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靖则蹙眉,“你听小橘说的?”

  莫靖言摇头,“这还用说么?我爸住院,你都来了,她却没来;就算你不让她来,她总会打电话问我。但这一段时间,我都没她消息了。”

  原来所有人都目光敏锐。莫靖则长呼一口气,“分开了。”

  “果真……”莫靖言眉头轻蹙,“大哥,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么?”

  莫靖则淡淡一笑,“我想,你应该比他们都明白我。因为,我大概,比以前更理解你。”

  莫靖言略一寻思,恍然道:“你帮我和少爷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哪儿不一样!”

  莫靖则自嘲地轻笑,“我也没想到。”

  “那,佳敏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先拜托小橘了。”他摸了摸鼻子,“她对我也没好气,不过,总会帮衬佳敏的。”

  莫靖言忽然问:“那个姑娘是谁?”

  莫靖则答非所问,“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过早市,还给你买了金鱼?”

  莫靖言不明就里,点了点头,以为他要讲一个隐喻的故事。谁知莫靖则只是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我得赶紧回去,改个报告。好好照顾叔叔,今年过年,他还有的是酒想喝呢。”

  他话锋转了又转,莫靖言眨了眨眼。

  “这个傻妹妹,还不赶紧和少爷计划计划,总要带回家,让亲友们都认识一下吧。”

  莫靖言莞尔,还要再问,莫靖则显然不想多说,转身乘上电梯,和她挥手作别。

  莫靖则并不是想对小妹隐瞒自己对梁忱的情愫。只是他不擅于诉说感情。而每当想起她,心中就涌起前所未有的澎湃波澜。他没有办法以一向的冷静和自控,向任何人叙述这一段绵延多年却无甚交集的感情。连自己都感叹,这段故事听起来天真懵懂,又荒诞冲动。但它却真实地存在着,戏谑地嘲弄他的自负和无知。

  他在住院处楼下回身,望着夜色中透出静白灯光的整整齐齐的窗子,带着冬夜的寒凉。从他步入医院开始,其实就在惦记梁忱。

  叔叔住院,有这样多的亲人朋友来探望帮忙,从中照拂。但是梁忱呢?她母亲现在怎样了?当初在美国入院治疗时,她一个人又承受了多少心理和生活上的压力?他知道,她什么都能妥善处理,但是却总想着要为她做些什么,哪怕能给她一个安稳的拥抱。

  他希望自己是被需要的,希望自己在她的生命中是有存在价值的,却又不知如何能向她证明。

  他从机场来,没开车,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刚刚报了住址,手机便响起来。

  是张佳敏。

  他略一犹豫,立刻接了起来。

  两边都是沉默。但对方的空气似乎有微微的震颤扰动,仔细听,是几乎低不可闻的啜泣声。

  “佳敏?”他探寻的问。

  听到他的声音,对方再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哽咽道:“我、我知道不应该打给你,可是,我、我好想你……”

  莫靖则不知如何安慰,沉默中,听到听筒中传来的风声,张佳敏的话音中也带着三分薄醉。

  他有些担心,“你在外面?”

  “嗯。”

  “早点回家。你在哪儿,我帮你叫辆车。”

  “我……”她犹豫了一下,“你家楼下。”

第66章 第二十章 (下)

  莫靖则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知道此刻不应该再和张佳敏见面,随便一句关切的话,都会给她不切实际的希望。然而他一向不擅于推诿,也找不到搪塞的理由,只好回道:“已经很晚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不,我要等你。”她含混的声音中带着莽撞和坚决,“我就在楼下等你。”

  莫靖则听她语气,想来是多喝了几杯,借着酒意壮胆,不禁叹了口气,“好,我就快到了。”他放下电话,转向司机,“师傅,一会儿到了别停表,再帮我送个朋友。”

  车到小区路边,就看见张佳敏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她蜷着腿,抱着膝盖,裹在蓬松的羽绒服里,更显得一张脸小小的,单元楼入口的灯光洒在她身上,看起来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莫靖则拉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想将她拉起来。张佳敏本来就站不稳,就势一晃,扑进他怀里。曾经日思夜想的熟悉气息,又真实地将她环绕,她闭上眼睛,环紧莫靖则的腰,唯恐一松手他就消失不见。

  莫靖则推开也不是,回抱也不是,只能半张着胳膊,僵硬地伫立在原地。良久他才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佳敏,你喝酒了是不是?你搬去哪儿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赶我走……”她喃喃低语,“别赶我走,好不好?”

  “不是赶你走,我送你回家。”

  “不……”她抱得更紧,“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莫靖则只觉得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和借酒浇愁、情绪波动的张佳敏显然无法正常对话,他苦口婆心也好,声色俱厉也好,对她都没有什么效果;但是又不能强硬地掰开她的手,将她一个人扔在冬夜的寒风里,她恐怕失魂落魄,一个人不知道游荡到哪儿去,天寒地冻,孤单单一个小女生,怎么想都不安全。

  他心底叹了口气,连抱带拽,将她塞到出租里,自己也坐上去,对司机说:“去城北。”

  司机一边启动,一边问:“城北什么地方呀?”

  莫靖则轻轻推了推张佳敏,“你现在住哪儿?”

  她随口报出的,还是他的地址。莫靖则还待再问,司机踩了一脚刹车,“您到底知不知道去哪儿啊?别开过去咱找不着地方。”

  “先过去,”莫靖则冷脸道,“大不了再开回来。”

  车一启动,又一晃。两次颠簸,张佳敏摇晃得恶心,脸色一变,喉咙中翻滚一声,差点吐出来。

  司机早就看出她喝多了酒,不时从倒后镜里打量,支棱着耳朵听动静,稍有异变,连忙又将车停下来,“来来,要吐您路边吐,千万别吐车里。要我说,您二位想明白了去哪儿,再打车吧。”他连劝带轰,将莫靖则和张佳敏又从出租车上赶了下来。

  莫靖则本想坚持送张佳敏回去,但看她面色苍白,忍得难受,无奈只能结了车钱。一回身,看她扶着路边的小树,将吐未吐,很是难受。抱着树站了一会儿,脚步发虚,倚着树干的身子渐渐向下滑。

  莫靖则无奈,看了看时间,也不好再找夏小橘来救急,只能架着张佳敏先回公寓。进了门,扶着她靠在沙发上,用清水洗了毛巾帮她擦脸。张佳敏总算稍稍清醒一些,接过毛巾按在头顶,嗫嚅道:“我想喝水……”

  莫靖则给她倒了一杯水,皱眉问:“到底喝了多少?”

  “不知道……”

  “都喝的什么?”

  “啤酒……还有威士忌……”

  “和谁一起喝的?”

  “朋友……”

  “男的?”

  张佳敏怯怯答道:“有男的,也有女的……”

  莫靖则面带愠怒,又不好发作,“你自己不能喝,又不是不知道?喝成这样,这么晚了在路上晃,安全么?”

  张佳敏借着酒意,胆子也大了不少,反驳道:“我安不安全,和你还有关系么?”

  “这话由我说,会显得虚伪,但是……”他顿了顿,依旧说道,“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总还得对自己负责。”

  “我怎么负责?我怎么做才算负责?”张佳敏捉紧他的衣襟,定定地望着他,“那你呢?你想过要对我负责吗?你让我离开阳朔来北京,想过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吗?”

  莫靖则侧过脸,微垂眼睑,“那些都过去了。”

  “我想知道啊……你怎样都不会改变的,是不是?”她面色哀戚,苦苦乞求,“就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想过么?”

  他叹了口气,点头应道:“想过。”

  “那,现在还可以吗?”张佳敏的眼泪落下来,“我们不分手好不好?不用一辈子,能在一起多久都可以,但别现在分手,好不好?”

  “佳敏,你今天喝多了,我们不说这个。”莫靖则抽出衣襟,“其实我们都讨论过,所有的错都在我,是我没能完成自己的承诺,我辜负了你的期望。但是,你要相信我,这是我现在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对你也是。”

  “不是,不是。”她涕泪交集,摇着头,“你和她在一起了么?要是没有,我可以这么陪着你,我不会缠着你的,像以前那样,偶尔看到就好。真的,那样就好。”

  “佳敏……”莫靖则重重叹了一声,“不值得的。你应该把你的时间,用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你想要烤蛋糕也好,开咖啡店也好,我相信你都能做得很好。如果有什么需要的,我都可以帮你,就像我对莫莫一样。”

  “莫莫是你的妹妹,但我不是……”张佳敏泪流满面,“我不是你的妹妹……你这么说,是愧疚么?这个不是我要的。你知道我要什么吗?你知道吗?!”

  “我知道。”莫靖则点了点头,“但是,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了你。”

  他说着便要起身,张佳敏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拦腰扑过来,撞在他怀中。

  “靖则,我心里只有你……”她的脸闷在他怀中,“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后悔的……我们今天还在一起,好不好?”

  她身上带着熏人欲醉的酒气,还混合着头发和脸颊淡淡的香气,玲珑柔软的身体贴在他身上,面颊酡红,眯着眼,嘴唇半张半合,不由人心中一阵悸动。

  莫靖则有一瞬间的失神,几乎舍不得怀里娇俏青春的面孔。

  但也只是一瞬。他旋即反应过来,推着张佳敏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扳正,随即起身,退到一旁,深吸一口气,“佳敏,你醉了。”

  “我没……”她猛地起身,忽然觉得胸口一滞,捂着嘴巴冲去卫生间。

  胃里翻江倒海,什么都留不住。

  莫靖则不做声,默默地清理着卫生间的狼藉。张佳敏这样一折腾,身体虚弱,更加支撑不住,但凭借酒精才燃起的莽撞勇气,就此被扑灭大半。

  她挣扎着洗漱干净,又要帮莫靖则擦洗马桶。

  “不用,再冲冲就可以了。”他淡淡应道,“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她依旧头疼,赧然应了一声。回到客房,将自己裹成一个茧子。

  莫靖则倒了一杯清水,放在她床头,“晚安吧。”

  “靖则,”张佳敏低声喊他,“再陪我坐会儿,好么?”

  “太晚了,睡吧。”

  “我就是想……知道你们的事儿。你和她。”她藏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疲倦的眼睛。

  “我和她,现在什么都没有。”莫靖则勉强笑笑,“以后,也不一定。我觉得,我大概,不是很懂她。”

  张佳敏又问了两句,他和她怎么相识,又如何重逢。莫靖则没有提及坎布里奇的风雪之夜,其他便也如实说了。聊了几分钟,她困倦不堪,说着说着便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莫靖则关上台灯,转身出去,随手带上房门。他还有出差归来的文件要整理,明天还要和组里下属们碰头,便又回到写字台前。

  想起夏小橘说,张佳敏的博客和微博最近涨粉不少,便翻出她给的链接,一路浏览过去,她的文字依旧青涩,搭配蛋糕制作步骤和成品图,却吸引了不少读者。题目多数是《太过甜蜜的浓情,往往使人流泪》一类,还有若干篇上了热门推荐。在他看来都有些小女生的多愁善感,一时莫名惆怅,一时又莫名乐观,好像所有情绪都加了个放大镜。

  此时的张佳敏,已经远不是当初在阳朔时无忧无虑的她。她似乎成熟了一些,世故了一些,但她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在他看来,依旧是片面和幼稚的。莫靖则无奈地笑了一声,他知道这些改变,多半是拜他所赐。他将她从那个桃源一般的小镇拉出来,却不能陪伴她继续成长。

  接下来应该怎样做,才是对得起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自己的真心?

  第二天上午莫靖则还要开会,他本来也习惯早起,但没等闹铃响,便听到厨房传来的声音。他略一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起来,出去见到张佳敏应该说些什么。还正整理思路,就听到大门被扭开,又轻轻阖上,锁扣“哒”地一声响。

  他披衣起身,走出卧房,公寓里安安静静的,垃圾也被清理一空,好像昨天并没有人来过——除了餐桌上兀自冒着热气的早餐,有煎好的鸡蛋和火腿,还有煮好的一碗素面。

  旁边压了一张字条,是张佳敏的笔迹,她写着:“冰箱里实在没什么,好好照顾自己。昨天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