

他怔了一下:其实,如果愿意去北方剧院面试的话,他是依然可以继续在这间公寓住下去的。

两个人同路,总要礼貌性闲聊几句,女孩自我介绍叫怡宁,秦巍说了英文名字,这明显给她很大的挫败,她改为明目张胆地观察他,一段路以后终于忍不住问,“请问……你是不是姓秦?有点冒昧——但请问你父亲是不是以前在耶鲁读过书?”

“啊?”是被认出来,但完全是不一样的理由,秦巍也没想到。“请问你是——”

“啊,没想到是真的!——我妈妈是你爸爸的学妹,不知道你家里人提过没有,我姓年,我爸爸是……”

居然他乡遇故知,年这个姓稀有,秦巍真想起来了,年教授伉俪是父亲在美国的同学兼好友,年教授治学,他太太是波士顿出名的大律师,的确听说有个女儿也考进耶鲁,不过是本科,当时他申请上耶鲁后,母亲还计划着请年氏夫妇为他联系几位教授先行引见,还有当时他的实习投行也要靠他牵线。只是后来他根本没念,此事当然也就此作罢。

年怡宁也是因此才对他有印象,两个人小时候见过几次,她又看过他成年后的照片,所以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没想到真这么巧,在耶鲁没做过同学,现在法国又成了邻居,她一问路还问到他头上。“我妈妈一定吃惊得要跳起来!”

“我爸妈要听说,肯定也很吃惊。”应该是真的吃惊——在耶鲁那次就不一定,秦巍可想到林女士做这样安排时有什么隐藏的战略思考,她那时候太不喜欢乔韵,哪和现在一样,三不五时QQ发张乔韵照片给他,‘今天去店里试身,顺便和乔乔一起吃下午茶’。言下之意,算是在帮他看好这媳妇,让他该回来快点回来。

不知这样的安排,双方父母是否都会意,年怡宁本人知不知道。秦巍有点好奇,但当然不会找事的多问,这层交情倒是让他们更熟稔,年怡宁含糊知道他没去耶鲁是在国内演戏,听说他现在学表演课程,经常有学生作品上演,好奇地连说要看,秦巍也没法说不,他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和信箱,在公寓门口止步,秦巍说,“那之后有作品我联系你——有空一起吃个饭,我带你逛逛巴黎。”

以秦、年两家的关系,他不这么表示是失礼,这么说也在情理中,不算过分热情,年怡宁笑着点点头,“要不要带上你的女朋友——如果她有空的话?”

啊,看来她是知道的,秦巍马上明白过来:这试探落落大方,也足够得体,表达了自己的兴趣,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怡宁现在应该是单身。

有那么一秒,他困惑于自己该怎么回答——他和乔韵毕竟没有确实地走过复合这个环节,对一个随机搭讪的陌生人说‘算是女朋友’与对年怡宁说,意义肯定是不同的。林女士如果从年家人口中得到这个消息,恐怕要开始安排上乔家提亲了——不论她支持不支持他的事业,母亲总是想要操纵他的生活,这是改不了的。更重要的是,与一个陌生人随意地承认,和对生活圈内的某人重新确认这关系,对他来说,意义是不同的。有女朋友,就要把她纳入到自己的生活里,就要和她一起去计划两个人的将来,而这正是他们正在避免去面对的,他们将来中的分歧。

但,如果乔韵不是他的女朋友,谁是呢?

在微暗的天色里,年怡宁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两块璀璨的宝石,她好奇地看着他,也有一点藏起来的俏皮,她脸上满是纯净,尽管风尘仆仆,在夕阳里也依然漂亮又清纯,带有被世间温柔以待的天真,欧洲高纬度,高对比的深蓝夜幕,像是一张油画的背景把她框在里面。而在这被无限拉长,以至于空气都稀薄的一刻里,秦巍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一步之遥的她,意识到年怡宁处处都是他会喜欢的型——她学识丰富,活泼有趣,温柔又有点小脾气,但精通社交礼仪,永远得体,她一定能令林女士相当满意,也可以做一个很好很不错的女朋友。事业心不太强,可以跟着丈夫跑,和她在一起,可以想象很多问题都不再会是问题。——也在这一刻他明白,他不想要任何一个别人做他的女友。

没有理由,乔韵也不是多好,满身缺点,尖锐又矫情,爱作,自我中心,她的缺点他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但她就是唯一的解,他的模范女友就是要这所有的一切。如果这标准有什么缺陷,该怨他自己审美不行,就喜欢这对自己不利的缺点。这世界上所有其余女孩也许都很好,但她们没有活在他的身体里,他的心里,她们都不是乔韵,就不会一举一动都牵动他的心疼。

也许他和年怡宁在一起也会幸福,也许在某个未来他真的会和她在一起——如果他和乔韵去了美国,如果他没有接触表演,还是从前的自己(而秦巍有时都羞于去回想从前的自己),如果他对这世界还是以前那样的认知,也许他和乔韵分手以后,会真的选择和年怡宁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在华尔街找个工作,长岛买套房子,等着适合的时候回国创业,更扩大自己的财富。而他们也许会有说得上美满的婚姻生活,会有他和乔韵从没有过的安宁、稳定和祥和。在这一刻他好像在通过年怡宁窥视着某个未来,在那个未来他也会获得某种似是而非的幸福,甚至也许也会很自我满足——

但在这一刻,秦巍清醒又平静地意识到,这已经永远不会是他的选择。除了乔韵,她们都是次好的选择——而这世上其实并不是真的有次好的选择,当你接触过最好,其余所有就全都失去意义,次好与最差并没有任何距离。

“我女朋友不在这里,她在国内。”他笑一笑,很随意地说。“还有一个多月,我上完课就会回去和她汇合……”

第166章语惊四座(上)

“你听说过六央花吗?”

秋风卷起芦苇荡,曲折蜿蜒的水道上,一叶轻舟慢慢地行过来,桨声是水面上轻轻荡开的涟漪,一个年轻人盘坐在舟里,他的剑抱在怀中,发髻有些凌乱,像是被风吹了太久,有几茎碎发掉落在鬓边。他的眼睛是忧郁的,像是笼着化不开的薄雾,船娘爱慕的眼光在他脸上流连,但他似乎丝毫也没有察觉。

“传说中,这朵花六十年才开一次,一开就是六十年。摘下这朵花的人,会在一瞬间做完六十年的梦,又将有六十年的时间都生活在梦里,”小邵的眼神依然透过镜头,望向那背后的空茫,他几乎是温柔地说,“这是我在这世上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我想要知道这六十年的梦都是什么样子。”

船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露出疑惑的笑,小邵望着她,也笑了起来,这一笑是这么的多情,蕴含着的风流与热爱,能让最矜持的姑娘都红了脸,这笑里还带了些孩子气的天真,像是个大男孩的得意。他的笑延展开去,蔓延在无边无际寂静的空气里,渐渐地又从空气中散逸开去,他的眼神也不再空茫,云朵散去,浮现出的是刀锋一样的锐利,小邵的身子往前一压,手握住了怀中的剑柄,但剑无需出鞘,剑意已经弥漫在空中,他就是一柄最锐利的剑。

“拔出你的剑。”

他说,镜头转到了船娘脸上,她天真的疑惑已经快挂不住,诗意的音乐渐渐响起,她的天真冰消雪融,手逐渐上移,触到了船桨的一头。镜头忽然又移了开去,照到了湖面上的剪影,夕阳下,两道斜斜的影子同时动了起来,伴随着两声清脆的剑鸣,长长的剑影,已在湖面纵横成了一道大网。

“啊啊啊,小邵真是太帅了!”

虽然电影还在放映,但工作日午场,观众不多,而且也坐得很远,两个小姑娘可以肆无忌惮地花痴,琪琪这已经是看第三遍了,对剧情已没太多新鲜感,目不转睛地看完这段武打,就揪起同事的手激动地追寻认同,“是不是超帅的啦?天啊,感觉在这部帅出新高度了——还是拍电影好啊,大导演真的都知道该怎么把人拍得好看的!”

“是很帅。”同事也认可,“啊啊啊,刚才那个拔剑的镜头,真是帅爆了——不是说光长得帅,就那种气质——唉!这样看,那个裸照门也是有好有坏,感觉秦巍的气质和演技,在这件事后真是沉淀出来了。”

她不是粉丝,很自然就以为《六央花》既然是在事发后一年才上,那应该就是事发后才拍的。琪琪抽抽嘴角,没纠正她——她哪里会懂得粉丝们的心情呢?一部《六央花》,整个把秦巍的人气又聚拢回来了,很多之前原本渐渐淡出退坑的粉丝们,新作上映后都是本着香火情分去支持票房而已,结果一看之下,了不得,就不说秦巍的帅气了,他的气质,那种演技,无法形容,但是可以感觉到的那种人戏合一一般的感觉,还有在真情流露的时刻中的那种脆弱——立刻就忍不住回来了,现在天天都在贴吧叫,就是希望秦巍可以快点现身,快点回归,或者退一万步来说,《玄夜洞天》能快点上映。

“对了,秦巍是不是很有背景啊?听说他是广电局局长的干儿子,有这回事吗?”《六央花》明星云集,两人的闲聊也是一阵一阵的,这部电影,意识流的感觉很强,第一遍必须全神贯注,否则会看不懂,同事也是看第二遍才有空八卦,“都是照片门,人家Edison就无限期退出香港娱乐圈,秦巍怎么嗨能回归啊,而且裸戏还一刀未剪——背后肯定有关系吧?”

“这两件事的性质又不太一样的喽。”琪琪一边为偶像澄清,一边也有些自豪:嘻嘻,就是有关系,怎么地了吧?“好了好了,不说话了,小邵又要出来了哈。”

小邵毕竟是第三男主角,出场的时间是不太多,但琪琪感觉王导对他是有点偏爱的,每次出场,镜头的游移调度和特写的安排,都给足了小邵发挥的空间,这个人物虽然是配角,但一整条情节线和人物线却很足,不是那种只为了推动剧情的工具。而那段事前被当成卖点来炒作的激情戏,更是拍得缠绵悱恻——当然没露第三点,包括裸体的背部特写时间都很短,但是,小邵脸上的潮红,那种迷离和迷恋,情色涌动的感觉,却是水淋淋逼真得就像是从真正的床上运动里截取出来的,在那瞬间的脆弱、欲望和霸道、索取结合在一起……她不会对任何人承认,但琪琪来看三次的最大动力,就是这段戏码,这部电影真是让她一下又回到了当时刚喜欢上秦巍的时段,是一种喜欢到心发痛的感觉,在极致的迷恋中甚至还有点痛苦和妒忌:投注了这么多感情,但秦巍永远也不会意识到她的存在,他早就有了感情稳定的女朋友,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是隔了一条银河一样遥远。

“哎呀,真是太帅了。”走出影院,同事也还是赞不绝口,散场时三三两两的观众大多也在讨论秦巍,倒不是说别人表现不好,只是王导多年御用的几个演员,表现都很稳定,而论颜值,不,不能说是颜值,应该说是论那种年轻的,纯粹的,坚挺的还有精神上的魅力——他们确实无法和年轻的秦巍比较,而他的表现又仿佛是脱胎换骨一样的好,戏份却还不多,这就难免给人一种不足的感觉。“秦巍下部作品什么时候出来啊?这都一年没露面了吧?这么帅就该乘着年轻多拍点电影啊,就因为去年的事情不演戏的话,那也太可惜了。”

过去一年没作品,宣传期也不露面,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一旦重新燃起爱火,对秦巍的信息就很饥渴,同事不断问琪琪,“真的没节目啊?完全没露面啊?那他女朋友呢?也没提起过他吗?”

“嫂子平时也特别忙啊,好像最近又在闭关准备下一季的秀吧。”到底大了几岁,虽然还是爱到心发痛,但琪琪对乔韵已经没有敌视的心情了。她是很操心这一对的将来的。“不关注真不知道服装设计师也这么忙,说起来有半年,但真是从三月份一结束,就要开始准备之后的秀场了,还有好多日常款要设计——他们公司好像就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好像就除了明天的《你我有约》之外,没有什么别的节目吧。就是《你我有约》也不知道会不会谈巍哥。”

以节目本身的性质来说,的确不好说,同事想想也承认,“好像平时都说明星干嘛老找嫩模什么的当女友,其实也不是没道理,你看这个自己的事业这么成功,粉丝福利反而少哈?连上个节目都不能肯定会不会提男朋友——再这样下去,女强男弱,有得瞧了。”

她摇头啧啧啧,说的都是琪琪不怎么爱听的大实话,不过仍是打算去看节目的,“能讲一两句也是好的,不讲不吃亏——我也买了【韵】的衣服呢,不过是淘宝仿单,哈哈哈哈……”

买了【韵】的衣服,就一定会去看设计师的访谈吗?恐怕未必,苹果iPhone畅销全世界,也未见得每个消费者都会关心乔布斯的世界观。不过,看过《六央花》的观众里,很多人也都对秦巍发生或重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是抱着‘希望能得到秦巍的消息’,以及‘看看秦巍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心理,守在电视机前的,当然,还有如琪琪这样的忠实粉丝,以及看过预告,知道主持人有问‘Coco妖妖’问题,跑来看乔韵回应的淘宝八卦众也是味素不少。搞得这么一个严肃的谈话类节目,作为一个半公众人物的受访人,居然还取得了和明星受访差不多的收视率。

“一个从内陆小城中走出的女孩,从小特立独行,她是怎么一步一步成为家乡的骄傲。中国人要打入高端设计市场有多难,在今日的成就背后,隐藏了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大家好,欢迎收看《你我有约》,我是主持人小田,今天的嘉宾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女设计师,民族品牌【韵】的设计总监乔韵。乔韵你好。”

晚上9点整,伴随着熟悉的音乐声,以及那富有央视特色,措辞让人有些尴尬的开场白,主持人田蜜笑容可掬地引着导播把镜头转到了乔韵身上,“乔韵,和大家打个招呼吧?这是不是你第一次上这样的访谈类节目?”

“大家好。”乔韵今天依然是招牌的白衬衫和黑裤子,只是从前几年的黑色紧身裤,变成了阔腿裤的搭配,发型也换成了稍微成熟一些的披发,不再是发辫。她并没有一般人面对镜头的紧张,显得泰然自若,向大家挥手致意,“我是乔韵,很高兴见到大家——这的确是我第一次上这样的节目,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可以问为什么吗?”

“设计师还是要以自己的作品和外界对话,这是我本人的一种坚持。时装工业本身也已经建立了一套很完善的对话机制,我觉得贸然引入访谈也许也未必是件好事。你的受众最好是因为对品牌的欣赏来购买,把购买欲望建立在对设计师本人的感情上,肯定是不健康的。”

“非常有深度的思想——很多人不喜欢接受采访,是因为不愿在公众面前透露自己,可能这么形容不是太合适,但我个人觉得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思想,乔韵你怎么看?”

“我也许也有一点吧,可能这种面对公众的直播采访,会让很多人有一种不安全感。”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和采访对象之间的‘攻防战’,很多人都想要让这个采访它平安的过去,只坦白一些准备好的小故事,但真正的自己还是藏起来,但我们的任务就是让你给我们一些真正的感受,一些真正的自我。”

“哈哈哈,那我该说祝你们成功吗?”

“你这么说就是承认你也有这样的心态了。”

——不得不说,《你我有约》的确是国内水平最高的访谈节目,主持人田蜜的功底也很深,今天一开始的谈话节奏就让人有不同的感觉——以往很多时候,节目组采访的是德高望重的老专家,田蜜的风格就是温柔又舒缓,充满了尊重。对功成名就的影帝影后,她往往打怀旧牌,从年轻时开始回忆,这些当然都很令嘉宾舒服,但这种谈话节奏对一些年轻观众来说,就显得有点过慢,过于温吞水了。反而是今天,采访的是乔韵这个锐气十足的少年新锐,田蜜的反应速度一下也就上来了,两人以快打快,互相接话,坦白中又带着锋利,也给人一种与【韵】这个品牌的尖锐非常合衬的感觉,包括一些问题的选择也都非常的大胆,不谈以前,不搞煽情,可以说是刀刀到肉。

“在上学的时候,有没有感到和同学之间格格不入,或者说因为你现在的成就已经到了一个高度,在你上学的时候是否也意识到了国内外行业的差距?”

“听说你是放弃了帕森斯的就学许可,留在国内创业的,当时是怎么样的心情,有没有背负很大的压力?比如说如果失败了,那么,鸡飞蛋打,你会一下就成为同学心中的失败者?”

“包括当时决定留下来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感情因素?你当时的男朋友——现场观众已经激动起来了,呵呵,对,就是秦巍——他应该是要去耶鲁吧?也拿到了入学许可,他是因为你留下来的吗?”

果然提到了秦巍!

访谈才开始不到十分钟,观众们的耐心还没耗尽,这时候提到秦巍,大部分八卦观众都是精神一振,就等着乔韵的回答:肯定是回答了,否则这个问题都会被删掉,而且,这样看,居然没打过招呼,说不要问秦巍,那之后会不会问他们的感情故事,或者至少问一下对裸照门的反应?

“他不是因为我留下来的,只能说很巧,当时他也很恰好得到了一个演出机会,就是张导的《钢铁心》,秦巍发现自己对表演也很有兴趣,觉得留在国内机会会更多,这样才机缘巧合地留下来进了演艺圈。”让他们更兴奋的是,乔韵回答得非常的直接和坦白——这女孩虽然长得非常的清秀甜美,说话也细声细气,但不论是飞快的反应速度,还是斩钉截铁的语气,都让人无形间感受到一股霸气,这和美国那次采访还不一样,说中文的时候感觉更明显。很多同时身兼秦巍粉和【韵】顾客的观众,已经不由得就骚动起来了——‘真不愧是我喜欢的设计师,真不愧是韵的设计师,那次美国采访完全是本色表现吧,她给人的感觉,真的非常锐利,非常【韵】啊’!

四平八稳早已不流行,那些说话滴水不漏的天王帝后,对观众来说已经过于乏味,新世代的口味就喜欢那种有实力又够张狂的公众人物,吹得起牛逼,也能把它变成真,这样才够刺激,所以乔韵大半年前在美国的采访引爆了QQ空间,给她吸了不少关注度,虽然那种虚浮的人气经过半年大概也散光了,但这次访谈一出,回忆被引动,那种燃爆刺激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这种直白、坦诚,你敢问她就敢打,完全不打马虎眼的访问风格,确实让人耳目一新,转而开始期待主持人这边,能给力地问出大家想听的问题。

“那当时如果他去了耶鲁的话,你们可能会分手吗?”——虽然不是现状,但好歹还维持在感情区域,虽不满意但还能接受。

“也许是会的,因为那样就是两条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无法相交了。”乔韵继续她坦白得要命的回答,引发现场一阵吃惊的尖叫,田蜜都有点吃不住了,一边笑一边说,“很少有人对交往中的男女朋友这样说的——如果当时去耶鲁了可能就分手了,这个秦巍听到了会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这是事实吧,要感谢的当然是命运,他没有去耶鲁,留下来了才有我们后续的故事。”

“但如果他选择去耶鲁的话,你会和他一起去帕森斯吗?换个方法开展事业?”

“不会,他去了耶鲁可能就不会回来了,我作为中国设计师,我的舞台一定是在国内,我不能把事业寄托在他一定要回国上,这当然对他也不公平。”

“也就是说,对你来说,事业要比爱情更重要了?而对秦巍来说答案也一样吗?”

“我觉得在我们当时那个年龄,你对人生是不可能有太明确的认识的,这个问题还不属于你会去慎重考虑的范围,因为你的人生自己都还是模糊的,充满了变数,也许他读两年书就回来,也许我会创业失败,再选择出国读书。这都是很说不清的事情,我们都是边走边看,要感谢的是命运在我们摸索的时候,还是把我们放在一个很近的距离,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不管感情有多深,当这种巧合没了以后,是很难再坚持的,因为爱毕竟也不是你生命中的一切,我和秦巍都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也去做,所以该感谢的的确是这种虚无缥缈,但又非常重要的命运。”

好像很少听到还处在热恋关系中的知名情侣,不去强调彼此的爱有多么的伟大和难得的,这种别开生面的回答让现场观众发出一阵骚动,田蜜也有点吃惊,想了一下才说,“重要的事是创业吗?你说中国设计师一定要留在国内,是因为华裔设计师在国外成功的可能更低?”

到底是严肃访谈节目,对感情的牵扯只是浅尝辄止,又回到了主题,观众也只能祈祷之后会有专门的感情访谈环节——既然乔韵的态度这么开放,不避讳谈的话,那就要看节目组想不想问这方面的问题了。不过,目前的访谈内容也完全说不上乏味,这多少缓解了等待的焦急。——田蜜接下来问的一系列问题都和创业中遇到的具体困难有关,乔韵的回答也很详细,这远远要比回忆童年对自己的影响要让人兴奋多了。

“那现在这个诉讼案,包括百万美元悬赏这个活动的进展是怎样的?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吗?”

“案子肯定是还在进行中,因为这种案子肯定是旷日持久,不是一年就能有结果的,对方即使想要庭外和解我们也不可能答应,因为当时那篇博文对我们的声誉当然有实质性的损害,必要的时候我们也会把杂志社一起列入被告。中国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很多人也劝我说放过那个编辑,但对我来说,你不能让这样的事很简单地就过去,你反感这种风气,那就要和它作斗争,否则下一次我要做宣传,我要请人来看秀,会有更多的人来勒索我,因为她们会看到,那个勒索我的编辑好像也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只是丢了一段时间的脸,赔了一点钱……”

“会不会觉得做这种高端设计,华人品牌要面对比别的品牌更重的压力,国内外都有,国外这种对中国制造固有的歧视。国内的话,舆论对你的要求也比对外国品牌更高,就比如说之前有个网红,她对【韵】的走红是有意见的,她说——我读一下她的博文哈,‘如果你还是学生,问问父母的意见,如果你已经工作,一个季度别买超过一个月工资的衣服。任何价位都有好衣服,都有体面的生活,LV也只是一种选择,韵就很了不起吗?在淘宝上一样能找到和她差不多的牌子,300块一件的T,穿着和血手感觉也差不多’。”

这是当面打脸啊!田蜜一边读一边看乔韵的脸色,现场观众也忍不住发出了好像被击中的痛呼声,乔韵镇定地笑了笑,“我知道她,Coco妖妖,她是个很有名的网红,可能是业界第一吧,对,我读过这篇博文。”

“是,这篇博文之前也是上了各大新闻,其实在我看,她好像没有特别针对你的意思,但是各大媒体都是把这个新闻从‘网红反对原创品牌’这个角度来报道的,我感觉这好像也代表了我们价值观上的一种偏见,那就是好像外国的品牌走奢侈路线天经地义,国内的品牌卖得比较贵,那就是需要反对和批判的,乔韵你对这种现象是怎么看的呢?”

“还有这事?”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没听说?”

没人不喜欢八卦——大把只因为秦巍来看访谈的路人本来还是在等感情问题,现在也是真正被激起兴趣了,她们也是第一次听说到Coco妖妖这个第一网红的名字,更多问题也随之而生,“什么是网红啊?很有名吗?连乔韵都知道?”

“不管她是谁,我觉得说得还可以啊,她说的那种淘宝上质量好的衣服哪里可以买到?”

“哇,真的问了真的问了。”与此同时,许多因为Coco妖妖来看访谈的淘宝圈八卦众却是早已兴奋了起来,花边新闻她们当然也感兴趣,但最期待的却还是乔韵本身对Coco妖妖的回应——这位可是不吃亏的主,之前豪掷千万怒告美国编辑,在全都盯着她去买山寨的淘宝圈早已成为轶闻,Coco妖妖也算是倒霉了,博文里捎带说了那么一句,就被拿来当枪怼【韵】,如果真的惹恼乔韵的话……说不得这复出才刚开始,就被迎头一棍,当成了惩一戒百的那根杀威棒啊……

虽然说不上讨厌Coco妖妖,但人性如此,看热闹不嫌事大,多少八卦路人看到群里的动态,扑出去打开电视机,多少人在群里尖叫着‘来啦来啦来啦——’,激动得屏住呼吸,只要稍稍了解乔韵和【韵】的人,现在都绷紧了全身,等待着她雷霆万钧的回击,就连电视机里的摄影棚,好像都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她是个怎么样的人,看秀就能知道呀,居然有人想怼她?难道,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吗?

对于这有形无形的期待,乔韵似乎一无所知,田蜜虽然丢出了饵,但她的面容却依然非常平静——开口以前,她甚至还笑了一下。

“我啊,我觉得她说得非常对啊,”她轻飘飘地说,“【韵】现在是有一批不符合标准的客户啊,当然,从一个经营者的角度来说,任何一个支持正版的人都该感谢——但从品牌本身的出发点来说,这些客户本来就是应该去买廉价的替代品,她们本来就不够格购买奢侈品啊——”

在全场夸张的吸气,主持人瞪大的双眼,以及电视机前的惊呼声中,乔韵眨眨眼,很无辜地问,“Coco妖妖的说法,有什么问题吗?”

第167章语惊四座(下)

“真是疯了。”

电视机前,陈靛‘啪’地一声捂住额头,笑声中都听不出是无奈还是释然了:虽然真是疯了,但……只凭乔韵事先不肯透露自己都说了什么,只是叫他们自己看电视,又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等等,乔韵,我没听错吧——这个真的的确非常出乎意料,你是说Coco妖妖传递的这种观念是正确的吗,还是全盘赞同她博文里的观点?我可能是问得细了点,但观众朋友们,如果你们读过这个博文的话,就会知道其中有一些观点它的确不可能是被我们的设计师认可的,比如说她就说到,说【韵】的衣服质量和300元的T恤差不多——”

“这个观点我也不会说她有错。”在惊呼声中,乔韵换了个姿势,随意地扔下爆炸性的言论,让现场的分贝变得更大,她唇边也因此出现了天真的笑容,就像是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回答会激起这样激烈的反应似的,依旧侃侃而谈,“当然,差不多并不是完全一样,但可以说,对于90%以上的消费者来说,【韵】的衣服和300元能买到的货品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别。这里要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性价比曲线这个概念,导播能给个插入图吗?后期剪辑的时候,主持人就先从我手机上看。”

在轻笑声中,一个简单的坐标图出现在大家面前,田蜜也从手机上看到了类似的图,“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张图,很有意思,正常消费品反而是性价比最高的——公共消费和奢侈品消费的性价比都更低。”

“对,这是从主流消费阶层的角度去看的,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地铁,在交通高峰期,它的性价比就要比私家车更高,至少在咱北京是这样的,甭管经济实力怎么样,要准点到最好都坐地铁。”乔韵真的很会做访问,作为品牌门面,她确实很拿得出手,随意几句话就惹得观众都是会心而笑,仿佛这样就能冲淡她刚才撂下的是怎样不合适的话语——不是说这话不对,但这话真不该由她说出口。“但在大部分场合下,这个曲线是正确的,正常消费品的性价比最高,你从A地去B地,地铁2元,出租车30元,普通私家车的成本,折合了买车成本和油钱,可能只有20元,地铁虽然便宜,但并不舒适,出租车更贵,而且体验也不如自己开车好,所以如果你开的是本田飞度,这就是有性价比的选择。”

“但如果你开的是布加迪威龙、劳斯莱斯呢?如果你有专职司机呢?这段路程的成本可能就会上升到100元,但你获得的舒适度并不会比本田飞度多四倍,这就是性价比曲线的发展趋势,一旦越过临界点,为了更优越的体验,你要多付出的金钱要乘以十,甚至是乘以一百。所以,你说【韵】的T恤,售价1500,就真的比一件300元的T恤好5倍吗?不,完全不,它可能就只优秀上五分之一,我们的棉是外国进口的,会更柔顺,固色做得更好,我们的胸线设计更棒一点点,我们的售后更棒,服务态度也更好,包装袋成本更高——提升只有这么一点点,可能对大部分一般消费者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但顾客就要多付1200元去买这提升的一点点。”

现场观众都不禁听得入神,连田蜜的反应都难得有点迟钝,这可能是因为她听到了一些新知识,也可能是因为介绍这知识的人,身份实在太荒谬了,“你的意思是,奢侈品大多都是名不副实吗?”

“这不能说是名不副实,只能说是目标人群不同,可能大部分的消费者,他们是喜欢购买到位于这个性价比曲线最高点的产品,有一些殷实的中产阶级就会把购买的需求定位到横轴靠右一些,更奢侈,性价比低一点,但不是那么低,每个品牌也都会为自己做好品牌定位。就比如说爱马仕,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在最右边这个档次,所以他的性价比一定是很低的,它就是希望卖给‘我愿意为了好10%的商品付出100倍价格’的人群,所以买爱马仕的包当然是很有门槛的,你要买很多他们的骨瓷、茶具、皮具才能买包,否则它宁可不把包卖给你,这是因为爱马仕在强迫搭售自己的生活用品吗?不是,这是因为——”

“因为爱马仕在寻找自己的目标客户,它希望自己的产品被日常会使用这些奢侈用品的真正有钱人购买。”她说得并不艰涩,田蜜当然能跟上,并敏锐地问道,“对这些人来说,这就是物有所值,但对一般的消费者来说,其实爱马仕的皮包就并不真的值得这个价格。”

“对,这就像是头等舱,就几小时,价格比经济舱贵三倍,实际这没什么性价比可言,但对于愿意花3倍价格来获取旅途舒适的人群来说,这种服务就非常贴心,足以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乔韵说道,“所以,Coco妖妖说得其实没错,【韵】的衣服好不好?作为我本人来讲我可以有自信地说,我们的质量是很棒的,我们的服务也会让大多数目标消费者感到物有所值。但对于一般消费者来说,我们的纯粹制衣成本就是和一般市面上三千五千的大衣差不多,余下五千的溢价,买的是我的设计,我们的服务,我们的品牌理念。而这些东西对于一个月薪5000的姑娘来说是很虚无缥缈的,我们的价格就是不划算,就是过高,就是没有性价比。”

“你的意思是,月薪5000就没有资格拥有好东西吗?”

“我的意思是,月薪5000的时候,奢侈品对你来说就不是好东西,在宣传中,奢侈品千方百计地赋予自己很多附加价值,让自己成为社会地位的象征,但实际上,除了单品本身以外,你什么也不拥有。我觉得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当你消费得起的时候,你买一件大衣,是你在消费奢侈品,当你消费不起的时候,当你需要透支信用卡去买这件一万的大衣的时候,那就是奢侈品在消费你。你没有穿这件大衣,是这件大衣在穿你。”

“哄——”虽然之前这对话的走势已经早显出了不对,但现场观众的反应总是有些迟钝,直到这句话说出口,才爆发出感叹声,纷纷地交头接耳起来,主持人的笑容也充满了惊讶——就是行外人都能为感觉到不对了,当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哪有什么奢侈品设计师,会在公开的节目上告诉大众,‘你不配来买我家的产品’?

“真是敢讲。”青哥这时候反而没脾气了,他刚才就猜到了乔韵会说什么,苦笑着摇摇头,给自己满上了咖啡,又征询地对傅展晃了晃手里的法压壶。

傅展摇摇头,他没怎么喝咖啡,眼神一直胶在银屏上——其实乔韵在节目里,并没有平时好看,明星上镜是正常胖瘦的,现实里就是脸小身瘦,能和秦巍一样上镜下镜头都好看的很少,乔韵的脸部轮廓没有男朋友那么有雕塑感,在屏幕里脸平白都圆起来,笑笑的,比平时多了点温柔。

嘴里说的话却和温柔南辕北辙,怎么点炮怎么来——没错,她说的是很浅显的道理,品牌都在乎自己的用户形象,Burberry就很烦恼自己的格纹成为英伦小混混的爱物,但即使如此,消费者和商家本来就是不平等的关系,巴宝莉可以停产小混混爱戴的格纹帽,但不可以让主设计师在电视访谈里说‘你们不配购买巴宝莉’,这赶走的肯定不止那些游手好闲的潜在客户。奢侈品本来就很容易被人带上高冷、势利眼的帽子,这种话岂不是更加深印象?再说了,品牌形象是一回事,出来混,在商言商,谁不喜欢市场扩大,销售数字好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希望每一个用户都在档次上,股东自己心里清楚。只要不是滥觞到人手一个,月入五千的女孩子存一年的工资来买个包,又有何不可呢?不是正好让2.55做第一个奢侈品吗?好听的话谁不会说,消费者花钱来买你的产品,可不是为了听什么‘月入五千就别来买’的,她会为了这个包做什么,这个包对她来说意义着什么,这并不是厂家要考虑的问题。乔韵以设计师的身份发表这样的言论,可以说是严重的失职。

“只是这点感想?”他问青哥,语调仍和气,好像纯粹只是清谈,“没别的?”

“当然,我也是认可你的价值观的,有些人群的确不适合购买奢侈品,这个我可以说得更明显一点,因为我不卖衣服——我觉得消费不起还要买,这肯定是虚荣心的体现,但乔韵,你确定你的顾客里有你说的这种人吗?”

“当然确定,我们掌握了大部分新增顾客的资料,因为我们的生意还是以网店为主,结合国家公布的经济数据,我能说的就是,我们的顾客人数肯定是要比真正能承担得起【韵】的顾客要多,而且是多很多。因为【韵】才刚起步没多久,我们对一些目标顾客的营销根本只能说是刚开始,我们的业绩本不该有这么好的,但它达到这个量级,那就说明必然有很多目标顾客以外的人群来买了我们的衣服……”

“那你想对这些人群说什么?”

“可以去看Coco妖妖的博客,她的消费建议更适合你们。”

电视里的对话还在继续,炸弹一个接一个的爆,“那你是全盘认可Coco妖妖的论点吗?包括说喜欢【韵】,但是又承担不起的人群,可以选择那些抄【韵】款式,但更便宜的牌子,或者说是淘宝山寨?”

“山寨当然是不推崇的,这有个生产安全的问题,不正规的品牌面料安全都没法保证,但买替代品有何不可呢?抄款抄创意在服装业太常见了,只要不侵犯知识产权,没达到法律判断抄袭的标准,你不能说我出白T,其余牌子不能出,这是个必须接受的现实,那既然如此,我觉得没必要矫情,如果你觉得【韵】贵,去买替代品好了,其实就服装本身的质量来说,如果你对价格敏感,那很可能根本就不在乎那点差距,购买体验不会有任何不同,‘正品’穿起来不会‘就是不一样’。”

Boom,又是个大炸弹,先赶客,然后是这么直白的‘正品穿起来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傅展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青哥,扬起一边眉毛,像是在等他的表态:都疯到这程度了,完全是在自毁江山,陈靛作为股东,难道真就只有这么轻飘飘一句‘真是太敢’的感想?

陈靛和他对视一会,两个人都没说话,只靠眼神交流:乔韵爱猜忌,傅展和陈靛也要避嫌,两个人私下来往不多,今天傅展找他一起看《你我有约》,本身就是个明显的信号。陈靛既然应邀来了,那他心里,对乔韵的做法肯定也是有看法的。——乔韵能以很多手腕去压服陈靛,但利益立场摆在这里,傅展也不觉得陈靛能永远忍下去。她的话,影响的不仅仅是【韵】的正版销量,对品牌形象一样会有影响,顾客总是对正版怀有憧憬,才会去买仿品,被她这么一通怼,完全丧失品牌好感了,做仿货的CY也一样会失去市场。陈靛不至于想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

“你会担心我们这期节目播出以后,你的顾客都跑去买仿品,正版经营不下去吗?”

“如果我的品牌要靠这种透支家人收入,透支自己未来来购买的消费者支持的话,那不是很可悲吗?这样的品牌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电视里,访问还在继续,麻辣的言语一句接着一句,陈靛却没再留意,他侧过头专注地观察着傅展的脸色,像是想要确定他的立场,傅展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给他更多的信心,他暗想陈靛的胆子是不是有点小,自己从利益上来说,更不可能支持乔韵的疯狂,但他却还是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交底。

“傅哥您的意思是……”现在还字斟句酌,欲说还休。“想要换人了?”

傅展没有马上给出答复,他避重就轻,“得不到你和GA的支持,我有什么想法都没用。”

这是实话,但不能掩盖他少见的虚弱,傅展并没携带一个解决方案:陈靛看得出来,GA和他也一样,现在的【韵】不能离开乔韵而存在,这是她所有狂行的底气,她用自己的言行塑造了【韵】的气质,也让自己和品牌更深地绑定到了一起。摆在股东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第一,驱逐乔韵,品牌很可能会立刻衰弱,第二,留着乔韵,让她瞎胡闹去,品牌就是要衰弱,那至少也要比第一种可能更慢一些。

目前这是个无法可解的死局,陈靛一直没表态,在等的也许就是他掏出的第二个国内天才设计师,傅展没拿出来,他的态度也就转为保守,轻嘘一口气,“即使我们都支持你,乔乔主意那么正……大不了,她不做【韵】了,转身去做另一个牌子,她有名有钱,我们能拿她怎么办?”

傅展没说话,青哥反过来劝他,“我是不知道乔乔和你在闹什么脾气啦,但其实她这样做,受损的本来是可以只有GA的,【韵】这里受损的,CY那边完全能补回来。甚至利润只会更多,我们私下谈起,乔乔也认为CY该有你一份。【韵】和CY,本来就应该是一个一体化的企业。”

他拿起酒杯,和傅展碰一下,仍在打量他,仿佛在试探他的心态,“她那个人就这样,情绪化,挺任性的,唯独有个好处,再怎么任性也都能扛得住,不会让自己人吃亏。您要说我看着她在电视上这么乱来,心里很得劲那肯定是说谎。但……”

他这是在说真话,那略带恨意的无奈在傅展心里也唤起类似的情绪:如果乔韵没那么有才华就好了,如果乔韵没那么有心计就好了,如果乔韵没那么疯狂就好了。也许任何一个想要控制她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她很难让人喜欢,恨要容易得多,如果不是这样耀眼,这样多刺,又这样让人想要就好了——

“但,没办法,谁让她就是有本事呢?咱只能认怂啊。”陈靛说,他拍了拍傅展,“哥,有时候核心竞争力不在咱们这边,倔着也没用啊不是?晚一天进来,那就晚了一天的利润,谁也不能和钱过不去呀?”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傅展入局CY,他肯定是要让利,但陈靛丝毫也没有不情愿,一望即知,是被乔韵收拾得服服帖帖了。现在更是暗示着CY利润的丰厚,似乎这样就能增强傅展软化的速度。“哥,你也别因为这节目生气了,控制不住的,真的,反正播都播了,要挽回损失,就只有早点进入我们CY了么。我是不知道乔乔和你在说什么——她想要什么,你就给她好了么。局势是这样,咱能有什么办法呢?”

B市跑久了,不知道哪学来的北方口音,一口一个咱,陈靛又按了按傅展的肩膀,见他一直没说话,起身出去了。悄悄给他把办公室的门合上——其实也没什么必要,都这么晚,公司的人早走光了,也就是傅展,公司事情多,常常加班到这个时候。

傅展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着,深陷入真皮沙发,一盏孤灯伴着他,满室里只有乔韵的声音在说话,他双手撑在膝上,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尊低头沉思的雕塑。

“所以说她的博客说得很对,你喜欢【韵】的设计,但没实力买,可以去选择性价比更高的替代品牌,坐标左移一些,很靠近奢侈品,但还在那条线外,这种品牌可能不怎么宣传,优质、低价,设计以基本款为主,不强调LOGO,款式多数是借鉴大牌的经典款——你就找这些品牌借鉴【韵】的衣服,我不会有任何意见,我觉得这是很明智的选择。理性、优雅,又实际,这种克制的感觉是我喜欢的。”

乔韵想要什么,你就给她好了。

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真相,她要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都做了什么。她想要划出一道线,把他们分开,让他失去除追随者以外所有的身份,她想要拿走全部的主动权——她想要的这些傅展心知肚明,她无言的要求他清楚,就像是他之前有意无意阳谋逼她一样,现在她也在用自己的疯狂逼着他。他越是不说话,她就越是高调地宣扬自己的那一套——她当然有恃无恐,陈靛刚才已暗示过,局势和他推测的不太一样,【韵】挤走的全被CY继承,甚至嗨有更多,这数字,足以让他满意。这像是一场沉默的战争,而她正用他之前的手段在对付他,用大势逼迫,用利益诱导——不知不觉间,占据上风的人,已经变成了她,无形间被摆布,找不到翻盘点的人,成了他。

说什么?怎么做?难道从此真变成她的小弟?可不这么做,怎么才能翻盘?他有很多办法对付她,但这些计策,也许会伤害到她,却不足以让她回到他划定的路线中来。

——是不是该承认失败?也许不必一直钻牛角尖,傅展第一次有了些退意,再斗下去,不是没底牌,但要付出的代价也许比他想得更多。只因为一个乔韵?一个藏品?这也许不够划算。他也怕逼得太过,乔韵的设计师生涯也会随之结束。天才是需要呵护,这是这游戏最烦人的地方,如果就此走开,也许还能有个不失体面的收场。

但……

他的眼神在屏幕上乔韵圆团团的脸上流连,她看似青涩的外表,略带羞涩的笑,从她清纯可人的脸上发现着那些细节,她唇边娇纵张狂的弧度,眼里任性疯狂的光,这火越烧越野,越亮越美丽,她天生就像是带了狠劲,越是做不到,她就越是要比所有人都做得好。真就像是她的设计,不经任何许可,直闯进心底,真可笑大多数人那么狂热地采购【韵】的衣服,却根本不去留心她的设计,她用场馆气氛和妆容服饰一起完成的艺术品,锋利得让他移不开眼,欣赏着其中的尖锐与残酷,还有用这样疯狂的战法创造出的奇迹。

这让他怎么自拔?

她做的所有事,都是别人眼中的不可思议,她惯于在惊呼冷眼中创造奇迹。

“还让大家去看Coco妖妖的博文找品牌推荐,你真不怕【韵】的客户都去买你说的那种品牌吗?”主持人不知第几遍在问。电视里的乔韵浅笑起来,真诚中略带羞涩,极惹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