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我并不算太能够理解女孩父母答应配场冥婚的决定,但我至少能看到她妈妈在她的小拇指上栓上红绳时,那两行泪水一定是发至内心的真诚。

直到她妈妈照做了以后,我才告诉我那朋友,这可真是你大意了,你师傅看到会骂你的。他也连连擦汗,说幸好是被你想到了,要不然这事完了这钱赚得也不心安。

很快接近子时,在这之前,我那个道士朋友以及在堂屋里棺材的另一侧摆好了几张椅子,这是用来给双方父母坐的,然后在房梁上栓了绳子,在地上立了两个三角桩似的竹桩,地上还放了几块砖头。我问他这是要干什么啊,他忙来忙去,还没时间搭理我。在子时前大约半个小时的时候,他让除了双方父亲以外的,喊了一些男性的亲戚朋友,包括我在内,一起来帮忙把尸体立起来,准备拜堂了。说实话,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帮忙,倒并不是因为我对尸体有所排斥,我都徒手挖坟取骨的人,难道还害怕尸体吗,说到底,还是我无法克服我这心理的障碍。我去了,但是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这群人里除了道士没人认识我,看我在旁边不帮忙,也没人好意思说我。这我才知道了那些之前看到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他们先把大表哥的尸体从冰棺里面抬出来,然后搬到绳子底下,用绳子从表哥的后脖子贯穿进去,绕着胸口一圈,再又从身后打劫,接着穿上衣服,这样以来如果不站到身后去看,是看不到绳子是栓这表哥,让他站立起来的。与其说是站立着,倒是说吊着更合适。接着他们用竹桩固定好表哥的腰部,用转头塞住竹桩,从正面看,表哥就好像是站在面前一样,死人的脖子是僵硬的,不用担心会歪倒,短短的时间里,表哥就站立了起来,还伴随着那诡异的微笑。然后他们又把女孩的尸体抬了进来,用同样的办法让她站立,不同的是女孩因为车祸而身体残缺,有些缝补好的地方看上去始终比较怪异,而且她也没有了那种奇怪的笑容。虽然两个尸体都被弄得面对椅子站好了,但是还没有把他们的眼睛弄开,道士告诉我,眼必须等拜堂的时候再弄开,因为按照习俗,没有拜堂前,冥婚的双方要是看到对方了,是不吉利的。

保险期间,我再次用罗盘在表哥和女孩的身边走了一次,所幸的是,表哥依旧冷静,女孩的灵魂也安静了下来。

时辰到了,我和众多人一样,见证这场特殊的婚礼。道士请双方父母入座,并要求现场严禁拍照,然后他在二位“新人”跟前游走念咒,拂尘不断地在两人身上拍打,念咒持续了10多分钟,他请下桃木剑,刺穿一张符咒,沾了白酒后烧掉,然后大喊一声“启目!”大表哥和那个姑娘都睁开了眼,这是我见到的最神奇的一部分,我也会不少咒法,却没有一个能够操控死人的身体。沟通都只能算是勉勉强强,而这种命令其开眼的做法,也确实让我跟着开了眼。

睁开双眼后的二人,眼神直勾勾的,加上先前冰棺的作用,两人的脸上都因为冰冻的缘故,有一层薄薄的水分。看上去像是在流汗,但是印着灯光,更像是两个不会动的蜡像,不同的是女孩的双眼大概是因为车祸的关系,有点分散,看上去是两只眼望着不同的方向,加上面无表情,就有点吓人。在场宾客中已经有人因为接受不了而转身走到屋外了,剩下一些心理素质好的且胆大的人还在围观。接着道士从自己背上的布包袱里取出了一种很像是幡的东西,一边摇头晃脑的围着两人的尸体走,嘴里一边唱着,最后又大喊一声,这回喊的什么我就没听清了,反正就是一个字,喊完以后,两具尸体的脑袋开始微微垂下,像是在给坐在椅子上的双方父母行礼,看到这里的时候,又有不少人因为害怕选择了离开。到了最后一个环境夫妻对拜的时候,堂子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夫妻对拜,也是我觉得这门道法神奇的地方,因为在他的念咒之下,两人竟然缓缓靠拢。由于尸体是悬挂着的,即便是有风吹,两人的摇摆方向也应该是一致的,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对两人转身面对且慢慢靠拢,继而碰到头,感到非常害怕和神奇。这一来,冥婚仪式就算是结束了。

接着两具尸体有缓缓回到最初悬挂时候的样子,面带微笑,眼镜直勾勾的看着远方。双方父母早已哭的要死要活,道士告诉他们,要哭现在就哭个够,你们现在是亲家关系了,以后要相互帮助相互扶持,不要产生什么矛盾,否则你们泉下的儿女也会因此而记挂,也会闹矛盾,这样以来对你们双方都没有好处。接着道士让厨子上菜。于是那一整晚,两具尸体就这么直挺挺的挂着,而我们在外面,面对大鱼大肉,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守灵的最后一夜,没有麻将,只有无止境的丧葬表演,诸多歌曲如《让我再看你一眼》《你快回来》等,这样的安排让我原本对道士产生的些许敬意荡然无存。

第二天早上,将两具尸体重新放回棺材,由于在空气里曝露了这么长时间,尸体已经有点氧化了。大表哥的表情已经不是再笑,眼角的皮肤和肌肉已然开始因为悬挂的关系而有些下垂,而且松弛。特别是表哥,当他重新回到平躺的姿势的时候,笑容再次诡异重现,而且这次还露出了紫红色的牙龈。

我实在不愿多看,跟着送葬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将二人的尸体送到屋后已经预先挖好的坑里买下。道士祝福双方父母,在这个时候尽量不要哭,因为你哭的话,他们会认为你们舍不得他们,他们也会舍不得你们。成为新的执念,久久不散,那就不好了。于是当他们安静的并排下葬,填土,石匠们开始麻利的磊坟。

忙完已是下午,我看事情也完了,姚姑娘要明天才能回来,我总不能守着两座坟过一晚,于是给姚姑娘发了信息,说我还是回去烟台找她算了,她回我信息的时候,我已经拉上已经换好便装的道士,在去往烟台的路上了,她说刚刚在考试,说我既然决定好了就在烟台等着我。

到烟台后,我们找到姚姑娘,我告诉了她全部事情的过程,但是略过了道士大意的那一段。她也算是理解了家里这次面对伤痛的做法,把驾照还给了我以后,我告诉她我和道士要再去蓬莱呆上几天,问她要不要同去,她说不了,收拾一下第二天就会沧州哥哥的坟前,跟哥哥嫂嫂说说话了。既然她这么说,我们也就辞别了她,到了蓬莱,海鲜小面大吃特吃,这次就是彻底的散心了,我们不仅时隔多年再次喝醉,还引发了一点海鲜过敏的情况,因为我们都不是海边的人,所以并不知道吃海鲜的时候喝啤酒是会出问题的,直到第二天我俩起床后看到对方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脸,连说话都说不清楚,才吸取教训。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这次是我参加的最离奇的一场“婚礼”,却也让我寻回了一个曾经走失的朋友。至少在这一点上,还是值得欣慰的。

我热爱蓬莱的海,虽然我没能看到海市蜃楼。如我所说,我会记得这份感觉的。

让未枯的海洋,呼唤心中浪啊,寻找足迹飞啊,海鸥孤影落沙啊。鱼儿银浪亮啊,穿越长虹荡漾,一万年的序幕,不用低语深藏啊。蓬莱何处,青山几度,桑田沧沧,地久天长。海天隐入朦胧,大地翠意情浓,一万年的序幕,爱在永恒漫舞。一万年的序幕,不再低语深藏啊…

第六十六章 霓虹

如果要追溯灵魂或是鬼魂来自哪里,坦白说,我不知道。也许从一开始出现生命的时候,它们就一直存在,或者更早。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具有灵性的,而这种灵性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感觉得到。于是千百年来,争议不断。于是自从我开始接触这行的时候起,被颠覆的不仅仅是对这一切的认知,甚至还包括了我以往对他们那种凶残可怖的看法。我们如今生命的存在,根本无法说成是一个偶然,而我们每一个人眼里看到的世界,也或许都不一样。

我记得我在最初跟着师傅的时候,他拿来一个梨子,问我这是什么,我说这是梨子,他说梨子长什么样的,我告诉他,黄色的皮,皮上有小黑点,样子像倭瓜。师傅说,没错,如果要他自己来说,他也会这么描述。但是师傅告诉我,并不一定我认同的“黄色”,就是别人眼里的黄色。也许在我眼里和脑子里,黄色代表了一种固有的颜色,而在别人的世界里,这种颜色或许是我看上去的绿或者红,而恰好那种绿与红,对他而言就叫做黄色。又比如当我看到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他看我也是一样,而我们却从来都没有去深究过我们口中的“两个”,和别人认知中的“两个”是否是同样的概念。

当时师傅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我也一时很晕,但是仔细这么一想,也觉得说得很有道理,这让我想起了以前上学时候,老师曾经说过,蛇看我们人类是一团红色,蜻蜓看我们人类,好像是6个重影,有了科学上的佐证,我相信这些就显得特别理所当然,这也算是片面的让我懂得了为什么有些人具有阴阳眼,而我却始终没有的原因。而这个道理我彻底想通,是因为2004年的一个业务,我才明白原来我们虽然和他人有所交集,但在彼此之间,或许还存在着另一个只被自己认可的世界。

2004年我一个朋友受人之托找到我,我这朋友是个万州人,大我10来岁,早几年跟着他老爹在万州开牙科诊所,后来生意做大了就在重庆也开了几家连锁,我的一颗大牙就是他亲手给我补上的,所以我想他对我的牙齿应该是非常有感情的。这次他来找我,却是因为他认识的另一个朋友的关系,他说他那个朋友姓马,是他的大学同学,学医几年以后没能进入医疗单位工作,于是就回老家丰都开了个餐馆,这趟就是他的餐馆闹鬼了。

我当时听我这朋友说的时候,还觉得挺好笑的,我逗他是不是饿死鬼来找吃的了?他说不是,正好最近也要去一趟丰都看看自己的连锁店,说具体情况他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我们可以同去,他会安排我跟那个马老板见一面,当面聊聊,至于费用,他有钱,只要你别太黑就是了。

听到他有钱三个字的时候,我觉得我的生命都焕发了光芒。

老实讲,我大概是2002年年初的时候回的重庆,在直到2004年期间,我都一直接些鸡毛蒜皮的小单做做,钱挣得不多,但勉强够用,饿又饿不死,发也发不了财,我原本安慰自己说这么几年就当是给自己积攒经验和名望吧,虽然在本地行内,我也算的上是后起之秀。但不得不说的是,那几年,的确有些清苦。师傅说他曾经也是经历过这样的阶段的,用他的话来安慰自己,人在高潮的时候,要享受成就,人在低谷的时候,要享受人生。

我把师傅告诉我的这句话一直用在我的生命里,于是这么几年下来,我一直过得贫穷。而转变这一切的,就是因为这次的这个单子,从那以后,我买了房买了车,开始假装得意逍遥知足的生活。

于是当下我便答应了我那朋友,第二天便坐着他的车去了丰都。虽然在重庆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丰都也是早有耳闻,但是那还是我第一次去。这座长江边上的小城,他的出名并不是因为他的豆腐乳,而是因为这是一座传说中的“千年鬼城”。

小时候如果调皮捣蛋发生危险了,例如我偷偷跟着一群伙伴下河游泳,或是在狭窄的马路上跟汽车赛跑,又或者是去攀爬烟囱上的梯子,每当我干这些的时候,不被我妈知道也就算了,被她知道了,她一定会对我说:“你是不是想到丰都去报个到?”所以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不自觉地把丰都跟翘辫子联系在一起。我听说过丰都有举世闻名的鬼神氛围,也有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奈何桥”“黄泉路”等,我在云南学习期间,我也曾就这个话题跟我师傅聊过,师傅告诉我,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一座真正意义上的“鬼城”,只要有生命存在的地方,就会有死亡,只要有死亡的地方,就会有鬼。如此说来,处处都是鬼城,鬼话连篇,鬼斧神工,鬼哭狼嚎,心中有鬼,到处都是。连外国也是。当然我也问过师傅外国人死了是不是也有鬼,师傅回答得就比较幽默了,他说莫非你觉得中国才有鬼?那中国人也太命苦了。于是从那个时期起,我便渐渐在自己的世界观里,分出了一部分,交给鬼来支配,他们与我们的时间和空间重叠交错,只不过是生存在我们所不知且无法见到的维度罢了。

师傅还告诉过我,关于丰都,其实之所以能够发展为“鬼城”,实际上是源自于一场误会。

在重庆还没成为直辖市以前,整个川东,包括现在的湘西和鄂西,还有北黔,几乎都是深受古巴蜀文化和东巫文化影响的区域,在商朝的时候,就已经是巴人活动的中心区域。而期间有其中一支名为氐羌的巴人部落,因和商朝的对抗,从众多巴人的部族里分离了出来,准备顺着长江逃往现在的武汉一代,却在途径幽都的时候因为部族首领“土伯”的第6个儿子出世,就在那里短暂停留。当时的幽都就是现在的丰都,而且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古羌族的村落。土伯向村子首领要求分地来安扎自己的族人和军队的时候,遭到了古羌族人的拒绝,他当时就起了杀心,于是亲自带着800氐羌勇士夜袭了村子,除了妇女老人和儿童,几乎杀光了全村人,接着他便迫使古羌族人充当劳力,在依山的地方给自己修建了一座寨子。住进去以后觉得这里地势非常好,于是打算不走了,当时的商朝恰好灭亡,周朝的君主忙于安顿各地的叛乱,也就暂时没把土伯这样的小虾米给放在眼里。而当时正宗蜀人已经因为战乱分散到了各地,再也难以凝聚起来,于是土伯觉得自己是众望所归,就在幽都自立为王,称自己为“鬼帝”。氐羌原本是由古羌族分支出来的三支的后代,早在炎黄时期,古羌族便已经存在,后来渐渐就分化为羌族、古羌族、汉族。三族的结合,就衍生出一代巴蜀。而氐羌土伯灭了古羌族村子的行为,以下犯上也就算了,甚至是种欺师灭祖的行为。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土伯自称“鬼帝”,称自己的族人为“鬼族”,幽都也就因此而渐渐变成了鬼城。而事实上那个时代,他们崇尚的并非真正的“鬼”,而是“巫”。而后来因为时间久远且各种文化的交互,才让这个原本是个小村子的小地方,成长为举世闻名的“鬼国神宫”。

所以在路上,我对丰都的向往就是在《鸟瞰新重庆》里面,那个巨大的山神,还有各式各样古代留下的妖魔鬼怪,吐着长舌头的吊死鬼没有脑袋的断头鬼,以及被砍手砍脚,上刀山下油锅的尖耳朵小怪们,还有那些从棺材里因为突然发情而站起来的穿清朝服装的僵小尸。却直到到了才发现,这个美丽的小县城,除了处处都散发着鬼城独有的风情以外,和我生活的城市,几乎是一样的。而比起我所生活的水泥丛林,我似乎对这样的地方更加向往。

到了丰都以后,我朋友给马老板打了电话,顺便也带着我在城里吃了一顿。我朋友告诉我,来丰都必须吃的东西,莫过于白砍鸡了。白砍鸡我在家也常常吃,却经常因为佐料的问题,而没有那么美味。于是在丰都吃到的那一份白砍鸡,算的上我人生中的白砍鸡之最。

吃饭间马老板也来了餐馆,由于我们坐的是包房,关上门也还是可以谈事情。于是吃完以后没赶着结账,我就请马老板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跟我说了一下。

他说大概在1年前的时候,他从别人手里收了个餐馆过来自己做,因为之前的那个老板把这个餐馆在当地算是经营得有声有色,恰好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将自己的产业转让出来,而那时候马老板刚好手里闲钱也多,也正有进军餐饮业的打算,于是双方很快谈好条件并签了转让合同。马老板告诉我,他甚至连这家餐馆的名字和厨师都没有更换,就是为了沿袭这种地道的口味,靠着先前那个老板积攒下来的好名声,自己也就跟着沾光赚钱了。但是做了差不多半年开始,他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了。

我问他,为什么会一落千丈,是因为换了厨师吗?因为我是个对吃比较在乎味道的人,同样的一家店若是换了掌勺的师傅,改变了我习惯的味道,我也不会再去吃了。马老板说,不是,除了服务员和老板,什么都没有换过。是因为有客人上门来大闹,说他店里闹鬼,这事情传开了,大家都害怕了,就不再来了。

马老板说,这件事情是这样的,重新开张半年的时间以来,食客们不知道换过了老板,来吃东西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的,直到半年后的一天晚上,有两男一女的食客深夜去了他们店里,点了菜打算吃个宵夜,上菜的时候,他们却发现盘子和碗里,装的全是纸做的元宝钱纸一类的,他们当时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店里的人给戏弄了,就大声训斥那个上菜的人,骂着骂着,就动了手,抄起桌上的盘子就给上菜那人砸了过去,而盘子却从这个人的身上贯穿了过去,直接砸在了地上。其中一个食客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就又上去打了一拳,发现自己眼前看到的人,好像是空气一样,根本碰不到。然后那个上菜的人,突然像是整个人都溶化了一样,就消失了。这才被吓到,认定自己撞了鬼,于是呼天抢地的逃走了,其中的那个女的还在逃出门的时候被车给撞伤了,于是几天以后,那三个食客就带着很多人来店里门口闹事,要老板赔钱还要讨个说法,四处给人发传单说这里闹鬼,最后还是警察同志来了,才把那三人给劝了回去。

虽然警察平息了这件事,但是这件事已经开始传开,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生意还是在照做,但是但凡听说过这个传闻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一些老熟客,都不再来吃饭了,于是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到了目前,已经濒临关门的危险了。

我听完他说的,我就基本上能够判断出,这种先干一阵子人事,让别人看到,最后又溶化般消失的鬼,在我们的行内,叫做“吊子神”,虽然名字里有“神”字,那却是云贵川一代的普遍喊法。它非但不是神,还是非常低级的一种鬼。而正是因为它低级,所以常常会无缘无故被人给看到,甚至看到它是怎么消失的。这种鬼的形成,是因为在世间有放不下的东西,这种放不下就有别于“执念”,执念是想不通,而不是放不下。而这类鬼的形成,其过程是矛盾而纠结的,也就是说,当它成为鬼魂的时候,基本上是处于一个神志不清的状态,而这又有别于那些49日后才开始混沌的鬼魂。吊子神一般是苦命人,因为它出现后往往会重复去做一些生前常做的事情,并且还没来得及想到其实自己已经死了,而当它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是个鬼的时候,就会扭曲着消失。直到下一次出来,先前的又全部忘得干干净净。如此这般周而复始的反复出现和反复消失,除非是自身的能量消耗殆尽,或是遇到拥有帅气面庞的猎鬼人,否则将一直持续下去。而必须要说的是,这种鬼魂完全无害,人们看到了对它的害怕,也仅仅是害怕它鬼的身份而已。

于是我问马老板,你店里是不是辞退过传菜师傅,或者是服务员,然后他后来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死了?马老板说不是,自打他接手这个店以来,就一直是原班人马,一个人都没有更换。我说那当时发生闹鬼事件的时候,除了那几个食客以外,难道没有其他店员看到吗?厨师是炒菜的呀,他怎么说也该知道自己炒好了菜是递给谁上菜的吧?马老板苦笑一声说,怪就怪在这里了,我的店是夜里12点就准时关门,店里也不会留下守夜的人,而那天的那些食客说他们是凌晨3点多才来店里吃饭,那个时间段我的店是大门紧闭的,一个人都没有,他们怎么进去的我都不知道,撞鬼的事情我不就更不知道了吗?

我这才明白,原来那个鬼,不但是给人上了元宝蜡烛当菜吃,还主动开门帮马老板做生意,这到是第一次听说。一时也想不出个头绪,我就叫马老板带着我和我朋友到他店里看看去。我朋友说他还得去自己的牙科里瞧瞧去,就不跟着我们一起了,晚上过来找我们一道吃饭。因为我深知我的这个朋友是个也是个吃货,再加上马老板自己也是做餐饮的,想来味道是值得期许的。有了吃做动力,我也就不淡定了许多。

他的店开在一个堡坎上面的街边,算不上是闹市,但也不偏僻。重庆有很多这样的小店,地方虽然不好找,却非常美味。于是闻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酒香不怕巷子深,大概就是说的这种。马老板的餐馆是一个两层楼的格局,二楼大概是包房一类的,外墙上有一个霓虹灯,写着他店的名字。进了店子里以后,厨子服务员全都因为没有生意,而坐在大厅打瞌睡。我跟马老板说,你能不能放大家半天假,有些行内的东西我也不方便让人家看见。于是马老板让那些厨子服务员都自己回家休息去了,我等人走完以后,关上店门,在屋子的角落都洒了点坟土,然后操着罗盘就开始在店内寻找鬼魂的踪迹。

有鬼,这是必然的,我在厨房里,大厅里,还有收银台里面,都发现了鬼魂的踪迹。只有一只,因为罗盘的反应是一样的。收起罗盘,对马老板说,老马你这里的确是闹鬼哦,而且从痕迹的分布来看,这个鬼跟你的店有莫大的关系,好像对你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你要不要跟我好好回忆一下,这期间来过些什么人,又离开过什么人,这些人去了哪里,是不是死了。马老板斩钉截铁的跟我说,绝对没有啊,他的员工都是从之前那个老板那里一起接手的。于是说到这里,我和他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原来的那个老板。马老板甚至说,是不是因为以前那个老板做这家店的时候发生过什么,然后他也遇到闹鬼的事情了,预见到会影响生意,然后就把店子转让给我了?

我说,有这个可能啊,做生意的人总是遮遮掩掩的,这很正常,就好像你去租房子一样,要是这房子里死过人,没人告诉你还不是照样住进去了,但是要是有人跟你说这屋子有人横死过,恐怕是谁也不愿意再在这样的房子里居住了。于是我跟马老板建议,以请他回来吃饭为理由,那先前的那个老板约到店里来,好好谈谈看是不是能够套出点什么话来。

马老板答应了,当下就给以前的那个老板打了电话,那个老板说正好自己也想来吃个饭,顺便看望下自己的那群老员工们。于是我们才想起了已经叫员工回去休息了,没有办法,马老板只得又以以前的老板想跟大伙吃个饭为理由,又心急火燎的把大家给叫了回来。

到了晚上7点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那朋友也从自己的诊所里过来了,员工们也各自回了店里,准备好了饭菜,再在门口放上一个水牌上面写着今日停业。全部人,静静等着以前的那个老板来。到了7点半的时候,那个老板来了,进门后先跟马老板打了招呼握个手,然后就对马老板说,兄弟,你这外面的霓虹灯怎么是坏的呀。马老板笑着说,一直都是坏的,修了无数次也修不好,甚至叫来灯饰公司,请他们完全更换了线路,那霓虹灯上店名的其中两个字还是不亮,最后也没有办法了,好在这个店的声望在外,也有很多熟客,有没有这个灯其实也就无所谓了。

那个老板姓张,他听马老板这么说,叹了口气,说他对这家点还是很有感情的。然后他微笑着望着跟我们坐在一桌上的那些厨子和店员。我能够看得出,这个张老板以前在开店的时候,一定对他的员工非常好,否则大家也不会一叫就回来了,更不会这么勤勤恳恳的帮着新老板来打理这家店。于是新老板旧老板和一帮老员工,以及我和我那朋友,就这么愉快的吃了一顿。

饭后,大家各自散去,马老板则留下张老板,说是要谈谈,我此刻已经察觉到张老板大概也是不知情的一个人,因为他的举动和表现跟我们之前猜测的很不一样。关上门以后,我们就在大厅里谈,马老板完整仔细的告诉了他事情的全部经过,张老板很是吃惊,因为他绝对想不到自己的老店里,竟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当马老板问到张老板,他当初经营餐馆的时候,是否有员工或是老食客,是去世了的,张老板说没有,然后想了想,说那段时间他的太太去世了,他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定不继续经营的。

张老板还说,这家店已经做了10年了,张老板跟她老婆都是当地一个厂里的职工,后来因为国家的某些调控政策成为了最早几批的下岗职工,失去了生活来源,孩子还要吃饭上学,于是两口子就四处借钱,开了这么一家小餐馆,一开始门面只有现在的一半大小,因为两口子都是爽快的人,自己的手艺也还不错,回头客渐渐多了起来,很多食客在这期间还跟他们成了朋友,后来还完了借来的钱,又挣了不少,于是也租下了隔壁的那个门面,然后把墙打通,才有了现在这家店的规模。但是在去年的时候,他老婆因为长期在油烟环境下,肺上出了点问题,然后病情一直拖着,拖得久了,也就治不好了。所以在去年他转让这家店之前不久,老婆去世了。他一个人在这个地方难免很多回忆,于是就决定把店转让了。张老板还说,这家店的名字,总共有三个字,第一个字是张老板名字里的一个字,第二个字是老婆名字里的一个字,最后夫妻俩给了第三个字“苑”。说完张老板朝着门外一指,说那个霓虹灯招牌,不亮的那个字,就是我老婆的名字。

说到这里,大家似乎都和我一样好像想到了什么,张老板有点激动,他说,你们会不会是觉得,我老婆的鬼魂回来了?我们都沉默不语,这其实是已经给了他答案,一个50多岁的大男人,竟然因此而痛哭起来。

马老板递给他一支烟,开始安慰他。我则思考着。我寻思这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因为这一切随便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简单的巧合,而且加上外面那个不亮却怎么都修不好的霓虹灯,我几乎就能够断定,那一晚那三个倒霉的食客看到的就是张太太的鬼魂,但是我还不敢就这么把话说出口,现在还有两个问题有疑问,一是厨房,大厅,收银台是否是张太太生前最频繁出现的地方,二是夜里关了门,那些食客到底是怎么进到屋里的。于是我问张老板,您太太是不是常常自己亲自下厨,亲自给客人端菜,而且平时负责收钱结账的都是她?他说是的,自己主要就是帮着打打下手,偶尔来了熟客,自己陪着喝几杯酒,感谢他们的光临。于是这时候,除了怎么食客怎么进屋以外,就没有其他问题了。

我对张老板说,我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来给这里出现的鬼魂带路的,既然现在看上去这个鬼魂是你已经过世的老婆,那你是希望我现在就带她走,还是…?他擦干眼泪说:“让我再看她一眼吧。”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我便决定,说什么也要让他亲眼看到。

在丰都县城,从马老板口中得知了一个24小时都不歇业的中药药铺,于是我跟我朋友就直接奔了去。因为张太太并不是每天晚上都出现的,所以等下去,遥遥无期,对她自己也没有好处。所以我需要找几味药材,混合在香里,诱使张太太的鬼魂今晚就现形。买到药材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了,在大厅里点上香以后,我们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惯,12点就关了门,然后买了啤酒跟香烟,远远地坐在附近能看到店门的位置,静静等候。

时间大概是在夜里快2点多的时候,街上已经很少的行人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丰都人们说在鬼城夜里不要乱逛之类的话,总之2点多的时候,这个堡坎前的路上,除了我们,一个人都没有。这个时候,店门口的霓虹灯突然亮了,我指的是,完完整整的亮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甚至觉得中间张太太的那个字,比其他字更亮。而我们正在集中精神关注那个霓虹灯的时候,店里的卷帘门自己打开并且卷了上去,透着磨砂玻璃的门,大厅里的灯也亮了起来。整条街上,就这么一家店亮着灯,也难怪那三个食客会走了进去。我问马老板和张老板,你们准备好跟我一起进去了吗?他们虽然害怕,但是还是点头。只有我那个牙医朋友,他说他就不去了,在门口候着。于是我就带着马老板和张老板,走进了屋里。找了个桌子坐下,紧张地等待。

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有点恐怖了。

我一直以为张太太的鬼魂会从厨房里出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见。可是当我全神贯注盯着厨房门口的时候,眼睛余光瞟到收银台的柜台里面,缓缓站起来一个人,脸色苍白,而且瘦弱,却带着一种看上去有点让人不舒服的微笑的女人,拿着菜单走向我们。我没有要说张太太很吓人什么的意思,只是这种让我很意外的出场方式,着实是吓了我一条。但是我能够理解,因为毕竟她也是因为放不下才留下,不管怎么说,也都是个可怜人。张先生和马老板都是背对着收银台的,所以这一幕他们并没有看到。我赶紧使个眼色告诉他们在背后呢。马老板显然有点后悔跟着我们一起进来,他不敢回头,只有张老板,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于是有点无法自已得哽咽哭泣,他含泪转头,看着自己微笑的妻子,没用的,她不可能还记得住你。至少现在的她是记不住的。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张老板说,来个土豆丝,来个回锅肉。

张太太飘飘然的微笑着进了厨房,很快,端上来两个盘子,里面装的全是纸做的元宝,钱纸一类的。不用说,这一定是张老板在她死后烧给她的。如果我是个不知情的食客,我想我也会把盘子砸向她吧。

我不能做什么过大的反应,因为张老板还没有表态。于是就这么等着。张老板却一声长叹,哭着把盘子里的元宝等塞进嘴里,但是确实是难以下咽,他停下来,望着他老婆,几度想要开口,却好像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终于,他带着哭音,唱了一首歌。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却都没有哭泣,让它淡淡的来,让它好好的去,到如今年复一年,我不能停止怀念,怀念你,怀念从前…”

唱到此处,再出哽咽。而张太太好像是因为他的歌声,似乎察觉到,这一切都已经成了回忆,自己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大概是由于过度的无法接受和挣扎,我们三人,眼睁睁的看着她,扭曲着消失。

看着自己老婆消失不见,张老板哭得很是伤心。马老板一直在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顺便也自己偷偷抹抹眼角的泪水。我问张老板,现在能让我带您老婆上路了吗?他哭着缓缓点头,我让马老板先把他扶到外面去,因为带路的过程,他还是别看见的好。接着我在地上用酱油当颜料,画了个敷,烧掉她带来的那些纸元宝,念咒,引魂,然后送她上路。在那之前,我特意给自己到了杯酒,敬张太太一杯。

事后我收集号烧掉的纸灰,用卫生纸包了拿给张老板,告诉他,回家把这包纸灰,换红绸布抱着,放在你太太的鞋子里。这是为了让他们彼此不会忘记对方,要一直记得夫妻俩携手走过的路。

第二天我就跟我朋友离开了丰都,这一趟,马老板和张老板都主动拿给我超过我预期的酬金,而且是双份。后来我从我这朋友口里听说,这家点的生意又好了起来,马老板和张老板成了店里的合伙人,共同经营这家店,名字还是那个名字。看样子张老板已经重新走了出来,肯回到这个充满他回忆的地方,我也真是替他们欣慰。

跟据丰都人民发来的贺电显示,这家店至今依旧还在。

第六十七章 行尸

早在1999年的时候,当时因为国内的某个大清理运动,造成很多的民间气功人士在短时间内销声匿迹,因为那段时间非常敏感,我自己对这种以蛊惑人心而聚拢学徒的手段深恶痛绝,每次跟师傅说起这个的时候,师傅总是避重就轻的跟我说,你要知道,我们这行之所以到现在还存在,就是因为我们不声张,我们比较低调。倘若哪一天我们当中有人因为干了件大好事而上了报纸或是电视,那么离我们消失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所以我明白的师傅,谨记您的教诲,于是我一直是在写小说。

其实我要说的是,在那二年间,死的人比较多,天灾人祸,一切都变得不由分说。我师傅算是幸运,在那年接到一个姓麻的湖南泸溪苗家师傅的电话,那位师傅邀请我师傅去见证他的最后一次“走脚”。而我也是幸运的,因为我跟着师傅同去,也算是长了见识,若不是这次的亲历,或许多年后当我再看到CCTV探索发现的解释,我还真的可能信了电视里的那一套。

小时候喜欢看港片,尤其是对一眉道人等天师大战僵尸一类的电影情有独钟,明明就害怕得要死,却偏偏忍不住不看,于是一听到音乐的节奏紧张了起来,总是会用手捂住眼睛,却又要故意张开一个指缝,用余光偷瞟着。如此说来,我还真贱。然而我深信,跟我一样贱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而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些僵尸,往往都是穿着清朝的官服,脸色苍白,因睡眠不足而有非常严重的黑眼圈,再加上额头上一定要贴上一张道符,若然不是的话,它就一定会张开嘴巴露出獠牙,然后伸直了双手,一蹦一跳地来跟你厮杀到底。老套了,要是我回到我梳中分的青春岁月里,或许我还真是要相信和害怕,而这一切对僵尸理解的颠覆,就始自于麻师傅的最后一趟“走脚”。

麻师傅是个地地道道的苗族汉子,早年曾经跟我师傅一起在凤凰县腊尔山附近联手灭了个大鬼,如果要细说麻师傅的门派,他恐怕是最为正宗的“苗巫”传人,除了基本的蛊术以外,麻师傅当年跟随自己的师傅的时候,还学习了据说是三十六项苗家的奇术,苗巫从蚩尤时期就已经存在,后来融合了汉族的道教术法,渐渐就变得分外神秘莫测。不过苗巫和当初以蛊闻名的滇西某派不同,他们的强项并非是施蛊放蛊,而是给庄稼和家畜看病治病,以及即将要失传的纵尸术。而麻师傅估计算得上是近30年来资历最深,手艺最好的一个苗巫师傅,这次叫我们去见证的最后一次走脚,说白了,就是一直被众多门派嗤之以鼻,甚至称其为邪门歪道的赶尸。

那时候我刚入行,资历很浅,所以有机会见证这样一个难得一见的奇闻,是值得庆幸的事情。说来惭愧,在那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赶尸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仅仅是看到林正英叔叔在前面摇着铃铛,后面跟着一群额头上贴符的清朝人。看多了,也就觉得腻了,不吓人了。所以当师傅跟我简单说了说赶尸的意思以后,我想到的就是林正英电影里的那些场景,一开始也并没有觉得多么吓人,也只是认为或许身临其境的时候,感觉会有所不同。

我们见到麻师傅的时候,他正在等着我们一起从泸溪去往银川,同行见证的除了我师傅和我以外,还有另外几个师傅,名讳我不便提及,总共一行7人,却硬是包了辆东风货车前往,路上麻师傅才告诉我们,这是因为现在的路都好了,小路越来越少了,而他们赶尸的人,往往专挑小路上走,一来是因为行人稀少,这样就不会吓到别人,二来他们都是夜里赶路,小路旁的村子往往对他们这种行为,给予了更大程度的理解和尊重,而非很多自以为是觉得这是歪路子的大城市强得多。而且以往赶一趟少则半月多则半年,现在道路畅通了,只需要接到尸体以后,用车带回当地,然后找小路送回家就可以了。的确是方便了很多,但是也大大影响了他们这类人存在的价值。我年轻,很多不懂,而我也是个不懂就爱问的人,所以我想去银川的那一路上,师傅们估计是烦得连杀我的心都有,我问过麻师傅,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法给“赶”回来,既然道路通畅,直接用车拉回来不就完了吗。麻师傅告诉我,虽然他们的行当,就是个赶尸匠,但是他们本行内,却对这个称呼是不认同的,他们更希望别人叫他们“领路人”,但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需要他们赶尸赶回家乡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苗人,在这一点上,苗人落叶归根的情感,比汉族人要强得多。所谓人生就是一场感悟,不同阶段的人对同样事物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例如当几岁的孩子看到蝴蝶,他会很开心的去追赶嬉笑,当十几岁的少年看到蝴蝶,他或许会觉得朝气蓬勃,充满希望,当二十几的青年看到蝴蝶,或许想到的是一场浪漫的邂逅,而当五十岁的中年人看到,也许就会感叹生命,觉得美好不再。所以常常听到有人口口声声的说落叶要归根,我很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懂得落叶归根的含义,是你要热爱这片故土,还是要死在这片土地上。麻师傅告诉我们,苗族是中国少数民族里人数很多的一个民族,从古到今,也为我们华夏文明做了非常耀眼夺目的贡献,所以很多苗家人走出寨子,在外面打拼,为自己和族人赢得荣耀后,却有一些会因为一些无法预估的情况,导致客死他乡。在他们很多人看来,客死他乡其实到是没什么,但是若不能回到故土,跟列祖列宗埋在一起,算得上是一种对祖宗的不敬。于是千百年来,赶尸匠一直都存在,就是为了让这些迷失在外面的族人,找到回自己家的路。

听上去,很伟大。而我师傅对麻师傅如此尊重,我相信他也是对自己的手艺非常的胸有成竹,否则也不会叫上这么多师傅一同来见证。麻师傅说,他岁数有点大了,现在渐渐走山路,有些吃不消了,速度慢了下来,就会多少影响到逝者入土的时辰。这次一个他们当地在银川做生意的生意人因为意外而去世,在生前的时候就已经跟他联系过,希望自己死后,是用这种传统的方法,回到故乡,不是给不起机票钱,而是希望到死也不要忘记,自己是骄傲的苗族人。麻师傅也坦言,他们做这个,费用其实算不上高,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坚持做这个,也是在为了让那些令他也为之骄傲的苗人。麻师傅说完这些后,我非常敬佩。

我开始期待这次能够让我长长见识。到了银川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我们只是见证人,而非委托人,所以接尸体的过程我们并没有看到,因为来银川的路上我们都是坐在东风车的后箱里,这趟往回走的时候,还多了个死人。让我感到害怕。当时的我虽然没经历过多少事,但是对尸体的害怕也不算特别严重,我害怕的是死亡,是死后那种无声无息的安静,这会让我崩溃和受不了。而这次让我害怕的并非这些,而是这个死人并没有像我预先想象的那样,是横着或竖着平躺在车厢里,而是直挺挺的站在车厢的一角,穿着白衣服,头上罩着一个像米口袋一样的白色布袋,双手垂放,肩头微耸,一动不动。一开始还好,大家虽然知道身边多了个死人,但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也都没有刻意的躲避,却是到了晚上,特别是当车开上高速公路以后,全程没有灯光,渐渐我的双眼在黑暗中也习惯了一点,于是也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些轮廓,所以当在夜晚睁眼的时候,就很明显能看到一个白色的人,斜斜的站着,好像在盯着我看,非常吓人。

麻师傅显然知道我们包括我师傅也会害怕,路上就一直在跟我们解释一些我们道上觉得他们神秘的地方。他把捆住尸体双脚的绳子解开,开始不断的按摩尸体的大腿,他说,这是为了让尸体的肌肉能够延缓一下僵硬,按摩的时候,他的手心里是有草药的。麻师傅说,在每次按摩的时候,他都会在尸体的股关节、膝关节、踝关节几个地方种上一只小蛊,其目的是为了让蛊活动肌肉跟韧带,让其不至于死僵。麻师傅还说,当初他们入门的时候,对徒弟的筛选是非常严格的,因为常常要在夜里走山路,而且是带着尸体走,所以最基本的一个要求是要胆子大,否则尸体没带回来,自己半路给吓死了,留下些死人直挺挺地站在荒郊野外,那也真是够吓人的。此外还有一个要求,就是人必须是长得很丑。于是我非常感叹,看来我是永远都没有办法学习苗巫了,麻师傅说人长得丑,鬼也害怕,这道理跟为什么钟馗能捉鬼是一样的。再者悟性要足够高,因为当一个苗巫徒弟能够成长为一个专业的赶尸匠,必须学习好苗家巫术跟道术,要懂得画符,要懂得念咒,缺一不可。苗巫这一门总共绝学有三十六项,除了让尸体站立不到的咒法,还有避鬼咒,避狗咒,转弯咒等,用途各不相同,避鬼咒是害怕路上别的鬼魂附身在尸体上,这样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僵尸了,避狗咒是因为大量的夜间时间是在村子或山上走,难免有遇到别人的看家狗,如果惊醒了主人,看到了这些,会吓到别人。念了避狗咒以后,狗不但不会对着尸体和赶尸匠叫唤,还会自己乖乖的躲远,让他们安静的离开。至于转弯咒就比较牛逼了,能让尸体在遇到转弯拐角的地方,自己懂得分辨方向,继续跟着赶尸匠。

麻师傅说的这些,在我看来,闻所未闻。他说,以前早几十年的时候,他们走一趟,就能带个十个八个的尸体回来,排成一排,那时候特别是湘西的一些村子还专门给他们这行的人准备了死人客栈,他们在白天关着门休息,尸体就一字排开,贴着门或是墙角站着。到了赶尸匠睡觉的时候,会把尸体的头罩给掀开,但是脑门上的符咒是绝对不能撕下的,这是为了让那些还停留在身体里或是游荡在周围的死人的灵魂明白,咱们没有乱绕路,咱们这就是在回家。有时候路上因为躲避生人而有所耽搁的话,赶尸匠往往就会找山洞或是茂密的树林,尽量不让人看到,如果实在是没了地方藏身,他们会拉一块巨大的帆布罩住尸体,不让过往的行人被吓到。麻师傅还说,他们平时的穿着打扮和普通的苗家没有区别,只有在夜间赶路的时候才会穿上五彩的巫师装,头上要戴着倒三角的帽子,手里要拿着牛角号和蛊铃,一切的号令,都在手上的两样法宝里。

麻师傅说完就从袍子里摸出了牛角号和蛊铃,牛角号我是见过的,西游记里面遇到什么什么大王都要拿出来吹上那么一吹,蛊铃到是第一次知道,蛊我知道是用弹或吹来附着在别人身上,蛊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从麻师傅手里接过来一看,和我们平时跟师傅一起跑单子的时候的摇铃差不多,除了把手的末端有个圆乎乎的球状物。我一好奇,就拿在手里摇了摇,这时候突然传来麻师傅惊慌的喊声:

“别摇!”

吓得我一下就把铃铛给扔到了地上,却就在此刻,已经渐渐习惯眼前黑暗,但是还能够隐隐约约看见东西的我,发现站在车厢一角的那个从银川接回来的尸体,开始原地一蹦一跳起来,每跳一次,他的头就撞到车顶一次,哐!哐!哐!哐!

我第一想到的是诈尸,不自觉的紧紧抓住了师傅的袖子。就在此时,那个白色尸体原本垂下的手,忽然跟电影里僵尸一样,平着慢慢的、慢慢的伸了出来。

第六十八章 走肉

此刻的车厢里非常紧张,除了麻师傅,唯一冷静的应该就是在前面完全不知情的司机了。麻师傅看到死人的手伸平了,感觉有点不开心。我知道,我闯祸了,我很担心麻师傅和我师傅会骂我,我更担心眼前的这个死人会蹦蹦跳跳的向着我而来。麻师傅捡起我因为害怕而丢在地上的蛊铃。摇了三下,念了句咒文,又摇了三下,再念上一句。死人开始停止了动静,手开始放下来,也不再跳动了,就跟最初一样,还那么直挺挺安静的站着。

我觉得很奇怪啊,我又不是苗巫的人,为什么我摇铃死人会跟着有反应呢?我很纳闷,于是我把我的疑惑问了问麻师傅。麻师傅说,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我给死人按摩腿脚的时候,在他的几个关节的地方都丢了点小蛊进去,他指了指蛊铃上末端的那个圆球,说,这里面装的,就是那些小蛊的蛊母,你一摇铃铛,蛊母就开始跟着动,它一动,死人身上的那些附在关节上的小蛊也会跟着动的。这样就会刺激到死人的肌肉跟关节韧带之类的,这道理就跟平常我们玩的膝跳反射是一样的道理,不管你愿不愿意,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有任何知觉的死人,也会因为这些外力的刺激而产生动作,否则你以为我们凭什么能让尸体跟着我们走呢?

我一听,想了一会才算明白了,如此说来,他们带着尸体赶路,其实并不是把让尸体自己在走,而是通过蛊母和小蛊的刺激让尸体有了行走的动作,也就是说他们不过是掌握了人体的一些玄妙的地方,这跟咒法几乎是没什么关系的。于是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麻师傅和在场的所有师傅,麻师傅说,并非这样,在他们学习的三十六门法咒里,大部分就是用来控制尸体的灵魂的,而不能控制肉体,唯一能够控制肉体的,就是让尸体站立而不倒下。他说这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咒法的缘故,因为人死后血液已经出于一种停止流动的状态,当你第一次施咒让尸体形成了站立的姿势以后,你只需要让他保持这样的姿势,这样一来,血液就会因为引力的关系而积压在身体的下半部,而死后的人身体是僵硬的了,像一块石板,麻师傅他们带尸体的时候也不会去按摩尸体的上半身,所以当血液和身体里的水分积压以后,死人就会形成一个脚重头轻的情况,这个原理就大概是跟不倒翁差不多了。麻师傅还说,但是还是得一直靠咒法来维持,因为赶路的时间往往比较长,必须要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防止尸体的腐化,还要防止体内液态物的流失。当我问他是什么样的咒法能够这样神奇的时候,他便开始笑而不语。我顿时明白了,刚入行,资历太浅,不该问的问题,就千万别问,尤其是别门别派的,更是忌讳,转头看师傅时,虽然对我的好学好问有点赞许的表情,但更多的却是你小子不要给我乱说话小心老子揍你。

麻师傅站起身来,走到死人旁边,给死人的衣服理了理,刚刚因为跳动的关系,衣服已经有些打皱。而尸体刚刚因为一直跳动一直拿自己头顶去撞车厢顶,头上的布罩子也有点快掉了的感觉。麻师傅敲了敲驾驶舱的玻璃,喊了句车师傅麻烦你把手电筒借给我一下。很快车师傅就把手电筒从玻璃的缝隙递了过来。当我意识到麻师傅借手电筒是为了检查死人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已经点亮了电筒,一把拉下了罩住死人脑袋的罩子。在我还来不及闭眼不看到死人的脸的时候,一张苍白到极致,且嘴巴红得发紫,脑门上贴着一张黄色道符的死人脸,清晰异常的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不知道是哪位师傅非常不合时宜的叫喊了一声“也~”,言语中满是惊恐,于是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反正都看到了,也没办法了。看得出来麻师傅跟我们的行业确实有很不一样的地方,我们是和鬼打交道,而他则除了鬼以外,还要跟死尸打交道。虽然鬼一定是在肉体死亡活着濒临死亡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东西,我们与它们的接触,也都是在事先知晓了死亡的前提下才进行的,而这么直接这么近距离的跟死人在一起,我想不仅是我,连这些师傅们恐怕一生也没有遇到过几回。

麻师傅检查了一下死人的脸和头顶,看到没有被碰破,才舒了一口气。他重新检查了一下贴在死人额头上的符,还把死人的嘴巴撬开,眼皮翻开,种种行为,在我看来,绝对的重口味。完事后重新把死人头给罩上,好像没事一样的坐回到我们身边。

麻师傅说,死人额头上的那张道符,是当初在接到这个单子的时候就已经画下的。正面是符咒,背面则是用朱砂写好的这个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等信息,他说并不是说这张符撕掉以后,死人就会跟电影里一样,失去了约束,而到处伤人,这张符的作用有两个,一个的确是为了让死人的肉体跟灵魂都稍微适当的安静,另一个则是因为要把自己的信息写上,提醒死人不要忘记自己已经死了。根本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夸张。麻师傅还说,这十多年来,由于其他诸多因素的影响,人们渐渐越来越排斥他们这种赶尸的方法。因为在他们当地的语言里,除了走脚以外,其他人对他们这种手艺也称之为“吆死人”,“吆”在西南这边,意思就有赶走的意思。所以顾名思义,就是把死人赶着走,也就成了后来大家一直公开喊的“赶尸匠”。麻师傅说,在他们的行内,有三种死人是可以带的,有三种却是不能带的。俗称三带三不带。三带里面,除了因为意外、疾病等原因客死他乡的人,还有在外地被人杀害的人以外,在以往古代的时候,被上刑砍头,或是因为断手断脚而死去的人,他们都会带,因为这一部分人,并不是自己主动要去死,他们的死亡是被迫和无奈的,这样一来,他们死的时候的怨念就特别强。为了安抚灵魂,也为了圆他们一个落叶归根的夙愿,赶尸匠才会远道把他们带回家。另外有三种死法他们是不会帮忙带回来的,一是被人下毒毒死的人,这类人死相极其痛苦,若是生前没做什么好事,死后必成恶鬼,因为怨念实在太强。连赶尸匠们也惹不起。第二种是投河自尽或是上吊自杀的人,这类人是自己主动要求去死的,按他们苗巫的说法,这种人的魂魄已经是被地府给预先收了去,谁都要不回来。即便是要回来了,也会影响别人的来世投胎。第三种是被雷击致死的人,在我们中国的文化里,一般天打雷劈这句话是指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人,或是因为太过伤天害理,或是因为非常不孝,连老天爷都要帮着惩罚,所以埃雷劈。而这类人有些会因为雷击的关系而导致四肢不全或是皮肤烧焦,最关键的是因为一个雷打下来,再厉害的鬼魂也会灰飞烟灭,没有灵魂的躯体,即便是带回来,也是丝毫无用。

看来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如此说来,我跟我师傅就显得单纯简单的多了,我们会在情感和理智之间找到一个相对平衡的点,若这个委托是带给我们的感动和温暖更多,或许我们收的钱就比较少,反之亦然。还常常会有免费干活的事情。而多数情况下,我们的收费都仅仅是车马和劳务费,而为什么一定要收钱,我也问过师傅,他说首先得保证咱们自己的基本生活,死人可以吃香吃元宝蜡烛,咱们还是得吃大米吃菜吃肉的。其次我们的职业是更偏向于阴暗面的,如果不拿点钱来办事,那么会被认为是在插手自己不该插手的事情,多管闲事,这样对自己和对整个行业都没有好处。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才明白了钱虽然我们是挣了,但是更多的收获却是在行道途中,我们除了钱之外的收获。

连夜赶路的好处就在于,当你到达的时候,会比别人早。在传统赶尸越来越少的时候,借助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也算是给他们剩了些力气,却也显得不正宗了许多。第二天的中午我们到了吉首,留下一个人看车,我们剩下的人去吃了点饭,接着就继续上路去了泸溪,到了之后,麻师傅根据死人的地址,测算了路径,天色还没有很晚,于是就嘱咐车师傅去市集里买了些干粮和水,然后围坐在车厢里,打牌休息直至当天深夜。

麻师傅告诉我们,现在方便是方便很多了,只需要带到目的地附近,然后再一路赶过去就可以了。也就是一整个晚上就能够完成。于是到了当天晚上,他请我们全部换上他预先准备好的黑布袍子,他自己也穿上了他们苗巫的服装,我们大家合力把死人抬下了车,站立在路沿边。麻师傅给车师傅支付了包车的费用后,开始给我们安排位置,让我们一字排开,跟随着死人。他则站在死人面前给他带着走。也许是因为辈分小比较容易被欺负的缘故,我被这群跟我一样身穿黑袍的师傅们拱到了第一的位置,也就是说,我师傅跟在我的身后,我却跟在那个死人的身后。

我很害怕,因为从那个死人站立的姿势来看,衣服非常宽大,宽大到我几乎分辨不清楚到底是正面还是反面,麻师傅小声问我们,准备好了吗?我们都说好了,麻师傅开始先起咒念,接着轻轻吹了一声牛角号,然后开始摇着铃铛,用他们本地话说着:

“借路走个走,生人勿靠近。”

然后摇铃吹号,声音都不大,但是在安静的夜晚,还是显得特别诡异。

“半夜莫出门,莫要碰生神。”又摇铃吹号,接着再念了一句。

“回乡路难走,问哥借壶酒。”摇铃吹号乘以四,最后一句是:

“麻袋遮脸丑,万狗皆莫吼。”

念完以后,他一直轻轻摇着蛊铃,时不时的在号里吹上那么一声,开始迈着步子朝着小路上走去。当晚月亮很亮,所以我清晰的看见面前一个白伤伤的人影开始很僵硬地、一跳一跳的朝前跟着麻师傅而且,而最最令我伤感的是,我竟然要紧随其后,在我明知道前面那个是已经死了好几天,当初搬下车的时候发现重的要死的死人。

我后来问过麻师傅,生神是什么,他说是对赶路尸体的尊称。因为死人不希望自己被叫做死人,就好像很多傻子不喜欢别人说他傻是一个道理,因为人死了以后,会因为生前的遭遇不同,继而衍生成不同性质的鬼魂,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只要曾经是人,就应该多人有所尊重。麻师傅说,人生在世,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抛下我们挚爱的人,而撒手西去,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和自己的亲人阴阳相隔,悲伤的就不止是他们了。所以我们一向称其为生神,除了对他的尊重外,也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

我不记得当时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是怎么回答麻师傅的,我只记得,当时我对麻师傅的敬意,油然而生。

那一路上,没出什么乱子,我们几个大活人,把一个死人夹在中间,让他跟随这蛊铃和牛角号的声音,自己寻路往回走。途中其实经过了不少小村子,也不免有些星星点点的灯光,每当远远传来狗吠的时候,麻师傅总是会用一层黑纱布把自己的脸罩起来,然后一只手扶住尸体伸出来的双手,另一只手拿着蛊铃,一边念咒一边继续走着,那个样子很像是太监扶着皇帝一样,后来麻师傅也跟我解释过这个的含义,当时他听到有狗叫,于是就换了个姿态,一边还在嘴里念着避狗咒,我问他为什么这个咒狗就不靠近了,麻师傅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千百年来就是这么传下来的口诀。于是我后来在想这可能跟我们各国的巫术有关系,所谓的巫术,往小了说就是装神弄鬼不值一提,往大了说人家才会勉强承认你不过就是民间的一道土方,至于其中原理到底是什么,这谁都说不上来。所以很多人都不相信老核桃的根熬水喝可以对抗癌症,腮腺炎的时候对着枣树大骂说羊跑了怎么还不进圈第二天自然就消退,等等这些,还有许多,当科学家不肯承认它们的玄妙的时候,我也不会告诉你们这些方法其实多少是有效的。

那一夜就这么走走停停,一直到了早晨4点多,才走到这个死人家住的村子,他们家的人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候在村子口的必经的道路上。远远看见我们来了,有几个打着火把就过来迎了。麻师傅站定以后,右脚连跺了三下,然后烧了一张符,丢在地上,这时候尸体开始原地跳,就跟在车上的时候是一样。麻师傅走到我身边说,小兄弟你跑得快,你赶紧迎上那群人去,叫他们把棺材竖起来,然后让他们的人把火把全都熄灭。我听到后,非常高兴,跟在那个死人后面这么累的走了一整夜,还特别被交代不要闲聊,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挑战。于是我赶紧离队,朝着那些迎来的火把们跑去。大约在半里地以外我碰到了那些迎来的人。我向他们转达了麻师傅的话。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也开始飞奔回村口,叫那些家属把棺材立起来。另一个则把火把熄灭了,跟着我一起往回走,去接麻师傅他们。

路上这个人告诉我,麻师傅是当地麻家巫的唯一一个传人了,他们这一派传师徒也传父子,麻师傅的父亲在解放初期,曾经在各个地方带回过尸体,平常没有走脚的时候,就在家种地,他们麻家在当地是最有名的巫师,凡是那家的猪牛羊生了病,或是庄稼枯萎,麻师傅都会分文不收,哪怕在半夜也会上门去帮人家解决问题。他还告诉我,以前的时候,他们麻家带死人回来,最少都是三个,最多的时候带过十多个,现在这门手艺,恐怕是又要面临失传了。

我问他,麻师傅没收徒弟吗?他说,10多年前麻师傅曾经收过一个徒弟,但是那个徒弟后来走了歪路。我问他走了什么歪路,我对别人走歪路的故事最感兴趣了,他告诉我说,当时他的徒弟从湖北那边赶了个女尸回来,结果不知道是由于他本身太过于好色还是心里很变态,在路上过夜的时候,他竟然对那具女尸做了些很恶心的事。

当他说完这句后,世界就再一次安静了。

我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知道这样是天大的错啊,埋怨自己多嘴好问,于是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我说那后来怎么样了,那人说,这件事后来被村子里的一个人在路上抓麂子的时候看到了,回村以后就传开了,接到尸体以后,村民们就把麻师傅的徒弟给捆了起来,带他到麻师傅家里兴师问罪,问他到底是教了个什么样的徒弟出来。麻师傅当时非常可怜,当着在场所有人下跪磕头求原谅,时候还赔钱了事,还完全免费给他们做了场法事。再后来听说麻师傅把他徒弟赶走了,临走前给他下了蛊,说是今后如果他胆敢再从事赶尸匠这个活的话,蛊就会噬了他。此后那个徒弟离开了村子,就再也没有音讯了。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开始隐隐觉得当时在车上,我一直不停的问麻师傅他们行当内的事情,他一边欲拒还迎的回答我,一边还生怕回答得不够仔细,怕我不明白,我似乎是觉得麻师傅在这趟途中,好像也是在可惜自己的手艺即将失传,而当我这么好问的时候,也想起了他那个曾经非常优秀的徒弟。

感叹见我们和麻师傅会和,跟我一道的那个人看到尸体后,跪下痛哭,我才知道,他是这个死人的表弟。后来我们一群人走到村口,天已经渐渐开始要泛白了,农村的庄稼人起床总是非常早,我像麻师傅也是在顾虑会被别人看见。所以到了村口以后,除了死者的至亲数人,其他的都被遣散回去,不得围观。

麻师傅指挥着尸体,跳到了立起来的棺材前面,然后让尸体跳着转身,使其背对着棺材口。然后让我们几个人一起,把尸体抬进了棺材里。接着我们把棺材放平,尸体就规规矩矩的躺在里面了。于是在没有盖上棺材盖的情况下,趁着阳光还没有照射到尸体,我们迅速的把棺材抬到了那家人早已设立好的灵堂上。

这次的法事只能做一天,因为尸体其实从去世到现在已经经过了不少时间了,若非有麻师傅独有的咒的作用的话,恐怕是早就开始腐败变质。所以麻师傅把棺材抬进灵堂以后,他取下了尸体的头罩,我不夸张的说我看到了尸体额头上的符已经被水给打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走了很远路的人,出了汗水一样。麻师傅取下他额头上的符咒,走到我师傅身边说,这次我希望你来用罗盘看着,看着我把这个逝者给送走。

我师傅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麻师傅一生清贫,乐于助人,只因为民族的关系,还有自身学艺的特殊性,多年来人们不管受了他多大的恩惠,对他的感激也仅仅是一时的。当没有人客死他乡,麻师傅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师傅也在之后跟我说过,麻师傅的职业和我们不同,虽然都是在阴暗面,但我们至少能够得到人的尊重。而像麻师傅那么一个手法好,又低调的人,而且他们这行在没退行消蛊之前,是不能够结婚生子的,当年他过继给麻家做儿子,都是他的养父基于手艺别失传的心态才这么做,而麻师傅岁数比我师傅还大,即便是现在退行,结婚生子恐怕也是个笑话。师傅说,麻师傅要他用我们的方法来见证灵魂的去留,一方面是肯定了我师傅在这个行当里的地位,虽然谈不上德高望重,但最起码是收到麻师傅尊敬的。另一方面也希望给自己的最后一次走脚,划上个完美的句号。

法事持续了一天,师傅带着我一直跟在麻师傅的身后,我注意到麻师傅整个过程里,都一直在用大拇指一次又一次的摩挲着他那本来就因为时间久远而磨得发亮的牛角号,眼睛一直用一种很空洞的姿态,看着周围那些宾客和棺材里的逝者,然而他看的所有人都没有在看他。到了深夜,法事结束,在黑夜里掩埋了尸体。

事后我和几位师傅送麻师傅回他自己家,路上他已经脱下了他的苗巫袍,回到他家的木楼前,他把他的袍子整整齐齐的折好,放进门口墙上挂着的一个竹筐里,然后卷起裤腿,绑上头巾,拿起竹筐就朝着屋里走。我们就没有跟进去了,显然麻师傅也知道我们不回跟进屋,因为他最后一次走脚已经结束了,而我们都还算的上是没有退行的人,贸然进入这样一个已经身处世外的人的家里,这是不好的。

麻师傅的左脚跨进门槛的时候,没有回头,只是用背影对着我们,然后抬起手,做了个再会的手势,钻进屋里,转角便已看不见。

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苗族老农民。

第六十九章 索道

在重庆有一个特殊的交通工具,它叫做过江索道。因为重庆特殊的地貌环境,而在多年前,道路桥梁的交通方式还非常不成熟的情况下,它的存在给无数重庆老百姓带来了便利,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这个悬挂在两根大铁索上的好像火车车厢一样的交通工具,承载这无数山城人民的记忆。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常常跟一群伙伴相约要到繁华的解放碑一带玩,但是那时候重庆市内大部分还是电车为主,车费两毛钱,但是去一趟解放碑,除了路不是很好走以外,还会耽搁比较多的时间。往往是早晨出门,到达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玩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开始琢磨着怎么往回走。渐渐的我们也就不坐电车了,而是直接到以往老江北城,同样是两毛钱,一个索道,仅仅不到10分钟,我们就能到达小什字,而小什字距离繁花似锦的解放碑,也仅仅之需要步行10多分钟。不夸张的说,至少索道给了我童年美好的回忆,我们总是在乘坐索道的时候,故意在上面蹦蹦跳跳,导致发生轻微的摇晃,我们淘气的行为在那些和我们一起搭乘索道的人来说,却是危险的,所以当我们尽情享受童年的乐趣时,往往收到的是索道上的其他人责备的骂声。

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因为它能带给我的回忆,也绝对不止童年的寥寥数段而已。在2010年的年底,多年未坐索道的我,在一个事件的诱因下,再次乘坐了这个我儿时记忆里的交通工具。

那年11月的时候,我妈带着她的一个麻友来我住的地方找我,为了体现贤惠准儿媳的优良品质,头一晚我跟彩姐慌慌张张打扫了卫生,并击掌为盟除了上厕所等必要的打乱格局以外,据对要在我妈离开之前保持屋子的绝对整洁,于是那晚我们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地砖亮得穿短裙的姑娘来我家都会有危险。然后早早睡觉,等着第二天我妈妈过来。当我妈到了以后,并没有过度的夸赞屋内的整洁,而是有点着急的把她的麻友介绍给我认识。那是个跟我妈岁数差不多,50多岁的大婶。这次透过我妈的关系找到我,是因为她的儿子最近遇到了怪事。

大婶告诉我,他儿子是重庆某集团的业务代表,因为他们这类人的工作靠的就是一张千锤百炼的嘴皮子,还有千杯不倒的巨好酒量,才能够让其在业务交往中果断拿下客户,而偏偏这个兄弟稍微次了点,至少在喝酒这件事情上是。这个大婶说,她儿子姓刘,岁数应该和我是同岁,那天晚上跟客户喝完酒回家,就在小什字的嘉陵江索道买票准备回江北城再转车回家。由于喝得有点醉醺醺的了,上索道以后就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她说她儿子上索道的时候是跟另一个上了点岁数的人一起的,却坐到嘉陵江中心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眼前白影一晃,之前跟他一起上索道的那个人消失不见了。于是他被吓坏了,酒也全醒了,于是就一直念叨这阿弥陀佛,最后才安全到达。接着也不转车了,直接打车回了家,连续几天都请假不去上班,成天在家里念佛经。于是他妈妈希望我能去他家里帮忙看看,孩子是不是中邪什么的了,如果是我能够干预的事情,那就帮忙救救他。

老妈的麻友,如果我提钱估计要挨打的。无法拒绝,只能答应。起初听这个大婶这么说的时候,我心想大概是她儿子在索道上遇到了一个碰巧想搭索道过江的鬼了,让他看见了其实多半也属于无意,况且那个鬼根本没有对他做了什么伤害性的事情,我猜想大不了去给他收收惊,然后教他炼个红绳也就是了,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于是当下我就开车带着他们一起去了他儿子的住处。

见到她儿子的时候,他正工工整整地跪在家里的佛台前,双手合十,拇指上挂着一串佛珠,虔诚念经呢。我觉得有点奇怪,对于一个心中有佛的人来说,见鬼的几率是不大的,有信仰的好处也在于此。佛家向来讲究的是宽厚大度,慈悲为怀,所以我必须得说心中有佛真的是件好事,而眼前这个跪在佛前蒲团上的年轻人,希望他不是遇到事情以后,临时抱佛脚。

等到他念完经,他招呼我们到客厅沙发上坐,我妈由于不愿意来涉足我的事情,也就没跟着上楼,在沙发上坐下以后,他的妈妈简单的跟他说了下我的来意,他一听我是专门干这个的,带着有点虚弱的身体站了起来,对我表示感谢,我赶忙让他坐下,然后请他稍微冷静点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经过。

他说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跟客户在解放碑吃完晚饭后,把客户送上了车。自己因为喝了酒,也就不敢开车回家,就打算坐过江索道到江北城去,然后再回家,否则从解放碑打车回家的话,会多少绕点路,而且车费比较高。当他在索道的调度站买票后,他就上了索道。跟他一起上去的还有个老头。我问他,那个老头看上去有多大岁数了,他说至少60多了。我没说话,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重庆的索道属于高空交通工具,60岁以上的老人和心脏病高血压的患者是不允许乘坐的。要是在半空当中出个什么意外,那运营管理处可负不起这个责。刘先生接着说,本来索道都是个开放式的环境,所以即便是在晚上有人一起搭乘也都是平常事,但是他在索道走到一半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睁眼,看到一个影子闪现,速度非常快,接着他清醒了一下,仔细看去,发现先前那个和他一起的老头消失不见了,索道的窗户很小,一个人是不可能爬得出去的,而且门也是被锁死的,若是一个老头要寻短见,也绝不会在大晚上的时候跑到过江索道上来,打算跳江来死个壮烈。我问他上索道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老人的样貌能否形容下,他说只记得有点秃,上身穿着夏威夷那种花布T恤,下身穿着米白色的西裤,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别的就记不大得了。小刘本身算是个信佛的人,尽管也没我见到的那么虔诚,他当时就立马意识到自己遇到鬼了,于是马上跪下念经,直到下了索道。回家后觉得始终背上有股子寒意,就此患了心病。于是请假数日,在家吃斋念佛。

我听完以后问小刘,你那天晚上上索道的时候是几点了,他说大概是夜里10点半的样子,这下我确定了,他是真见鬼了。因为小什字到江北城的嘉陵江索道晚上9点半就收班了,碰到人多的时候也最多不过加开到10点钟,10点半去坐索道,连票都买不到,更不要说是搭乘了。于是我问他,你还记得当时卖票给你的那个调度人员吗?他仔细想了想,脸色开始凝重。声音有点发抖的跟我说,好像…好像就是那个跟我一起坐索道的老头。

最迟10点收班,这已经是好几年前就一直有的规矩了,我却是很多年没有坐过索道,于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带着小刘一起到那晚他上索道的那里去问问,我告诉他,大白天的,索道上人多,你不用害怕,好说歹说,他才答应跟我一起再去了解一次。

这次小刘的妈妈就没有跟着来了,也许是看我问的问题都能够问到关键上,她也就放心了,临走前把她的电话写给了我,叫我有结果了还是打个电话跟她汇报一声。我记得很清楚,她当时是说的汇报,也许大婶没退休之前在企业大小是个管理人员吧,不过遗憾的是,我从来不会跟任何人汇报个什么,也没谁能够要我来给他做个什么汇报。

我和刘到了小什字已经是下午1点的样子了,由于出门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而且我看他并没有留我吃个午饭之类的意思,也出于一种慰问病人的心态,于是我带着他在大溪沟附近吃了一家迄今为止我觉得最厉害的小面,没有店名,因为开店煮面的是个50多岁的阿姨,阿姨在重庆喊做“孃孃”,而那家点开在一个小巷子里,所以我擅自称呼它为“巷子孃孃面”。干溜二两五元钱,配上一碗清新爽口的海带汤,值得一生典藏的美味。

嘉陵江索道的小什字的地段,夹在解放碑、罗汉寺、洪崖洞之间,据说以前有战士宁死不投降,于是从崖上跳下,至今那里都还有个烈士墓碑。我跟小刘走到调度室,为了证实我先前的猜测,我问调度室的那个人,我说现在索道是几点收班呢,他说晚上9点半,人多的时候延长时间到10点。于是这就证实了我的猜测,也相应的证实了小刘的猜测。那一晚他搭到“鬼车”了,不仅如此,连买票给他的都是个鬼。小刘非常害怕非常焦急,乘着人不多的时候,我又向调度室的人询问了一下之前索道上发生的情况,问问有没有人发生过意外,或是有没有人看见过一些奇怪的事情。调度室的人说没有,不过每过一段时间,总会有些谣言说起索道上有鬼之类的,他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早就听惯了。而且他还神秘兮兮的告诉我,今后坐收班索道,如果同行的人不多的话,还是不要坐的好。夜深人静的,难免会遇到一些东西。我因此而相信,这个师傅一定看到过些什么,只不过他不愿意告诉我,我也就不必多问了。既然大家都这么坦诚,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告诉他,我纯粹是来帮忙的,然后我留下了我电话给他,请他在当班期间要死遇到什么丝毫不正常的情况,就立刻打电话给我,那位师傅答应了我,我看这么守下去也没有个结果了,于是就带着小刘回了家,我说我有消息就立刻告诉你,你不用感到太害怕,这些东西即使你见到了,你也不要觉得有多么惊慌,你只要没做过什么坏事,没有害死过人,那么你是没有理由要害怕它们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还是有不少莫名其妙影响到活人的情况,不过我向来都希望能把事情搞个清清楚楚后才来下结论,如果鬼总是无端害人,我想我们也不会生活得这般和谐。那一晚小刘也是运气不好看见了老头的失踪,否则他甚至不会想到跟他搭一趟索道的不是人而是个鬼。这个世界的“鬼”很多,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没准谁的脸皮子底下就装着一副鬼脸,只要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也就不必担心鬼会来敲门。

几天后,我接到电话,调度室打来的。那个热心的师傅告诉我,自从那天我们找了他以后,他开始遇到点事情就有意无意的想到那些方面去,他说不知道这次跟我说的这个算不算,总之他是觉得挺奇怪的。我问他到底是什么事。他说连续好几天,在他当班的时候,会有一个老女人在他这里买票上索道,然后做过去又立刻坐回来,去的时候面无表情,回来的时候总是挂着泪痕。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奇怪的事情。

算,当然算,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任何一点轻微的怪异也许都是一条珍贵的线索。于是我问那个师傅,那个女人是每天都来吗?他说是的,从你们走了后的第二天开始。我说好,明天我们一大早就过来。挂上电话后,我给小刘打去了电话,本来想要约他跟着我一起再去一次,把事情了解了解,他却说不去了,有什么,随后电话告知就是。实话说,当时我有点郁闷,郁闷是因为这一切好像是我的事一样。可是没有办法,既然答应了别人,说什么也该做到,即便是做不到,努力过,也就没有亏欠了。

当下我就开车去了小什字,但是那时候那位师傅正在忙,我一直等到他和人轮换这休息的时候,才把他带到马路边,仔细问了问。他说那是个奇怪的老女人看上去有50多岁,这几天几乎天天下午4点多的时候就会出现,每次都是坐个来回,回来的时候总是看上去哭过。老师傅说,如果她不是有什么怪癖,那她身上一定发生过不一般的事情。于是我决定留下来,等到下午4点多,看个究竟。

等待的时间还算是比较漫长,我就和老师傅聊天,他说他已经在这个调度站工作了十五年了,再干几年也就该退休了。他说自己算得上是看着索道票价涨起来的见证人,每天都看着来来往往的过客从江对面过来,每天也目送着他们下班放学从这里回家,虽然每天的人流量越来越小,也就几千人,但是依旧熟悉的是那个匝口开关门的声音,他说他在这里看过别人欢欣鼓舞,看过别人失魂落魄,就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平台里,他也算得上是看惯了悲欢离合,他告诉我曾经见过有一对情侣吵架,然后开到一半的时候男的要悲愤跳江。害的他接到消息后就马上停了索道,随后原路返回,连同整个调度站的人员一起好好批评教育了那对情侣。我听着他说这些,能感受到他言语中的那种感慨,我们的生活或许不同,因为我没有办法日复一日的卖票开闸,于是我也就失去了见证这一幕幕人间百态的机会。

到了下午快四点的时候,老师傅嘴一努,说,她来了。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一个穿得还算时髦,留着刘胡兰发型的大妈走了上来,买票的时候,表情很阴郁。看着她上了索道,我也跟着走了上去。这一趟人很少,我看大妈坐下了,我也坐在了她的对面,不敢直接看着她,害怕引起她的怀疑。当索道开动的时候,我看到她从她的手提袋里,拿出一双皮鞋,放在她身边的座位底下。这个行为显得非常怪异,瞬间就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她身边的那个座位因为下面放了鞋子,其他乘客也觉得很是诡异,也就不敢去坐,纷纷有点下意识的向我这一侧靠拢。一直到索道行至江北城,她都是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等到所有人下了,我也下了,我看到她才走出站来,继续买了一张返程票,我也装作是东西忘了拿,买了一张,跟着她再次上了索道。她还是一样,坐下后把鞋子放在身边,开动以后,她若有所思般的,开始流露出悲伤的表情,继而默默流泪。我仔细看了那双鞋,是一双男式皮鞋,就样式而言,穿它的人应该也是上了岁数的老年人。而显然它的主人正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来搭乘索道,会不会是先前小刘遇到的那个老鬼呢?如果是,这说明这双鞋的主人已经去世了,或是灵肉分离了。看她哭得伤心,我也跟着有点难过,也许是自己的性格原因,总是希望能够帮她一把,但是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于是只得就这么继续默默地,等到索道重新回到小什字。下了以后,我跟随着她走出站。途中我给调度的老师傅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得跟去看看,回头再联系。大妈走到马路边,打了一个车,我的车正好是停在路边的小道上,于是我便跟着开去,至于我要证明个什么,我当时还不知道,但是我有种感觉,我总是觉得这当中似乎有一个奇妙的事件,或许和小刘的事情有关。

对于重庆的的哥的姐们,我向来是既爱又恨,他们娴熟风骚的走位,常常令我这个遵守交通规则的好司机措手不及,每次刚想破口大骂他们为什么要突然变道斜插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人家也是在靠着这个吃饭,气也就气不起来了。跟随着这台出租车,一路狂奔,沿着滨江路上了嘉华华村立交,接着直接在高九路上飞驰,最终在联芳附近停下,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大妈的目的地,竟然是殡仪馆。

我在路边停好车,跟着大妈不行,我没有骨灰存放证明,所以我也就进不了那个千秋堂。只能在外面等着她,大约半个小时候,我看到大妈擦着眼泪走了出来。路上和等待的这么长时间里,我一直在寻思该怎么上去和大妈搭话,看到她出来了,我总算是走了上去,对大妈说:

“阿姨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和你一起坐的索道,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希望可以跟你聊聊。”

她一定以为我是个推销墓地的,因为据说很多到殡仪馆吊唁亲人的人都会遭遇到被一些推销墓地的人死缠烂打。她起初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理睬我就走了。我心想既然如此,我只有跟你实话实说了,我跟上去,对大妈说:“阿姨我知道,你丈夫去世了,索道有你们的回忆,而且你丈夫喜欢穿花衣服!”显然,最后一句是我猜的,因为小刘曾经描述过,他在索道上看到的那个老人,穿着花衣服,拿着扇子。

听我这么一说,那个阿姨转过头来,有些诧异的望着我,过了一会才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拉着阿姨在附近的石凳上坐着,我告诉她,也许我说的这些你将很难相信,但是我还是希望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于是我告诉她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留意这索道上发生的一切,是因为我的一个委托人在索道上遇到了奇怪的无法解释的事情。我甚至坦言告诉她,我说您丈夫爱穿花衣服,是我根据委托人的话而猜测的,我的委托人还告诉我,花衣服,米白色西裤,手里还拿着扇子。听我说到这里,阿姨再一次哭了起来,这次哭的特别伤心,她从手提袋里拿出那双皮鞋,说道:“还有他最爱穿的这双皮鞋。”

听她这么一说,我庆幸自己的猜测运气很好,看样子这次是碰对了人了。看她哭得这么难过,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等着她哭完。一会以后,她擦了擦眼泪,对我说,我想你朋友看到的就是我家老头子,你问吧,想问什么。于是我对阿姨说,我觉得你丈夫可能还没有离去,这样的滞留对他的灵魂是没有好处的,我需要寻找到他滞留下来的原因,并且带着他上路。阿姨说,他丈夫是大概半个月以前才去世的,就在白马凼的这个殡仪馆举行了告别仪式,并且火化。由于走得算是比较突然,所以一直还没来得及买墓地,于是就只能暂时先在骨灰堂存着。而且她说她暂时还走不出这种失去伴侣的阴影,这么段时间以来,每天都沉浸在痛苦里。我问阿姨,大叔是怎么去世的,她说是因为肾上腺癌。

癌症,又是癌症。当我身边有朋友或是熟人的家里有人去世,十有八九,都是癌症。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只发生在我的身上,还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当罹患了癌症,除了每天绝望的混吃等死,也有很多人选择了积极乐观的去面对去拼搏。尽管结局也许都是一样,但是过程至少还是洒脱而精彩。除了觉得自己倒霉,得了不该得的病,几乎人人都忘记了去追究一个原因,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得癌症。我曾经看过一篇医学论文,上面说,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潜在的癌症细胞,至于会不会被诱发出来,除了自身的生活习惯和环境外,真的只能靠运气。有的人一辈子不抽烟,却死于肺癌,除了身边人的二手烟,可怕我们的环境和空气质量也难逃罪责,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邓爷爷大手一挥说要改革开放,在我看来不过就是以往我们最为鄙夷的社会制度,而且还是它的最初阶段,靠着无止境的开发和生产,使得利益达到最大化,同时也激化了社会的矛盾,破坏了我们几亿年来赖以生存的环境。当人们疯狂的去追求改革带来的利益硕果时,我们已经开始渐渐丢弃了我们的健康。而这种方式尽管带来了表面上的繁荣,却给无数人也带去了等待死亡的痛苦。非常悲哀,作为一个刚刚成为父亲的人,我甚至不敢给孩子吃奶粉,于是每天无止境的熬汤弄好吃的,就期盼老婆能自己把孩子给喂饱,当食品中的某种元素含量超过了4%的时候,在欧美就会被列为违禁物品,却能在我们的超级市场里肆无忌惮的贩卖,当人们就此提出质疑的时候,有关部门的回答是,这样的东西连续吃10年才能致癌。换句话说,你尽管放心吃。我不放心,我放不下心。我身边有太多的人因为环境空气水源甚至食品药品而患癌死去,我并不希望他们先去帮我占好了位置,是在等我来打麻将。当这个阿姨告诉我自己的丈夫是因为癌症去世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这个答案我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难道还不值得悲哀吗?

阿姨接着告诉我,大叔的癌症已经查出来1年多了,这期间他们也在治疗手段上尽过力,但是却被某医院的泌尿外科医生告知,这病已经无法治了,建议回家保守治疗,于是临行前还给他们开了一种名为“易瑞沙”的英国进口抗癌药物,并声称这个药只需要付费吃上半年,半年后要是要接着吃,那就全部免费了。换句话说,开始吃这个药的人,估计很难活过半年。而且当时阿姨他们对医院也是过度的信任,在吃了几个月以后才被懂医的朋友告知,这个药是针对肺癌的,对肾上腺癌一点作用都没有。阿姨告诉我,这个药500块一粒,一个月的药费能够达到1万5。后来得知无效,也就放弃了,开始在中医的地方廉价抓了些保护脏器的中药,这才慢慢拖了这么长时间,否则的话,大叔早就死了。

我问阿姨,那你最近天天都提着大叔的鞋子去坐索道是为了什么呢?阿姨听我这么问,于是告诉我,他比大叔小十多岁,他们俩的相识就是在小什字到江北城的那条索道上。早些年的时候,阿姨还是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每天都要从江北城坐索道到朝天门附近去上班,但是自己的身体不算很好,有一天起晚了,来不及吃早饭就上了索道,于是在高空摇晃当中,她身体开始感到不适,由于低血糖的关系,就晕倒在了上面。当时很多人都在同一趟索道上,却只有大叔伸出了援手,扶她起来,喂她河水,等到她醒来,还给她买来早饭,还把她送到医院去了。后来她很感激这个大叔,也知道这个大叔天天都在同样的时间跟她坐同一趟索道,于是渐渐的,两人成了朋友,接着发展成为恋人,然后结婚,却没有生子。我问阿姨怎么你们没有孩子呢,阿姨摇头不答,我心想或许这是一个她不愿提到的事情,而且和我目前经手的事件无关,也就不再追问。阿姨告诉我,老头子生性乐观豁达,也算得上是知足常乐。虽然两人没有孩子,但是他们生活得还是非常快乐,年轻时候赚的钱本来打算老了以后两口子一起环游世界,却没想到大部分都成了医药费。阿姨还告诉我说,老头子虽然岁数比她大了十多岁,但是整天嘻嘻哈哈的,喜欢斗气,爱闹,像个小孩子,有一年两人去三亚夕阳红的时候,看人家岛服花花绿绿的好看,硬是在当地买了很多,回重庆以后换来换去的穿。这我才明白了为什么小刘看到的那个老头,穿着和他岁数非常不符的花衣服。在大叔弥留的时候,阿姨也许是意识到丈夫快要不行了,于是就问他,还有什么心愿,当时的大叔已经在病床上非常虚弱了,虚弱到连说话都费劲。但是他还是挣扎着说出两个字:索道。