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吧。”她不想,也不敢违逆那位尊贵大人的意思。

出门前她对着还在浴室里的尤菲米娅喊道:“我到迦那亚那里去一下!”至于尤菲米娅有没有听到,她就不知道了。

沿着台阶而上,幽灵管家为她打开了书房的门。迦那亚就坐在温暖的壁炉边等着她。

她进入了书房,幽灵管家从容地退去,并且随手关上了门。

“不要站着,请坐吧。”迦那亚放下手中的杯子,指了指放在她对面的椅子。

向前走了几步,苏多拉并没有坐下,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苏多拉发现她的处境十分的尴尬,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迦那亚,或者说要如何面对…

“你太紧张了。”迦那亚微微一笑,她再一次展示出了女神般的神秘莫测和庄严肃穆的威仪,“坐下吧,苏多拉。或者我该称呼你为黑暗之神七使徒之一的‘愤怒’使徒贝罗佩露。”

听了她的话,苏多拉——不,应该说是“愤怒”使徒贝罗佩露,更加确定她的猜测没有错,一下子在迦那亚的面前跪拜了下去…

阿瑟现在身处一间相当舒适的卧房中。壁炉里燃烧着温暖的炉火,驱散了冬季的严寒,也驱散了令人不安的黑暗,壁炉旁的桌子上摆放着调理得很好的不知名的兽肉和刚刚出炉的新鲜面包,还有一些奶酪,玻璃瓶里是醇香的红酒,旁边的陶瓮里则是清洁的饮用水,另一边是舒适的床铺。浴室里有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浴缸旁的架子上放着洁白的毛巾。小桌上是一瓶恢复咒文药剂和一些白布。一只青铜的香炉里燃烧着一种不知名的香料——至少他不认得这种香料,不过味道真的很好闻。即使是他住过的最舒适的旅店也不过如此。

在逃亡了这么久以后,还能得到如此周到的招待,他还能奢求什么呢?也许…如果这里不是一位死灵法师的家的话,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阿瑟叹了一口气,他的朋友迦那亚突然从炼金术师变成死灵法师,这实在是一个很难令人接受的事实。虽然迦那亚总是会不停地带给他们各种意想不到的惊奇,但是这一次也太…

抓了抓头发,阿瑟不知道他现在要怎么办才好,抓起宝剑去杀死邪恶的死灵法师为民除害吗?

算了吧!他可是一点也兴不起这种念头。先不说他是否赢得了迦那亚——不用魔法单凭剑术他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怎么说迦那亚也是他的朋友,搞不好还是他未来的大嫂,他们相处也已经六七年了,打死他也不相信迦那亚是那种十恶不赦的人。迦那亚虽然有一点儿冷漠,但是很温柔、很好相处,心地也不坏。

而且要是他敢动迦那亚一根毫毛的话,他的老大亚西米勒一定会狠狠地修理他的。这一点他敢百分之百地肯定。他的老大才不会管迦那亚是什么呢,是死灵法师也好,是光明神官也好,只要迦那亚还是迦那亚,他的老大亚西米勒是不会变心的。这一点即使愚笨如他者也看得出来。

想到这里,阿瑟也想通了。管他呢,不管迦那亚是什么身份,总之她是不会害自己的。她还是那个迦那亚,和她身为炼金术师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变化,她还是他的朋友嘛!不过那个苏多拉好像也很可疑…算了,这种伤脑筋的事情还是留给别人去想好了。

想通了以后,阿瑟就在餐桌旁坐下,放开胸怀大吃大喝了起来。

要是欧内斯特在这里,他一定会说阿瑟是单细胞、粗神经的,不过对于阿瑟对迦那亚的态度,他倒是不会反对,只不过他很可能会借机敲诈迦那亚一大笔钱作压惊费。当然他最有可能得到的会是亚西米勒的拳头,但是最后迦那亚也很可能会满足他的要求,不过那时压惊费估计就变成医药费了。

就在阿瑟肆无忌惮地大吃大喝的时候,他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倾津(请进)。”他满嘴塞满面包,让人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是莱博得和他属下仅存的一名骑士铁军。比起洗过澡,坐在那里悠闲地大吃大喝的阿瑟,他们看起来可是狼狈多了,不但伤势没有怎么处理,而且可以看得出他们既没有安心休息,也没有吃东西,还是和刚来的时候一样狼狈。

“有什么事吗?”阿瑟喝了一大口水,把嘴里的面包咽下肚去。

莱博得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一直都知道她是死灵法师?”这个“她”指的是谁,大家都清楚。

不过话虽然这么问,但是莱博得并不以为阿瑟早就知道这件事情。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很清楚阿瑟的为人,这个大块头的家伙是一个很单纯的单细胞生物,没什么心机,刚才在外面的那种震惊的表情是装不来的。

不过现在看到阿瑟在悠闲地大吃大喝,他的信心有些动摇了。

然而阿瑟的回答还是让他放心下来。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从阿瑟的表情,莱博得判断出这个单细胞的家伙没有说谎。他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还真是轻松。”

“既然已经安全了,干吗不轻松一下。”他可不认为还有什么人能够通过那结界和那些恐怖的不死生物来袭击他们。那些恐怖的不死生物让他到现在心里都还慌慌的。

“这里是死灵法师的家!”他对着阿瑟提醒道,生怕他忘记这里的主人是一位死灵法师。在没有确定阿瑟的态度以前,他是不会显露出他的真正目的的。

“那又怎么样?迦那亚又不会害人!”阿瑟反问道。

“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有好的死灵法师?”他特别加重了“好的”两个字的音调。

“现在就有一个啊!迦那亚人很好的。”

仅仅是这几句话,莱博得就知道阿瑟这个家伙是绝对不会站在他这边了。

“打搅你休息了,我先告辞了。”既然争取不到阿瑟的帮助,他也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去找尤菲米娅处理一下你们的伤吧。”阿瑟好心提醒道。他们的伤势应该不是很轻才对,不处理的话真的会很麻烦。

“多谢了,我会去的。”莱博得礼貌地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看着他们离开,阿瑟叹了口气。

阿瑟也不笨,只是平时习惯依赖别人,懒得思考而已,他看得出莱博得对迦那亚的敌意,死灵法师的名声真的是太差了一些。不过…迦那亚应该能够自己处理的,毕竟这里是她的家。至于他,只要当一个好客人就可以了,所以他继续把注意力放回到桌子上的美食上面。

在片刻后,在尤菲米娅一个人望着壁炉的火焰发呆的时候,她的房门也被敲响了。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急忙答道:“请稍等,我马上就来。”她整了整袍子,打开了房门。

“两位,有什么事…”话刚说到一半,尤菲米娅就注意到了这两个人都一身是伤,“啊!真是对不起,发生了太多事了,我现在马上就帮两位治疗。”看样子尤菲米娅还是很有身为神职人员的自觉性的,尽管她并不是正式的神职人员。

不过她的这种自觉性也让莱博得增添了几分信心,侍奉光明女神的神职人员应该不会和光明的死敌死灵法师同流合污吧!他好像忘记了尤菲米娅现在是一名非正式的神职人员的同时也是一名魔法师,而且她主修的科目是奥术,而不是神学。

把莱博得和他属下的骑士铁军让进屋里,尤菲米娅端出清水、白布,为莱博得等人清洁伤口,做最基本的处理。她不是那种资深的神职人员,也不是生命女神的信徒——专攻治疗术的治疗师,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还是先做好伤口的基本处理,再施展神术效果比较好。

莱博得一边接受尤菲米娅的治疗,一边两眼在房间中来回巡视。

“怎么,苏多拉不在啊?”他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她好像是去找…迦那亚了。”提到迦那亚的名字的时候,尤菲米娅的语气中有不自然的停顿。

真是天助我也!莱博得暗暗高兴,他本来还在为要怎么样避开那个顶级的暗黑魔法师和尤菲米娅单独交谈而伤脑筋呢,没想到那个暗黑魔法师居然自己离开了!他可一点也不认为和死灵法师一样同属于邪恶阵营的家伙,会加入对抗死灵法师的正义行列。他从来就不信任这些邪恶的家伙,即使是那个持有暗之圣剑的家伙也不例外。所有邪恶的存在都应当被消灭!

他之所以会和他们合作,是因为他们很可能就是迦岚大人预言中能够帮助公主登上皇位的人,而且他们也的确很有利用价值——暗之圣剑的主人,水之圣剑的主人,同时又拥有神秘的新兴情报组织“羽”的支持,这样的力量不好好利用实在太可惜了。

等到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以后…到时候想要收拾他们也很容易了,单单是暗之圣剑安迪梅兰的主人这一项,就可以成为一条极重的罪名,足以让光明神殿发出逮捕并处死他的命令——在辉光帝国,连研究黑暗魔法都是死罪。至于他的那些朋友更能以同谋罪论处。更不用说现在他又发现这个叫做迦那亚的少女虽然自称是炼金术师,但是实际上是一名死灵法师了。死灵法师可是比暗黑法师更加恶名昭著。在天青大陆上的任何国家,研习亡灵系的法术都是死罪。死灵法师可是全人类的公敌!

不过这两位魔法师——迦那亚和苏多拉——实力之强很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他不得不修改他原本的计划——他原本是计划在确定公主登上皇位以后,也就是说等到回国以后,将他们可以利用的最后一分价值榨干以后,再动手除掉这些家伙的。但是现在…

他可不敢冒这个险,让这两个最少有魔导师实力的超级魔法师回到辉光帝国与她们的同伴们会合,到了那个时候想要处理他们,事情就要麻烦上不止十倍了,一个顶级的暗黑魔法师和一个顶级的死灵法师联手可是噩梦级的灾难。

莱博得很快就有了新的决定——想办法在回国以前挑拨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能够让两个邪恶魔法师相互反目,自相残杀最好。不行的话,也要让这两个邪恶魔法师被其他人孤立起来,到时候再逐个击破。

策反阿瑟的行动失败以后,他就将目标放在了身为光明女神的神职人员的尤菲米娅身上——他好像总是忘记尤菲米娅主修的科目是奥术,而不是神学——一个善良阵营的神职人员与邪恶阵营的魔法师对立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至少莱博得是这样想的。

为莱博得伤口做完基本的处理,尤菲米娅抬起手,默默地念诵着献给光明女神的祷文。当祷文结束她说出恳求的字语以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光明女神没有回应她的祈祷。

光明女神抛弃我了吗?

尤菲米娅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她再一次试着向光明女神祈祷,但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是毫无希望的。很明显的,她已经被她所信仰的神抛弃了。这是不是因为她的信仰不够坚贞?在面临选择的时刻,她居然背弃了光明的教导!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什么错误,也不会为此而后悔,但是现在的事实是…

“抱歉…我…”尤菲米娅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

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眼前还是先处理这两个人的伤势比较重要,这座高塔中死亡的力量非常的浓厚,正常人在这里待久了都会受到影响,更不用说伤员了。虽然她的祈祷得不到回应,神术已经不能够使用了,但是她好歹也是主修奥术的,奥术对神力的依赖可比神术要小得多。

就在她集中精神,准备开始吟唱咒文的时候,苏多拉推门走了进来。

她对莱博得等人视而不见,只是对着尤菲米娅问道:“你有决定了吗?”

虽然她的话问得没头没尾的,但是尤菲米娅很清楚她是在问什么,同时她也发现苏多拉发生了变化。

之前那个大大咧咧,充满活力,又有些太过活泼开朗的任性大小姐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一点儿不属于人世间的神秘的气息、优雅而严肃的少女。那种无比庞大,又无比深沉的黑暗力量由内而发。

“是的。”尤菲米娅点了点头。

“那么你的决定是?”此时此刻苏多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着连高阶的神官和祭司都望尘莫及的庄严与神圣。

面对这样的苏多拉,尤菲米娅有了一种面对大祭司的感觉——尽管她从来没有面见过任何一位大祭司。

她微微低下头恭敬地答道:“一切和从前一样。”但是她也知道想要完全恢复到从前那样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在见识过苏多拉庄严神圣的这一面以后,她已经很难再用以前的态度来面对她了。

“至少我希望是…”所以她不得不如此补充道。

“很好。”苏多拉微微地一扬下巴,然后她脸上所有的庄严神圣都不见了,什么神秘的气息,什么优雅而严肃等统统都飞到九霄云外去和天上的星星做伴了。她又恢复了那副活泼开朗,又带一点点的任性和狡诈的模样。

如此突然而极端的变化让尤菲米娅有些不知所措,连莱博得他们都因为苏多拉这突然的变脸而呆住了。

苏多拉揉着自己的脸颊抱怨道:“真是的,装出那副庄严肃穆的样子实在是太累人了,不过任务总算完成了。”

那位尊贵的大人交代下的任务她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话说回来,她们先前的对话还真是会让旁人觉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但是她们却可以完全沟通,明白彼此话中的意思。

“你在干什么?”苏多拉凑到了尤菲米娅的身边。

“帮他们疗伤。”尤菲米娅低下头,声音小小的。可惜神已经不再回应她的祈祷了。

“疗伤?”苏多拉仿佛此时才注意到莱博得等人的存在,她也注意到了尤菲米娅语气中的落寞。

先把莱博得等人甩在一边——反正那位尊贵的大人也没有要她处理这两人,所以她就很自动地把莱博得他们当成了问题外的存在,根本就不去理睬。

“你不舒服吗?”这里的死气的确太重了一些,一般人是很难适应的,尤其像尤菲米娅这种光属性的人。

“不,没有。”尤菲米娅摇了摇头,“等一下,我先帮他们把伤治好。”她还是没有忘记她的职责——呃,说是职责也不是很对啦,只是她把照顾大家的健康当作她的职责而已。

她抬起手,集中精神,开始吟唱咒文。

“停止!”苏多拉急忙阻止尤菲米娅的吟唱。

她现在大概有点明白尤菲米娅出现那落寞表情的原因了。她之前大概已经使用过神术了吧,而且应该是发现她的祈祷没有得到回应…

“别白费力气了,还是用这个比较好。”她抄起一瓶恢复咒文药剂丢给尤菲米娅。

尤菲米娅反射性地伸手接住苏多拉丢过来的恢复咒文药剂的瓶子,不太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苏多拉拍了拍尤菲米娅的肩膀,对一时之间没有搞懂她意思的尤菲米娅说道:“在这个高塔之内,只有三种魔法可以生效,亡灵系魔法、辅助系魔法和时空系魔法。很遗憾的是光系魔法不在其中。”

“你的意思是…”尤菲米娅的眼睛里闪烁着名为希望的光芒。

“没错,我说的就是你所想的那个意思。在这里连我也不能够随心所欲地施展魔法,所以高兴一点嘛!”她抓住尤菲米娅的脸颊左右拉扯着,就好像在玩橡皮泥一样。

她的举动让尤菲米娅哭笑不得,她实在无法相信这个以整人为乐的苏多拉会有那连高阶的神官和祭司都望尘莫及的庄严与神圣的面貌——即使那是她亲眼看到的,即使苏多拉展露出那神圣威严的面貌就在几分钟以前,也还是很难将那个庄严神圣的苏多拉和现在的苏多拉重叠在一起。

与迦那亚在冬季冰雪祭广场上那副宛如神祗般的姿态不同,迦那亚给众人的印象实在太深了,那种难以逾越的距离感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众人的心里,恐怕永生都不会忘记,苏多拉就很难给人——至少是给熟悉她的人如此强烈的震撼,当她一卸下那神圣威严的面具,她的另一种面貌在几分钟之内就会被人遗忘掉。除了她刻意如此以外,她平时的为人处事的态度也占了很大的比例。

“放过我吧!”尤菲米娅不得不抬手从苏多拉的魔爪中自救。好不容易从苏多拉的魔爪中挽救回了自己的脸颊,尤菲米娅突然觉得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苏多拉这么一闹,之前那些沉重的心情好像都随之飞散了。

“谢谢,我会振作的。”

“呵呵,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耶!”苏多拉一脸坏坏的笑容,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我没说什么。”认识苏多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尤菲米娅怎么会看不出苏多拉又在打坏主意。苏多拉整起人来可是不会手软的,她倒是不会真的伤害到什么人,只不过会害得人哭笑不得罢了。

不想为苏多拉提供免费消遣的尤菲米娅急忙打开恢复咒文药剂的瓶子,把药剂涂抹在莱博得的伤口上,并把白布撕开为他包扎伤口。她以实际行动来向苏多拉声明:“我现在很忙,请勿打搅!”

结果就是她的动作有些太急躁了,搞得莱博得疼得龇牙咧嘴的。

莱博得虽然无法完全明白她们之间的对话,但是也猜到了一些。不过他还是相信正义与邪恶是势不两立的,只要稍加挑拨,让她们反目还是可以成功的。

现在他要想办法和那位邪恶的暗黑魔法师单独谈一谈,邪恶者之间是应该没有谦让和友谊这种东西存在的,邪恶者—向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而自相残杀的。至少莱博得深信这一点。

唉——为什么世上总是有那么多人太过于自以为是,以至于看不清事实,以为什么事情都会按照他所预料的来发展呢…

第二天晚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黑色高塔的会客室里,是迦那亚让他们在这里等候的。

这间会客室不大,但是非常的舒适。地上铺着厚厚的手工羊毛地毯,地毯面上以精细的手工刺绣出各种奇花异草,看得出来这是新绿之野的那些精灵们所喜欢的风格。包着上等布料的椅子宽大而舒适,几张充满艺术气息的香木小桌摆放在角落,上面摆放着或美丽珍罕,或诡异稀有的装饰品。装饰在大理石壁炉上的黄铜纹饰反射出温暖的火光。和塔中所有的房间一样,为这间舒适的会客室提供照明的是被施过持续照明术的水晶球。

莱博得并不那么想参加这次聚会,他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和苏多拉单独谈谈,也没有机会挑唆尤菲米娅和那些邪恶者的关系。

他在会客室中来回地踱步,在猜测那名邪恶的死灵法师为什么要聚集众人。

就在他转来转去,让阿瑟看得头晕——毕竟这个会客室没多大——打算出声阻止他的时候,会客室的门被一双不可见的开了…

走进来的人让众人稍微愣了一下。

走进来的是迦那亚,不过她的形象有点…

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现在穿在她身上的不是那套为了行动方便所穿的短袍子和长裤,而是一件滚着华美银边的灰色长袍和斗篷,在灰袍左侧在心脏的位置用银线绣着死亡之神的徽章——银白色的骷髅,那是“死亡的祝福”,一件死灵法师们梦寐以求的宝物,也是一件曾经属于英格丽·吕娜莱斯,在她死亡以后就和她一起消失不见的宝物!而她的手中握着一把修长纤细的法杖,法杖的顶端是两条黑蛇,交缠着一枚长着角的灰色水晶骷髅头——那是“冥神之杖”,一件足以媲美六元素圣剑的神器。

而她眼中赤红色的光芒还没有消失,她的眼睛还没有恢复成为原本的银紫色,脸色也是异样的苍白。

现在她的这个形象绝对不会让人认错她的身份——一名死灵法师!

虽然这里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迦那亚是死灵法师,但是她突然以最正统的死灵法师的形象出现,还是有点让人…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吧!

“不要站着,请坐下吧。”迦那亚径直走到壁炉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而她说话的对象就是一直来回踱步的莱博得·威内卡,以及忠诚地站在他身后的那位骑士铁军。

见莱博得迟迟不肯坐下,迦那亚接着说道:“请放心,这些家具上并没有附加任何的诅咒。”她的语气极为平淡,让人听不出她这是玩笑,还是嘲讽。

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莱博得不管多么不愿意面对这个死灵法师,也不得不坐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坐在了离迦那亚最远的一张椅子上。

迦那亚随手把冥神之杖靠在壁炉边,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用蜜蜡和魔晶石粉处理过的羊皮纸卡片。

“亚西米勒有消息传来了。”

那卡片是一种叫做传讯卡的东西,两张为一套,当你在其中一张上写字的时候另外一张上也会有相同的字迹浮现,无论离得多远都没问题。唯一遗憾的是这种制作不易的昂贵东西是一次性的,只能够使用一次而已。

这一次动作最快的居然是离迦那亚最远的莱博得,他一把从迦那亚的手中夺过传讯卡,阅读着上面的信息。

“成功了!”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亚西米勒传回的消息不多,但是已经足够让他欣喜的了——光明神殿已经决定全面支持维维安·辉光公主殿下!八年来的辛苦终于有回报了!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也终于…

莱博得马上又冷静了下来,现在庆祝还太早了些,维维安公主殿下还没有登上王位,而这些碍眼的人也还没有除掉。

权衡再三,莱博得决定还是马上回国比较好,虽然他不怕亚西米勒那个家伙玩出什么花样,但是国内情况还是由他亲自控制比较放心。只是这几个碍眼的家伙,回国以后要马上想办法除掉,以免夜长梦多。

“我要马上回国!”虽然他在和迦那亚说话,但是他的目光却盯着壁炉中的火焰,仿佛仅仅是看那个邪恶的死灵法师一眼,都会令他觉得难以忍受。而且他很清楚地知道,现在这名强大的死灵法师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这一点令他很不舒服!他讨厌这种让他无法掌控的存在。

“那是不可能的。”迦那亚毫不客气地说出了回绝的话语。

她的话让莱博得的额头上浮现出了小小的,真的只是“小小”的青筋。

“为什么?”莱博得努力地控制自己,暂时不要对这个危险邪恶的死灵法师恶言相向,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把视线放在迦那亚的身上。

迦那亚早就注意到了他的这种态度,冷艳的微笑点缀在她的嘴角。她对莱博得的问话没有任何反应,对于这种无礼的人,她无须给予他任何的礼遇。

纤细的素手向前一探,迦那亚甚至没有起身就轻松地扣住了莱博得拿着传讯卡的手腕,眨眼间传讯卡已经回到了迦那亚的手里。

莱博得不太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虽然他曾经见过迦那亚施展武技,但是那大多是依仗水之圣剑波塞因斯的威能使出的华丽魔武技,他并不认为在武技方面迦那亚有多少真材实料。而他对自己的武技很自信,但刚刚迦那亚信手探来,他却无从躲避,手就这样给抓住了,连手中的东西都给轻易地夺走…

将传讯卡递给急于一窥究竟的苏多拉等人,迦那亚只是默默地抚弄着刺绣在袖口的银色咒文,根本不理会莱博得。

就在莱博得就要被气得头顶冒烟的时候,将传讯卡递回给迦那亚的苏多拉懒洋洋地开口了。

“我们现在回不去。”

现在回不去?这是什么话!苏多拉的话可是一点儿也没能缓解莱博得的情绪。

“我和迦那亚都需要几天的时间来恢复魔力,禁咒的使用对魔法师的损耗是相当大的。尤菲米娅和阿瑟也需要休息;如果你们认为只凭你们两个就可以走出苏苏亚山脉的话,我想这里没人会拦着你们的。”苏多拉可是一点情面都没有给莱博得留下,而且她说的不完全是假话。

事实上她对莱博得·威内卡相当的厌恶,尤其是他那种自诩为正义者的嘴脸,更令她觉得恶心。苏多拉显然也没有迦那亚那样好的涵养,她几乎不做任何掩饰地将她的厌恶挂在了脸上。

不管是身为巴雷特家的嫡系小姐也好,还是身为黑暗之神的七使徒之一也好,她的身份无疑都是相当尊贵的。因此,苏多拉除了对很少的几个高位者以外,一向没必要对谁低声下气,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对一向等着别人向她行礼,来讨好她的苏多拉来说,要她去刻意讨好别人,好像是不大可能的。

“你…”莱博得很想说些什么,但是他也知道现在还不是和这些邪恶魔法师翻脸的时候。所以他只说了一个“你”字,而不得不把后半段话咽了回去。

但是他身后的年轻骑士铁军显然比他要冲动得多。

“你们这些邪恶者…”

“住口!”莱博得的呵斥,打断了年轻的骑士激动的话语。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动身?”莱博得还没有自大到认为只凭他们两个人就可以顺利地离开苏苏亚山脉,毕竟他们已经太过深入山脉之中了。而且,他甚至不敢保证没有那个邪恶的死灵法师跟着,他们是不是能够活着走出高塔外那片死灵徘徊的荒野。

他问话的对象是迦那亚。至于苏多拉,他们根本就是两看两相厌。这一次他的目光总算是放在迦那亚的身上,不过那目光的深处是无尽的厌恶、讥讽和轻蔑。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是迦那亚依然可以看到。

“两天。”她平淡至极地丢出了两个字就不再开口。

她随手将传讯卡丢入炉火中,火焰迅速将用蜜蜡和魔晶石粉处理过的羊皮纸卡片化为了毫无价值的灰烬。

就算莱博得再迟钝也可以感觉得出这两个邪恶的魔法师对他没有任何的好感,一个是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厌恶的表情,另一个则几乎无视他的存在。

莱博得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忍受下去,带着他的属下拂袖而去,并且重重地甩上了门。

“终于走了!”苏多拉很不文雅地伸了个懒腰,重新靠坐回舒适的椅子上。

“这样对他们好吗?”尤菲米娅有些不忍地问道。

“没什么不好的!”苏多拉挥了挥手,“你也不是没看到那个自诩为正义的家伙,对我们的敌意有多深。在他看来,像我们这种暗黑魔法师和死灵法师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即使存在也是比他们那些自诩正义的家伙要低等,应该是匍匐在他们的脚下,企求他们怜悯的卑贱者。对这种自大、自恋、自以为是的家伙,我干吗要给他好脸色!”

阿瑟倒还好,反正这家伙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虔诚的信仰。但是身为光明女神虔诚信徒的尤菲米娅,一时之间还是有些难于接受。毕竟她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都是告诉她黑暗是邪恶的,而邪恶是不应该存在的。

看到尤菲米娅的表情,迦那亚那低沉如同音乐般悦耳的声音响起了:“八位主神,八种力量根本就没有邪恶与善良之分,光明就是光明,黑暗就是黑暗,这两者谁也不代表善,同样地也没有谁代表恶。光明与黑暗,与风、地、水、火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一种单纯的力量而已。是善还是恶,那要看掌握力量的人如何应用。决定善恶的在于人,而不在于力量本身。

“生命与死亡也是同样的道理,生命的循环控制在生命女神、死亡之神的手里。生命女神赋予灵魂以新生,死亡之神则将衰老的灵魂重新收集起来,在冥界将这些灵魂净化,然后生命女神再次赋予这些净化过的灵魂以生命,这是一个不停循环反复的过程,两位神祗缺一不可。每一位神祗都有他们各自的司职,是维持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自然规律的一部分。虽然他们各自的特性和管理的力量不相同,但却缺一不可,分拆不开。缺少任何一位神祗、任何一种力量都会导致自然法则的崩溃!所有的力量都必须平衡,这是创世女神定下的法则!”

这样的论调尤菲米娅还是第一次听到。光明与黑暗敌对,生命与死亡敌对,这是她一直以来所接受的教育。但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光明与黑暗、生命与死亡实际上是相辅相成的合作关系!这实在是…迦那亚的这些话要是被教廷知道了,她一定会被处死的。

她看向苏多拉,却发现苏多拉居然将这惊世骇俗的论调当作理所当然,连一点儿吃惊的样子都没有。

这也不能够怪苏多拉,因为迦那亚所说的的确是事实。在母神尚在圣域的时候,众神之间的关系是相当融洽的,而善与恶是世间生物自己的选择,与众神是毫无关系的。即使是众神分裂的现在,也是如此,人世间的善恶并不受众神的影响。黑暗只是黑暗,跟邪恶毫无关系,黑暗执掌邪恶,那完全是人类自己的妄想而已。身为神的使徒,苏多拉远比人类更加了解众神的真相。

迦那亚独自一人坐在她的书房里,坐在那张古老书桌后面的舒适的高背椅上。书桌上虽然摊开着一本法术书,但是迦那亚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书上。

她的手中捏着一张传讯卡,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房间中黑暗的角落。

这张传讯卡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细小的文字,内容远比她拿给莱博得他们看的那张要多得多。

这张传讯卡是亚西米勒写给她一个人的——当初为了以防万一,她让亚西米勒带上了两套传讯卡。

现在让她觉得为难的是亚西米勒在传讯卡的最后所写的话,她真的要帮他这个忙吗?迦那亚非常地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