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垂头温顺的回道:“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国公爷您是天生的贵公子,是个高洁清雅的人。”

而这也确实是实话。京城里的人每每提起薛明诚,都要赞其一声相貌俊美,气度闲雅,是个世间少见的贵公子。

薛明诚看着她脸颊旁轻轻晃动的步摇流苏,唇角微弯。

她又低下头了。

也不知道她真的是个喜欢低头的人,还是只在他面前会如此…

想要同她多说几句话,但无奈她对他的态度是很明显的客套,甚至还有些疏离,最后也只得罢了。

笑着同她作辞,双手捧着那盆春兰走出花房。一路上心中都在想着,刚刚他好像有些吓到她了。竟然让她对他的态度生了些抵触。

不过想想她垂下头时柔婉的样子,还有白皙脸颊上泛起红晕的样子…

心中就如同被一只小奶猫的爪子轻轻的拂过,说出来的酥痒。

他捧着兰花一路走到了正殿。

薛太后正歪在南窗的木炕上,看到他走进来,目光先落在他手里的那盆春兰上。

看了两眼,随后她抬起头对他笑道:“你是个眼光毒辣的。这一挑就挑走了我最好的一盆春兰。”

春兰只是一个统称,下面也有好多品种。而诸多品种之中,便以锦旋为首。

浓绿叶色,花开时淡红色,花叶之美皆难以言喻。

薛明诚微笑,没有说话。再坐了一会,便同薛太后作辞,出宫门坐马车回府。

这盆春兰他没有交由别人拿着,而是一路上都放在马车里。偶尔望过去,就会想起那个喜欢低头的小姑娘。

待回府,他就亲手将这盆春兰放在他书房的案上,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看起来。

但总是忍不住的会抬起头去看看这盆春兰。看着看着,便会走神,唇角忍不住的也会弯起来。

如此几次三番之后,他索性放下手里的书,吩咐小厮研墨,自己则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作画。

原本只是想画这盆春兰,但画着画着,纸上却渐渐的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是姜清婉先前在花房中弯腰低头轻闻那盆四季兰的场景。

青绿色的叶子,淡红色的花朵。少女颜如舜华,娇美难言。

更难得的是她眼中的盈盈笑意,妍丽非凡。

画好搁笔,他伸手拿起画仔细的看了看,眼中笑意渐深。

待画上墨汁干透,他才卷起来,递给一旁的小厮,吩咐道:“送到白石斋去,叫里面手艺最好的人将这幅画裱褙了。记得叫他们要用最好的卷轴和绫绢。”

白石斋是京城最好的裱褙铺子。足见薛明诚对这幅画的看重程度了。

小厮忙应了一声是,双手接过画,转身下去了。

薛明诚看他走远,这才重在书案后的圈椅中坐了。目光依然一直在看着案上的那盆春兰。

只觉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如同泡在温泉水里一般,温软难言。而这种感觉,在他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从来不曾经历过。一时只觉无上的新奇。

而崔季陵现在只觉心中悲凉,又极愤怒。

他正在细问孙姑姑当年姜清婉对她说过的所有的话。而从姜清婉说过的那些话中,他基本已经能拼凑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90章 愤怒质问

崔季陵向来就知道孙映萱并不像她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纯良, 但是他没有想到, 她竟然会这样的工于心计。

她竟然会对婉婉说他们两个人两情相悦, 她腹中甚至还有了他的孩子!

婉婉是个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人。两个人成亲的那晚她就说过, 这辈子他不能纳妾,也不能同其他任何女人有私情。若教她知道,她肯定会立刻转身就走。而当时他也郑重的对她立过誓,此生绝对不会负她。

但是孙映萱竟然这样的骗婉婉。可以想象当时婉婉听到之后会是如何的震惊伤心了。

难怪母亲说那日孙映萱约了婉婉出去,婉婉回来之后双眼红肿, 其后几天也一直在哭。

还有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

按孙姑姑所说, 婉婉是忽然某日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身在去京城的马车上, 那她怎么会写下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而能如此熟悉她的笔迹和她说话措辞的人…

崔季陵想起来, 有一次婉婉曾对他提起过, 说孙映萱认的字都是她教的。就是孙映萱写的那一手簪花小楷,也是临摹了她特意写给她的那副字帖才练出来的。

纵然孙映萱写不出和婉婉一样的字迹来, 但临摹婉婉以前写过的字,拼凑出这样的一封信和一封休夫书, 对她而言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年为什么他会想不到这一点?反而被孙映萱误导着以为婉婉真的去找卞玉成了, 这些年也一直在找寻卞玉成的下落。

若他早些想通这一点, 他的婉婉也许就不会受那么多的罪, 最后也不会死。

他真的是蠢笨如猪啊。

崔季陵痛苦的握紧了太师椅的扶手,只觉心中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血腥。

周辉和陈平在旁边担心的看着他。

对大都督而言, 这段日子的打击可谓是接踵而至。先是知道夫人受过的那些罪, 他们两个人的孩子没有了, 再是夫人死了,而且死之前只怕是深恨他的。大都督该有多心疼,多自责?

眼看着他为这些事都已经吐过两次血了,整个人也急剧消瘦下去。再这样下去,只怕大都督他…

周辉和陈平两个人对望一眼,随后周辉上前两步,小心翼翼的开口劝崔季陵:“大都督,这件事都是孙映萱的错。当年都是她处心积虑的编了那些谎话骗夫人的。夫人被作为贡女送上京肯定也都是她在背后指使孙兴平做的。这些事您都被蒙在鼓里,现在也不用太自责…”

一语未了,却被孙姑姑给无情的打断了:“现在这些过错都要推到那个女人的头上去,难道你们大都督就一点过错都没有了?那个女人腹中怀了孩子,可是清婉当时亲耳听到大夫说的。那个女人还跪在清婉面前哭着说她和你两情相悦,难道这会是假的?”

“够了。”这次是周辉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事夫人也都是被孙映萱给骗了,其实我们大都督跟孙映萱半点关系都没有。”

见孙姑姑还要说话,周辉又继续说道:“难道提前找一个大夫,给他银子,叫他在我们夫人面前说这种话,再她自己跪在我们夫人面前故意的说那一番话是很难的事?她这样工于心计,城府极深的人,这样的事我想她是能做得出来的。”

但孙姑姑显然不相信:“哪个女人会说这样的话来抹黑自己的名声?她疯了?”

周辉没说话。

在他眼里,孙映萱做的那些事跟疯了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看中了大都督,想要做他的妾室,竟然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逼迫姜清婉答应。

若是当时姜清婉答应了,是不是过后等她成功的做了大都督的妾室,就会找个什么由头,说自己的孩子掉了?到时若对证起来,旁人只会说姜清婉胡说八道。崔老太太肯定也会指责姜清婉。

而且,是不是因为当时姜清婉死守着没有答应这件事,孙映萱才想出了这个调包计来?

若果真如此,那孙映萱可真是坏到了骨子里,一点良心都没有。

崔季陵这时双手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的站了起来。不过连日饮食少进,情绪又一直处在极度悲痛自责愤怒上,所以站起来的时候身子都摇晃了下,险些重新又坐回了椅中。

忙扶着桌子站稳。

陈平在旁看见,赶忙伸手过来扶他,一脸担心的问道:“大都督,您有没有事?”

崔季陵对他摆了摆手。

自从知道婉婉已死,他便觉眼中再无色彩,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心中也如干涸的沙漠,满是黄沙粗粝。

生不如死。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当年让婉婉受了这些罪的人,总不能让他们好过。

包括他自己。

他面对孙姑姑郑重行礼:“婉婉在浣衣局三年,多谢您时常照料开导她,我在此谢过。为报答您的这番恩情,我会好好的奉养您,让您往后衣食无忧。”

先前陈平曾经对他提起过,孙姑姑当年仓促逃出宫,回到家乡之后,生活窘迫。膝下又无一儿半女,甚是孤苦潦倒。

孙姑姑听见这些话一愣。待要说什么,就见崔季陵已经转身离开。

崔季陵去见孙映萱。

当夜将孙家姐弟掳掠回来,便关押在靖宁侯府处一间偏僻的屋内。

之所以还留着孙家姐弟的性命,当时也是想要孙映萱说出她知道当年的实情来,好让他寻到一丝线索找到婉婉。

那个时候他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想着能找到婉婉,期盼有和她再重逢的一日。但是现在他的这个期盼终究还是落空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那里。

真是千刀万剐都难以消他心头之恨。

屋外有侍卫在看守。看到崔季陵过来,立刻恭敬的对他行礼。

陈平叫他们开门,自己率先走进去,然后才请崔季陵进屋。

狭窄逼仄的一间屋子,里面什么家具都没有。光线也很不好。纵然还是半下午,外面日光正盛,但里面还是很阴暗。

孙家三姐弟现在都坐在地上。看到崔季陵走进来,年纪小的妹妹和弟弟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不敢看他。而孙映萱单独坐在墙角,却双眼直勾勾的望着他。

崔季陵挥手叫来两个侍卫,吩咐他们将孙家年幼的姐弟两个人带出去。然后在陈平搬过来的椅中坐下,目光看着孙映萱。

如飓风巨浪过去,海面重新恢复平静一般,这些日子崔季陵经受了那么多的打击和痛苦,现在整个人面上看起来也是平静的。

不过是一种枯竭,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而且他心里的那些伤口和痛苦,终这一生都不会有半点消散。

他目光直视孙映萱,说出来的话平静如波:“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

孙映萱还不知道孙姑姑的事。其实非但孙姑姑,她也不知道李燕如。她一直以为当年的事现在只有她和崔华兰两个人知道,只要她们两个人不说,崔季陵就绝对不会知道。

而只要他不知道当年的那些事,崔季陵就算会一辈子关押着她,但至少她不会死。

有的人就是这样,明明坏事做尽,对他人的性命可以随意践踏,但对自己的性命却是极为的爱惜。觉得好死也不如赖活着。

而这个时候,对于自己性命的重视已经高过于一切。哪怕是想要跟崔季陵在一起的心思。

所以孙映萱就双目含泪,做了柔弱委屈的样子出来说道:“我不明白侯爷说的话。什么当年的事您都知道了?您都知道了什么事?有关我父亲的?那您应该知道,我父亲做的事都与我无关。您为什么还要私自将我关押在这里?”

说到这里,甚至扑过来想要抱住崔季陵的双腿。但被崔季陵嫌弃的一脚踹开。

这一脚正踹在孙映萱的胸口上。所用的力气也很大,连站在崔季陵身后的周辉和陈平都能清晰的听到一声很清脆的咔嚓声。

想必是踹断了几根肋骨。

随后又看到孙映萱背靠在墙上,抬手抚胸,哇的一声,面色苍白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看来这一脚让她的肝脏所受的伤害也不轻。

不过两个人都无动于衷,崔季陵更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孙映萱抬头看他。

这个男人,相貌隽雅,虽然出身贫寒,但早年身上就有一股清傲的气质,骨子里也有一股子狠劲。而现在,他身居高位多年,隽雅的相貌平添了岁月带来的几丝沉稳,眉眼间却越发的犀利深沉了。

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这都是极为出色的一个男人。她用尽一切心机,就是想要待在这个男人身边。但是很可惜,他眼中心中从来就只有姜清婉一个人,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施舍给她。

而现在,他竟然这般狠心的待她。

心中满腔怨恨,面上看着却越发的柔弱无依起来。眼泪水也如滚珠似的沿着脸颊落了下来,更是哀哀的哭道:“侯爷,即便我父亲做了再多的错事,但古语说,罪不及子女,您何必将他的事迁怒到我的身上来?而且,你我毕竟相识多年。当年姐姐对我也是极好的,若她知道你现在这般狠心对我,她肯定会很难过。”

听她提起姜清婉,崔季陵气极反笑。

“你还有脸提她?”

他起身从椅中站起来,一步步的朝孙映萱走过去。

第91章 闺蜜下场

崔季陵虽然现在面上看着平静, 但目光如两根冰块磨出来的针一般, 只刺的孙映萱心中一阵发寒。

她身子发颤, 禁不住的就想往后退。但可惜她身后已是墙壁, 即便她再想退,那也已经无路可退了。

崔季陵在距离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你竟然还有脸提起婉婉?”他目光牢牢的锁定她,声音渐冷,“你也知道她对你很好?可你是怎么待她的?诓骗她你腹中有我的孩子,说我和你两情相悦。甚至临摹她的字, 写下那样的那封信, 骗过所有人, 再暗中将她作为贡女送进宫。飞禽走兽得人恩惠, 尚且都会知道报恩, 而你身为一个人,竟然连禽兽都不如。现在你竟然还有脸在我面前提她, 说她对你好,妄想以此来让我放过你?”

越说越愤怒, 就又狠狠的一脚当胸踹了过去。然后声音冷漠的说道:“你一个连禽兽都不如的人, 也配提她?”

孙映萱痛的闷哼一声, 口中又有猩红的鲜血溢出。

不过与这疼痛相比, 更重要的是,崔季陵怎么会知道这些事?而且还知道的这样清楚?

难道是他逼问了崔华兰?而崔华兰那个蠢货到底还是扛不住,就将当年的所有事都对他和盘托出了?

映萱不敢确定。所以她并没有立刻就全都承认她自己的这些罪行, 而是忍着胸口的剧痛, 断断续续的说道:“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怎么会跟人说我腹中有你的孩子?我怎么会傻到用这样的事来抹黑自己的名声?”

“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崔季陵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中的不屑清晰可见,“不过我现在过来见你也不是为了跟你求证当年的事。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下场。”

孙映萱的面色立刻就变了。

崔季陵的这个意思,就是压根不听她的话,直接给她定罪了?

他会怎么处置她?

想起他对姜清婉的深情,还有他那夜说的将她父亲鞭尸,剖腹挖心,割下头颅的残忍手段…

孙映萱的面色止不住的开始发白,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崔季陵好像看中了她心中所想,嘲讽一笑:“你放心,我没打算现在就要你的命。”

孙映萱还来不及舒口气,就听到崔季陵的声音:“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着。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清清楚楚,零零碎碎的活着受罪。”

孙映萱的脸上刷的一下子就全都白了。

刚刚的故作镇定这会儿已经全都没有了,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崔季陵微侧了侧头看她。隽雅的面容隐在阴影中,看的不甚清楚。唯有一双眼,寒意森森,倒是清晰可见。

像孙映萱这样自私自利,连禽兽都不如的人,想必这世上也没有她真心以待的人或物。若不然,他定会一一的找来,在她面前一一的毁给她看。

她所在乎的人,只有她自己。

不过没有关系,那就用她最害怕的东西来折磨她。

这是一种最直白,也最有效的折磨。

“我记得婉婉以前曾对我提起过,你生平最怕一样东西。”

听到这里,孙映萱的面色已经跟她背靠着的墙壁一样,非但发白,还发灰了。整个人更是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崔季陵看在眼中,继续慢慢的往下说了下去:“是蛇。你最害怕的东西,是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